李小妹不但是枫城市一名出色的法医,而且长相极为漂亮性感,有不少男同志为其倾倒。这天,她从案发现场出来时,差点儿吐了。按说,她干法医已经四五年了,对血腥场景早已司空见惯,但是,这次的场景实在惨不忍睹。
最近,相同的案件已发生八起,受害者都是清一色年轻女子,并且死者的背上都用鲜血清楚地写着“午夜郎君”,可以确定是一人所为。凶手的作案手法非常残忍。李小妹勉强将零碎的肢体拼凑起来,发现死者不仅都被毁了容,而且都被割去了乳房。这个“午夜郎君”肯定是个变态狂!
验尸完毕,已是晚上8点了,李小妹家在东关城郊。下了公交,她单身一人不免有些害怕。突然,她察觉身后有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跟踪,她心中“咯噔”一下,头皮一阵发麻——不会这么巧吧!
借着昏暗的灯光,李小妹扫视了一下跟踪的男人,40岁左右,身高有1.80米上下,剃着光头。她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光头”也跟着加快脚步,速度比她还快。李小妹急得迈开步子拼命跑起来。
岂料,跑得太急,她竟一下子跪倒在地,身后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李小妹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两边的太阳穴狂跳不止,她想站起来继续跑,但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来。危急时分,巷子对面走过来一大群人,“光头”这才停下来。李小妹松了口气,站起来飞快地跑回家。
一个星期后,李小妹加班,很晚才从单位出来。一想到那天晚上的事,她仍心有余悸,便决定打车回去。她没有搭男司机的车,直到看到一个30多岁的女司机。李小妹打量了一眼,见女司机个子不高,较健壮,四方脸,眼睛不大,眉毛很粗,胸部扁平,乍看像个男人。李小妹微微一笑,上了车:“去东关城郊!”
女司机的话很少,车子不一会儿就驶出了市区,路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车子拐了一个弯,突然,前面有个头戴宽沿凉帽,提着一个大编织袋的男子招手拦车。李小妹见天黑人少,就同意停车捎带一程。
那个男人坐到李小妹旁边,李小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个男人就是那晚跟踪她的“光头”!
“光头”看了李小妹一眼,朝司机似笑非笑地说:“东关城郊!”
李小妹顿觉一股寒意直袭心底,他怎么和她去相同的地方呢!车子一直往前开,“光头”两眼望着前方,间或盯着女司机看上几眼。
他不见得就是那个变态狂,李小妹在心里自我安慰。她换了个坐姿,无意间踩到那个编织袋上。她顿时心跳加速,包里的物体感觉软绵绵、沉甸甸的,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割下的乳房。
李小妹瞥了一眼编织袋,突然发现袋子的一角有血水浸渗出来。她心头一缩,用脚小心翼翼地踏住编织袋的一边,一点点地向下踩,终于,那个编织袋拉开了一条两寸多长的口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她向袋内看去,顿时,她差点儿晕过去,袋里面确实是——乳房!
李小妹软倒在车座靠背上,浑身连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这段时间,先后有八人遇害,这包里面很可能装有十几个切割下来的乳房。她觉得全身血液逆流,胸口郁闷至极,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这时,汽车转了个弯,进入更加荒凉的地段,路的左边是一条小河,是适合下手的地段。李小妹浑身打战:我该怎么办!
这时,“光头”说话了,语调十分怪异:“你们知道前段时间市区连续发生的凶杀案吗?听说凶手的手段残忍至极……”
女司机说:“唉,这世道太乱,真不明白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
“其实,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光头”顿了顿,缓缓地说,“现在的人工作压力太大,活得太累,或许是发泄自己某种怨恨吧??”声音带着淡淡的愤懑。
车内顿时一片寂静,李小妹的心仍在狂跳不止。
过了一会儿,“光头”继续说:“我们每天过着枯燥的生活,就像一台机器,实在太无聊,太沉闷!其实,杀人者心中也很痛苦,也不想这么做,可又控制不住自己!”说这话时,他的神情和目光虔诚得如同一个神父。李小妹从头凉到脚,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光头”的眼睛死死盯着女司机,眼神陡然亮起来。
李小妹猜测,“光头”想动手了,看来他知道女司机不太好对付,而她娇小玲珑,只能任其摆布。
女司机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危险,仍专心地开着车。
这时,“光头”的右手慢慢向口袋里伸去。李小妹坐在他右边,正好看到他的口袋。天啊,他有枪!李小妹情急智生,猛地用自己的包蒙住他的脑袋,“光头”猝不及防。女司机立即刹车,“光头”和李小妹都重重地撞在前排的坐椅上。
李小妹急促地说:“他就是几起凶杀案的凶手——午夜郎君!”
“光头”惊怒之下,一肘击在李小妹的小腹上。李小妹痛得喊出声来,可仍然没有松手。女司机敏捷地转过身来,一掌切在“光头”颈部大动脉上,“光头”顿时晕了过去。
“好了,总算结束了??”李小妹长长舒了口气,仍心有余悸。
女司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李小妹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我都快吓死了,你还笑得出来!”
女司机说:“他不是杀人狂,而是从省里来的名侦探,袁贺。”
李小妹惊奇地问:“你??你说他??他是警察?”
“所以,好戏才刚刚开始。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司机又狂笑起来,“我才是午夜郎君!”
李小妹大惊失色:“这??这怎么可能?午夜郎君是个男人!”
女司机得意地说:“这个家伙暗地里跟踪我好几天了,妈的,我今天终于干掉他了!”
李小妹惊恐万分地望着目露凶光的女司机,颤声说:“你??你为什么要杀我?我跟你无冤无 仇??”
女司机狞笑着说:“正如这个警察说的,杀人有时候并不需要理由!”她顿了顿,神情更加怪异,“但他错了,再荒诞的事都有理由。我杀了她们,因为她们都该杀!她们在大街上公开勾引所有男人,夺取了世界上男人的所有关爱,所以她们必须死!”
李小妹嗫嚅地说:“我??没有勾引男人啊!”
女司机一声怒吼:“还说没有,看看你??”她指着李小妹的胸部,“你把乳房露出大半截,在街上晃来晃去,不就是勾引男人吗?就是有你们这些骚货,男人才到处花心,我的丈夫就是被你们这些骚货勾走的!”
李小妹看了看女司机扁平的胸部,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女司机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表情痛苦不堪,哑着嗓子说:“我努力提高自己的能力,不断充实自己……我做到了,但没有用??因为这个世界有你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说完,她“嗖”地抽出一把锃亮的匕首,向李小妹丰满的胸部刺去。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扭住了女司机的手腕。李小妹转头一看,竟然是袁贺。
原来,“光头”袁贺确实是省厅派来负责协查此案的。他发现八个被杀的女人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她们胸部丰满、挺拔,而且打扮妖艳,穿着时尚暴露。
那天,他无意中在路上看到下班迟归的李小妹,正好符合这些条件,便悄悄地跟踪保护她,没想到却被她误会了。
通过几天的调查,袁贺将怀疑的目标锁定在这个女司机身上,并从其住处旁的杂物堆里找到了那个装着乳房的大编织袋。就在他带着编织袋准备回去汇报时,又一次巧遇李小妹。见她上的正是这个女司机的车,他知道,女司机又要下手了。
于是,袁贺假装成乘客上了车。因为知道李小妹是同事,他才忽略了她的举动,被她击中。为了诱使女司机露出真面目,他将计就计,假装被击昏。
从此,枫城市恐怖的“午夜郎君”便消失了,人们又回到了以前平静的生活。
奇货可居
明正统十四年,瓦剌骑兵三路犯境,首领也先亲率人马直奔大同。消息传到北京,年轻气盛的明英宗朱祁镇在大太监王振的鼓动下带兵亲征,结果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50万明军伤亡过半,明英宗成了俘虏。
捉到天朝的皇帝,也先大喜,认为是奇货可居,就挟持着英宗想来闯边关,但守关将士却没有上当。明廷也采取紧急措施,立英宗的弟弟朱祁钰为帝,将英宗尊为太上皇,让时局稳定下来。也先带着英宗到处招摇撞骗,竟没骗到多少好处,一咬牙便率领瓦剌精锐骑兵直杀往北京,又被明军打败,只得狼狈逃回。
看着手里的英宗,也先也感到为难,留着吧,又没多大的用处,明朝已经有新的皇帝,这个旧皇帝已经成不了人质。可就这样放回去,也先又不甘心。
这时,明朝派使者来,希望将英宗接回去,也先觉得英宗已经没多大用处,不如换些财物实在。不过做生意讲的就是个利益最大化,也先也想知道明朝能为这个旧皇帝花多少钱,所以他狮子大开口,明朝来了好几批使者,都无功而返。
真假难辨
没多久,又来了一批使者,带队的是御史杨善。
杨善也知道谈判只是走过场,也先的胃口不小,可真要割地换人,明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双方就这样谁也不当真地谈了两天,杨善也算是交了差,准备打道返回。
这天一早,杨善临走前打算见英宗一面。来到大营里,看到从前坐在金碧辉煌龙椅上的英宗此时住在破毡房里,杨善虽恨英宗从前只信太监不听大臣之言,但也觉得可怜。
君臣相拥而泣,英宗拉着杨善的手说:“也先早有放我回国之意,你们快些想办法。告诉弟弟,我回去只想做平民,绝不会有争皇位的念头。”
杨善点点头,说:“臣理解太上皇的心,一定会想办法的。只是现在想问太上皇一些私话,不想让别人听到,可否让其他人先出去一会儿。”
英宗招了招手,让平时服侍的人出帐外,杨善也让随从们离开,只留下一名大胡子士兵,这才说:“也先虽然想放太上皇,可却向大明提出以城池交换。”
话未说完,英宗就吃了一惊,叫道:“什么?也先胃口竟然如此之大?”杨善点了点头,英宗叹息道:“如此说来,就算朕还能回去,也会变成第二个石敬瑭,背上千古骂名。既然如此,朕宁愿老死漠北,也不会将大明的国土拱手让人。”
杨善微微一笑,将身旁的兵士拉到身旁,伸出手一把将他脸上的胡子扯下来,笑道:“太上皇请看看,这人长得怎么样?”
英宗盯着这人的脸一看,不禁吃了一惊,叫道:“他,他是——”
三人谈了半个时辰,杨善才带着兵丁出帐,一行人来到也先帐里道别,骑着马踏上归程。走了两天,来到一处山谷,就听身后有人叫道:“大明来使听着,太师淮王有令,请留步。”众人回首,原来是一名瓦剌骑兵飞奔而来。
太师淮王就是也先,自从蒙古人被明朝军队赶至漠北后,内部发生分裂,但不管怎么分,蒙古人还是只承认成吉思汗后代才是合法的大汗,也先虽然实权在握,但也不得不立皇室的后裔脱脱不花为汗,只给自己加了个太师淮王的称号。当然大汗并没什么发言权,一切还是也先说了算。
众人停了下来,杨善迎上去问:“太师有什么吩咐?”
瓦剌兵跳下马来说:“我也不知道,太师只叫你们往回走,他很快就会赶来。”
杨善无奈,只得对众人说:“既然太师叫我们回去,一定有要事,说不定是好事呢!大家休息一会儿,再往回走吧。”众人都下了马,围到瓦剌兵身旁打听消息。
这时,杨善突然对手下的一名卫士使了一个眼神,那名卫士走到瓦剌兵身后,突然一扬手,一掌劈在瓦剌兵脖子上,那人哪想到使者们会偷袭,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打晕了士兵,众人目光都望向杨善,问:“下一步怎么办?”
杨善道:“我们快离开这里。”于是大伙上马一路狂奔。
妙计救主
刚跑了一个时辰,就听一声炮响,一队人马横在路前,紧接着身后也是一阵马蹄声,一面大旗迎风飘扬。
无路可逃,杨善等人只得停了下来。追兵往两旁一分,中间走出一个人来,正是也先。
也先“哈哈”一笑,叫道:“杨御史,我们又见面了。”
杨善苦笑一声,问:“不知太师为何要追过来,莫非已经改变主意,要我等回去再谈太上皇的事?太师,如要珍宝,皇上会答应的,可要割地,大明的臣民绝不会答应。”
也先冷哼一声,叫道:“杨御史,别再装了,老夫来只想要一个人。”说罢抬手往人群中一指:“就是他,你叫他过来。”
所指之人,正是离开前曾和杨善一起跟英宗谈话的大胡子士兵。他一看也先手指着自己,只得走出来,问:“不知太师叫小人有何事?”
一名瓦剌兵走上前去,抓住士兵的胡子一扯,顿时出现一张白净的脸,也先“哈哈”笑道:“太上皇,我们瓦剌人待你不薄,何必这样私下逃走呢?”众人望去,这分明是英宗啊!
谁知“英宗”却叫道:“太师,小人叫王勇,绝不是太上皇,请明察。”杨善也急忙过来,解释这人的确叫王勇,并不是太上皇,只不过是长得实在太像,因此从军后,上司要求他必须戴上假胡须,以免让人产生错觉,这天长日久,大家也都习惯了他有大胡子的样子。
见两人说得如此肯定,也先也有些疑虑。大明来使走后不久,他突然得到一封密信,说太上皇已经被人掉包,急忙之间跑到英宗住所去看,发现英宗在生病,脸色苍白,而且喉咙疼得不能说话,就有几分疑惑,于是决定先将明廷来人追回来再说。
看眼前这士兵相貌和英宗很相似,也先一时也难辨真假,就问:“既然你们没将太上皇换走,为何我派兵去拦,你们却又逃走?”
杨善一脸无辜,说:“他又没太师的令牌,就一兵士,谁知是真是假啊,万一是冒充的劫匪,我们可不敢冒险啊!”
也先一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只得说:“劳请来使再回大营一趟。只要没说假话,我不会为难你们。”
一
三江口南面的小山包下,有一个很大的黄土堆,里面埋的是九爷。人们都管那座坟叫“九爷坟”。
提起九爷,三江口及沿江上下几十里,几乎没人不知道他的。甚至连那些还穿着开裆裤的娃娃都会问,你们说的是不是那个能喝酒的老爷爷?其实,九爷在家里排行并非老九,他上面有四个姐姐,他是老五。再说当时,他爹张老艮还活着,他根本就称不上“爷”的,那时,三江口的人都喊他张老五,后人才称其为“九爷”。
三江口是个不足百户的小屯子,坐落在松花江与黑龙江交汇处的南岸。其实,这里并没有三条江,除了松花江和黑龙江以外,当地人管两江汇合后的那条江叫“混合江”,此为“三江”也。
三江口家家户户都重男轻女:认为闺女是给别人家养的媳妇,只有儿子才是自家的根。那些男人盘着双腿坐在热炕头上喝酒时,闺女是绝对不能上桌的,只有儿子才能围在桌边随便往嘴里抓东西吃。那些打渔汉子喝高兴了,便会用筷子头儿在酒盅里蘸点酒水,放进儿子的嘴里。别人家的孩子都辣得眼泪汪汪,呲牙咧嘴,一脸难看而痛苦的模样儿;唯有张老艮把筷子头放进他儿子的嘴里,他儿子张老五不但不哭不闹,反而吮吸住筷子不放,直到嗍没味了才松口,咧着嘴丫子傻笑。看着傻笑的儿子,张老艮对在地上忙活弄饭的老婆子说:“这个傻小子,长大了准保也是一个大酒包!”
老婆也笑着说:“还不都是你给惯的!”
听了老婆的话,张老艮得意地哈哈大笑说:“在江边长大的男人,哪个不喝酒?不喝酒,还能算是个男人吗?”
张老艮嘴里给自己找着托词,心里还是认可老婆子说的话的。这辈子他张老艮一连生了四个闺女,都快绝望才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又是老疙瘩,他能不宠,能不惯吗?
要说张老艮让张老五嗍吸筷子头,只是老子娇惯儿子,并不能算真正喝酒。张老五第一次偷着喝酒是十三岁那年。
那天,张老艮下江打渔回来,掏了两毛钱让张老五拎着瓶子到小卖铺去打酒。
小卖铺的伙计收了钱,掀开盖在酒坛上的棉布盖儿,从里面舀出满满一提溜酒,高高提起,微微倾斜,把酒流拉成一条直线,朝放在瓶子上的漏斗里灌,空气里立刻弥漫出一股纯正而浓郁的酒香。闻到那股诱人的酒香,张老五不由得直盯盯地看着流进瓶子里的酒,一个劲地翕动鼻翼,不由“吧嗒吧嗒”起了嘴儿。
打好了酒,张老五抱着瓶子朝家走,闻着从瓶口里飘散出来的酒香,就像百爪抓心似的难受。熬着熬着,实在熬不住了,见四周没人,便拔开瓶口的木塞儿,喝了一大口。没想到,酒冲,再加上毕竟是第一次真正喝酒,呛得他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吓得他赶紧把木塞儿盖上。抱着瓶子没走出两步远,那入了喉的酒水,在嘴里留了满口的香味儿,张老五不禁又“吧嗒”起嘴儿来。越“吧嗒”越觉得满口的香甜,那爪子抓心的感觉就又出来了,而且这次比上次似乎抓得更让人忍无可忍。张老五想不去想它,可它就像在心里生了根似的。最后,实在抵不住酒香的诱惑,张老五又拔开了木塞儿,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就这样,他一路走,一路偷喝,等他走到屯子中央的水井那儿时,两毛钱的烧酒已经被他偷着喝掉一大半了。怕回家挨揍,张老五赶紧到井边,摇着轱辘,从井下绞上来一柳罐凉水,往瓶子里灌了半瓶凉水才敢回家。
见儿子打酒回来,张老艮接过酒瓶子,倒了一盅,端起来便抿。谁知那酒一入口,舌头像被什么拧了一下似的,“噗——”张老艮把那口酒全吐了,随手薅过来站在旁边的儿子问,“酒是在哪家小卖铺打的?”等问清了,拉着儿子就往外走。
爷俩来到那家小卖铺前,张老艮气呼呼地把酒瓶子往柜台上一墩,说:“把这酒给我退了!”
生意人,会来事。那个打酒的小伙计看着满脸怒气的张老艮,赶紧陪着笑脸问:“怎么了,张大叔?”
别看小伙计紧着陪着笑脸,可这没浇熄张老艮的满肚子怒火,他没好气地说:“怎么了?还有脸问我,你自己尝尝吧!”
那个打酒的小伙计听张老艮这么说,知道刚才打的酒出了岔子。小伙计拔开瓶口的木塞儿,尝了一口,也赶紧吐了,说:“这酒不是我家的酒!”
小伙计的话,把张老艮说得一愣,忙转身问儿子:“你是不是在他家打的酒?”
张老五点了点头。那个伙计一看,赶紧解释说:“你儿子是在我家打过酒不假,可这酒里掺水了。”
张老艮更生气了:“听你话里的意思,莫非是我把酒喝了,又兑上水来讹你?”
那个小伙计仍旧赔着笑脸说:“到底是谁掺的水,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酒不是我家的酒,还是问问你儿子吧。”
不问还好,张老艮一问,张老五竟承认是他往酒里掺的井水。
“好哇,你个小兔崽子,还没有三块豆腐高呢,就敢偷酒喝了!”张老艮一边骂,一边从脚上扒下来一只鞋,上去要拍儿子。张老五一看事情不好,撒开脚丫子就朝江边跑。
一口气跑到了江边,张老五也没顾得上搭理几个正在江边洗澡的半大小子,三把两下地扒光衣服,“扑通”,一个猛子扎下去,就再也没影了。
那几个正在江边嬉闹的半大小子,见张老五扎进水里半天没冒一下头,都以为他淹着了,吓得赶紧往岸边跑。一边跑,一边惊慌地喊:“张老五淹着了,救人呀,快救人呀!”
这工夫,张老艮拎着一只鞋已撵到了江边。听说儿子在江里淹着了,也顾不上生气了,急忙划船下江去救儿子。可满江撒眼一看,除了白茫茫的江水,什么都看不到,该上哪儿去救儿子张老五呢?
张老艮怎么也没想到,两毛钱的烧酒竟会要了儿子的命。想到这儿,他不由得悲从心起,一屁股坐在船上,嚎啕大哭起来。就在张老艮悲痛欲绝的时候,张老五的小脑袋瓜却从半江心冒出来了。只见那小子摇晃着圆圆的小脑袋瓜,得意地对站在岸边的几个吓得像木瓜的半大小子喊:“嘿,我抓了条大鲤鱼!”
见儿子没事,张老艮一下来了精神,对江心叫骂开了:“你个小兔崽子,还显摆什么?我以为你淹死了呢,还不赶紧给我滚上来!”
看见站在船上的张老艮,张老五更不敢上岸了,站在没胸深的江水里,不动地方。
“赶紧给我滚上来,咱们今天没事。你要是还不上来,小心回家我扒了你皮!”
听爹这么说,张老五还是有点不太相信,赶紧问了一句:“我上去,你真的不揍我?”
“赶紧上来吧,我不揍你,赶紧滚上来!”
还别说,张老五还真不是瞎吹牛,他的手里真拎了一条足有四五斤沉的松花江大鲤子,红红的鱼尾巴梢儿还在一个劲儿地甩呀甩呢。
见儿子拎着鱼上了岸,张老艮也划船靠到岸边。张老五走到爹跟前,把手里拎着的那条大鲤鱼往张老艮跟前一摔:“这条鱼,赔你的酒钱够不够?”
这哪里是赔他的酒钱呀,简直是在跟他的老子叫号呀,一时气得张老艮哭笑不得。
转眼间,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张老五也长成了大小伙子。每天和他爹一样下江捕鱼,张老艮还给儿子娶了一个叫翠花的姑娘当媳妇呢。
结婚后,张老艮帮儿子盖了两间新草房子,让小两口搬出去单过,他和老伴仍旧住在原来的三间老房子里。
没了张老艮的管束,张老五的酒量越喝越大了,要是放开量让他喝,两三斤也没问题。有个年轻人不服气,说:“我就不信了,他张老五酒量再大,还能比过景阳冈上的打虎英雄武松吗?那武二郎连着喝了十八碗酒,都醉得摇摇晃晃呢,难道张老五比武松还厉害?看我的!”
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那人找来三江口几个能喝酒的人,陪着张老五坐在网滩上喝了起来。在这次喝酒前,他们几个人商量好了——喝酒的时候不一起喝,一个个轮番敬张老五,一圈下来,肯定得把张老五喝趴下。不知道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张老五没看出来,反正不管是哪个人敬酒,张老五端起酒碗,仰脖就朝嘴里灌。
第一轮喝下来,张老五起来到旁边的树林子边撒了泡尿,回来跟那几个人继续喝。等到四五个回合喝下来,几个陪酒的一个个都躺下了,很快响起了一片鼾声,只剩下张老五一个人还坐在沙滩上继续喝呢,算是痛痛快快地过了一把酒瘾。
从这次较量以后,三江口的人都知道张老五是个酒漏子,喝进肚子里的酒全变成了尿,顺着尿道撒出去了。像这样的酒漏子,多少酒也不可能灌醉他呀,谁还敢和他拼酒、斗酒呢?
能喝酒不算什么章程,在“混合江”上打渔的渔民,哪个不能喝酒?水性好也不算什么本事,江上的渔民哪个不会凫水,不会凫水还敢下江捕鱼?可是,像张老五这样酒量既大,水性又好的人,还真的不多,满江边上下数几十里,可能也找不到第二个。连那些在“混合江”上打了几十年渔的老渔把式,都翘起大拇指说:“张老五那水性,就是跟浪里白跳张顺比,都不见得差啥呢!”
九爷坟(2)
二
一九三一年,日本人占领了整个东三省。又过了三年,东北也不再叫“关东”了,改成什么“满洲国”了,纪年为“康德元年”。那些下江捕鱼的渔花子们,可不懂什么大清、民国,还是什么满洲国,该下江打渔,还下江打他的渔。不过,他们下江打渔和以往可大不一样了,经常能碰到一艘悬挂着膏药旗的日本人的小汽艇。
小汽艇在江里碰到打渔船,连喊带叫地让渔船赶紧靠上岸边,随后几个鬼子兵从小汽艇上跳下来,登上渔船,连捡带翻,挑上几条鳌花、鳊花,或者混合江的大鲤鱼,扬长而去。要是哪个渔民稍有点不满,不让拿鱼,那些日本兵上来不是连打带骂,就是端起三八大盖枪,“哗啦哗啦”地拉动枪栓,朝渔民身上胡乱比划,吓得那些被抢了鱼的渔民再不敢吭声了,只能划着渔船赶紧离开。开着小汽艇满江乱晃的鬼子兵里,带头的是个叫清源一男的日军小队长。
清源一男小队长,长一副白净的脸庞,鼻梁子上架着一副玳瑁框的圆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样子。别看这个鬼子长得文静,其实是个无恶不作的大色鬼。沿江上下几十里,只要是被他看上的大姑娘、小媳妇,没有不想方设法弄到手的。
这一天,清源一男带着几个日本兵巡逻来到三江口。停船上岸,沿着村路乱转。当他们走到一家小卖铺前,正赶上张老五的媳妇翠花在打酒。看见长得亭亭玉立的翠花,清源一男的眼珠子几乎都不转了,直楞楞地盯着翠花漂亮的脸蛋和丰满的胸脯不放。吓得翠花酒也不敢打了,拎着空瓶子赶紧跑回家。眼看着就要到嘴的肥羊肉,怎么能舍得让她白白溜掉呢!清源一男立刻领着四五个鬼子兵和一名翻译官,一路追了上来。
也是赶巧,那天正在江里撒网打渔的张老五看着要起大风,早早地收网回村了。
打渔人整天漂浮在水面上,几乎都会看点天气。张老五拎着几条鱼刚到家门口,正看见那几个鬼子兵在调戏他媳妇翠花。张老五顿时火冒三丈,随手操起院子里一把劈柴的大斧子,照准一个鬼子兵的脑袋就劈了下去。
那个鬼子兵听到大斧子劈下来带起的风声,慌张地朝旁边一躲;张老五的一斧子劈空了。见头一斧子没劈着小鬼子,张老五接着又抡起第二斧子;可是,没等他这一斧子劈下去,其他的鬼子兵已经疯狂地扑上来,把张老五死死地抱住了,然后七手八脚地将他摁倒在地上,很快,张老五就被那帮如狼似虎的鬼子兵制服,五花大绑地捆绑起来了。
一个臭打渔的花子,胆敢跟大日本皇军对抗!清源一男从腰间掏出他的“王八盒子”,随手撸了一下枪管,把一颗子弹顶上膛,对准了张老五的胸膛。正要勾动扳机,眼前人影一晃,却见翠花不顾一切地冲过来,像只护崽的老母鸡,死死地挡在了丈夫的前面。
“你的让开,不让开,死啦死啦的!”清源一男气急败坏地挥动着手里的“王八盒子”,逼迫翠花赶紧躲开。可是翠花死死地挡在张老五的前面,就是不躲。清源一男还没得到翠花,实在有点舍不得杀她。一时,两个人就那么僵持在了那里。
那个翻译官似乎看透了清源一男的心思,趁机贴在他的耳边嘀咕了几句。清源一男一听,满脸狐疑地问:“你的,说的是真话的干活?”
那个翻译官点头哈腰地说:“三江口七八个能喝酒的人,联手都没灌醉他。太君不信,可以和他比试比试。”
清源一男是日本北海道人,而那里正好也出能打渔、会喝酒的人,他也是个能灌酒的大酒鬼。听说张老五的酒量特别好,清源一男眼珠子一转,来了主意——他要和他斗一场酒——一个堂堂的大日本帝国军人,别管在哪方面,都得比这些下贱的支那人强啊!只要胜了那个渔花子,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处置他了;到了那个时候,他想得到眼前的这个漂亮的女人,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吗?
听说清源一男要和张老五比试喝酒,三江口的打渔人都不下江捕鱼了,都聚到网滩上,看起了热闹。
正式开始前,翻译官不知对清源一男“叽哩咕噜”说了些什么,就见清源一男咧着大嘴笑了笑,看着张老五说:“听说你喝酒大大的,很能喝,今天我的,想要好好地见识见识,和你切磋切磋酒道。你的,要是赢了,我的就放过你;要是输了,死啦死啦的!不过,咱们的有言在先,喝酒时不准出去撒尿。酒都顺着尿道尿出去了,岂不是把好酒白白地糟踏了!”
说完,他让人给张老五松了绑,又让两个鬼子兵从小汽艇上捧下来两坛酒,自己先倒上一大碗,随后一口气灌进了嘴里。喝完酒,他抹了抹嘴,接着亮了亮碗底,竟一滴也没滴下来。
听说喝酒不准出去撒尿,那些看热闹的人都暗暗为张老五捏了一把汗——喝酒不让撒尿,还不把张老五活活给憋死呀!那些渔民看着长得文质彬彬、白白净净的清源一男想,这家伙,果然居心不良,用心确实险恶啊!
张老五看着清源一男把头一碗酒喝了,也端起了酒碗,凑到嘴边先尝了一口,然后“吧嗒吧嗒”嘴——也说不清楚这鬼子酒到底有股什么味儿,实在让人喝不惯,可他还是硬着头皮把第一碗酒喝下去了。
两个人分别喝完了头一碗酒,一个鬼子兵又端起酒坛子,分别把两只空酒碗倒满,两个人各自端起碗来,分别又都喝了下去。
连着喝了三碗酒,清源一男那张蜡黄色的小脸,几乎变成了猪肝般的紫黑色,再没有刚坐下时的那股嚣张气焰了。张老五喝完了第四碗酒,满头大汗顺着脸往下淌,连身上穿的衣服都被汗水溻透了,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酒香。
见张老五这种喝酒架势,清源一男心里早已怯了三分。他知道张老五把喝进肚子里的酒都从体内逼了出来,变成汗带到了体外。可当初他只讲不准他出去撒尿,并没有规定喝酒时不许出汗呀!到了这会儿,再怎么后悔也晚了。可是他又一想,自己一个堂堂的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怎么能输给一个“满洲国”的渔花子呢?他稍微静了静神,硬着头皮端起第五碗酒,强撑着喝了下去。
头一坛酒喝完了,清源一男让鬼子兵打开了第二坛酒,再把两只大碗倒满。日本清酒当时喝着没觉得有多大劲儿,可是后劲儿厉害。张老五实在喝不惯鬼子的这种清酒,觉得脑袋瓜子都大了,昏沉沉的,脸色也变得蜡黄,衣服也被汗水浸得呱呱透,能拧出水来了。
喝到第七碗时,张老五几乎喝不下去了,但一想到这是赌自己的生死,便硬着头皮把碗里的酒一口气喝光了。接下来轮到清源一男了,鬼子小队长看了看张老五,似乎特别艰难地把酒碗端起来,像端着一件千钧重物,双手不停地哆嗦,好不容易才把碗口凑到嘴边,张开嘴,还没等喝,只听见“嗷”的一声,一股浑浊的黄汤子从那张开的大嘴里喷射了出来,足足蹿出去半丈多远,吓得那些看热闹的人赶紧朝旁边躲,生怕溅在自己身上。
清源一男连着吐了好几气,喷得满地都是,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酒臭气。正吐着,清源一男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呼呼地睡了过去。那几个鬼子兵见自己的小队长睡死了,只好像抬条死狗似的,把他抬上了小汽艇,开回了通江镇。
这次比喝酒,清源一男是彻底地醉了,也彻底败了。可清源一男并没有因为喝醉了酒,而忘记了那个漂亮的翠花姑娘,心里还惦念着她,一心想要得到她。
他到底还是寻找了个机会,趁着张老五下江捕鱼了,领着几个鬼子兵硬把翠花拉进了村头的苞米地里祸害了。那个翠花也是个烈性的东北女人,受到了日本人的侮辱,一直痛哭不已。半夜里,她趁着张老五睡着了,一个人跑到“混合江”边,投江自溺了。
儿媳妇翠花这样悲惨地死去,心疼得张老艮和他的老婆相继病倒在炕。几天的工夫,两位老人也追随着儿媳妇去了。前后不到十天,张老五家连着死了三口人。发送完了三位亲人,张老五一个人在江边的沙滩上躺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头上,他才从地上爬起来,面对着滚滚东去的“混合江”水,大骂了一声:
“小鬼子,我操你个姥姥!”
九爷坟(3)
三
从那以后,张老五似乎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的话本来就不多,如今言语更少了,一天到晚耷拉个脑袋,见到谁都不说一句话,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此外,他彻底变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大酒鬼,一天到晚总是喝得醉醺醺的,几乎没人见到过他清醒的时候。有理解他的人说,张老五这是憋屈的,是在借酒消愁啊!可这话说完没几天,三江口的人竟看到那个没志气的张老五,居然和清源一男一伙小鬼子坐在沙滩上喝起酒来。
一个人再窝囊,再没志气,再有酒瘾,也不可能和仇人坐在一起喝酒啊!而更叫人来气的是,张老五和那些小鬼子在一起喝酒时,还显得特别兴奋,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夺妻之恨、气死爹娘之仇的愤恨。甚至还有人看见,张老五给那些小鬼子们送鱼,让他们带回去下酒。气得有人在背地里骂他,这个张老五算是彻底完犊子了,他从沙滩上爬起来时,骂的那句话,也白骂了。这样一个见到了酒比见到他亲爹亲娘还亲的人,还能算是一个人吗?这家伙简直就没长颗人心,简直就不是他爹娘养的,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听到三江口人背后狠劲地骂他,诅咒他,张老五装作没听见似的,仍旧我行我素,该和那些小鬼子怎样亲近,还怎样亲近,该坐在一起喝酒,还是坐在一起喝酒。
三江口距离通江镇只有八里路,清源一男他们那伙小鬼子每天在江上巡逻都要经过这里。这天,汽艇刚靠到岸边,还没等清源一男说话,张老五赶紧从船上拎起一条五六斤重的大鳌花,递了过去。清源一男接过那条大鳌花鱼,竖起大拇指头说:“你的,大大的好,是大日本帝国的大大良民,我的大大的好朋友!”
张老五谦恭地站在渔船上,点头哈腰地对小汽艇上的清源一男说:“最近我发现了一个好鱼窝子,哪天我再想办法掏弄到两坛好酒,咱们上那儿下网打渔,炖上一大锅,好好喝一顿?”
“好的,好的,咱们再好好地切磋切磋酒道。”见张老五那副谄媚巴结的样子,清源一男心里很受用,心里原有的那点戒备已经彻底放下了。在他的眼里,支那人个个都是张老五,都是逆来顺受的大日本帝国的“顺民”。
过了几天,清源一男领着五个鬼子兵又来到江心岛附近巡逻,远远地看见张老五,便驾驶着小汽艇,缓缓地停靠到岸边,接着从艇上跳下来,走到张老五跟前问:“你的,今天打到鲜鱼的没有?”
张老五摊开双手,摇了摇头说:“一条像样的鱼也没打到。”
听张老五说船上没有鱼,清源一男失望地正打算驾驶着小汽艇离开。张老五赶紧上前说:“这几天江水涨得实在太快了,江里的鱼都钻进了汊子,快要咬汛了。咱们不妨明天带上两张网,到江心岛的北面去堵江汊子,保准能打到鲜鱼,不知太君想不想去?”
“好的,好的!要去,一定要去。”听说能打到鱼,有鱼吃了,清源一男高兴地赶紧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清源一男驾驶着小汽艇,载着几个鬼子兵早早来到三江口岸边。
这一天,天晴得特别好,万里无云,江上风平浪静,是个特别适合打渔野餐的好日子。张老五支起大桌,把他的渔船划到小汽艇旁,把两只船的头尾用缆绳绑在一起,然后自己仍留在渔船上,指挥着驾驶小汽艇的清源一男,径直朝江心岛北侧的一条江汊子驶去。
江心岛的下游,是松花江和黑龙江的汇合处,江面至少也有五六里地宽。他们绕过了江岛的下沙嘴滩,又朝上游行驶了一会儿,终于在一条江汊子口停了船。这儿的景色简直太美了,岸边是一片足有两三里地长的金色沙滩,滩上的江堤上生长着茂密的野草和碧绿的柳树林,走在那片细腻而柔软的沙滩上,身旁是微风吹拂下的依依翠柳,真的特别美。张老五把渔船从小汽艇旁解下来,然后对清源一男说:“我去江汊子下网,你们上岸支锅搭灶,备好柴草,等我回来,咱们一起炖鱼喝酒。”
清源一男答应着,看着张老五划着渔船离开岸边,拐进了江汊子里才收回眼睛。
那天,张老五带了两张渔网:一张是五、六十丈长的大淌网,另一张是十几丈长的丝挂子。他把两张渔网下在江汊子的稳水湾里,把网纲牢牢地系在船尾,等了大约两三袋烟的功夫,见两张网上连着泛起了几朵鱼上网撞起的水花,赶紧划船过去,把上网的鱼摘下来,兴冲冲地划船回岸边,拎起一条十几斤重的七粒浮子跳上岸,笑呵呵地对迎过来的清远一男说:“太君,我没骗你吧!看,刚下网多大一会儿呀,就逮了这么大的一条好鱼。”
清源一男认识这种鱼,知道它是鲟鱼的一种,浑身全是软骨,还没刺,可把他高兴坏了,“叽哩哇啦”对那些鬼子兵叫嚷了一通。那些鬼子兵听完了长官的吩咐,赶紧忙活起来。有的点火,有的打水,有的收拾鱼。不到一袋烟的工夫,那条七粒浮子已经炖在锅里了。
炖上鱼,清源一男正准备让一个鬼子兵上小汽艇去搬酒。这工夫,张老五已经从自己的船上捧下来两坛子酒,恭恭敬敬地对清源一男说:“太君,原来总喝你的酒。前两天就对你说过了,我想办法掏弄到了两坛子好酒,咱们今天一起好好品尝品尝。”
清源一男早就听人说过,中国人烧的酒不但味醇性烈,而且回味绵长,特别好喝,也想换换口味。可他终究有点信不过张老五的酒,怕他在酒里下毒。别管怎么说,他张老五也是个中国人呀!
别看那些中国人面上对你恭恭敬敬,谁知道他们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呢?清源一男上前,掀开封着酒坛子的棉布盖儿,朝坛里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这坛子里的酒不是清冽透明,而微呈浅黄色,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清源一男立刻虎视眈眈地盯着张老五,用鼻子哼了一声:“你的说,这是怎么回事,里面怎么有草药?”
张老五一看鬼子起了疑心,赶紧解释说:“太君,这是用人参、鹿茸和虎骨等几味儿中草药泡制的烧酒,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延年益寿呢!不信,我先喝一碗,让太君看看。”
说罢,张老五从坛子里倒出一碗酒,双手捧起来,“咕咚咕咚”地一气喝下去。然后抹了抹嘴,笑模笑样地坐在沙滩上,似乎在享受着烈酒带给他的快乐。这酒里泡的确实只是几味中草药,并没有毒。
这时锅里的鱼已经炖熟了,空气里散发着一股炖鱼的香味儿。清源一男又看了看张老五,见他确实没有一点中毒的症状,和正常人并没有什么两样,这才彻底放心了。清源一男让一个鬼子兵把每人的碗里都斟满了酒,六七个人围着铁锅,席地而坐,就着江水炖江鱼,大碗喝起酒来。
喝到高兴处,有两个鬼子兵开始划拳行令,还有一个“叽里哇啦”地唱起了歌,跳起了日本舞,好不尽兴。
九爷坟(4)
四
夕阳西斜时分,他们把炖的一锅鱼吃光了,两坛子烈酒也喝没了。那些鬼子兵一个个懒散地歪倒在晒得暖暖的沙滩上,醉眼乜斜地捏根细柳枝剔着牙。张老五瞟了一眼太阳落山的方向,见那里升起了一堆乌黑的浓云,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
那片乌云越升越高,越逼越近,很快便飘到了他们的头顶上。伴随着一阵大风刮来,几颗黄豆粒大的雨点随后砸了下来,身边的散沙立刻凝成一个个稀疏的小沙球。一眨眼天空中乌云翻滚,地上阴风怒号,江上掀起一个接一个的白头浪,足有半米多高。见突然变天了,清源一男赶紧跳起来,指着张老五说:“你的,赶紧去收网,咱们的赶紧回去。”
张老五划船下江,把那张大淌网堆在渔船的前头,那张有十几丈长的丝挂子仍旧留在水里,拖在渔船的后面。等他收拾好渔网,划回到小汽艇旁边时,江上的风刮得更猛了,也更大了。
安置好渔网,张老五把渔船划到汽艇跟前。这次,他没用缆绳把渔船和小汽艇绑在一起,而是拴在小汽艇的后面。见张老五拴好船,清源一男赶紧发动了马达。小汽艇便拖着渔船,缓缓驶离了岸边,径直朝通江县城的方向驶去。
出江汊子驶入黑龙江,才发现江里的风比江汊子大多了,浪也高多了。小汽艇拖着渔船,就像一前一后飘落在水面上的两片枯叶,时而被三四尺高的大浪推向浪尖,时而又一头扎进了浪谷,不停地上下颠簸着,在风浪里挣扎。那些喝得醉醺醺的鬼子兵,被这么一番折腾,都晕船了,一个个赶紧趴到船舷旁,伏在那里张大了嘴,不停地朝水里呕吐。
渔船比那艘小汽艇要小得多,更经不起风浪。怕渔船被大风浪掀翻,张老五双手持着一副大桌,使船头一直对着每一个恶狠狠扑过来的大浪。
小汽艇拖着渔船驶到江岛下游的沙嘴滩,已经驶到两江汇合的那条水线上了。这里距离两边的江岸,至少也有两三里地。趁着汽艇拐弯,张老五把大桌深深地插进水里,用尽全身力气朝前狠推了两下,撵上前面的小汽艇,猛地一别大桌,渔船的尾部立刻掉过去了。那张一直拖在渔船后面的丝挂子,在渔船猛地掉头的工夫,一下子甩了过去,加上江水的巨大冲力,丝挂子便立刻顺到了行驶中的小汽艇下面。
汽艇上的鬼子兵这时个个吐得脸色蜡黄,闭着眼睛依靠在船舱里,瘫软得如一堆堆烂泥,拿不成个了。他们谁也没有去注意后面的张老五。
一直欢叫的马达突然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哽咽一下,发出了一阵声嘶力竭的怪叫,接着戛然而止。听见马达突然熄了火,那些鬼子兵顾不上晕船的难受了,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才好。他们个个心里都清楚,在这样大的风浪里行船,汽艇没了动力,其结果自然可想而知了。几个鬼子兵赶紧打起精神,扶着船舷站起来,紧盯着前面驾驶汽艇的清源一男。
清源一男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对站在渔船上的张老五说:“螺旋桨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你的下去看看。”
张老五应声回答说:“好的,我这就下去。”
说完,他扒光了衣服,纵身跳进水里,憋足了一口气潜到艇下,使劲地扳住艇舵,让小汽艇的侧面迎着风口停住,才从水下露出头来。他双手抓住船舷,对站在汽艇上的清源一男说:“太君,不行啊,螺旋桨好像被一张渔网缠住了,解不下来。”
清源一男不知是计,更没注意到小汽艇已经是侧面迎风停住,仍旧趴在船舷旁,对着艇下的张老五问:“你的再看看,有没有办法把网解下来!”
张老五赶紧说:“递给我一把匕首,我再下去看看,看能不能把那张渔网从螺旋桨上割下来?”
一个鬼子兵赶紧从腰间拔出一把军刺,递给艇下的张老五。
张老五接过军刺,再次消失在了水下。那些鬼子兵也都和清源一男一样,趴在船舷边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下的动静。
汽艇上的六个鬼子,全趴在汽艇的一侧,压得艇舷快要贴近水面了。张老五突然从水下蹿了起来,几乎露出了半截身子,双手使劲扳住船舷,接着双腿朝上一缩,死死地蹬住小汽艇的下部,憋足了一口气,连蹬带晃,顿时把艇上的几个鬼子兵摇晃得前仰后俯,东倒西歪。正赶上这会儿一个三四尺高的大浪从艇的侧面扑上来,小汽艇一下翻了,把艇下的张老五,还有艇上的六个鬼子一起扣在了汽艇的下面。
张老五早有准备,在水下憋了一口气,朝前潜了一段,接着从水下钻出来,挥舞着双臂,飞快地游到他的渔船跟前,双手扒住船帮,纵身一蹿,爬了上去。他一把抓住拴在小汽艇上的缆绳,用鬼子兵递给他的军刺,挥刀割断了拴在两只船上的绳子,操起大桌,朝小汽艇沉没的上游划去。
那几个鬼子兵都是水兵,水性也都不错,不一会工夫也陆续从水下钻出来了,一个个赶紧挥舞着双臂,争先恐后地朝着江南岸拼命地游。看着那些在风浪里拼命挣扎的鬼子兵,站在渔船上的张老五哈哈大笑起来。他指着那些在水里游泳的鬼子兵高声叫骂道:“我操你姥姥的小鬼子,想不到,你们也会有这么一天呀!”
骂罢,张老五一手使桨划船,一手撒开堆在船头上的那张五、六十丈长的三层大淌网。
撒进水里的三层淌网,拉成了一条直线,在湍急的江水冲击下,缓缓漂向那些在水里死命挣扎的鬼子兵。见一张横江淌下来的大网朝着自己漂了下来,那些鬼子兵情知不好,都死劲地朝淌网的一头游,想赶紧从渔网的包围里冲出去。张老五怎么能让这些眼看即将入网的“大鱼”逃掉呢?他把最后一点渔网撒进江里,随后把网纲拴在船尾,双手架起大桌,奋力地朝前划着渔船,把那些眼看快要逃出渔网包围的鬼子兵,又一个接一个地圈了进来。
张老五还是不放心,仍旧不停地划着船,把渔网拖成了一个扁长的圆圈,连一个豁口都不留,把所有的鬼子兵都圈在了渔网里,这才舒了口气。心想,就算你水性再好,也插翅难逃。可是,他仍旧没有停下来,继续划着他的渔船,不停地围着那些已经被困在渔网里的鬼子兵转,一圈接着一圈。
这会儿,他已不担心那些被他围困在渔网里的小鬼子会逃掉了,他陶醉在了战胜强大对手的亢奋之中,在复仇的快意驱使下,他仍旧不停地用渔网去圈那些鬼子兵。他没发现那个在渔网里挣扎的清源一男掏出了挎在腰间的“王八盒子”。“砰砰砰……”清源一男一边在渔网里不停地挣扎,一边举起手里的“王八盒子”,直到把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才停止了射击。
张老五被一颗子弹射中后,他才回过神来。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看一眼还在渔网里挣扎的清源一男,接着重重地摔倒在船舱里。
张老五躺在舱里,大口喘息了几下,抓住船帮努力挣扎起来,看着清源一男和他的那几个鬼子兵已经全挂在了网上,并且正在慢慢地朝着水下沉去,才松了口气。张老五再也坚持不住了,双手一松,重重地躺了下去。
九爷坟(5)
五
听说张老五和那几个时常到三江口祸害渔民百姓的鬼子兵同归于尽了,渔民们都划着渔船下江去找。直到第二天的傍晚,他们才在距离屯子几十里地之外的下游找到了张老五和他的渔船。他已经死了,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渔船上。他的那张用来捕鱼的大淌网,仍旧拴在渔船的尾部。清源一男和他的五个鬼子兵,像六条大鳇鱼一样,里三层外三层地牢牢围困在那张撒开的渔网里。不用说,这几个鬼子也都死了,是活活淹死的。
张老五死了以后,三江口屯的人们把他的遗体葬在南面的小山包下。尽管张老五没有留下直系后代,可三江口的人们过年过节给先人上坟时,也都到他的坟前看看,再随便添几锹土,烧几张纸,上几炷香,这座坟越添越大,越堆越高,渐渐就成了附近最大的一座坟。
人们便管那座坟叫“九爷坟”。
一
广佑寺是这座古城里非常著名的佛教圣地,寺旁一座古塔更是久负盛名。塔从寺名,故叫广佑寺塔。叶弥从山东一路欣赏美景到这里,怎能错过这座历经几百年风雨不倒的古塔?传说,这座塔是金世祖完颜雍给其母李氏所建,此番孝心随这古塔在民间流传几百年。
叶弥刚走到寺庙大门口,就见两个大汉架着一个姑娘从寺庙里大步走出来,一直走到一个俊朗的中年人面前,其中一个大汉那个中年人说:“大哥,你看上的就是这个妞吧?我刚才看她有点像你房里挂着的那个女人像,我俩就把她带出来了!”
乾坤朗朗,竟然有人敢在佛门圣地强抢民女?此时,只见又从寺庙里奔出几个老妈丫鬟,一个个哭天抢地,奔到两个大汉跟前就跪下哭喊:“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哪!”
“呸!胡说八道什么,不是姑娘我们还不抢呢!”一个大汉对着离他最近的那个老妈子就是一脚。这一脚可不轻,老妈子滚出去老远,头一歪就昏过去了。那位被抢的姑娘一看,也吓得昏过去了。叶弥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对那个中年人一拱手:“这位仁兄,还望高抬贵手,放过人家吧。”
还没等中年人开口,一个大汉撇下姑娘,过来冲叶弥就是一拳:“有你什么事?给我——”
话没说完,人就飞出去了。虽说是个东北大汉,却还是跟刚才那个被踢的老妈子一样,滚出去老远。另外那个大汉一见,有点胆虚,对那个中年人说:“大哥,你还不出手?我们兄弟都给人欺负了!”
那个中年人一见这情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一闪身,直奔叶弥而去。
三拳两脚,胜负已分。那个中年人先收回手去,对叶弥恭恭敬敬地一抱拳:“仁兄好功夫,在下是本地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邱天洪,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叶弥也抱拳说:“不敢,原来是冷面郎君邱天洪。今日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邱天洪脸一红,回头看看自己那两个兄弟,还有那个已经瘫在地上的姑娘,转回头来对叶弥又是一抱拳:“仁兄不知,在下十五年前与一位姑娘有过婚约,怎奈天不遂人愿,结婚之前,她就生了重病,最后……后来,我将她的画像挂在房内,睹物思人。我这两个兄弟也是鲁莽,见人家姑娘长得像她就非掳来。还没等我有机会开口,仁兄就出手了。”
叶弥一听,也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扭头就走了。
当天晚上,叶弥投宿在辽阳府悦来客栈,刚安顿好,忽听有人拍打房门,伙计笑吟吟走进来道:“客官,您可姓叶?”
叶弥道:“对,我是姓叶。小二哥,有什么事儿?”
伙计将一封信递给叶弥:“刚才,一位戴草帽的汉子让我将这封信交给您。”
叶弥忙问小二:“那人长什么模样?”
小二回忆了一下道:“没有看清来人的容貌。”
叶弥点点头,小二关门离开,叶弥打开书信一看,上面只有一首诗:“侠影萍踪迹难找,江湖虚实属缥缈,欲知螳螂身后雀,广宁城中见分晓。”
叶弥一惊,自己此次之行一路上并没有惹人注意,江湖上也绝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这信是何人而写,这四句诗又有何意呢?
一夜过去,第二天一早,叶弥买了一匹上好的马,上马直奔广宁而去。
二
辽阳距广宁不过二百里之遥,天刚擦黑,叶弥便到了广宁。这广宁城高壕深,人烟稠密,真不愧是塞北第一雄关。
进了城,叶弥随便找了家客栈坐下吃了晚饭。吃饱喝足,他就定了一间客房。店掌柜收了银子,叫店小二引叶弥到楼上左数第三间客房。店小二答应一声,直接带叶弥上了楼,到了左数第三间客房,店小二站住了脚,推开门,对叶弥说:“客官,这间屋刚刚收拾过,您歇吧,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丹青引(2)
叶弥点点头,自己进了屋子。
楼下,店掌柜见店小二带叶弥走了,转身冲里间喊了一声,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走了出来,店掌柜小声地在男孩耳边叮嘱了几句,男孩便出了门……
叶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就翻出那封信看了起来。思来想去,他还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房门口一个声音传来:“叶公子,兄弟是三变堂的,受我家堂主之命特来请少侠过府一叙。”叶弥站起身推开门,那个人还在,手里拿着一张大红烫金请柬。
叶弥看了看请柬,果然是三变堂。叶弥曾听说过,关东有九派十八堂,其中就有这三变堂。据说,堂主柳残阳曾以一双铁掌纵横天下,在绿林中颇有声望,十几年前不知怎么就成了名门正派的掌门了。
难道是三变堂故意引自己过来的?自己与江湖上的人交往甚少,三变堂找自己干什么呢?想到此,他便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跟兄台走一趟。”二人出了客栈,走了没多久,一座院落闪现在眼前,那个送请柬的人道:“少侠稍候,我去通禀堂主一声。”
少顷,那个人又回来了,带叶弥进去。一路走到厅堂,这厅堂灯火通明,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左右两边各站了两个丫鬟。那少女面如凝霜,浑身上下透着空灵之美。只见少女轻启朱唇,软绵绵地说:“深夜冒昧请公子来此一叙,若有打扰,还请公子原谅。”
旁边一个丫鬟站出来道:“叶少侠,这位就是我们堂主柳若婵。”
叶弥心里说:原来柳残阳已经不是堂主了,由他的女儿继承堂主之位。他对柳若婵一抱拳:“叶弥见过柳堂主,不知堂主深夜叫我前来,所为何事?”
柳若婵道:“今日专请公子来是想让公子看一样东西。”说罢摆了摆手,只见两个手下合力将一个东西抬上了大堂,放在地上。
柳若婵一指那个东西,说:“叶公子,这就是了。”
叶弥走过去,伸手掀开东西上的白布,顿时吃了一惊!原来,那竟是一具尸体!死者全身上下只有一个伤口,就是脖子上那一道剑伤。叶弥不由得仔细看了看那个伤口,看过之后,他更是一惊,他心里叫一声“不好!”,但是已经晚了,一只大网从天而降,想躲是来不及了。
大网网住了叶弥,柳若婵道:“这个人是我堂中第一护法,人称逍遥公子林中雄,今夜被人杀死在街头。广宁境内绝无人能如此轻松地取得了他的性命。我派人四处打探,今日只有你这一个高手从外地而来。”
叶弥辩解:“姑娘说我杀了林中雄,证据何在?就算我今日刚到广宁,也不能就这样轻易为之。”
“证据?林叔叔喉咙上的剑伤就是证据。你刚才不也看见了?江湖上也只有你‘影无痕’有如此锋利的宝剑!”
叶弥道:“柳姑娘,江湖上锋利的宝剑何止我叶某一个人有?”
柳若婵道:“好,这也说得通。我再问一句,叶公子,你可知道今天早上武威镖局的邱天洪也暴尸街头,死状跟林中雄一模一样?”
“什么,邱天洪死了?”叶弥吃了一惊,昨天在广佑寺前那一幕还在眼前,怎么会……
“叶公子,”柳若婵微微冷笑,“别装了,昨天你不是还在广佑寺前与邱天洪交过手嘛。”
叶弥知道自己百口莫辩,他昨天与邱天洪在寺庙前交过手,今天一大早就离开辽阳,傍晚到了广宁,这两个地方都死了人,而且死状相同。突然,他想到了那个写信的神秘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一时搞不清楚。
柳若婵冷笑道:“既然你不承认人是你所杀,那好,你就在这软网之中委屈一段时日,什么时候抓到了真凶,再放你出去吧。这屋里机关重重,逃是逃不出去了。还有,这网很软,舒服得很哪。”
丹青引(3)
柳若婵带着人走了,只留下十几个人守着。灯光通明的厅堂一下子就暗了。叶弥的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三
四更天,一个黑影闪过,叶弥一惊,还没看清来人,看守叶弥的那十几个人便纷纷毙命。那个黑影杀完人后,向叶弥扔来一个东西。叶弥下意识地一躲,那东西还是轻轻砸在了他的身上,之后掉在了地上。火光一闪,软网被烧开了一个豁口,叶弥纵身得以脱身。这当口儿,厅堂后面脚步声响,显然是柳若婵带着人来了。
只听一个叫丫鬟道:“堂主的心肠也太好了,还给他准备了上好的饭菜,依我说,饿他三天三夜看他认不认账!”
柳若婵道:“咱们总不能连饭都不给人家吃吧!”
那个黑影一闪,早就跳出院外。
主仆几个人走到厅堂,掌灯的丫鬟惊叫一声:“堂主,不好!”
柳若婵一看,那十几个守卫都横尸地上。柳若蝉赶紧让人把灯点上,再探身看看那些死尸,个个咽喉处均刺入一支三寸许的柳叶飞刀。柳若婵问:“叶弥人呢?”
丫鬟绮绿惊叫道:“堂主,网破了,叶弥他跑了。”
“谁说我跑了?”叶弥笑呵呵地站在厅堂一角说。刚才这么多人竟然没人注意到他。柳若婵担心叶弥逃跑,拔出背上的长剑,纵身向叶弥刺来。叶弥也抽出腰中的软剑,轻轻拨开柳若婵的剑左掌贯力,一掌拍向柳若婵的左肩,右手的剑同时袭向柳若婵持剑的右腕。柳若婵见势不妙,只好撤剑自保。这当口儿,叶弥纵身掠到室外,柳若婵率众丫鬟将叶弥围在中间。
“公子好功夫,本姑娘今天倒要好好领教!”柳若婵纵身跃起,剑光一闪,直逼叶弥咽喉。
叶弥长剑直点柳若婵的左肋,以牙还牙,抢先快攻。柳若婵身随剑转,挡住了叶弥这一剑,长剑刺向叶弥的右肋。
柳若婵连攻十数招,见一真没伤到叶弥,便剑招突变,一下子攻出七剑。剑尖吞吐宛若金蛇狂舞!叶弥赞叹的同时,使剑将七剑一一震偏,柳若婵手腕发麻,退了数步。
剑光闪烁,叶弥已飘出丈外,笑道:“姑娘好本领,在下认输便是。”
柳若婵呆在原地,没有言语,低头看着自己左胸衣服上的一个剑孔。
此时,忽听有人笑道:“少侠好功夫!”
众人一愣,一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在面前。蒙面人走到柳若婵跟前道:“丫头,听我一句,叶少侠绝非奸猾之人。何况,刚才那一仗,你已输了。”蒙面人又对叶弥道:“你不承认邱天洪和林中雄是你所杀,可若蝉的猜测现在看来也没什么错。不如这样,如果你能在限期之内找出真凶,便可证明你不是凶手。”
“多谢前辈指点,不知前辈尊姓大名。”叶弥施礼道。
蒙面人朗声道:“老夫乃山野村夫,但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如少侠能找出真凶,那是最好不过了。”
叶弥见所说正合他意,便道:“不知柳姑娘意下如何?”
蒙面人走到柳若婵面前道:“叶少侠已经答应了,我看就依老夫之言,十日为限如何?”
柳若婵道:“都是您来瞎搅和,好吧,既然这样,就依您,十日为限。”
蒙面人哈哈大笑,纵身一跃,转瞬间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看来,蒙面人和三变堂的关系很不一般,要不然以柳若婵的秉性,怎么会对一个蒙面人言听计从?如果照此来推理,杀死守卫的另有其人,那人又会是谁呢?
就在叶弥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柳若婵一改刚才的冷若冰霜,笑道:“我想公子也是守信之人吧?”
叶弥抱拳拱手道:“叶某为人,向来以信用为先,如果十日内对姑娘还没有个交代,任凭姑娘发落。”
丹青引(4)
柳若婵道:“冒犯之处还望公子见谅。送客。”
在丫鬟的引领下,叶弥离开了三变堂。望着那厚重的大门,叶弥总算舒了一口气。
叶弥正往前走,忽见前面有人影一闪而过,叶弥赶紧拔腿便追。追着追着,那人跃入一座大宅院就不见了。叶弥停下仔细观看,这所宅院灯光闪烁,不时从里面传来歌舞之声。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绕到正门去看个究竟。
四
叶弥绕到正门,抬头一看,原来是家妓院,叫“万花楼”。叶弥想,那人引他到这风月场干什么?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这万花楼真是热闹,歌舞声不断。把门的伙计一见来了个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忙点头哈腰迎了上来:“客官,您里边请。”接着又扯着嗓子冲里边喊道:“来贵客了!”
老鸨一听,晃着肥胖的身子一步三摇迎上来:“贵客临门呀!这位公子,晚上想找哪位姑娘作陪呀?”
叶弥有点不好意思,说:“您费心了,我初来乍到,想先坐下喝一会儿茶。”
老鸨赔着笑脸儿道:“公子,过一会儿我们这儿要表演绳技,那演绳技的如烟姑娘可美得不得了啊。”老鸨一笑,让伙计在天井处给叶弥腾出一张桌子来。
这时,客人们不断涌入了天井。叶弥抬头一看,只见三楼的天井廊柱上拴了一根碗口粗细的绳子,老鸨这才冲着楼上喊道:“如烟,该出场了,客人们都等急了。”
老鸨话音一落,众人掌声四起。只见从四楼的一间屋子里走出一位绝色佳人来。
老鸨向众人介绍道:“如烟姑娘不但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而且还有一样拿手的绝活。想开眼的话,每人须付纹银十两。”
两个伙计,一人端着个铜盘,一人拎只口袋,绕着圈子在众人面前收着银两。一会儿下来,都装了个满满当当。
老鸨这才吩咐:“开场!”
只见如烟身轻如燕,纵身一跃跳上绳索,好似柔风摆柳,时后时前,忽上忽下,紧接着一个“倒挂金钩”,引得众人一阵叫好,纷纷将银子扔到场内。
“姑娘好身手!”话音刚落,三楼的看台跃出一人,如狸猫一般落在绳索之上。
那人一看就是喝多了酒,冲如烟不怀好意地笑道:“在下与姑娘一起乐乐如何?”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老鸨也面露难色,道:“温公子,我们如烟姑娘不懂规矩,还请公子先下来,我找秋菊陪您。”
众人窃窃私语,叶弥轻声问一旁的中年人:“大哥,这个人是谁?怎么如此狂妄?”
中年人小声说:“兄弟,这个人你都不知道呀?他是本地青龙帮帮主温碧华的儿子温宝升呀。”
叶弥听说过,关东九派十八堂里就有青龙帮,温碧华有一手金刚指的好功夫,和柳残阳并称“关东二鬼”,十多年前两人一同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据说,当年温碧华家徒四壁,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广宁第一富家。
哪知温宝升并不理会老鸨,哈哈大笑道:“本公子就想跟如烟姑娘玩玩,只要你张嘴,多少银子都成。”
温宝升说完,双脚一点,向如烟扑来,身法快得惊人。如烟吓得花容失色,脚下一颤,差点儿从绳索上掉下来。温宝升趁势一把将如烟搂在怀中。
如烟挣脱不成,厉声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本公子就是想和你玩玩。如果你服侍得好,我就收你做我的第七房姨太太。”
话音刚落,如烟就扇了他一巴掌,温宝升捂着脸恶狠狠地道:“你竟敢出手打本公子,看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伸手就打。
丹青引(5)
五
如烟身子向后一翻,温宝升没能得手,又纵身扑来,如烟就又被他搂住了。正在这个时候,绳索突然断了,温宝升脚下一软,松开如烟,赶紧自保。如烟没有任何防备,只吓得赶紧闭上了眼。没想到,有人把她抱住了。如烟睁眼一看,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白衣男子。这白衣男子正是叶弥。
如烟赶忙挣脱开叶弥的怀抱,红着脸说:“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如烟这厢有礼了。”
叶弥道:“没什么,姑娘受惊了,快快回房休息去吧。”
这当口,温宝升走到叶弥面前道:“小子,想英雄救美?实话告诉你,本公子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识相的就闪开!”话一出口,他双拳便向叶弥袭来。叶弥微微一笑,身形一晃,避开温宝升的双拳,伸腿一扫,温宝升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温宝升也不含糊,倒地的瞬间忽地抖手,一道寒光射向叶弥。叶弥不慌不忙,双指一捏,将一只袖箭牢牢地夹在手中。
温宝升坐在地上,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站起身,不服气地说:“小子,你有种,在这儿给温爷爷好好等着!”说完气呼呼地走了。
温宝升前脚刚走,老鸨就惊惶失措地跑到叶弥跟前说:“公子,您闯祸了。这温公子手眼通天,我看您还是赶紧走吧!”
叶弥连忙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温宝升肯定会再回来的,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老鸨看一眼站在一旁的如烟,对叶弥道:“公子,温宝升看中了如烟姑娘,肯定还会回来找如烟的麻烦。我看不如这样,您就到如烟姑娘的房间里去喝一杯顺便也好保护她,如何?”
如烟也说:“刚才多谢公子搭救,等下我在屋里摆上一桌酒宴,还望公子赏脸到我屋里小坐。”
叶弥心里还在想刚才那个神秘人,心说,不如从如烟的嘴里探一探虚实。想到此,他说:“那就有劳姑娘了。”
在如烟房中,酒宴摆好,如烟为叶弥倒酒。叶弥这才仔细打量如烟,觉得这个姑娘气质不凡,像是出身不错,便问:“姑娘家里是不是遭了难,不然好端端怎会流落青楼?”
如烟听了,双眼含泪说:“不瞒公子,我三岁时父母被贼人所害,家破人亡。我被父亲的友人救走,这才保住性命。五年前,仇家又发现了我的下落,便派人来追杀我,慌乱间,我不小心坠入悬崖……醒来后就被人卖到了这里。”
如烟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叶弥只得好言相劝,如烟总算止住了泪。叶弥趁机问她:“这里除了你以外,还有别的姑娘会表演杂技吗?”如烟说:“这里只有我一人会表演绳技,不过有时也会有走南闯北的杂耍班子到这里来给客人表演。”说到这里,如烟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公子,最近这里经常发生怪事……”
“什么怪事?”叶弥赶紧问。
如烟笑了,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好几个姐妹在晚上看见过奇怪的黑影一闪而过,可能是睡迷糊了吧,谁知道呢!”
叶弥点点头,看来这万花楼是离不开了。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如烟站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酒,并说:“公子,你先喝着,我去叫后厨再给你做几个小菜。”
叶弥点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如烟看着他把酒喝了,这才转身离去。此时,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眼看天就要亮了,叶弥心里正担心温宝升会不会来报复,突然,窗外一条人影闪过,叶弥一惊,赶紧追了出去。
追来追去,叶弥跟着黑影来到了城外。叶弥追着追着,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没了。这是怎么回事?他心里一紧,该不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药吧?他连忙站住稳了稳心神,这一下,就把人跟丢了,那人晃了几下就没影了。叶弥休息了一会儿,感觉好些了,就继续往前走去。走了没几步,只见路边站着一个白面男子,正冲他笑呢。叶弥无心理会,一直往前走。没走多远,就看见有灯光闪烁,走近一看,是一座挺大的院子。
丹青引(6)
叶弥刚走到院子门口,就见从里面走出几个人来,为首的正是柳若婵。柳若婵一见叶弥,立刻冷笑了一声。叶弥抬头一看,哦,这里正是青龙帮,温宝升的家。叶弥冲柳若婵一抱拳,扭头就想走。柳若婵叫住他:“叶公子,如此良宵,不在如烟姑娘的房里好好饮酒赏月,跑到这荒郊野外干什么?”
柳若婵这般讽刺,叶弥也不敢搭话,肯定是那个温宝升受了委屈,跑回家来正好碰到了柳若婵,这才把什么话都说了。叶弥不敢把那个神秘人跑到这里消失不见的事情说出来,只好对着柳若婵又是一抱拳,转身就走。
但柳若婵怎么肯这么轻易放过他,声音又提高了一点,说:“叶公子,你刚承诺十天之内找到凶手,转身就到妓院去逍遥快活,看来,这真凶你是不想找了啊!”
叶弥走了两步,听柳若婵这么说,便转身对柳若婵说:“姑娘,叶某不是无信之人,十天之内肯定会找出真凶。”
“你缉凶的事儿我不管,不过那温宝升在你那里栽了跟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还是赶紧回去看看你那个宝贝如烟姑娘吧,温宝升可是半个时辰之前就出了门的。”
“什么?”叶弥心里一惊,看来那个神秘人是受温宝升指使故意引他出来的,温宝升再趁机去捉如烟姑娘。真是糟糕,自己怎么就这么轻易上当了呢!
想到这里,他一刻也不敢耽搁,拔腿就走。只剩柳若婵在他背后狠狠地跺脚。
六
叶弥赶回万花楼,推开如烟的房门,如烟果然不在房中,屋里只剩一桌残羹冷炙,还有那壶剩酒。
叶弥找遍了整个万花楼也不见如烟的影子,问老鸨,老鸨也说没看见。难道说如烟真的是被温宝升那个混蛋给劫走了?想到这里,叶弥决定再去青龙帮看看。他刚一转身,忽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回头一看,是昨天晚上在路边遇到的那个白面男子!
叶弥有些错愕,男子主动跟他搭话,并自报姓名说他叫丁小凤。
虽然叶弥觉得丁小凤这个人很可疑,可还是把如烟失踪的事跟他说了。丁小凤说:“叶兄,真是巧了,凌晨我去楼下方便,当时楼下冷冷清清,我见两个女子挟着一位姑娘从楼上走出。那姑娘穿白色衣裙,低着头,看不清容貌。当时,我以为是哪位姑娘生了病出去寻医,也没往心里去。”
白衣姑娘应该就是如烟,叶弥想。听丁小凤的意思,劫持如烟的应该不是温宝升。那是谁呢?想到这里,他问:“那另外两个女子长什么样呢?”
丁小凤想了想说:“这两个姑娘长得都很漂亮,其中一个额头长着一颗豆粒般大小的红痣,另一个我就有些记不太清了。”
额头有红痣的姑娘不就是柳若婵的得力手下绮绿吗?这姑娘的红痣他记得清清楚楚。但是柳若婵昨天夜里跟他在青龙帮门口见面,还说了温宝升回来寻仇的事儿,没有必要再派人来劫持如烟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难道柳若婵怕他一走了之,所以命绮绿挟持如烟。想到这儿,叶弥谢过丁小凤,直奔三变堂。他要找柳若婵问个明白!
到了三变堂,叶弥质问柳若婵为何挟持如烟。柳若婵听了叶弥的话,冷笑一声说:“公子,你不会是说梦话呢吧!我连如烟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么会将她劫持到我这儿?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叶弥说:“柳姑娘,如烟姑娘自小命苦,如今沦落风尘,又下落不明。不瞒你说,是有人告诉我,昨夜有两个女子劫走了如烟,其中一个额头上长着一颗豆粒大小的红痣。如果没猜错,应该就是你的丫鬟绮绿姑娘。”
“笑话!”柳若婵更生气了,“你去把说这话的人叫来,我愿跟他当面对质!”
丹青引(7)
“这……柳堂主,明人不做暗事……”
还没等叶弥说完,一个中年人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走到柳若婵面前道:“柳堂主,不好了,我家少帮主他……”
“你家少帮主怎么了?”柳若婵一边问,一边有意无意地看了叶弥一眼,“你家少帮主做的好事,现在都赖到我的头上了!”
“我家少帮主他……他昨天晚上被人杀死在南门外的家中了!”管家道。
柳若婵大吃一惊:“什么!温宝升死了?”她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叶弥的身上。叶弥闻听此言,也是一惊。
管家哭丧着脸说:“不瞒您说,少帮主的致命伤和林中雄的一模一样,我们帮主断定凶手是同一个人。他特意请您去看一看。”说完急匆匆又走了。
柳若婵告诉叶弥,刚才的这个中年人是青龙帮温碧华府上的管家。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烟被劫,温宝升又被害死!叶弥暗想,温宝升这家伙无恶不作,死有余辜,不过,这小子也不是等闲之辈,能将他杀害的人又会是什么人呢?难道,神秘的杀手又出现了!
管家走后,叶弥对柳若婵说:“既然温宝升的死状和前几个人一模一样,我能否也去现场看一下?”
柳若婵道:“你不怕温老帮主对你起疑?”
叶弥摇头说:“为了找到真凶,我必须去看看。不过,现在我倒有点明白姑娘的用意了,你把如烟劫持在你手里,我就成了孙猴子,永远都跳不出你这个如来佛的手心。”
柳若婵道:“公子说得不错,不过,如果公子没亲眼见到就不要妄下断言,还是先想办法洗脱自己身上的罪名吧。如今温宝升被害,你也难逃嫌疑!”说罢,她冲院内喊道,“来人,牵两匹快马,我要和叶公子去青龙帮!”
下人将马牵出,二人向南门外温宝升的宅第飞驰而去。当叶弥出现在现场之时,在场的人都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柳若婵指着一位身材魁伟、容貌威仪的中年人告诉叶弥,这就是青龙帮主温碧华。叶弥连忙抱拳施礼,温碧华走到叶弥面前冷冷道:“你就是叶少侠?我曾听下人谈起,宝升昨晚曾在万花楼和少侠有一点过节,我这个不肖子的确做了很多错事,可你也不能因此就下杀手呀!”
叶弥再次躬身:“前辈,对少帮主的死我也深表同情。少帮主之死一定另有隐衷,更何况,晚辈昨夜并未离开万花楼,楼里的老鸨和宿客们都可作证。前辈请看。”叶弥说着蹲在温宝升的尸体前,双手一捏,从喉咙处取出一把一寸来长、两边带翅的利刃来。
温碧华愣在那儿,喃喃道:“宝升死在这利刃之下?可刚才验尸时并没有发现这个东西呀!我见喉咙处有一伤口,觉得和前几人的伤口有些相似,就以为是少侠你……”
叶弥道:“这暗器是江湖上失传已久的蝴蝶展,前有凹槽,能够没入皮肉,所以容易造成错觉,转移观察者的视线。前辈再请看,从少帮主遭袭的角度来看,这支蝴蝶展是透窗而入的。”
顺着叶弥手指的方向,温碧华果然在窗纸上发现了一道口子。叶弥道:“前辈,能否问问下人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或许可以找到一些线索,对缉拿暗害少帮主的真凶大有帮助。”
温碧华唤来温宝升的贴身仆人问昨天晚上都发生过什么事,仆人战战兢兢不敢说。温碧华喝道:“少帮主如今被人暗害,你们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但说无妨。”
那仆人“扑通”跪在温碧华面前道:“帮主,昨天晚上少帮主领回来一个姑娘。”
丹青引(8)
“一个姑娘?”温碧华气得双眼喷火,青筋暴起,“这个孽子,怎么又是为了女人呀!”
仆人说:“帮主,少帮主劫持的就是万花楼的如烟姑娘!”
如烟不是被两个女子劫持了吗,怎么又会和温宝升扯上了关系?叶弥道:“前辈,能不能再问得仔细一点,据我所知,万花楼的如烟是被两个年轻女子劫持出来的,其中一个额头长着一颗豆粒般大小的红痣。”
仆人这才说,温宝升早就相中了如烟。昨晚被叶弥打了一顿,温宝升咽不下这口气,回来后就带着不少人去万花楼闹事,恰好撞见三变堂的两位姑娘将如烟劫持出来,他见时机已到,就吩咐人将两位姑娘打伤后把如烟给劫了。
叶弥扭头看了一下柳若婵:“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温碧华问柳若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柳若婵对温碧华解释说:“伯父,昨晚我吩咐绮绿、飘红两个人去把如烟请来,我这样做无非是想牵制叶弥。您也许还不知道,如烟是叶弥的心爱之人。叶弥要是真的一走了之了,林中雄岂不是白白被害?可我没想到,如烟半路被宝升兄劫走了。”
温碧华点头道:“原来是这样,想来是暗害宝升的人又将那个如烟姑娘给劫走了。”
叶弥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不禁暗自为如烟担忧。如烟只是一个娇柔的女子,是谁将她劫走的?
叶弥越想越怕,胸口像堵着一块巨石。他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被人牵着鼻子走入了这个圈套,而且,如烟姑娘竟也遭受牵连!
叶弥知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找到如烟,于是起身告辞。叶弥临走前,柳若婵冲着他笑道:“还有八天的时间,公子要好好把握!”叶弥道:“我说过,我一定会对姑娘有所交代的。”说完离开了温府。
叶弥前脚刚迈出大门的门槛,柳若婵就对温碧华说:“伯父将叶弥放走,就不怕叶弥永不复返了?宝升兄被害的伤口虽和林中雄、邱天洪有所不同,但以叶弥的武功,要想以这支暗器伤人也不过是平常小事。那叶弥行走江湖,为人狡诈,说不定,到我那儿讨人和到你这儿看宝升的尸体就是为了瞒天过海。您也不想想,那只蝴蝶展凭什么他一到就查出来了?”
温碧华对柳若婵说:“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我们并没有叶弥暗害宝升的证据呀?我已经布下眼线,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在我的掌握之中。”
二人正在说话,家人进来禀报说,外边有个陌生人求见。温碧华吩咐有请。来人细面长身,气宇轩昂。温碧华让座,来人报上名姓,说是有要事相告。温碧华屏退左右,那人见屋子里只剩下他与温碧华、柳若婵,这才说出一番话来……
七
叶弥转了大半天,眼看天色将晚。穿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叶弥正低头想着如烟失踪和温宝升被害的事之间有什么联系,忽然前面白光一闪,他本能地将头一转,一只暗器从他眼前飞过,钉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他再回过头,那个偷袭之人已经消失在暮色之中。叶弥拔出树身上的暗器,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
原来,那竟是一只蝴蝶展!温宝升昨晚一定是死在这个人的手里,幸亏自己刚才及时躲开,不然也跟其他那几个人一样命归西天了。这个人为什么又会对他下杀手,难道也是为了如烟?看来,此人已跟踪他大半天了,可他竟没有发觉,足见此人功夫不在他之下。不知怎么,叶弥的脑子里闪出一个人来。
叶弥在林中搜寻了一会儿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这才回到万花楼。老鸨迎上前来问:“公子,可有如烟的消息?”
叶弥叹息了一声道:“现在还没有消息。”
丹青引(9)
老鸨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公子,有位丁公子刚才找您,说有事相商。”
叶弥刚要开口,就听旁边有人说道:“叶兄,小弟在此等候多时了。”
叶弥扭头一看,是丁小凤微笑着向他走了过来。
叶弥搭言道:“原来是丁兄。”
丁小凤近前问道:“如烟姑娘有消息吗?”
叶弥摇了摇头,丁小凤道:“如烟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叶兄不必多虑。小弟欲置一桌薄酒请叶兄一叙,还请赏光呀!”叶弥答应了。
到了丁小凤的包间,丁小凤吩咐侍女摆上一桌上好的酒菜。丁小凤道:“叶兄可听说几天前辽阳武威镖局的总镖头邱天洪被杀一事?”
叶弥心下一动,丁小凤怎么知道邱天洪被害?他究竟是什么人?想到此,他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丁兄怎么想起问这个?”
丁小凤给叶弥的杯子里斟满酒道:“据江湖传言,杀害邱天洪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阁下。”
“足下究竟是何人?”叶弥问道。
丁小凤从腰间解下一物放在桌子上道:“叶兄看看此物就知道了。”
叶弥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块辽阳府的密捕铜牌。叶弥恍然大悟,丁小凤原来是辽阳府的密捕!此行定是为缉我而来,可因何又请我喝酒而迟迟不下手呢,难道说在林子里碰到的神秘人不是丁小凤?
叶弥迟疑之时,丁小凤笑道:“叶兄这回明白我的真实身份了吧?不过,我并不相信叶兄是真正的凶手,一定是有人嫁祸叶兄。我一路尾随至此,见叶兄光明磊落,打消了对你的怀疑,这才决定现身。”
叶弥起身抱拳道:“多谢丁兄。我现在已经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前些日子我到过辽阳,的确曾和邱天洪有过一战,可我并未取他性命,没想到被人嫁祸。这还不算,我到广宁以来,三变堂的林中雄和青龙帮少帮主温宝升也蹊跷被杀,杀人手法如出一辙。现在,我仍难逃凶手之名!”
丁小凤道:“叶兄不必担心,我一定和你一起找出这起连环奇案的罪魁祸首,还你一个清白。现在,我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叶弥大喜,丁小凤继续说道:“叶兄所料不错,那凶徒就在广宁,此人功夫了得,尤其擅使一种暗器。叶兄请看。”
丁小凤说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只暗器来。叶弥仔细一看,竟又是一只蝴蝶展!傍晚在城外小树林欲置于自己死地的神秘人,就是丁小凤所说的那个凶手。这个鬼魅一般的神秘人物,果然就在自己的附近,一定是他杀死温宝升劫走了如烟!
丁小凤说,这是江湖上久已失传的蝴蝶展。前些日子他和那个凶徒在城外交过手,差点中了暗器丧命。
叶弥沉吟不语,看来现在缉凶和救人这两件事已经成了一件事。
吃喝过后,叶弥回到自己房中,忽见枕头上有一封信,抽出信来一看,上面写着:杀人者乃丁小凤!
叶弥仔细一看,字迹竟和上次接到的书信一模一样。看来,这两封信是同一个人写的。他又如何得知凶手是丁小凤呢?刚才明明看到了丁小凤的密捕铜牌呀!既然是密捕,又怎么会做出这样凶残的事情呢?
想到此,叶弥赶紧换了一身夜行衣,他趁夜深人静,悄悄摸到丁小凤的住处。等到三更天已过,叶弥以为不会有什么发现了。没想到,他刚要转身离开,丁小凤就推开门出来了,只见他也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路小跑向城南奔去。
叶弥赶紧跟了上去,一路上,他屏气凝神,以免让丁小凤发现自己。
丁小凤的腿脚很是利落,很快,他就奔到了城南一处荒凉的地方,在一大片荒草的后面有一座小茅屋,茅屋里黑漆漆的。丁小凤奔进小屋之后,小屋里才有了一点光亮。
丹青引(10)
叶弥赶紧悄悄摸过去,他从茅屋的破口处向屋里看去,不看则已,一看吃了一惊。只见如烟被绑在床上。而丁小凤正嬉皮笑脸地说:“如烟姑娘,等很久了吧?真是对不起,你那个叶大侠实在难缠,我好不容易才给他找了点事做。他现在恐怕正忙着找杀温宝升的凶手,已经没时间顾及你的安危了,我看,你就从了我吧!”
原来,劫走如烟的人就是丁小凤,那么可以肯定,是他害死了温宝升。但是,他是捕快,是为邱天洪的命案而来,怎么会……
叶弥不敢多想,小茅屋里,丁小凤已经打算向如烟姑娘下手了!
八
眼见如烟就要落入魔掌,叶弥就要出手相救,茅屋的灯光突然灭了,只听屋内有人大叫一声。等冲进屋内,只见人去屋空,如烟和丁小凤全不见了。
等叶弥转身出来,只见屋前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只听为首之人冷笑道:“少侠,老夫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叶弥一看,来人竟是青龙帮帮主温碧华!在他身边站着的是柳若婵。
叶弥问:“前辈缘何来此?”
温碧华道:“你别再演戏了,老夫此次前来,就是为宝升报仇雪恨!”
叶弥道:“前辈这是何意,不是说好要我找出真凶吗?”
温碧华道:“辽阳名捕丁小凤已经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就是罪魁祸首!要不是遇见丁侠客,老夫还蒙在鼓里呢!”
叶弥扭头一看,丁小凤正在一旁冷笑。
叶弥扬手直逼丁小凤,丁小凤赶紧躲在一边。叶弥大声道:“快把如烟姑娘交出来!”
柳如婵拔出宝剑,咬牙切齿地说:“叶弥,死到临头,还惦记你那相好的姑娘。等我把你正法,再一剑送她归西。让你们黄泉路上做对鬼夫妻。”
叶弥恍然大悟,原来丁小凤和他套近乎,实为引诱他落入圈套。看来,这一切很可能是丁小凤伺机作祟。那个鬼魅般的凶手,果然就是他!
想到这儿,叶弥大声道:“温帮主,这个丁小凤是假的,真的丁小凤已经被他杀了!”
丁小凤又是一阵冷笑:“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的鬼话吗?”
这时,只听有人高声道:“我信!”
话音未落,只见一个人宛若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众人面前,柳若婵惊呼道:“安叔叔,怎么会是您?”
温碧华也吃了一惊。原来,此人就是威震大江南北的四大剑客之首安南峰!安南峰为人一向低调,在江湖上很少露面。不过,大家都知道他和柳残阳是莫逆之交。叶弥只觉得安南峰十分熟悉,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安南峰就是那天晚上在三变堂向柳若婵求情容自己缉出真凶的那个蒙面人。
安南峰指了指丁小凤对温碧华道:“温帮主、若婵,你们都误会了叶少侠,杀害宝升的就是这个冒称辽阳府捕快丁小凤的花蝴蝶呀!”
一听此言,温碧华和柳若婵都大吃一惊。采花贼花蝴蝶眼见自己身份败露,转身刚要逃,没想到叶弥快他一步。花蝴蝶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眼睛一转,直奔柳若婵而去。柳若婵没想到花蝴蝶会向自己奔来,赶紧持剑就挡。花蝴蝶扔出一枚蝴蝶展,柳若婵欲待闪躲已经不及,想用宝剑将蝴蝶展弹开。没想到,第一枚蝴蝶展是佯攻,飞到一半就落到了地上。趁柳若婵愣神之际,第二枚蝴蝶展已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到了她面前。柳若婵慌乱之间宝剑脱手,赶紧用手护住了脸。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把手从脸上拿开,却见花蝴蝶嘴角流血、倒在地上。原来,是安南峰抛出一枚柳叶飞刀,直中他的后背。
叶弥也顾不得许多,走过去问快要咽气的花蝴蝶:“告诉我,如烟姑娘在哪里?”
丹青引(15)
叶弥说:“字,是你的字迹提醒了我。”
原来,叶弥发现,悬挂在如烟房中的那幅字竟然和前两次神秘书信的字迹相同。当时如烟说这幅字早就挂在房中了。叶弥跟老鸨打听,老鸨也不知道这幅字是谁写的,但是老鸨告诉叶弥,如烟不仅绳技高超,字也写得不差,还拿出如烟写的卖身契给叶弥看。叶弥一看卖身契上的字迹,便知道写信的神秘人就是如烟。而那个神秘人,一路引他到这里,又知道每个人的行踪,跟凶手一定有关。但叶弥想不透如烟到底是凶手本人,还是只是凶手的一颗棋子。于是,他想最后一天,真凶一定忍不住,要先发制人。而叶弥呢,只需耐心等待,静观其变,引真凶主动现身。正在此时,安南峰也亲自找到叶弥,将十三年前那一桩惨案告诉了他,并说起有一个小孩儿尚在人间。叶弥思前想后,终于确定,如烟跟此案难脱干系。
如烟道:“公子,我报仇心切,这才杀掉白子昂,逼温碧华和柳若婵对你下手。我知道他们的武功不如你,只等他们受伤之后,便报仇雪恨。公子,是我利用了你,如果有来生,我再报你的大恩吧!”
尽管叶弥早将如烟锁定为凶手,但当如烟说出这些话来后,他仍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也不能将娇弱的她和这桩武林连环奇案的真凶联系到一起。
“如烟,你要去哪里?”叶弥关切地问道。
如烟双眼含泪道:“公子,我大仇已报,要回到师傅身边,出家为尼,了此残生。来生我一定要好好报答公子。”说罢,朝着叶弥深鞠一躬,转身下山了。
望着如烟渐渐消失的身影,想起和她相逢的一幕幕,叶弥慢慢想起一首《丹青引》来——
秋水寒,碧烟逝。愁坐对云屏,转眼成孤思。佳人去,英雄泪,惆怅情难已。何时携手长相许,待来世。
夜幕铺向整个戈壁,很静。
一只狼,一只孤独的、年轻的狼在荒凉的戈壁滩上趄趔向西....它就是风,一只强壮的饥饿的狼。
风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它想起了昨天的那只小羊,当时它很费力地将她扑倒,在它张嘴要咬断她的喉管时,却很不幸地看多了她的眼睛-----一双流露出绝望、无助的大眼睛,它呆住。太象了,太象灰儿了,它忽然感到心很痛,脑子里一片混乱,它到现在也没有搞清它为什么要放她走,它很怀疑自己的狼性是否还健全----一只饥饿的狼居然会放弃到嘴里的猎物。
风实在太累了,它在一块大石旁坐下。
应该不远了,爷爷说过,穿过戈壁一直向西走两天就能到那片大草原了....它好象看到自己置身于那片蓝天绿草羊群之中....它想,再也不看眼睛了。风又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怎么又想起眼睛来了?它很恼火自己的不争气。
恍惚中,又听见了抢声,风带着狼群左冲右突。可是这一次猎人每好象是早有预谋,退路都已封死。抢声越来越近....风有不详预感。它回头看看一直跟在身后的灰儿,奇怪,她居然没有一丝的荒乱,眼神还是那么温和,仿佛不是在逃命,而是象往常一样在陪它散步。
灰儿在它的耳边悄悄说:“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这句话还在耳边回荡,风下意识地睁开眼,只有漆黑的夜色....一起风了,风往石头后面缩了缩身子。
看到了,又看到了....那双眼睛,风看到躺在怀里的灰儿,鲜血从她身上的弹孔中不断流出,它抬起爪子拼命想捂住伤口。
灰儿低声地呜咽....我不想死....我还要陪你去大草原....就在那一刻,风看到了她眼中的绝望和无柱,仿佛在责怪它没能保护她....你以后要自己照顾自己啦....我想我去不了大草原了....
风看到血从它爪缝里顽强地流出来,有生以来它第一次流出了眼泪,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疼。
它紧紧抱住了灰儿,“你不能死,我不能没有你啊,没有你,我找到大草原也没有意义呀....”“别这么说....你....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不能死....你一定要去大草原,我的魂会跟着你,你去了我也就去了.....”
“好,我答应你....我不死,我去....灰儿...灰儿....你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一阵凄厉的嚎叫在山谷久久地回荡.....风木然地趴在灰儿的身旁,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多,仿佛忘了逃生。
它觉得自己很无能,连自己的恋人都无法保护,狼群的覆没也是自己的无能造成的....
一个猎人小心翼翼地的端着抢来到这里,当他确认这两只浑身是血的狼都已经死了的时候,其中的一只狼跳了起来-----不,是飞了起来。速度之快使他根本来不及扣动扳机,他只看到一双喷出火的眼睛....当其他猎人赶到时,地上只有一堆被撕扯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风抬头看看天色,东方已经泛白。它努力站起身,开始继续西行。
我一点要找到那片大草原,风想,那里才是狼族的天堂,灰儿,我一定把你带到大草原.....
风沙中一只孤独的狼艰难地西行.....
瘸三爷家住芒砀山下的五道梁,他是个锔匠。虽然锔匠的手艺很精湛,却一辈子也没娶到老婆。
别看芒砀山是个贫困山区,可是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日用家什坏了,买个新的就算完事了,谁还会费事找瘸三爷锔?一连半个月,他也没有揽到活儿,照这样下去,他真的快要失业了。
瘸三爷这天一大早推着独轮车出门,刚一出村,就被两个穿得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跟上了。
瘸三爷见这两个人贼头贼脑,不像好人,心想,莫非他们相中了自己的三套钻?瘸三爷干活的三套钻的钻头可都是金刚石。
想到此处,他在土路上放下了独轮车,然后四下一望,正好看到路沟里不知道是谁丢了一口打碎的米缸,缸碴儿的碎片还算完整。
瘸三爷跳下路沟,将碎缸碴儿搬到土路上,然后取出钻“吱吱吱”地在缸上和缸碴儿上各钻了20多个锔孔。然后拿出铁锔钉把缸碴儿都锔到了缸体上。
瘸三爷锔缸的时候,那两个跟踪他的小青年也被吸引过来。
这两个家伙一个戴着蛤蟆镜,一个染着黄头发。两人站在米缸的旁边,一边瞪眼瞧着瘸三爷干活,一边窃窃私语。
瘸三爷很快就把那口米缸锔好了,他收拾完工具,推起独轮车便走。那两个小青年迈步想继续跟踪,却忽然怪叫一声,一下摔了个狗啃屎。原来,他们两个人的皮鞋鞋帮,不知道何时已经被瘸三爷锔到了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瘸三爷就被外面敲门的声音吵醒了,他披衣服下地,刚一打开院门,那个“蛤蟆镜”和“黄毛”就像泥鳅似的挤了进来。
“蛤蟆镜”的大名叫侯六,“黄毛”名叫张民,两个人昨天被瘸三爷摆布了一下,现在走路还一瘸一拐。
还没等瘸三爷撵这两个小子,从门外走进来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人。这个中年人名叫张子涵,他是广州新天地拍卖行的老板,他今天开车上门,是给瘸三爷送礼来了,这礼物就是一套红木的锔匠工具。
这套红木的锔匠工具可非同一般,紫檀盒子上还刻着“傻子奔”等几个字。
傻子奔本名牛奔,他可是100多年前清朝宁王府中的锔匠。他所创立的九瓣梅花锔曾风传一时,实在是锔匠中的前辈高人。
瘸三爷看着张子涵送来的一套工具,耸动一下喉结,然后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这礼物太贵重,我承受不起!”
张子涵一摇脑袋,扯着广东腔调说:“哪里,哪里!”这个张子涵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说瘸三爷就是100多年前曾经以锔艺誉满京城的神锔鬼见愁的传人,于是,他就亲自登门找来了。
张子涵放下傻子奔的锔匠箱,然后从密码箱里拿出一个红绒布包,打开布包,里面竟是碎成了九块的商代夔面青铜爵。
张子涵将这夔面青铜爵收上来的时候,就是残件。他请遍了大江南北十几位锔匠高人,却没人敢接这锔青铜器的活儿。最后,张子涵就找到了瘸三爷。
瘸三爷将那九块青铜爵的残片一一看过,摇了摇头:“你还是另请高明吧,我锔不了这个活儿!”
张子涵嘿嘿一笑,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金锤。
他举着小金锤在瘸三爷眼前一晃:“三爷,推荐我的这位高人托我给您带来一把金锤,还带话给您,叫您无论如何都要帮忙!”
瘸三爷颤抖着两手接过了小金锤,结结巴巴地说:“你……你告诉我,梅兰……她现在过得咋样?”
张子涵“嘿嘿”一笑:“梅前辈生活得很不错,她还让我代问您好呢!”
瘸三爷的老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淌下来。
青铜器可是殷商时代最重要的文物,自然不能像锔大缸似的粗锔。
锔青铜器用的是内锔的方法,那就是先在青铜器的里面钻出锔钉的糟眼,然后用青铜的锔钉在里面把铜爵的残片锔连到一起。锔完之后,让人看不出漏洞和破绽,那才叫好手艺。
瘸三爷把张子涵带来的青铜残片仔细研磨成了30多颗青铜锔钉,然后用小铜锤把锔钉一颗颗地钉进青铜爵内部的锔眼里。
三天后,夔面青铜爵终于被完美无缺地锔到了一起,瘸三爷却累得“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
侯六和张民急忙把瘸三爷扶坐到椅子上,瘸三爷喝罢半杯凉茶,才翻着眼球清醒过来,他一把拉住张子涵的手,急切地问:“梅兰她现在真的很好?”
“好着呢。”张子涵一边答应,一边把锔好的青铜爵装到皮箱里,然后取出一沓百元大钞,放到桌子上,说:“三爷,以后少不了麻烦您,这些钱,您收着!”
瘸三爷将那沓钱又塞到张子涵的手里,再三叮嘱;“这只青铜爵一定要让梅兰看,她说什么话,你要带回给我听,以后你锔什么东西,我全部免费!”
瘸三爷接连十多天也没有出门招揽生意,他天天坐在村头的碾盘上,望着进村的土路出神。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张子涵才开着本田轿车,出现在五道梁村的村口。
张子涵这次带来了一把翠玉茶壶。这把翠玉茶壶的来历更加不凡,乃是康熙皇帝的爱物,后来赐给了平台有功的施琅,被后人称为施琅壶。施琅壶不慎碎掉,又被当年的神锔鬼见愁用九九八十一颗金钉锔了起来……后来,这把壶因为锔钉掉落,已经变成了一堆翠玉的残片了。
张子涵刚把施琅壶的残片放到桌子上,瘸三爷就急不可待地问:“梅兰看到我锔的青铜器了吗?她说了什么话?”
张子涵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照片,递给瘸三爷。
照片上是一间旧式的四合院,一个50多岁的中年女人孤独地站在檐下,面对菊花,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这个女人就是瘸三爷的师妹梅兰。
梅兰的父亲就是梅亭寿,人称八字锔。
梅亭寿一共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是左文,二徒弟就是瘸三爷。
瘸三爷和梅兰心有灵犀,可是梅亭寿却嫌弃他是个跛子,就把自己的女儿许给了左文。
瘸三爷一气之下,背起了工具箱远走他方。整整30年,他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锔匠,沦落到一个推着独轮车的流浪汉,有何面目再去面对师妹梅兰呢?
看到梅兰的照片,瘸三爷先是木雕般一愣,接着便是嚎啕大哭。
他哭嚎了半个多小时,才渐渐地止住了哭声,用沙哑的嗓音问:“梅兰说了什么?”
张子涵伸手挠了挠头皮,为难地说:“她就说把照片给您,其他的话,她一句也没多说!”
瘸三爷跳起来吼道:“不可能!”
瘸三爷和梅兰同师学艺,两个人为了调剂日常枯燥的生活,在锔器的时候突发奇想,竟然独创了锔字的手艺。
瘸三爷锔在夔面爵内的铜锔钉,并不是都横平竖直的,他那30多颗青铜锔钉呈现出了各种样式,那代表的就是汉字的横撇竖捺、点钩折提!
如果将那青铜锔钉按笔顺写下来,就变成了五个字——师妹你好吗?
张子涵后悔地一跺脚,说:“我回去的时候,梅前辈正在犯心脏病住院,我怕她激动,所以没敢把青铜爵拿给她看!”
瘸三爷惊问:“她得了心脏病?”
张子涵急忙解释说不严重,梅兰现在已经出院了。
瘸三爷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他望着桌子上的施琅壶,说:“这把翠玉壶曾经被我的师爷锔过,按照锔匠界的规矩,锔过的东西损坏后,就不能再锔了!”
张子涵连连打拱作揖,再三央求瘸三爷帮忙。
瘸三爷想了想,加重了语气说:“我可以帮
你锔翠玉壶,但这次你必须把我锔过的壶拿给梅兰看!”
瘸三爷用了半个月时间,终于用108颗金锔钉将那把施琅壶锔好了。
他的手艺实在太精到,不仅把原来壶身上的旧锔眼用金锔钉巧妙地掩盖住,而且100多颗锔钉被锔成了12朵金色的梅花。翠绿色的壶身上,锔钉组成的金色梅花闪闪发亮,这把残壶,摇身一变,竟成了一把巧夺天工的艺术品。
张子涵临走的时候,瘸三爷一再叮嘱:“十天之内,你必须将这把壶给梅兰看,然后再拿着这把壶回来,把梅兰的话捎给我,不然的话,这把壶一定出问题!”
张子涵上了本田轿车,手捧着施琅壶笑着说:“这把壶锔得太完美了,我要不是欠了一大笔债,真舍不得把我爹留下的施琅壶卖掉!”
张子涵就是左文的儿子,他的真名叫左子涵。
侯六提醒他:“那个瘸三说,在十天后必须把这把壶拿回来……他会不会在锔壶的过程中动了什么手脚?”
左子涵呵呵一笑:“唬鬼的话,你也信!”
左子涵回到广州,那把壶被他卖了300万元,他欠下的债也都差不多还清了。正当他踌躇满志的时候,瘸三爷到广州来找他。
左子涵看到风尘满面的瘸三爷,还没等张口打招呼,瘸三爷咬牙切齿地说:“左子涵,你真的好阴险,那把壶你卖了300万,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
左子涵结结巴巴地说:“三爷,既然您都知道了,我就不再骗你了,我母亲梅兰,三年前就去世了!”
瘸三爷抡起巴掌“啪”地就给了左子涵一个大嘴巴,侯六和张民急忙把瘸三爷架住,“咣”的一声,丢出了文物拍卖公司的大门。
瘸三爷匍匐在拍卖公司的台阶前,用两只拳头交替捶打着石头台阶,最后两只拳头擂得鲜血淋漓,他悲伤地大叫:“梅兰,梅兰,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梅兰葬在西郊的万泉公墓,公墓的墓碑上,镶嵌的就是左子涵送给瘸三爷的照片。
瘸三爷一把抱住梅兰的墓碑,哭得双眼滴血,断音失声。
过了三天,陈大胖子领着一群手下,杀气腾腾地闯进了左子涵的办公室。
原来,那把施琅壶果真出了毛病,陈大胖子将施琅壶买回去后,没过5天,那把壶竟变成了一堆碎片。
陈大胖子找来锔界的高人一鉴定,原来,毛病就出在了那108颗锔钉上。那锔钉被锔得太紧了,紧到了可以毁坏翠玉壶壶体的程度。
如果十天之内,左子涵把施琅壶拿回五道梁,瘸三爷就会拿起铁锤,对着锔紧了的金钉轻轻敲打,泄了锔钉钉身上的那股紧劲,玉壶就不会出任何问题了。
左子涵根本不信瘸三爷的话,以至于吃了这个大亏。陈大胖子告他商业诈骗,索赔300万,左子涵哪里有500万可供赔偿,现在他只有破产这一条路了。
左子涵急得快要撞墙的时候,万泉公墓给他打来电话,说他母亲的墓碑前死了一个流浪汉,叫他过来处理一下。
左子涵气急败坏地领着侯六和张民来到墓园。
墓园中晚霞似火,瘸三爷一脸安详地死在梅兰的墓碑旁,他两手牢牢地抓着墓碑,以至于墓园的工作人员根本掰不开瘸三爷的手。
瘸三爷在墓碑上用金锔钉锔成了两行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当年,左文和梅兰结婚半年,就丢下了梅兰和自己的相好私奔了。左文私奔前,去偷梅兰父亲留下的施琅壶,可是他在逃跑的时候,施琅壶不慎落地摔碎了……
梅兰想着瘸三爷,瘸三爷念念不忘梅兰,可是,有太多的可是,最后黄泉路隔绝人间路!
瘸三爷死了,左子涵上前去掰瘸三爷手的时候,才发现瘸三爷竟把自己的两只手牢牢地锔到了墓碑上。
这迸血裂骨的一锔,是瘸三爷最完美的锔艺绝作!
天空中,晚霞红彤彤的一大片,就好像结婚的地毯一样灿烂、耀目!
太行山腹地有一个叫龙峰村的小村庄,90年代以前,四周的山上飞禽走兽很多,后来开荒种地,山上的动物逐渐少了。这几年退耕还林,加上禁猎,山上的狼呀,狐呀,山鹿呀等动物,才又逐渐多了起来。
山上那条灰黑色的狼王,不在同类中选择知音,而是喜欢和村里的狗干那些传宗接代的事情。自从狗剩大爷家的雌性黄母狗和狼王有了几次那关系,生下七只纯正的狼狗,卖了数千块钱后,村里开始家家养母狗,都希望这条狼能看上自家的母狗,好生几窝狼狗,卖几个好钱补贴家用。
不知道是这狼王的变态性行为,引起了其他狼的好奇或者是模仿,还是村里的母狗诱惑力太大,一群狼和狗,经常在村南的山腰上相会。不久,村里的许多母狗都怀上了狼崽。狼崽还没有出生,便被城里贩卖狗的人,以每条500元的价格订了下来。
也许是基于想发财的心理作怪,村人对“狼女婿”渐渐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情,即使偶尔狼白天在村边和狗群嬉戏,村人也不撵不吓,好像那狼是狗群中的一条狗一样。这样时间一长,狼的胆子就越来越大,开始向村中心逼近,并隔三岔五偷吃几只鸡几只羊什么的解解馋。即使这样,村人觉得这狼女婿还是利大于弊,只是把鸡羊类看守得紧了些。但狼毕竟是狼,当村里大白天也能见到狼的影子,并影响到孩子们的安全时,村人才有所警觉,开始商量驱狼之事。
有人建议干脆抓几条公狼,养起来专门配种用;有人建议上报有关部门,杀一批狼免除后患。因为狼越来越多了,山里的活物,已经满足不了它们的胃口。
就在这时,村里出大事了。一群狼不仅把村里养羊大户的近百只羊咬死过半,而且还在黄昏时分,包围了村里上学的近百名小学生。幸亏有人通知了乡派出所,民警赶来后开了十几枪,才吓退狼群。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乡政府也不敢藏着掖着,上报到了县林业局。县林业局又上报上级有关部门,层层批准后,村里成立了狩猎队。老猎户狗剩大爷担任了狩猎队队长,目标是杀100条狼。
狗剩大爷又领回了自己那杆曾经用过几十年的猎枪。他边亲切地擦枪筒,边拍了拍黄母狗的脑袋,说:“上山,黄虎!机灵点,回来给你肉吃。”
狗剩大爷家的黄虎虽然是条母狗,但却生得个头大,四肢粗,虎头虎脑,威风凛凛,是村里的狗王。黄虎在村中央一叫,村里的狗不出两分钟,便会“刷”一下聚集到它的周围。黄虎和狼王生下的狼狗尤其帅气,每一条幼崽的价格都在千元以上。
狗剩大爷在派出所民警和村治保员的配合下,带领一支由八个青壮男青年组成的猎狼队进了山。当天就打回来十几条又肥又壮的狼。由于天气较热,怕死狼污染环境,村长每天都派两个杀猪汉解剖死狼,狼皮归集体所有,卖下钱后,为村里的独生子女交纳学杂费。狼肉则统一在一口直径约一米半的大铁锅里炖了,村里无论男女老少谁想吃就来吃,只准现场吃,谁也不能拿回去吃。
狼王与狗(2)
天天狼肉飘香,有村民边吃边说又切身感受到了集体的温暖。
猎狼的第三天,猎狼队一行人遇到了灰黑色皮毛的狼王。狗剩扣动扳机正要射击,冷不防黄虎扑上来撞了一下枪管,子弹走偏,惊动了狼王。狼王立刻跑了个踪迹全无。狗剩大爷本想狠狠收拾一顿黄虎,一想人家好歹做过几次夫妻,再加上在猎杀其他狼时,黄虎配合勇敢,便作罢了。他没有想到这狗和狼还真能处出感情来。
然而,就在猎狼队工作了一周左右,准备收兵罢猎的时候,另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天,狗剩大爷正指挥大家往村子里拖死狼时,一起跟随在身边的黄虎先是东闻闻西嗅嗅地狂躁不安,接着一猫身就向深山里边跑去。狗剩大爷连喊带叫,黄虎却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黄虎是跟随了狗剩大爷多年的心肝宝贝,没办法,众人只好留下两个人看守死狼,其余的人重新子弹上膛,陪狗剩大爷进山去找黄虎。
顺着黄虎跑的方向,众人翻过几座山,钻过几片野生松树林,前边隐隐传来的声音,让大家大吃一惊。在山里居住几十年,他们分明听到了金钱豹和狼的搏斗声。中间,间或掺杂一两声狗吠声。狗剩大爷听出来了,那狗吠声,分明是黄虎传出来的。
金钱豹是太行山里的百兽之王,敢和金钱豹一决高下的,除了那条灰黑色的狼王,估计其他狼是不敢向金钱豹叫板的。刚才狗剩大爷喂养的母狗黄虎,一定是听到了“情狼”和金钱豹的搏斗声,才显得焦躁不安,并毅然奔赴战场来助“情狼”一臂之力的。
众人重新检查了枪膛里的子弹,猫着腰身放缓放轻脚步,向现场逼近。上了奶头山顶,一场血腥的战斗便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一条身长约两米的金钱豹,浑身毛发倒竖,正在扑咬灰黑色的狼王。现场横七竖八躺着十几条被金钱豹咬死的狼。金钱豹到底是身大力不亏,它全然不把黄虎放在眼里。一群人的突然到来,分散了金钱豹的注意力。趁金钱豹眼睛走神的间隙,狼王向黄虎发出低吼,好像在说:“亲爱的,我是男子汉,这儿不关你的事。战争让女人走开,你快回去吧!”趁这间隙,金钱豹猛地向前一蹿,身子腾起有一米多高,雪白尖利的牙齿,好像一把把闪着寒光的刀子,直扑狼王的脖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虎抄后路同时跃起来,“啊呜”一口就往金钱豹的屁股上咬了一口。
金钱豹背后遭袭,又挨了疼,才意识到这不起眼的狗丫头,也不是好惹的种,赶紧掉回血盆大口,“嗷”一声长嗥,震得旁边的树叶也扑簌簌直往下落,闪电般扑向黄虎。黄虎躲闪不及时,一条尾巴被金钱豹血淋淋地撕拽下来。
眼看黄虎性命不保,狗剩大爷扣动扳机正欲开枪救爱犬,旁边派出所的民警一边按住他的枪,一边轻声说:“大爷,金钱豹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打不得呀!”
狼王与狗(3)
这时,狼王已经得到了反攻的机会。眼看“情狗”处境危险,它“嗷”一声向前一蹿,竟然径直扑在了金钱豹的身上,照着金钱豹的背部“咔嚓”就是一大口。这下子金钱豹受了疼,它驮着狼王向前蹿了有五六米远,并拼命扭动腰身,看样子是想把狼王甩下来。但狼王的四只爪子紧紧地扣在了金钱豹的毛皮上,嘴巴紧紧地重新咬住了它的一块肉。金钱豹上跳下蹿左摇右摆,狼王都在它的背上稳如泰山。
黄虎全然不顾屁股上流着鲜血,见狼王占了上风,兴奋地向前一扑,径直咬住了金钱豹的尾巴。它在为自己的尾巴报仇。
这头金钱豹眼看战局对自己越来越不利,蓦地使出个奇招来,它驮着狼王拖着黄虎,向旁边的一块露着石峰的大石头前进,到了近前身子又一斜一歪。狼王如果此时不从金钱豹的背上下来,锋利的大青石碴子,非把它割个遍体鳞伤不可。没有办法,狼王从金钱豹的背上跳了下来。与些同时,金钱豹的尾巴被黄虎咬下来半截,黄虎算是为自己报仇雪恨了。
金钱豹重获自由,趁狼王立足未稳,猛地一回头,正好咬住了狼王的脑袋。只听“咔嚓”一声响,狼王的脑袋被咬了个粉碎。
众人本以为狼王一死,黄虎看大势已去,会赶紧逃命。没想到黄虎看狼王已死,悲鸣几声后,模仿狼王刚才的动作,重新跃上了金钱豹的背部,四只爪子有力地扣进了金钱豹的皮毛,朝金钱豹的背部胡乱而有力地咬着。金钱豹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也没有把黄虎摔下来。
金钱豹故伎重演,又向青石的锋芒蹿去。这回,黄虎有了经验。金钱豹在大青石前侧身的瞬间,黄虎身子一斜钻到了金钱豹的腹部,“啊呜”一声,咬住了金钱豹的腹部。
金钱豹这次着实受了疼,它条件反射地一抖身子,又向前蹿了几米,终于把黄虎甩了下来。黄虎也许是为丈夫报仇心切,复又扑了上去,身子腾起一尺来高。金钱豹以静制动,在黄虎落到身上的瞬间,一扭头颅,“咔嚓”一声将黄虎拦腰咬了一口。黄虎呜一声惊叫,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眼看黄虎性命不保,众人急忙向天空鸣枪示警。金钱豹一看有人助阵,急忙摇晃着浑身伤痕钻入了大山。
众人赶过去时,黄虎的腰椎显然受了重伤。它正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身子,向狼王靠拢。
众人感到眼睛有点湿润。狗剩大爷放下手中的猎枪,轻轻抱住黄虎,把它放在了狼王的身旁。
黄虎嗅着狼王的尸首,“呜呜”地哀叫着,眼睛里满是泪水。它用舌头一遍又一遍地舔着狼王的身子……忽然,黄虎的头一歪,便再也没有醒来。
沉重的代价,使狼群再次偃旗息鼓。人和狼成胶着状态对峙着,对峙着。夜再次来临,枪手的火堆又熊熊燃起。
困守比起进攻来,显然有利于狼群,它们似乎为想到这条计而暗自得意。
西双版纳是有狼的。这一天雷亚和妻子正在用午餐。屋外忽然杀声四起,一群猎人在追杀一群狼。狼被追赶得东躲西窜,最后慌不择路地钻入了村里。
雷亚去柴房取柴时发现房里有动静,以为是黄鼠狼这类的小动物进了家,推开门一看,吓得呆若木鸡。一只即将临盆的狼趴在地上,眼神里毫无凶光,只有母性的慈爱。可能是剧烈的疼痛使它再也无法逃跑,它在那一动不动。雷亚战战兢兢回到房里,将事情告诉了妻子,妻子是个心软的人,对丈夫说:“积点德吧,无论怎样,那也是几条生命呀!”
没过多久,附近村庄的几个猎人追赶到了,问雷亚有没有看到狼经过。雷亚抬手朝远处指了指,把猎人们都引开了。
当天夜里,母狼在柴房下了一窝狼崽,一共七条,雷亚夫妇试图接近它,但它总是龇牙咧嘴露出唬人凶相。过了两天,它见他们没有恶意,就变得温顺起来,而且开始接受他们摆放在门口的食物和水。
一个月后的一天夜里,母狼带着它的幼仔们离开了柴房。狼群的离去,雷亚夫妇一下子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觉得很不习惯。
那场追捕,杀死了十条狼。是小股外出猎食的狼与大群猎人相遇的悲惨遭遇。然而,那次追捕带来的后果是十分惨重的。以后的日子,周围村庄( 包括雷亚村庄) 的村民、家畜常常遭到狼的袭击,即使连高大的耕牛也不能幸免。让人不可理解的是雷亚家所有的家畜都平安无事。这种现象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即使是雷亚夫妇也没有去深想。
转眼到了第二年秋季,在一场暴雨后,雷亚和几个村民一行共十人扛着猎枪结伴上深山老林采磨菇,十人中有八人曾参与了上次追杀狼群的行动。
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直到夕阳落山,众人才集结而归,个个收获不少。在下山的路上,他们忽然发现低矮的树丛在晃动,而且越晃越快,直觉告诉他们这是一群数目不小的狼。为了安全起见,他们躲进了一个岩洞,目的是为了防止狼的四面攻击。
他们为躲避群狼在筑造防御体系,他们像是要玩一场遭遇战。他们把石头垒起来,架起猎枪。他们准备大开杀戒。
果然没有猜错,三十几条狼出现在了洞口。枪手们相视一笑,心想十条自动步枪,全是百步穿扬的好射手,每人只需勾三、四次板机便完事了。
狼群并没有急于进攻,它们似乎闻到了猎枪的火药味,它们在距洞口约200 米处,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来回穿梭,这样的射程猎枪是不行的。然而,枪手们个个经验老到,对狼群的伎俩不屑一顾。心想只要狼进入万无一失的射程内就开枪。双方如此僵持着,枪手们估计狼群不会轻易离去,一些人便从洞口周围捡了大量的干柴禾,打算夜晚用来取暖,更是用来防止狼的攻击。
天渐渐黑了下来,黑夜里,一双双绿荧荧的光点游动着,令人心悸,并从四面八方渐渐朝洞口靠近。猎人立即燃起了火堆,狼群立即停止了前进。
火堆始终不灭,远处的绿荧荧的光点越集越多,人与狼如此对峙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山林中充满了浓雾,狼群趁着蒙蒙雾气展开了第一次进攻。有十几条狼首发奔来,随着一阵枪响,全都倒在地上抽搐。狼群骚动了一会,接着又有十几条狼低嚎着冲来,照样成了猎人枪口的靶子。
浓浓的硝烟味掺和着刺鼻的血腥味在树林中弥漫。近三十几条狼倒在扑来的路上,有的还未断气不停地在地上蠕动;有的受了伤,在地面上翻滚着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呻吟,平日里寂静的树林此时成了屠杀狼群的刑场。
时间在慢慢流逝,太阳升了起来,在树林里投下斑驳光影。枪手们知道对手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它们是在部署新的进攻。然而,让枪手们心惊胆战的是,狼越来越多,目及之处,处处是晃动的狼影。
不出所料,狼由单一的正面进攻改成了左、右、正三面进攻。于是十条快枪三条对左,三条对右,四条对中一齐狂射,再次将狼群堵了回去。
山洞前,空地上,狼尸遍地。狼群又一次出现沉寂,每一次沉寂后总会出现新的花样。
一支烟的功夫,狼群没有半点攻势,正当猎人百思不得其解时,洞口上方忽啦啦掉下十几条狼来,砸在洞前尖硬的岩石上,半死不活地嗷嗷惨叫。枪手们为了节省子弹,把摔成重伤的狼用枪托砸得一条条脑浆进裂。猎人们暗自庆幸洞口上方的峭壁。狼只要攀上,必摔无疑。
沉重的代价,使狼群再次偃旗息鼓。人和狼成胶着状态对峙着。夜再次来临,枪手的火堆又熊熊燃起。
整天火拼,使得枪手们又饥又渴,子弹已剩得不多,可洞外绿荧荧的眼睛依然存在,完全没有退走的迹象,枪手们的心在颤栗。他们渴望得到村人的援救。但莽莽林海,又上哪儿去找呢,因此,要想生存下去,惟一的办法只有自救。依目前人和狼的情况来看,自救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这群狼是一个组织严明的团体,而并非是一群乌合之众,它们有着精明的狼王,通过这一天一夜的血战,狼已经改变了战术,它们认识到鲁莽的前冲只能增加无谓的伤亡,困守才是最好的办法。
困守比起进攻来,显然有利于狼群。
枪手们又渴又饿,于是他们开始烧烤狼尸充饥。这一举动引得狼群一阵剧烈骚动,十几条狼不要命的嚎叫着冲了上去。但迎接它们的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这些鲁莽的家伙同样魂归天际。
接下来双方继续对峙,太阳升上中天,朝西天落去,夜又来临了。
暴晒的狼尸已经开始有了气味,狼血发出一阵阵臭气,三天三夜滴水未沾的枪手们感觉嗓子眼有火冒出。他们已极度疲惫,所有的子弹加起来只剩50 余发,如果群狼再次发动攻击,用完子弹后,等待他们的是群狼的利齿将他们撕成碎片。坐以待毙,显然不是猎手们希望的结果,经过一番讨论,决定趁着天亮时的浓雾突围。
天开始放亮,所有人按计划进行。前面五人才迈出不到20 米,忽然从侧面跃出十几条狼朝他们扑去。由于距离太近,他们来不及扣扳机便被一拥而上的狼揪倒了。后面四人赶紧往洞口撤退,然而已晚,早已埋伏在悬岩边缘的数十条狼猛然窜出将他们揪翻在地。只有走在最后的雷亚及时地退回了洞里。
狼的嗷嗷声,人的惨叫声在森林里扩散。
晨雾散尽,大地一片寂静。雷亚感觉狼群没有散去,死成了一种必然。雷亚觉得他不能这样死得没有尊严,起码也要留个全尸。于是,他动手用石块封堵洞口。
狼群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还未待他实施,忽然从洞口周围冒出数百条狼来,黑压压地向洞口推进。雷亚已无回天之力,为了减少痛苦,毅然跳出洞外,朝天鸣了四枪,留下了最后一颗子弹。
狼群对他的举动视若无睹,靠得越来越近,他将枪口对准了太阳穴,无力的手指正要扣动扳机。忽然,奇迹出现了,只见一条狼冲出狼群,横在人与狼群之间,冲着群狼一阵咆哮。
狼群在一阵短暂的对视和嗷叫之后纷纷调转头,刹那间全都消失在丛林中。
见所有狼走尽,那条狼才调过头来,它默默地注视着他。他看到了它眼里的凄怨和眼角一颗硕大的泪滴。
这是一年前遭猎人追杀,在他家柴房产下一窝狼崽的那条母狼啊!他终于认出了它。雷亚紧绷的神经一松弛,身子顿时瘫软下去。
母狼轻柔地舔着他的眼。他从昏迷中渐渐苏醒了过来。
他爬起来拼尽全力朝森林外奔去,母狼远远地跟随着他,直到山脚,才悄然离去。
在我看来,焰火的本质也许关乎于伟大的、蕴存在生命根部的快乐,人们长大成人的目的与那种伟大的快乐不可分割。
(1)
我读研究生的城市为方形,名方城。方城城墙城池四四方方周周正正,内中聚居着来自四方八面五湖四海的君子和小人、智者和投机分子。我读大学的城市为圆形,名圆城。圆城的圆心是一座碑,碑石的下面是一座墓,墓中的灵魂是开疆辟土的拓荒英雄。浑圆粗壮的碑石如投在池中的重物激发了城市的层层涟漪。圆城的建筑和街道大圆套小圆地向郊野发展,直至最大一环城带环护住它的空间。较比方城,圆城小人多些君子少些,智者少些白痴多些,暴力多些奸情少些。我在方城和圆城读万卷书,破千道谜,写百篇文。它们是我成年后的都市。我将它们视作为离童话很遥远的地方。
我的故乡是三角城。三角城对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来说是个童话。它有呈等边三角形的城池城墙和内外双层的护城林带。
等我们长到十三四岁,我意外地听到一曲名为《三角森林》的钢琴小品,便会齐了榆林七剑客,将我们城市因袭上千年的旧名换掉,换成三角这个童话气很重的名字。七剑客里我年龄最小个子却最大,从来聚会都由另外六位豪杰轮流主持。这次给城市改名,是我平生第一次抖擞着肝胆、颤抖着唇舌品尝到说一不二的领袖滋味。那是早秋时节的一个下午,秋风尚未萧瑟,城东南60度角尖部的榆树林间野花芬芳阳光斑驳。剑客们对我惟命是从。我受宠若惊,在庄严地完成为城市改朝换代的功业后,又立即将皇权移交给喜怒无常的天刚亮。
(2)
我们逃学到榆林聚结,各有原因。我和白眼狼是因为课业过于简单不学就会。
豁嘴儿、小三和胖子因为懒惰和贪玩。天刚亮因为天一亮就起床给他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妹妹弟弟烧饭,一到下午就犯困。蝴蝶是被白眼狼骗出来一心要看焰火的。
那时候三角城民风简朴,用于刺激官能的五彩缤纷的玩意儿一概未曾入关,其中包括本世纪前叶发明的电视和不知发明于何年何月何朝何代的焰火。我们对日常生活之外的事物知之甚少,并因此而缺乏野心。白眼狼有些例外,他喜爱他不懂的事物,渴望到远离铁路部门辖区的地方游逛,并时常用一些道听途说的新鲜词考倒我们。他总是抢先看我们手中的连环画和地下读物,总是吃掉我们仅有的零食,藉口永远是他比我们老,个子比我们矮,下边的东西比我们大。天刚亮和我一直想把这个典型的忘恩负义的家伙清除出去。但是蝴蝶总是翩翩飞到我们面前,恳求天刚亮留下他,因为他许诺要带大家去看焰火。对焰火彻头彻尾的无知使焰火这个词一出现就震慑了我们年轻的灵魂。缺少经验支撑的聪明使我望文生义地将它与坟墓群中的鬼火、亡灵或者无迹可循的灾难联想在一起。白眼狼严肃地驳斥了我,并让我用手中仅有的三分钱去糖果店为他买了六块胶皮糖。吃完糖他告诉我们,他听一个从方城来的旅客说,焰火是一种十分好看的东西,比神仙还好看。至于怎么个好看法儿,他会带我们去看的。方城一到城庆就放焰火。我们这儿不久也会放的。
白眼狼的家像个聚宝盆,我们的玩具几乎全被他骗去了。尽管如此,他的花言巧语依旧能博得我们的半信半疑和蝴蝶的至信不疑。蝴蝶属于那种面白唇红、漂亮得像女孩子、走路像飘、跑起来像飞舞的人物。剑客之中,他最娇生惯养。一见到白眼狼诡秘的眼神,他就随他躲到树后听他耳语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儿。有时候白眼狼没什么灵感,呜哩呜噜地发出一些口水声,也会逗得蝴蝶忽闪着大眼睛听之又听想之又想。
不过,蝴蝶的信任总算没有落空,他从家中偷出一系列金银财宝落入白眼狼手中之后,我们终于成散兵线潜向林边的荒草地去亲身体验焰火的境界了。那是一段黄昏即将来临的时光。白眼狼满头大汗挨门挨户地传唤我们。他用的语言很简练:“放焰火喽,快来看呀!”我们立即放弃手中的游戏,悄悄地尾随他穿街越巷,进入榆树林,然后向东拐,看到一大片五色斑斓的秋草地。将近目的地的时候,白眼狼示意我们匍匐前进,以防惊飞了焰火。那时候,我便以为焰火是一种跟火焰有些关系的鸟,而且是成群成群的,一不小心就会飞得无影无踪。
白眼狼先停了下来,小心地扒开草丛,把头一点点抬起,但不使它超过草尖。
我们如法炮制,把眼睛瞪成铜铃,看到了一辆倒伏的自行车,然后看到的是一对正往赤条条的身上穿衣服的男女。自行车很新,几乎是崭新的,夕阳的金辉使它身上的某些斑点闪射出舞台上才会有的星状光。男的背冲着我们,看不清脸,肩宽腰细臀部结实,双腿上的肌肉很是发达。女的体态丰腴,双乳硕大而微微有些下坠。她风髻雾鬓地冲我们这个方向灿烂一笑,几乎吓瘫了我。她是同班女生吴小美的妈妈,我去她家里玩过几次,每次去她都会抚摸我的脸,手是那种很软很软的手。
白眼狼学了一声虫鸣,示意我们撤退。我脸热心跳、意乱神迷地退到林中的据点,一言不发。天刚亮扯住白眼狼的衣领质问焰火在哪儿。白眼狼说:“咱们来晚了,放完了,刚放完。”怕天刚亮不信,他四肢着地翘起小屁股,然后又跪到他方才留下的姿势后方前后振动着身体说:“这样,放焰火就是这样。”我们似懂非懂,无精打采地回了家。
(3)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冬天里我们有许多作业和游戏可做,放焰火那回事早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春暖花开之后的一个下午,我们正在榆林里聚会,白眼狼突然指着林外说:“英雄们注意,要放焰火了!”循着他的指尖,我们听到一阵轻微的自行车碾压青草的声响。我顿时感到喉咙发干发热,鼻尖上冒出了冷汗。
我们跟踪车声人影向野花烂漫的草地腹部靠近。草刚刚长到尺八高矮,我们不得不像蛇一样肚皮紧压着草梗爬行。车主将车放倒在那片最绚丽的野花丛旁之后,我们看到早已等在那里的女人与他滚抱在一起互相猛啃嘴巴。他们啃来啃去,令我担心他们会相互吃掉对方的嘴唇。事实证明我的担心纯属多余之后,他们急不可耐地互相扒光了对方的衣服。吴小美的妈妈果真像白眼狼学的那样四肢着地将肥肥白白的大屁股冲着我们。那个小伙子也果真像白眼狼那样跪到她的屁股后,开始施放让我们目瞪口呆的焰火。那的确是一种十分壮丽的景象。它摒绝了我们的气息、思想和欲念,摒绝了春天、草地和花朵,也摒绝了三角城原有的童话主题。在他们忘我的行为中,我忘我地看到了作家童话中绝不会涉及的童话场景。
从那以后,我们便期待着下一次看焰火的机会。每当我们中有一个轻声说“放焰火喽”,我们便会奔走相告,不遗漏一个人。同时我们也不约而同地对大人和其他孩子守口如瓶。我依然认定焰火与灵魂或群鸟有某种联系,会受惊而逃走。我更勤快地访问吴小美的家。她的妈妈见我长高了许多,便抱我,吻我的脸,说我快成大小伙子啦,她就想有这么个瘦高挑儿子。我会热血沸腾,红了脸红了脖颈。她不碰我而忙于家务或上班不在家的时候,我会茫然若失。听我妈妈讲,她姓蓝叫蓝宝宝,是铁路上出了名儿的大美人儿。过去她作列车员,整天走南跑北,有了一儿一女之后她到列车段下属的面包厂做面包。平凡的体力劳动和岁月一点儿都没损坏她天生的美貌。她的丈夫也长得仪表堂堂,只是年长她十岁,叫吴极。
班上很快便传满了我和吴小美之间的浪漫故事。吴小美以惊人的少女之美拒绝与我来往。我只能寻找机会在十字路口故意遇上蓝宝宝,任她铃铛般地笑着抚摸我的头发。她似乎没有发觉她与那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放焰火的景致,已成为我们少年生活中最具有吸引力的观赏对象。这些故事,都发生在我为城市改名之前。
(4)
三角城更名后的第三个星期天,天刚亮在家中罢工惨遭父母和祖父母的毒打。
为了安慰他,我去铁路员工俱乐部买了一张夜场的电影票。在售票窗口,我遇到了蝴蝶和他的爸爸。他爸爸审看了我的脸和身材,认定我不属于那种会把他宝贝儿子引上邪路的路边少年,便同意蝴蝶和我结伴去玩。
我急着到榆林中把电影票送给天刚亮。那时候我们的零用钱很少,平均一年一元钱,买一张一角钱的电影票送礼,是很厚的一份。刚刚走过俱乐部,蝴蝶就附在我的耳边轻轻说:“看,是放焰火的。”我四处寻觅,看到十字路口交通指挥台上换岗下来的正是蓝宝宝的情人。他穿着笔挺的制服,戴着大盖帽,朝气蓬勃的脸上洋溢着旺盛生命力的光泽。不知为什么,我对他有一种十分强烈的好感。我期望我的未来像他一样,无论是放焰火还是值勤指挥交通的时候。隐约中,我以为他是代替我到草地上去与蓝宝宝相会的。同时,他的出现和存在也加深了我成长的苦恼和困扰。我的体内有一种很灿烂的物质正在积聚,但还不足以绽放。我长得太慢,从我到他那个位置近如咫尺,却又似乎永远无法缩短为零。
蝴蝶买了两根冰棍,他一根我一根放在嘴里吸吮。突然,他嗤嗤笑了两下,红着脸问我有没有在看焰火时遗过精。我莫名其妙,对他使用的遗精一词大惑不解。
他没作解释,说到时候我就懂了。他的神情使我猜到那个词一定与身体的某部分器官有关系,因为人们在光天化日之下谈到那些部位时总是本能地讳莫如深。
吃完冰棍,榆林已不远了。天刚亮正带着几位剑客在练武功。我把电影票送给他时,他显得很高兴。我把他拉到一边,问他遗精是怎么回事。他猛一拍我的肩膀,大笑起来。笑过之后,他问我:“你真的没有过?”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说:“嗨,挺舒服的,像撒一泡憋了十年的尿。”我似乎有点懂了。
练了一会儿拳脚,太阳就偏西了。蝴蝶和白眼狼从林子外跑回来,蝴蝶在后,白眼狼在前,手里还捏着一片粉红色的卫生纸。大家围过来一看,纸上血渍漫漶,有些像我们儿时尿床后留下的图案。白眼狼像讲解员一样提高它,讲说道:“这是月经纸。放焰火的人放完焰火,用它收拾他们放出来的东西。”听到他的话看着他手里皱皱巴巴的手纸,我感到自己快要晕厥了。
(5)
童年时代最后一次看焰火前,天空、草地和人事似乎都有些异样。白眼狼通告完放焰火之后,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平时很少云朵的天空,也聚集起大朵大朵绵绵白白的云彩。正值春秋之交,春花已谢秋花未开,草丛绿得发黑。趴在地上,青草和土地的气味直呛鼻子。尚未移动到最佳的观赏位置,我们已听到放焰火的人此起彼伏、一声高似一声的呻吟。以前我们领略的都是无声电影。此时突然无声变有声,给我们的打击便无从招架了。每移动一下,下腹内便多了一条乱钻乱窜的虫子。
我被它们吓得不敢动,死死地将下身压进草丛里。蓦然间,一阵阵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快感流贯于脑、体和灵魂,然后化成一股浆液喷泄到内裤上。
我把额抵在地上,闭上眼,让浑身酥软的体验渐渐冷却为一些半透明的认识:焰火的本质也许关乎于伟大的、蕴存在生命根部的快乐,人们长大成人的目的与那种伟大的快乐不可分割。瞬间想哭的欲望很快便被崭新的、成人式的冷静替代了。
半知半觉间,我也许正在从一个男孩向男人过渡。
不知从何处袭来一股寒意。我回到眼前的现实中:蓝宝宝和小伙子从大汗淋漓的拥抱中起身想要穿衣服时,发现衣服全都不见了。在他们的身旁,站着威武的吴极、小矮子白眼狼、还有他患小儿麻痹后遗症的瘸腿哥哥。那些衣服抱在兄弟二人的胸前。
那对情人站起来,面对着我的视线。在他身上,我明了了白眼狼所说的“大”。
从她身上,我明了了白眼狼所说的“曲线”。吴极举起一根铁棍朝小伙子头上砸去,他跳开。蓝宝宝喊:“快跑,快跑,丁飞,你先跑!”喊着,她已冲向白眼狼兄弟,想夺回衣物。她没有成功,吴极一脚踢翻了她,兄弟二人也如飞般向草地的另一头逃去。那个瘸子用一只脚跳跃另外一只脚点地的奔跑速度丝毫也不亚于他的同胞。
丁飞逃走了,像一道闪电,穿过草地消失到榆树林中去了。窜过我面前时,他瞥见了我藏在草丛中、被精液濡湿了的身体。隐隐地,他的嘴角现出一丝笑意,就像一个大牌演员谢幕退场时的表情。他没有回头去看为掩护他逃走而与丈夫滚作一团的情妇或者恋人。
(6)
天刚亮喜得贵子的冬天,我从方城回故乡与吴小美完婚。年近五旬的蓝宝宝风韵犹存。她已不再抚摸我。年近六旬的岳父大人像一个大哥哥,总是抱着妻子的肩。
他们交谈的时候,共餐的时候,上街的时间,体现着有风度的老夫老妻的和谐与恩爱。对于岳母大人来说,那草地上一场场焰火表演似乎早已烟消雾散,没留下任何痕迹。那个名叫丁飞的小伙子在她眼下晴朗无云的生命天空中,似乎没留下一丝一毫的划痕。我顺利渡过危机四伏的青春期后,已不再把她作为性幻想的对象。涉嫌于她的是,我在圆城在方城谈过的几个女友都多多少少与她的类型相近,而且最终选择了与她如出一辙的她的女儿。
婚礼搞得丰富而不奢侈。我的父母早已与小美的父母成为朋友,一切举措都由他们张罗。蝴蝶之外的几位剑客都来贺喜。蝴蝶进了监狱,罪名同作家王尔德一样。
白眼狼也来了,穿得衣冠楚楚。他发了一笔小财,在火车站附近拥有一家挺像样的餐馆。喜宴间,他举杯敬酒的祝酒辞很简练:“放焰火喽,快来看呐!”其余四位剑客齐声应和,并硬逼着我也重复同样的辞令。
婚后一切都很美满。在方城我已不止一次看过天空的焰火。我觉得,当年潜伏在草丛中看到的景色的确可以与夜空中的焰火媲美。令我多少有些失望的是,从满足到新的需求,同放焰火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语。
(7)
十年后,我已成为三角大学的童话学教授,并且有了一个长得十分像我的八岁的儿子。一个没有课的下午,我乘公共汽车离开大学区,想到童年生活过的铁路地区随意转转。刚刚越过钢轨纵横的路口,我便看到了岳母曾经在那里工作过的面包厂。下了汽车,我就近到员工俱乐部扩建成的铁路影剧院看看正在上演的作品目录。
刚一离开海报栏,我便听到三个少年神秘地互相传告:“放焰火喽!”他们的声音听上去十分耳熟,如同蝴蝶或白眼狼或我自己。我立即跟上他们,并在他们发现我的跟梢之后技巧娴熟地冲他们说:“放焰火喽!”毫无疑问,他们接纳了我这个又高又瘦的老伙伴。
越过丁飞曾经值勤的十字路口,他们加快了脚步。我想从路面扩充了许多的空间中找到一个类似丁飞的青年男子,猜想那就会是三少年跟踪的目标。我失败了,除去一些腰肢粗壮、大款模样的年轻人,我看到的只有大汽车小汽车。三少年倒是有说有笑,其中还有一个问我是不是从方城来旅游的。我点头称是。
城东南那个60度角上的榆树林已被砍伐,改种了红松。秋天的松针落满林间,踏上去很松软。在我没有看到任何蛛丝马迹的时候,三少年凭着直觉便已断定放焰火的准备工作业已完成。我们一路匍匐着向那片草地的腹部爬去。一些碎小的耳语和偶一发出的低吟已在秋草深处召唤我们。那种少年时期才会有的紧张和兴奋充满了我的胸间和腰间。扒开枯草的茎叶,我看到一个体态健美的男子四肢着地任由一个十分矮瘦的男人在背后乱冲乱撞。由于后者的身材过小,他无法跪到地上,只能半屈着膝。他们进行得很久,一派鱼水情浓。他们的身旁也放了一辆自行车,车很新,是新型山地车。他们身体分开之后我才看出,那个在前马伏的人是蝴蝶,也许刚刚出狱不久;瘦矮而有着一柄大阴茎的人是白眼狼。我起身,走上前去,在秋阳之下吹了一下口哨,然后沉着地冲他们喊:“放焰火喽,快来看呀!”我身后的三个少年也一起跃出草丛,欢呼着跑走:“焰火放完喽,回家喽!”草地上,仅剩下从前的榆林剑客在面面相觑。
南宋时期,秋水县有一户姓傅的人家,他们的女儿刚生下三日,夫妻俩不知得了什么怪病,双双故去,女儿便由姑母收养。这叫傅影的姑娘长到二八年华,面若桃花,肌如凝脂,煞是喜人。可奇怪的是姑母却不待见她,天天只把一大堆针线活推给她做。时间一长,她衣袋的缝衣针总是一把一把的。
这天夜里,傅影做针线累了,刚倒头睡去,突然见一个面如重枣的男人走过来,手里拿着几支闪闪发亮的宝剑,走到面前也不说话,就将那些宝剑舞弄起来。那些冷冷的兵器在他手里,花样尽出,变化无穷。一会儿支支剑散开,如同飞来飞去的箭矢;一会儿合拢一处,似一团流动的雪团;一会儿又倏然展开,变作了一把银光闪闪的扇子。再一会儿男人兴致到了极处,还将手中剑舞动得恰如一江潮水,看得人眼花缭乱!傅影这时想起人们说过爹爹生前是地方上有名的剑师,心中一亮,开口问去:“你是傅影的爹吗?”
男人没说话,却冲她重重点点头。傅影的眼泪便流了下来,滴滴落在爹爹的剑上。爹爹见此,手里剑舞得更有情绪了。傅影不由走向前,也跟爹爹一同舞起剑来,手中剑愈舞愈熟稔时,爹爹的身影突然一闪,不见了。傅影惊得叫出一声“爹爹!”就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赤着身,站在地上,双手正飞舞着成千上万支缝衣针,两只手掌早被扎挑得尽是血滴了!
傅影这才明白,原来爹爹在梦中教授她武功呢!从此,傅影不再寂寞,常常将钢针当剑舞。渐渐的,那些缝衣针在她手里舞得竟出神入化了。
光阴似箭,这天又是个月圆之夜,傅影在房里做针线。抬头看到窗外一轮月亮,眼泪就“扑簌簌”飘落下来,再无心做针线,抓起缝衣针,又双手旋弄起来。只见她手上银光闪闪,根根钢针相互碰撞,铮铮微响。千万只钢针旋着旋着,渐渐也成了一轮月亮,竟比窗外的那轮还要圆润。傅影将它轻轻一抛,便吊在了屋头上,与窗外的月亮相映成趣。
“好手段!”窗外一个男子突然赞道,傅影吓了一跳,“月亮”散了,“扑铮铮”落了一地。“你是谁?”傅影问道。没想那男人听问,竟推窗跳入,近前对傅影说:“我是岳家军的伺马于石,今晚从窗前行过,看姑娘编织月亮,不由就赞出声来,姑娘可再编那月亮给咱看否?”有生以来,傅影还是头一回单独面对一个男人,心头猛然涌上一股热来,竟鬼使神差地惟命是从道:“行。”
说完,傅影就拣起地上的钢针,双手舞起,为于石编织月亮。一忽儿上弦,一忽儿下弦,一忽儿又全圆,一次次向空中抛去,抛得于石一颗心活了,忍不住一把抱住了傅影。这时的傅影也早已是干柴烈火,就闭了眼,松了气,钢针的月亮散了一地……
有了这一夜,傅影再忘不了于石。可从此以后,于石却再没有出现。傅影一夜一夜的编那月亮,也引不来于石,想得她心尖都发疼。
影夺魂剑(2)
这一天,傅影帮姑母引火做饭,在柴引中看到一张布告。布告是驻秋水县岳家军头领秦建德发的,说是军中出了一个叛贼,偷走了岳家军的城防图,要在双十日金贼头目打骨朵生日那天晋献。岳家军要剪除这个奸细,追回城防图,先后派去十一人都有去无归。秦建德便下了此布告,重金招募能人前去剪贼夺图。傅影看那降贼的画影图形,竟是和自己有了一夜之欢的于石!
傅影眼泪“哗”地就落下来了,于石已投了金贼!难怪她再见不到他了。姑母见她看那布告,忘了引火,一火棍打在她身上:“你是怎么了?”“我要杀了这于石!”傅影眼中喷火道。这话一出口,姑母也怔了一刻。忽然眼睛转动起来:“你说你能杀了这贼,夺回那城防图?”“嗯!”姑母细问了她,即刻更高兴了:“那我们得了悬赏,往后就不会为钱愁了!我们快快去岳家军营!”
秦建德见到了傅影,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派去的十一个人,个个是军中好汉,都一去无归,就凭你一个羸弱的女子行吗?”傅影说:“你派去的那些人,都近不得于石的身。而我却能。”秦建德说:“那你有何本领?”傅影这时顾不得羞,向秦建德道出了她与于石的一夜之欢,最后说:“我一定要去取了他性命,夺回城防图!”秦建德见姑娘去意坚决,那双十日又马上就到,权且死马当活马医,答应了傅影。傅影乔装打扮,不日便来到金人占据的城堡里。
到了城堡,她天天傍晚来到十字街上,掏出缝衣钢针,双手旋舞,编成一轮月亮,抛向空中,引得街市上的人无不纳罕,纷纷围过来观看。那些来往的巡查金兵,见耍技的是个漂亮女子,也不戒备……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却说这天傍晚,于石在两个金兵随同下,在花楼吃了花酒出来,见十字街上有许多人在看月亮。他先是有些纳闷:今天正为朔日,怎么会有圆月升空?再看月亮,挂得不高,仿佛就在人们的头顶上,还在咝咝旋转,不由心中一动,急走过去———那可不就是傅影吗?于石什么都不顾了,唤一声“傅影!”便奔过来。
这一声唤,傅影的心都要被揪出来了,“月亮”散了,眼泪淌下来。就在于石与自己擦身而过时,傅影悄声道:“你要还认得我傅影,就随我回岳家军中认罪!”
于石听了这话,一边惊恐地往后退,一边向贴身的两个金兵喊道:“她是岳家军的奸细,快将她拿下!”
傅影听他这一喊,心中好苦,知道于石是铁了心的降贼,手中一抖,一把缝衣钢针便飞出去,如万千利剑戳向于石前胸,紧接着傅影跃起身,口中高唤:“穿针引线!”就见钢针飞出,竟一根衔着一根,形成了一条长长的水线,认准了于石咽喉处,泼剌剌流去。白的水线由于石咽喉穿入,红的水线再从于石脖后穿出。于石登时毙命。
此时傅影也已用尽了浑身力气,在两个金兵的乱刀砍杀下,香消玉殒。
这时,金营元帅打骨朵带着金兵来了。在看于石尸首时,发现他胸前血肉模糊,那张藏在胸口的岳家军城防图,早被傅影的万千支钢针戳刺得支离破碎,再辨不出一字一形了。金兵看着这场面,无不惊异,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女人用的缝衣针竟也有这等威力!打骨朵望着那满地的钢针,叹道:“这哪是什么缝衣针,分明就是飞影夺魂剑呀!”
苍山万花溪下面的村子里,有个白族姑娘名叫阿秀,心灵手巧,精于绣花。她绣的花,惹得蜜蜂来采蜜,引得蝴蝶舞蹁跹,因为远近闻名,人们都争着来请她绣花,她母女二人,就靠此为生。
阿秀虽然天天替人家绣绸缎,可仍是顾得了吃的,就顾不上穿的,长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连一件好些的衣裳都没有,天天都穿着洗了又洗、补了又补的粗布单衣,戴着旧头巾,但这丝毫也遮掩不住她如花的容貌。多少小伙子请媒人来说亲,门槛都快踏烂了,没有一个合阿秀的意,最后还是她自己看上了一个打猎的小伙子,他叫小郎,人长得很周正,也很忠厚,再过一个月就要成亲了,母女俩十分焦急:没有嫁妆也算了,可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呀,怎么成亲?
一天,阿秀到溪边洗衣,看到自己的单衣破旧得不像样了,瞧着瞧着禁不住掉下泪来,叹了口气道:“唉!我亲手帮人家绣过的绫罗绸缎,不知可装几箱几柜,而自己却连一件嫁衣都没有!”
这时,忽听得后面山洞内有人叫她一声:“阿秀呀!”回头一看,是一个不相识的漂亮女子,笑嘻嘻地对她说:“好妹子哟!没有衣裳,我送你一件。”说着把手里的衣裳一抖,是一件绣花的新绸衣,那花儿又新鲜又好看。阿秀绣过百样花,竟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花,便对那女子说:“阿姐,多谢你好心帮助,这么好的衣裳,还是你自己留着穿吧!”
那女子道:“不碍碍,我有的是,你不要嫌弃呀!”
“不是嫌弃,像你绣的这种花,我长眼睛都还没见过呢!”
“这是映山红,说实话,平常是看不到的。”
“映山红?听是听说过,就是没见过。”
“她虽说是压盖万花,可偏偏生在深山幽谷里,真的难得见。”阿秀还要问,不想那女子把衣裳往阿秀身上一披,就不见了。
阿秀又惊又喜,高兴地把衣裳拿回家来,把经过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妈,阿妈听了,高兴地说:“女儿呀,这一定是个好心人送你的,她不愿我们感谢她,她才躲了,就算是花仙赐给你,不用怕,你就先穿起来吧!”阿秀穿上一看,不大不小,刚刚合身。阿秀妈瞧瞧新衣,又瞧瞧女儿,欢喜地说:“阿秀呀,你穿上这件新衣,就像个仙女哩!”
就在阿秀穿上新衣的时候,土官的驼背儿子闯了进来,他一见阿秀这么漂亮,先掉了三魂七魄,接着就像苍蝇见了蜜一样,叮上了,撵也撵不走,驼子仗着他爹是土官,就缠着要讨阿秀做小老婆。
阿秀妈说:“我家阿秀有婆家了,再说我的白缎子似的姑娘,咋个来做你的小老婆!”
阿秀气呼呼地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不要做梦,快给我走!再嚼几句牙巴骨,当心你的嘴巴!”驼子碰了一鼻子灰,恨恨地出了门,说:“看你再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驼子回到土衙门,对他爹说:“阿爹,我妹妹要出嫁了,帮她找个绣嫁衣的来吧!”
土官问:“去哪点找?”
驼子便说:“万花溪下面那个村子有个叫阿秀的姑娘,手艺好,又不要工钱,请她来绣花吧。”土官打发人去叫阿秀,阿秀不肯,但哪里由得她,被衙役硬拖来了。
阿秀把土官家小姐的嫁妆一件一件地绣完,土官想放她回去,驼子却想霸占她,想方设法不让她走。春去夏来,阿秀和小郎的婚期早过了,阿秀日思夜想:咋个才能跳出驼子的手掌心,和小郎相见?
驼子不断打着鬼主意,他怕土官觉得无花可红绣,打发阿秀走掉,三番两次地说:“阿爹,这姑娘有件绣花绸衣,你没有见过,可好看哩!让她照样绣给我妹子一件吧!”
土官逼阿秀拿出花衣,一看,不觉看呆了:“啊呀,是哪样花这么好看?我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有见过哩,真是稀奇!”
阿秀脱口说:“映山红!”
“这是仙花,你见过么?”
“见过。”
“在哪里?”
“苍山万花溪。”
“我派人跟你去,连根挖它几棵来,栽在我花园里,再照样绣一件花衣,我就放你回去。”
驼公子和两个衙役随阿秀来到万花溪,映山红却一棵也没有找到。阿秀想:那位送花衣的大姐,就是在这里不见了的,这阵子能够见她一面该多好呀!正想着,山洞里忽然放出红光,射得人眼花缭乱,洞里的映山红树又高又大,开满了洗脸盘那么大的花朵,把整个山峰、溪水都映红了。只见那位大姐笑嘻嘻地站在洞口,阿秀欣喜若狂地奔过去,大姐一把拉住她,让她躲进洞里,自己堵住洞口。驼公子和衙役们追了过来,想抢出阿秀,只听“哗啦”一声,山洞门关上了,那三个家伙惨叫着,一个个头闷眼花,倒在洞外。
第二天,土官带着人来找,见驼公子和两个衙役昏死在那里,阿秀却不见了。土官命人把三人抬回去救治,但那作恶多端的驼公子已死掉了,土官不甘心,派人四处去搜查阿秀,连个影儿也找不着,又派人去抓阿秀妈。也已无影无踪,后来有人说:“阿秀跟着花仙去了。”又有人说:“花仙把阿秀连她妈和小伙子一起,搬到苍山云弄峰北面的上关去了。”
从那以后,云弄峰下蝴蝶泉、上关一带便有了映山红,其他各种花也愈来愈多,愈开愈旺,这就是上关花的来历。
希暖没有了妈妈,希暖很想哭,天天哭。爸爸又取了老婆,希暖有新妈妈了。希暖吵着爸爸说:“我不要新妈妈,我就是要我的生母。”新妈妈看到希暖那么可怜的希暖没有了生母,新妈妈也是个好人。希暖哭着说:“我要我的生母,那个温暖的怀抱的妈妈。”新妈妈看到都心酸。爸爸对希暖说:“如果你真的想要生母的话,你去***妈的娘家去。”希暖说:“我外婆家在什么地方?”爸爸说:“在一个乡村。”爸爸没有说话完,希暖就走了,爸爸说的是乡村的地址。
希暖一边哭泣一边想念自己的妈妈,天空是那么蓝,桥上的风吹过,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希暖望着天空哥那么清脆,风的声音不走边。希暖想外婆在哪里?妈妈在哪里?希暖走了桥来到一边,这一边都是清脆的高山,希暖又流出了眼泪,妈妈你在哪里?
希暖来到了山腰,看到下面那么多绿的和建筑物,风吹在希暖的心上,希暖问妈妈在哪里?希暖好想哭。希暖来到了山顶,看到下面一望无际,忘记了自己是谁?我在哪里?那妈妈在哪里?风就是像她的左右思念。那该死的风就是吹希暖,希暖不断想妈妈,想那些风景就是那么舒服。
希暖来到城里,这天晚了,城里到处了红绿灯。风声又来了,希暖感觉自己被抛弃的感觉。而且,晚上的红绿灯是那么时髦,希暖就是那么孤独。河边的船上红绿灯,希暖哭了出来了,希暖哭到我妈妈在哪里?我妈妈在哪里?
第二天清晨,希暖就像在流浪一样,晨风也在吹,走了一些美妙的建筑物,希暖好想大声哭我的妈妈在哪里?究竟在哪里?这些风景,这些风,吹在了希暖的心坎里。希暖不断的想念妈妈。到了晚上,希暖走在小巷里,想念妈妈,那个慈祥的妈妈就像那七八十年代的妈妈。
突然天空下了起了雨,希暖走进了一个店子里,希暖想到:我妈妈曾经住在小巷里的房子吧。雨还是在下,希暖不管了,跑出去。就在大街上淋着雨,希暖想那个妈妈,雨中的风煞着希暖的心。希暖坐在街边的梯子上。希暖想到妈妈是那么可怜,曾经要过饭吧。翌日,希暖来到那些美妙的风景区,还有那些建筑物,那个风又要伤痛希暖的心。
希暖来到一处山脚,一个女人看到希暖,希暖还以为是妈妈,原来是姨妈。姨妈跟爸爸打了电话,说找到了希暖。姨妈对希暖说:“你爸爸的话还没有说完,你走了干什么?”希暖说:“对不起。”姨妈打了电话跟姨爹,姨爹开着车过来。
过了一会儿姨爹的车来了,希暖和姨妈上了车。希暖看到了那些风景真想自己妈妈,而那些风景真陶醉啊,风是依然走进她的心。姨爹说:“不要乱跑了,去外婆家里好好生活哦。”姨妈说也说。过了几个小时,来到了外婆家。可是希暖不在了,姨爹和姨妈不知道怎么办。
连接,我不知道我在哪里?
柱子舅家里很穷,他住半间东倒西歪的破土坯草房,还是生产队出面跟村西头梁三爷借的。家里只有一个土灶,一口锅,一只缺了口的破碗,一只拴根旧麻绳的瓦罐,连双筷子也没有,吃饭现到树上撇树枝。地上有堆麦秸,柱子舅睡觉就躺在麦秸上,盖一件用高梁叶子编的蓑衣,枕头是一块破土坯,偶尔洗脸洗脚,就到水塘边上洗。
可是他从来不缺吃的。在人们普遍经常饿肚子的情况下,实际上这就很富有了!“大跃进”以后,村里人饿得翻白眼,大人孩子骨瘦如柴,只有柱子舅一个人膘肥体壮,营养良好。
这引起一些人的嫉妒。他们就欺负他缺心眼,处处日哄他。
柱子舅跟别人干同样的活儿,给别人记十分工,给他记八分、五分。分口粮的时候,给别人分一百斤,给他分二三十斤,他一点也不懂得抗议,连句牢骚怪话也没有。因为他对数量的概念一塌糊涂。三加二是多少?他摇摇头,脸上毫无表情。别的社员经常为记工分,分口粮的事斤斤计较,闹得弟兄面红耳赤,叔侄翻脸对骂,是常有的事。只有柱子舅咋样都无所谓,多了不乐,少了不恼。
谁家自留地里的活儿忙不过来,都想叫柱子舅去帮忙。他干活肯下力。任意抛撤汗水,从不偷懒耍滑。干完活,留他吃饭,他不客气,不管好饭歹饭,端起碗来风卷残云,狼吞虎咽;不留他吃饭,他扭头就走,也没意见。下次再让他帮忙,还干。
秋后,社员们分了红薯,老玉米,要一直俭省着吃到来年小麦打下来。除了家里来客,平常尽可能忙时吃干,闲时喝稀。尽量少吃粮,多吃“菜”:红薯叶子,胡萝卜缨子,马齿苋,野竹笋,芦芽……柱子舅才不管这些,队里分了啥吃啥。他不怎么会做饭,更不会在白面、玉米面里掺野菜。麦粒、豆子、红薯,煮在一起,半生不熟地吃。玉米粒炒成糊焦味儿很浓的苞米花,随意嚼着吃。往往是刚一入冬,口粮就被他“糟塌”精光。
没粮食吃了,柱子舅就开始吃肉。别人家从地里干完活回来,赶紧忙活着推碾子推磨,柱子舅却东瞅西看,到处乱转。听见哪棵树上有喳喳叫声,他就从怀里摸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鹅卵石,嗖一声往树杈上飞去。扑啦,一只喜鹊一头栽下来,尖嘴缝里淌血,浑身抽搐。柱子舅捡回去,往灶火里一扔,填几把柴,不一会儿,喜鹊毛燎净了,烧得象块黑炭。剥开黑皮。露出直渗血水的红肉。他连撕带扯,倾刻吃得精光。骨头渣子往门口一扔,往麦秸铺上倒头便睡。别人家饭还没熟,他已经睡醒一觉了。
柱子舅见啥打啥,打啥吃啥。麻雀,野鸽,乌鸦,野兔,青蛙,不拘一格。吃的最多的是老鼠。无论是灰鼠、黄鼠,房梁上跑的、庄稼地里钻的,统统属于吃的范围。在漫长的冬季,青黄不接的春天,他每天的饭食主要就是老鼠。上顿吃剩的鼠骨头扔在门口,引来的又一拨老鼠,就是下顿饭。
我顶钦佩的是,柱子舅用石子打鱼。
夏天,村里来了一个挑担子卖鲜鱼的贩子,沿街叫卖,街上弥漫起一股好闻的鱼腥味,村里的孩子们都跟着跑着看,贪婪地盯着活蹦乱跳的鲤鱼馋得要命。我见队长的儿子小毛让他娘买了一条,就跑回家也让我娘买。娘说没钱,我就撒娇放赖,直闹腾得我娘发火,将我摁倒揍了一顿才罢休。然后我娘又心疼,抱起我找到柱子舅,说柱子去给你外甥打条鱼烧烧吃。柱子舅嗯了一声,从麦秸铺上一骨碌爬起,就往外走。我看他那样。以为他一定是不肯,心里很失望。
我们到了村当中的水塘边。塘里本来并没人养鱼。可是夏季,瓢泼大雨一下,水塘跟湖泊河沟连通起来,便有不少野鱼游过来定居,在塘里浮上沉下,来往穿梭,煞是热闹。在水塘边站了大约喝一碗玉米糊糊的工夫,一条黑鲇鱼摇头摆尾缓缓游到塘边上来。柱子舅手起石落,黑鲇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来。
晚上,娘用豆油煎了鱼给我吃,又烙了两张葱花饼给柱子舅端去。他伸出一只蒲扇大手,一言不发接过饼,卷巴起来,张口就咬,腮帮子上的肌肉疙瘩一动一动,三下两下,饼就没了。
又一年夏天,有些地方闹水灾,洪水给柱子舅冲来幸福。
村里住进好几户上级调拨来的黄河灾民,有一户姓曹的灾民只有母女俩,娘俩一进村,就引起巨大反响。都说那姓曹的闺女长得好,十里八乡没见过那么俊的人儿。闺女在街上一走,干活的人直起了腰,走路的人停了脚步,一束束的目光都往她身上射。女人们看着艳羡,男人们看着眼馋,光棍瞅得眼睛呼呼冒火。
闺女的娘,嘴巧会办事,来了没几天,就到队部央求书记队长给闺女找婆家。干部们却犯了难,原来闺女是哑巴,精明强干的小伙子谁不想娶个能说会道的媳妇,窝窝囊囊的老光棍,她娘们儿又相不中。
挑来拣去,最后挑到了柱子舅。他人长得不丑,满身都是肌肉疙瘩,也算得上是条彪形汉子。可是一说缺心眼,闺女她娘摇起头来,说这要娶过去,一个哑巴,一个缺心眼,还不都得活活饿死?
村干部们笑起来,咦——老嫂子你可说错了,全村人都饿死,也饿不着柱子,还大鱼大肉净吃好的。闺女娘也乐了,哪有这事?书记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去把柱子叫到队部里来。
柱子舅来了,书记一指队部门口的那棵老杏树,给我往下打个家雀!柱子舅嗯了一声,站到门口台阶上,嗖,一石子飞出去。一群叽叽喳喳在枝叶间乱叫的家雀,轰一声飞起,有一只扑地跃落尘埃。说也巧,还没等人过去捡,墙头上,刷跳下一只猫来,一口叼起家雀,扭身便逃。柱子舅一急,又一颗石子飞出去,猫嗷一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众人近前一看,猫的一只眼珠子打出来,鲜血直流。闺女她娘巴掌一拍,就是这个后生了!
喜事说办就办,没啥拖泥带水的恋爱过程,但有段小插曲。柱子舅住的那半间破草房的主人梁三爷,一听柱子要娶妻生子了,怕将来房子收不回来。去找干部理论。干部们说,你那个烂草房,比个狗窝好不了哪去,有啥舍不得。昨不学学人家雷锋?梁三爷气哼哼地说,要学雷锋也得你们队干部先学好了,俺社员再学也不迟。队干部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后来,也不知谁出的“好点子”,队里在南洼的瓜地中央,搭了一个挺大的瓜棚,当做洞房,让柱子舅跟哑巴媳妇先住上,又看瓜,又过日子,等天冷了再说。
英国一代名相丘吉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叱咤风云的反法西斯英雄。
他嘴叼雪茄、右手手指做出象征胜利的“V”型手势的威武英姿,曾激励过亿万人的心。可是,殊不知他年轻时在非洲南部的一次战役中竟当了俘虏,成了阶下囚。然而,他凭借自己的大智大勇,最终逃出樊宠。这一段死里逃生的越狱经历,使他声名大噪,因祸得福,反而敲开了迈向政坛的大门,也为后人留下一段精彩的传奇故事。
故事发生在1899年。这年10月,英国为了争夺荷兰人后裔布尔人统治的两块南非殖民地——德兰士瓦和奥兰治,发动了“英布战争”。年方25岁的丘吉尔,作为英国《晨邮报》的特派记者,奔赴南非,进行战地采访。
当时他已是很有名气的记者了。报社每月给他250英镑,采访的费用均由报社承担。在此之前,英国报业从未给过战地记者如此高的报酬,10月底,他搭乘英军总司令及其参谋部的舰船来到南非。
为了写出真实而生动的战地通讯,丘吉尔不久就来到埃斯特利德前线。
在那里,他遇到了老朋友哈尔敦上尉。11月14日晚,哈尔敦上尉兴冲冲地来找丘吉尔,告诉他:“明天我率两连人乘装甲列车去侦察敌情,你去不去?” “当然去罗!”一贯喜好冒险的丘吉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第二无情晨,长达6节车厢的装甲列车从纳塔尔平原出发了。车上载的兵力真不少,有一个步兵中队,一个机枪中队,还有一门由水兵操纵的重型舰炮。就当时而言,装甲列车可算得上最厉害的新式装备了。这么一个巨大而坚固的庞然大物,沿着铁道线轰隆驶来,足以使敌人胆战心惊。但是它也有致命的弱点,一旦炸断铁轨,它就成了寸步难行、无路可退的一堆废铁。
装甲列车行驶了22公里,没见到任何敌人的影子。哈尔敦上尉刚用无线电向总部汇报平安无事,便发现后方600米处的山丘上突然出现许多人影,他赶紧下达命令:“不好,我们中了布尔人的埋伏了!他们要断我们的退路,立刻全速撤退!” 装甲列车边后撤边做好了战斗准备。丘吉尔伸头了望,发现山丘上布尔人越来越多,他们开始进攻了。子弹呼啸而来,打在装甲列车上。炮弹落在列车周围,石头砂土满天乱飞。
突然,列车一阵激烈地震动,丘吉尔和官兵们都跌倒在地。原来,时速64公里的装甲列车,由于布尔人在铁轨上放了两块大石头而颠出了轨。
英国士兵赶忙跳下车,趴在地上射击。山上的布尔乓冲下山来,隐蔽在草丛中,向列车包围过来。
丘吉尔和哈尔敦上尉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丘吉尔去查看装甲列车及铁路损坏情况,哈尔敦上尉则指挥重型舰炮和步兵击退敌人的进攻。
丘吉尔跳下车,沿铁轨边跑边查看,发现第一节车厢完全颠覆,其他几节车厢也不同程度脱轨。但列车头还在铁轨上,而且铁轨并未损坏。他在车厢底下找到司机。司机脸部被弹片擦伤,企图临阵逃跑。丘吉尔真想一枪毙了这个胆小鬼,但转念一想,整个部队唯一会开车的就是这个家伙。毙了他,便断了大伙的一线生机。他只有好言相劝:“快开车吧,一车人的性命都捏在你手里了。你负伤了,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在一天中会再次负伤,你就放心吧。你如果完成任务,还会受到嘉奖,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 司机终于被说服了。他擦去脸上的血,振奋起精神,跳上了火车头。丘吉尔指挥一队士兵,冒着炮火,配合司机将那几节脱轨的车厢掀到路边。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拼死战斗,终于扫清了后退的障碍。
丘吉尔挥舞起毛瑟手枪,又指挥士兵将40多名受伤官兵送到火车头和煤水车里。然后他命令司机慢慢地往回开,哈尔敦则率领步兵跟在车后掩护撤退。布尔人发射的炮弹,在车头四周爆炸,司机着了慌,火车头速度越来越快,跟在后面的士兵越离越远。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最后一年,饥饿像瘟疫一样在四周的村庄蔓延,死人的消息像天上的淫雨不断飘传。但彭三当队长的马武队却一个人也没有饿死,这个粮食亩产最低公粮上缴最少的落后村庄,竟然创造了饿不死人的神话。
有一天,警车呼啸而至,停在彭三家门口的刺槐树下,车上跳下来几个公安人员,不问青红皂白就铐了黑瘦矮小的彭三,拖着往警车里塞,彭三沾满泥巴的破球鞋被拖落在长满野草的场院里。村里的跛子马大炮在捡那鞋的时候,两只手抖得像得了鸡爪风。他在心里不停地说:“我会断子绝孙吗?我真的会断子绝孙?我会遭报应吗?”
去年秋天,彭三当了队长。因为年成很不好,生产队只收了很少的稻子,会计武呆子拔拉着算盘算了半天,得出结论:就是全部分给各户,每人平均每天也只有半斤粮,彭三即使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把收上来的稻子全分了。粮食收齐的那天晚上,彭三一夜没合眼,他翻来覆去折腾到天明,才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二天夜晚,队里开了农户家长会,在幽暗的煤油灯下,彭三沙哑着嗓子说:“我这个队长当得窝心,我知道目前国家很困难,但我不能看着全村人活活饿死,就这点粮食,我想把它的一半按人口分了,将来年成好了,我们一定再多交给国家。杀头的罪我一个人承当,求大家保守秘密,如果真的被枪毙了,你们不要嫌弃我家里人。”许多男人低着头落了泪,人高马大的急性子马大炮高声说:“谁要是说出去就断子绝孙。”庄稼汉们压低声音点头附和。当夜,各家悄悄扛回了粮食,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
工作队不相信马武队就收那么一点粮食,但大家众口一词,没漏出一丁点破绽,彭三被大会小会地批,低着头挨过,人人都知道他是最落后的队长。那一年他25岁,正是要脸的年龄,但为了保乡亲们的命,他把脸丢了。
公粮是必须要交的。交公粮的时候,彭三看见马大炮往卷起的裤管里装了几把稻谷,想到他儿女众多,彭三忍着气没有作声。分剩下的粮食几乎都交完了,仓库里剩下几十担秕谷,马大炮贪心不足,夜里去行窃,被看仓库的彭三逮着了,想起白天的情形,彭三忍无可忍,报告了大队,马大炮被背枪的民兵抓走了。
马武队的粮食问题本来就惹得工作队十分恼火,现在捉到了偷粮的老鼠,当然是人人喊打。马大炮回来时左腿就折了,走路很是艰难,彭三每每看到,心里都隐隐作痛。
1960年夏天,马大炮暗地里把彭三告了,这时已过了青黄不接的季节,上年私分的粮食已经吃完,小麦收上来了,田地里的水稻已抽穗了,马大炮觉得自己虽然破了誓作了孽,但还有些良心。他只害了彭三一人,没有害众乡亲。
这样私分公粮的大案,全县还是头一宗,彭三被判了十年。在听到判决的时候,彭三哭了,他没有想到政府对他这样宽大。在看守所的那些天,他做了几十个梦,都是被拉出去枪毙,四边围满看热闹的人,马大炮拉着棺材,浑身筛糠,垂泪站在最外边。
劳改农场的人知道彭三的生产队没有饿死一个人,都认为当队长的彭三是条汉子,对他刮目相看,非常礼遇。彭三本来就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又年轻力壮,一身好力气,就任了劳改种粮小分队的队长。因为表现突出,加上乡亲们年年到县里求情,他不断减刑,到1965年春天就释放回家了。
1966年秋天,彭三生了个儿子,取名稻子。
马大炮家这时已有四男四女,队里人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这么多的儿女,马大炮把彭三告进了监狱,到彭三出来,也没有任何人怀疑是他捣的鬼。
稻子和马大炮的四儿子马小鱼同龄,上学就在一个班里。那时候学习的任务不重,书包和肚子一样总是瘪瘪的。上学来去的路上,他们就想方设法到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偷吃的,山芋、花生、西瓜,什么能吃就偷什么。稻子不敢下地,全是马小鱼偷来和他分享,他们成了好朋友。小学五年马小鱼是靠抄彭稻子的作业过来的,而稻子则是吃着马小鱼的粮食成长的。
上初中要推荐,稻子的爸爸坐过牢,中学不愿意培养资本主义的苗,就把社会主义的马小鱼收了去。稻子白天挣四分工,晚上就看小鱼白天都不看的课本。
口粮依然很紧张,许多人家吃了上顿无下顿。上学不中用的马小鱼对粮食却十分敏感,放学后拎着个竹篮到收获过的地里总能找到些残余。种粮食的稻子多数时候依靠读书的小鱼给点粮食补贴。
武呆子还是队里的会计,随着年龄的增长更呆了。除了算账不错,做什么事都可能出错。现在队长是马大炮了,他个子细长,嗓门特高,队里人起的绰号“大炮”逼真而形象,以致完全取代了他的大名马世钱。他能说会道,且特别喜欢讲大话,与那个时代很是合拍,所以就跛着脚举着拳头入了党。
这一年风调雨顺,水稻获得了少有的丰收,公场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谷堆,武呆子那天晚上看场,为防止偷盗,按规定要在每个谷堆的表面盖上青灰印,生产队自制了木盒,底部“马武”两字镂成反字,只要将烧过的稻草草木灰装进去,挨个盖在稻堆上,就显出“马武”灰黑的正字印记。但武呆子盖漏了一个谷堆,精明的马大炮在检查时就发现了。他若无其事地转了一圈,默默地走了。等到夜深人静,马大炮拿了稻箩轻手轻脚地装了一担,摇着身子悄悄挑到了前村,送进了大队书记的家。合该马大炮倒霉,回来时遇见了半夜下地耕田的彭三,彭三高声一喊,来了六个耕地的社员。但马大炮担的是空箩,证据不是很确凿,又是给书记送的粮,结果是不了了之。
第二天,马大炮把当年捡的彭三那双破球鞋找出来,用剪刀把它剪了个稀巴烂,他暗自发誓与彭三不共戴天,非要治治这个跟他年龄相仿却始终与他过不去的犟种。
马小鱼和稻子也不来往了。
夏种时节,彭三被安排撒化肥,那天中午收工的时候,因为有一袋才拆了口,口袋挺重,彭三想:大白天肥料又不会丢,就放在田埂上。结果下午肥料少了半口袋,马大炮咆哮着执意要彭三赔偿,三百个工分打了水漂,彭三白干了一个月不说,还背着不清不白的名声。人们都不知道那化肥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什么样的贼偷走了。稻子看过马小鱼的化学书,他说是被阳光晒得挥发掉了,人们似懂非懂,马大炮说那是放狗屁,是为他爸爸狡辩。
恢复高考以后,稻子考了两年,都名落孙山。1981年田地分到户了,彭三对儿子说:“稻子,你不是做田的料,好好看书再考,田里的事我和你妈包了。”
水稻成熟的时候,武呆子从乡里回来,见稻子正在烈日下看场,就对稻子说:“伢子呀,别晒黑了,你以后是城里人了。”不几天,稻子真的收到了师范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彭三在用板车拉粮食去粮站为儿子办农转非粮油关系那天,人们正式称呼他为彭三爷。彭三爽朗地应着这个与年龄不相称却与他长相十分般配的尊称,想到儿子从此脱离苦海吃上计划粮,成了城里人,他差点落下眼泪。
马大炮在羡慕了三年以后,就不再羡慕彭三爷了。因为稻子毕业后在学校教书,每月才拿三四十元钱的工资,不抵他家马小鱼一晚上电鱼的收入。马小鱼买了蓄电池捕鱼器,每晚天擦黑出门,将电线往沟塘里一插,大小鱼儿就连洞里的黄鳝都挣扎着昏死过去,漂满了水面。马小鱼的成功吸引着马大炮的儿子女婿都加入到电鱼的行列中来。他们白天种地,晚上捕鱼,财源滚滚,相继都在村里盖起了楼房。村里人也不知是嫉妒心理还是怎的,背地里说马家干的是断子绝孙的事,用电杀鱼是过度掠夺,是不可持续的营生,河塘里的水族就要绝迹了。
后来粮食不值钱了,马大炮把土地转包给邻居,带着儿女到南方做生意去了。只有三爷还恋着自己的田地,虽然收入微薄,但每年都把庄稼种成了一支花。“将来年成好了,我们一定多交给国家。”他没有忘记当年的誓言,除了自己的口粮,他把粮食全送进了粮站,粮贩给的价再高他也不卖。然而国家似乎已经不稀罕他的粮食了,有好几年普通杂交水稻粮站根本就不要,要么就是价格低得吓人。村里人都说,三爷他是带着一种赎罪心理在拼命种田,弥补困难时期对国家的亏欠。
村里外出的人越来越多,没人种的良田都荒芜了。彭三爷老了,他看着那些抛荒地,心痛。他自言自语:“都不种粮食,还会饿死人的。”然而现实告诉他,只要有了钱什么都能买到,谁也饿不着,更不会饿死,似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有见识的村民告诉他运外国粮食来的大轮船就停在不远的码头。三爷就继续忧虑道:“这么多人靠吃外国粮,那得多少钱?”没有人有兴趣再和他讨论粮食问题。
外出回来的乡亲说着外面世界的种种奇遇,悲喜交加。有发财的,有受骗的,有受伤的,有死亡的。彭三爷静静地听,像听遥远的故事。人们特地告诉三爷,马大炮被关起来了。他参与了传销活动,还骗了亲戚朋友不少钱,现在众叛亲离,债台高筑。彭三爷半晌无语。
稻子的学校学生数量直线下降,在剩下17个孩子的时候,撤并到乡中心小学了,稻子也随着调到那所比较大的学校去了。爱读书爱教书的稻子,发现学生越来越难教了。许多孩子对五花八门的饮食记得清清楚楚,却连最短的小诗都不会背。他们吃起来眉开眼笑,而一叫读书就愁眉苦脸。更不可思议的是口里在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却随手把馒头米饭扔了一地。稻子就把父辈和自己饥饿年代的生活讲给学生听,学生像在听天书,左耳听右耳出,只当是童话或神话,全不往心里去。
彭三爷决定去讲一堂粮食金贵要爱惜的课;他跟校长说了,校长也尝过饥饿的滋味,很重视,全校师生都参加了。黑瘦的彭三爷讲得声情并茂,老泪纵横。大家听完,当然体会不同,一个很小的孩子问:“三爷爷,你们总是吃糠咽菜啃树皮,那米给谁吃了呢?”这问题三爷三言两语无法回答出来,因此孩子们更加不相信当年一亩地就收那么一点粮食,人真的会被饿死,甚至有孩子对三爷说:“没有粮吃,吃肉不行吗?也不会饿死的。真傻。”
从学校回来的路上,三爷对儿子稻子说:“这些孩子都不缺粮食,营养过剩,但好像书都没读好,要让他们多读书,读书才能明理。不然吃得再好,也只能长成傻大个。”
稻子说:“学校的书校长舍不得让孩子看,怕弄坏了,检查组来了,图书册数达不到标准不行。办学经费困难,也怪不得校长这样做。农村学生家里基本就没有书。我家访时了解过的。”
三爷至此才知道,学校的图书根本就不是给孩子看,是用来供检查组领导数数的。老人叹了一口气,再没有说话。
新千年的钟声响过,新世纪的第一缕阳光就带来了好消息:要修铁路了,铁路就从马武村民组的旁边穿过,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不久,就来了勘测队,渐渐开始征地了,每亩地都有可观的补偿。
马大炮恰好被放出来了,回乡了,他要回了转包出去的田地,主动支持铁路建设,征地费拆迁费使他的腰包很快又鼓了起来。他还把早年盖起来的几栋楼房租给了工程队,又是财源滚滚。儿女们也都回来了,但没有一个是种粮食的。
马小鱼兄弟姐妹又拾起老行当,拿上了放置多年的电鱼工具。村里休养生息刚恢复的水族又面临着灭顶之灾。
一天凌晨,马大炮寒冷而变调的嚎啕声把乡亲从梦中惊醒。马小鱼兄弟们大约是电鱼工具年久失修出了故障,不知怎么就电着了人,三个大人和一个跟去背鱼笼的孩子一死三伤。
祸不单行,时隔二十天,马大炮开出租车的女儿女婿出了车祸,都留下了残疾。
不久一桩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马大炮的小孙子在铁路工地推土机上玩耍时,衣服被履带钢齿挂住,驾驶员没在意,把他绞死了,其状惨不忍睹。
办完小孙子的丧事,马大炮跪在彭三爷的家门口哭喊着:“老天啊,报应啊,当年队里分粮食的事是我报告的,我该断子绝孙。我早就担心报应,生了一大堆孩子,求三爷仁慈,恳求苍天开眼啊,我大炮不是人啊。”人们以为马大炮疯了,除了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年人,谁还记得那些陈年往事呢。
只有三爷知道,民以食为天,粮食曾经多么地让人揪心,粮食能扭曲人的灵魂泯灭人的善良。他早就怀疑告密毁誓的人是马大炮,但直到今天亲耳听到他才确信。“都是粮食惹的祸,节哀顺变.好自为之。”彭三说着,面无表情地搀起泪滚成河的大炮。
村里人还在不断地盖楼,说拆迁国家会有更多的补助。彭三爷对国家是有感情的,他很痛心,现在的大人孩子怎么都不爱国了呢?见到沾上公家的就揩油。一个村民说:“国家就是大草堆,哪个不拔哪吃亏。”彭三爷发火了,骂他:“你这是放狗屁,没有国家你就是杂种了。”这是彭三有生以来说的最难听的话。三爷自己不但没有盖房,还把铁路占地的青苗费存进了信用社。稻子他娘劝他为儿子盖一栋小楼,不揩国家的油,不损国家的利,就自己住。三爷说:“他是国家教师,每月有一千多元的固定工资,老婆每月在玩具厂还有上千元的收入,要我们操心吗?”稻子他娘想想也是,再没提盖楼的事。冬天的乡村黑得早,人老病多瞌睡少,三爷靠在床上总也睡不着。他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的一生,想着陈年往事,想着粮食。田地都被占用得差不多了,年轻人高高兴兴去城里打工,村里就剩下了老头老太和不能带走的娃娃了。这个年代的孩子真是什么也不缺,真是聪明伶俐,个个长得天仙一般,但三爷心里总不是滋味,总觉得孩子们缺种东西。孩子们不缺粮食,他们多数时候是吃喝一半糟蹋一半。孩子们到底缺什么呢?想了几天几夜,三爷明白了,孩子们缺少对文化知识的敬重和崇拜,村里大人一味地钻进钱眼里,农忙做田,农闲赌钱,从不读书,影响了娃娃。三爷悄然大悟:这些孩子缺的是精神粮食啊,这不比缺大米白面更危险吗?
彭家突然盖楼了。按照三爷自己的设计,两间两层加一个隔热层。施工的匠人们有些奇怪,现在都时兴盖套间了,三爷家为什么就不随潮流呢?马。大炮跛着脚来献计献策,说要盖就跟城里一样,马上就通自来水了。厨房、卫生间都要带上。三爷没有采纳,只是对他说我盖的是粮食仓库,马大炮以为他开玩笑。
三爷人缘好,几十年的威信凝成的兴旺人气,帮工的很多,小楼很快就盖好了。简单装修之后,村里人等着喝他乔迁新居的喜酒,但只见三爷和稻子不停地把一个个大纸箱往里搬。直到拉来了书架,乡亲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三爷盖的是图书室,是私人图书馆——精神粮食的仓库。
当大大小小花花绿绿的书籍都上了架,三爷却病倒了。医院很快做出诊断,是胃癌晚期。如果是早期的话还可以做切除手术,现在回天无力了。这大约也是饥饿留下的后遗症吧。三爷的年轮在六十八的刻度跟前就要划上了生命的句号。在医院里的三爷执意要回家,他对稻子说:“别糟蹋钱了,你的孝心我知道。你如果真孝顺,就帮我完成心愿。”稻子清楚父亲的意思,默默地为三爷办了出院手续。
马大炮真心实意地没日没夜陪着彭三爷。他们现在说的最多的不是粮食,而是书和读书。三爷弥留之际对大炮说:“大炮,我死了,你就像这些天没日没夜守着我一样守着这些书好吗?不要钱,就睡在图书室里行不?不管是村里的什么人,他想看什么书就拿什么书,只要他看完了送回来就行,不能要他们一分钱。你能做到吗?就算我求你,以后你到地下见到我,我会问你这事的。如果我们都读过很多很多书,即使在那样的饥饿年代也会活得好一些,你说是吗?”
“是啊是啊,大老粗不行啊,我在外面晃荡那几年,不知吃了多少哑巴亏。文盲加法盲,盲人骑瞎马,要多危险有多危险。兄弟你放心走吧,我一定帮你看好这些书,直到死为止。积点德行些善,就算我赎罪,我乐意。”三爷听完,眼睛闭上了,被大炮握着的那只手渐渐变凉变僵了。屋外的乔木,叶子哗哗铺天盖地落满了场院。
转眼到了第二年四月。清明这一天,马大炮拄着拐棍随着儿孙们上完自家的坟,就径自来到彭三爷墓前,一直呆呆地枯坐着。直到周围的大人小孩都走完了,他才跪着放声痛哭:“彭三,大炮对不住你,这些狗日的东西都不想看书,不是我马大炮人缘不好,我还买了很多好吃的食品,凡是来看书的,我都奖赏。可是你知道有几个人来读书吗?一个也没有,最多也只是来看看稀罕。我们吃尽了没有文化的苦,可这些狗东西自认为识了几个字,能认得男女厕所了,根本不愿看书。兄弟,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现在不缺粮食了,你想让他们的脑子也吃得饱饱的。可是,可是,大人小孩都不想读书,这些猪脑子!”哭得累了,马大炮直起僵硬的身子,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摇摇摆摆慢慢腾腾往家里走去。
马大炮没日没夜地守着那些书,依然没人来借书看书,但他准备的那些好吃的糖果总是被孩子们吃得精光。每当这时候,马大炮就像乞丐一样对孩子们说:“拿几本书回家去看吧,书比糖好,吃到心里就是你自己的了,不会化的,一生一世就是你的。”“我的作业还做不完呢,有时间再来看你的书。”聪明心善的孩子觉得马大爷可怜,每回都这样安慰他;粗野蛮横的孩子就冲他说:“那你怎么不看?”他们知道马大炮不识字,故意奚落他,然后一溜烟笑着跑远了。马大炮只好低低地忧郁地骂一句粗俗的下流话。
五月的一天,马大炮在图书室里逮到一只老鼠;有几本书被它咬坏了。放学的小学生刚好路过这里,大家一致要求马大爷把老鼠处死,还贡献了几十种方案。马大爷阴阳怪气地笑着,把那只惊慌失措的老鼠放了,并对大惑不解的娃娃们说:“它比你们好,它还啃了几本书,你们呢?除了课本,书边都没摸过,连老鼠都不如!”他生气的样子把孩子们全吓跑了。孩子们回家就对大人说马大炮脑子被老鼠咬坏了,有毛病了。
过了小满,村里人几乎都知道马大炮精神失常了。他看到人就拉进图书室,硬往人家手里塞书,弄得一些爱搓麻将的闲人十分恼火:“你塞书给我干什么?你这不是叫我输吗?”谁要是不要、不看,马大炮就高嗓门地破口大骂,咒遍谁家七祖八代。大人和孩子都不敢从那座两层小楼门口经过了。一
刺槐的叶子落光的时候,马大炮被送进了医院,他每天无数次重复着同一句话:“兄弟,大炮不是人,他们不看你的书,并不是我人缘不好。”飘第一朵雪花的那一天,马大炮死了,他在天堂里见到了彭三爷。
现在只有稻子每晚睡在图书室里。他娘说:“你还看它干什么?没有人偷这些书,你送给人家,人家还不要呢。”稻子说:“我看的是爸爸留给我们的粮食,精神的粮食。这么多的好书闲置着,真可惜呀。”
乡村寂寞的夜晚,也只有稻子静静地在吃那些粮食,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如痴如醉,泪流满面。
稻子本想等新农村建设工作队来了,把父亲的那些“粮食”捐给村里。那几间仓库也借给村里,但县里规划的好几个建设试点都在公路边,马武队缩在山包后面,与繁忙发达的交通线尚有一定的距离,在这里建设新农村影响很有限,因此工作队也不会来了。
稻子去过建成的几个新农村建设试点村,农庄的外部面貌焕然一新,粉饰一新。但依然没有一个文化室,更不要说图书馆了。他捐献图书的愿望又落空了。回家的路上稻子想:所谓的新农村建设,不过是穿了一件新外衣而已,骨子里的东西依然如故。看来新农村的文化建设还得靠我们自己。后来,他几次想把那些书送给学校,考虑到会增加检查团来数数的时间,怕给评估的领导增添麻烦,就打消了献书的念头。
深秋时节,稻子突发奇想,去村里的公墓看看父亲和马大炮的墓。待他走上坡岗,透过枯黄的野草,远远看到两位老人的墓基墓碑对峙,左右静静地卧着,恰似一本打开的书,那么寂寞,那么悲凉。那上面都只写着一行简单的字:“★★★之墓”,其余的内容都深深埋在了地下,仿佛深入泥土就能长出庄稼,就能成为粮食。
明朝万历年间,山西大同府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一个樵夫上山砍柴,为了避雨无意间发现一个山洞,便进去躲雨。进去之后,他发现洞里藏着许多金银财宝,堆积如山。他扔掉山上砍来的柴,把衣服脱下来包了整整一大包财宝回家去了。从那天以后,他一夜暴富,成了当地有名的财主。他把山洞的事情悄悄地告诉了他的老婆,并让她保密。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个月之后樵夫突然变得痴痴呆呆的,他老婆寻遍周围最好的大夫都看不好他的病,他整天就坐在那里嘴里不停的念着三个字“失心洞,失心洞。”
老婆想起他跟自己讲过的那件事情,便找到村里的村长。于是,村长召集了村里的壮丁,到山上去看个究竟。不久,他们便发现那个山洞,和那个樵夫一样,凡是,进山洞的人都背了一大包金银珠宝回来,山洞的事越传越广,村里的人都来这个山洞取宝,整个村子一下子,都富了起来。同样是一个月之后,凡是,进洞取宝的人都变得和樵夫一样的痴痴呆呆,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这样。而剩下少数几个没进洞的人,再也不敢进那个山洞了。
一天,有一个道士来到这个村子,说能够治他们村的痴呆病,但是,有个条件就是生病的人,必须花掉他们从洞中取得的所有钱财。于是,村里开始纷纷变卖财物,装了整整几大车,交给了那个道士,道士从别处雇了几个壮汉,把几大车的财宝运走了。道士在临走前,把一封信交给村里的人,说只要按照上面的方法去做就能治好村里的病。村里的人打开信,信上面写着“财因贪心来,祸由迷心起,欲治失心症,且寻无心人。”
无心之人,不就是傻子吗,村里的人议论纷纷,难道还嫌村里的傻子还不够多吗?一个聪明的村民,对那些人说,现在村里这么多傻子原本都不傻,现在要找的是原本就傻的人。这时大家想到了村里的旺才,他是个孤儿,从小不知道谁给扔在山神庙里,被好心人捡回村里,就这么有一顿没一顿的把他养活大了,给他饭他就吃,平日里他也不闹事,只知道自顾自的玩泥巴。
村民们商量着兴许让旺才到山洞里去一趟,村子里的病就能治好了。于是大家找来了旺才,把他带到山上的山洞前,让他进去看看,过了没多久旺才手里拿着一个泥人,乐呵呵的走了出来。大家急着想回村看看有什么变化,便带着旺才,往村子里赶,回村一看还是老样子,那些人还是一脸的痴呆,根本没见好,纷纷骂那个道士骗人。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只见旺才拿着泥人走进了一户人家,把泥人朝着病人面前一晃,那人立刻如见鬼神般全身发抖,惊叫连连,浑身上下直冒冷汗,村民正想上去阻拦,但见那人冷汗过后,神智恢复了正常。于是,村民纷纷让旺才带着泥人去自己家,不多会儿,旺才走遍了村里的每户人家,走出最后一家门口的时候,泥人“啪”的一声化为干土碎了一地。
全村大多数人家的病都好了,只有几户人家家里人还是痴痴呆呆的,见状急忙过来拉着旺才,要他再上山到洞里去拿一个泥人来给他们家人治病。只见,旺才一收平日里痴呆的样子,嘴里吐出一句话:“心不净,则病不止。”原来,那几户人家没有把洞中取得的财物全部交给道士,而是偷偷又留了一些藏在家中,所以泥人在他们面前便不起作用,如今,追悔莫及,但为时已晚。
村里众人见旺才也不傻了,纷纷好奇地围了上来,想看个究竟,旺才缓缓道出了此中玄机。其实,山洞为此处山神所有名为“试心洞”,因见此村十分清贫,动了侧影之心,开启洞门以试民心,若民风淳朴便可为福一方。原来,在金银财宝旁边山神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一人一件,多则生变”,但是进洞的人眼里只有这满洞的财宝,却完全看不到这石碑上的字,故而有此一灾。而后,山神见祸由自己一时善心而起,于心不忍便化为道士前来解救众人,因为只有无心之人才不会有贪念,才能不选财宝选泥人,而只有这泥人能解村民的失心症。就在泥人破碎时旺才也随之苏醒,他原是山中一个无名小仙,因打破神龛而被贬为凡人在此受罚,今日罚期已满,也该随山神回山,守护这‘试心洞’。他还告知众人山洞洞门已封,莫要再寻,说着向众村民深深一鞠躬以感谢多年养育之恩,说完便出了村上山去了,此后再也没人看见过他。而后,有几户人家多次上山找那个山洞,却再也没人找到过。
王财主自从贪宝锅上当后,对徐苟三一直怀恨在心。这一夜,他暗暗买通两个打手,摸黑把徐苟三捆起来装进口袋里,叫他们抬到湾前的一根大皂角村上吊起来。两个打手抬着一个大活人,累得满头大汗。他们将口袋挂在离湾不远的大皂角树上后,转回去请财主发落。
这时,财主的儿子赌博回来,他猛然发现皂角树上挂着个大口袋,里面还传来呜呜的叫声,大吃一惊,壮着胆子说:“是什么?”
徐苟三听出是财主的儿子的声音,越发起劲地叫起来,还说:“我是眨巴眼,昨天算了命,说挂在皂角树上,方可断病根。”财主的儿子正是眨巴眼,一听还有此等妙方,求之不得,连忙将徐苟三放出来一看,果然不是眨巴眼了。自己也钻了进去,叫徐苟三将他挂在树杆上,一个劲地呜呜直叫。
不一会儿,财主随着两个打手赶到。他们举起棍子朝麻袋直打。财主一边令人打,一边说:“看你还捉不捉弄我!”
财主的儿子吊在麻袋里,挨了一顿打后,听到是他老子的声音,忙哭道:“打不得,打不得!我是你儿子。”
王财主还以为是里面吊着徐苟三,他愤愤地说:“这回我不会上当了,充我儿子更要打!”
意大利有位职业赛车手,名叫纳布罗尼。他的妻子在两年前失踪,下落不明。纳布罗尼万念俱灰,提不起精神来,只得退出赛车队伍。
纳布罗尼的同行们对他的退出十分高兴。几年来,意大利西西里地区的赛车冠军总是他包揽,他若是不退出,这个局面还不知道要持续到哪一年。
纳布罗尼退出赛车队伍以后,和历史学家斯梯勒教授交上了朋友,两人经常到西西里岛的海边去钓鱼。
1984年4月的一天,正值热带风暴在地中海上肆虐,巨浪冲击着礁石,发出令人胆寒的响声。这实在不是个钓鱼的日子。教授为了驱散朋友心中的烦闷,才喊纳布罗尼来钓鱼,而纳布罗尼则主要是看教授钓,所以是否适宜钓鱼,对他无所谓。
教授还带来一点葡萄酒,准备一边钓鱼,一边喝酒。他们刚在海岸边坐下来,教授就发现有一只空瓶在礁石的缝隙间颠簸,他说:“我把它捞上来!”
斯梯勒教授趴在礁石上,想伸手去将那空瓶拿上来,空瓶在波浪中颠簸起伏,总是拿不到,最后还是纳布罗尼动作敏捷,把那只空瓶拿到了。这是一只普通的香槟酒瓶,在市面上用不着几个里拉就能买到。而这种空瓶出现在海上意义就不同了。这叫“漂瓶”,是航海人在危急关头,为了保存最有价值的资料才放出“漂瓶”,所以“漂瓶”总是和秘密联系在一起的。教授拿起这只漂瓶,仔细端详了一番,认为这是只五十二年前的杜瓦尔白葡萄酒空瓶,它在海上漂流的时间不会少于四十年。教授还十分内行地对纳布罗尼说:“‘漂瓶’在海上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大约为五万分之一,我们就是五万分之一的幸运者啊!”
纳布罗尼解嘲地说:“可惜不是买彩票。”
斯梯勒教授取出小刀,刮去瓶口的封蜡,从瓶中倒出一张用德文写的纸条。斯梯勒教授用意大利语翻译给纳布罗尼听:“驻意大利的德军指挥官:我是远征非洲的布克哈德少校。我奉隆美尔元帅之命,将一批艺术品从非洲护送到意大利。我们的六艘快艇于一九四三年三月九日出发,第二天就遭到英国飞机跟踪攻击。我们已无法穿过地中海将艺术品送往目的地,只能将它沉入海底,大约在科西嘉岛东南二百五十海里。因罗盘故障,我们无法确定准确方位。请发现‘漂瓶’的人尽快将它送往当地德军指挥部,一定会得到重赏。”
斯梯勒念完纸条自言自语道:“啊,我们成了传奇小说中的人物了。”
纳布罗尼说:“教授,可惜晚了四十年,不然我们把它送到意大利的德军指挥部,就可以领到奖金罗!”
这时有一个钓鱼的人向他们这里走来,斯梯勒教授收起“漂瓶”,对纳布罗尼说:“这个纸条的价值难以估量!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回去再说!”
两人回到海滨的“紫藤饭店”。饭店老板格罗斯是纳布罗尼的崇拜者,今天特地亲自接待,送来酒和饮料,进出他们的房间。纳布罗尼一回到饭店就问斯梯勒教授:“教授,我们怎么发财呢?把那些艺术品打捞上来吗?”
教授没回答,只是对饭店老板说:“格罗斯,真谢谢你了。现在我们要休息了。”等格罗斯退出房间,教授才坐下,不紧不慢地说:“第二次世界大战打响不久,纳粹德国很快就攻下西欧,由于英吉利海峡的阻隔没能占领英国。为了切断英国在中东的经济命脉,希特勒派最年轻的元帅隆美尔领兵远征非洲。短短几个月,隆美尔的军队就控制了整个北非、埃及和巴勒斯坦地区,打开了进军苏伊士运河的道路。不久,英国派蒙哥马利元帅向隆美尔发起了反攻,经过血腥战斗,隆美尔全线溃败。隆美尔为了使大量珠宝不落入英军手中,就将珠宝装上六艘快艇,想运回意大利。不料英国已得到情报,将快艇全部击沉在科西嘉岛附近……”
虽然吃过一次大苦,还差一点送了命,但斯梯勒和纳布罗尼并没有退缩,他们又通过一个叫勃兰特的警官,找到了一个叫克劳斯的人,当年他曾经当过隆美尔的摄影师。
克劳斯现在开一个小照相馆,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找到。当斯梯勒说明来意后,克劳斯矢口否认过去的身份。他说:“先生,您的话我一点也不明白。您要是拍照,我可以为您提供一流服务,别的事我什么也不懂。”
斯梯勒只好向克劳斯摊牌:“我们是勃兰特警官介绍来的,对您的底细我们很清楚,不会弄错。”
老头在事实面前只好承认,但他说:“我给隆美尔当过摄影师,是四十年前的事,除了拍照我什么坏事也没干过。战后我在纽伦堡监狱关了整整十五年,即使有罪也赎清了。”
斯梯勒说:“克劳斯先生,我们是想了解隆美尔1943年3月处理珠宝的材料。如果你提供的材料有价值,我们会付给你一笔可观的酬金的。”
在“一笔可观的酬金”面前,克劳斯开始讲真话了:“1943年3月,我们在撒哈拉大沙漠边缘的梅德宁小镇跟蒙哥马利元帅遭遇上了,我们的人员伤亡很大,隆美尔本人也负了伤。我们在突尼斯以南的哈马迈特一所别墅住下了……”说到这儿老头不讲了。
1880年10月的最后一天,菲律宾青年伊瓦腊从德国回到祖国首都马尼拉。他是7年前出国的。他长得棕色脸皮,气宇轩昂,风度翩翩,一回来就引起不少人的注意。
他才一到家,就有人来告诉他,他的父亲,圣地亚哥镇的庄园主拉斐尔,在他出国才几个月就悲惨地死去了。拉斐尔原是个开明人士,早被当地的顽固人氏视为眼中钉,达马索神甫甚至公开指责他,说他不去他的教堂作忏悔,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教徒。这时,镇上有一个当过炮兵的家伙,他是个西班牙人,因为又蠢又没半点文化,就找了个车辆税收员的职务干干。他因为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再加上死要面子,常常要闹出许多笑话来。当时西班牙统治着菲律宾,菲律宾人原来就恨死了他们,见有这么一个半白痴,如何肯放过他?他们时不时去拿他取笑,常常故意将税单子倒拿了递给他。这个家伙连个顺倒也搞不清,横看竖看了半天,终究搞不清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就找到纸上空白的地方胡乱涂上几个圈,算是已签上了他的大名,逗得站在他边上的菲律宾人个个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自己清楚自己肚里没货,见人家笑话他,如何不生气!有一天,他正在一家商店里把一张文件颠来倒去地看,想把它弄清楚。这时,有群小学生正放学出来,见到他那股子狼狈相,就围着他看热闹,他们挤眉弄眼,边打手势边咯咯咯嘻嘻嘻笑个不停,引来了一群闲人也来看他的笑话。这个收税员勃然大怒,转过身来去追赶孩子。孩子们一哄而散,边逃边嘴里“巴,贝,比,勃,布”的乱叫。这是西班牙教科书小学一年级的拼音练习,意思是说这家伙连这几个拼音也不识。这税收员不由怒气冲天,口中骂骂咧咧,拔步狠追。他典着大肚子,如何赶得上?一怒之下,就将自己的手杖当作标枪投掷出去,正好打在一个孩子的头上,“咕咚”一声,孩子跌倒在地。他跑上去狠狠踢这个孩子,踢得那孩子哇哇大哭,这时,正好拉斐尔路过,他生气地大声喝道:“你凭什么欺负一个孩子?”这收税员见一个当地人居然敢来管他西班牙人的闲事,更是火上加油,抡起胳膊来揍他,被拉斐尔手起一推。这个胖子原就是个仗势欺人的没用人,吃人一推,踉踉跄跄倒退了有五六步,砰然倒在地上,正巧他那颗肥脑袋砸在石头上,昏了过去。且说拉斐尔扶起那个孩子,将他抱起来送进镇公所去。但那个收税员却再也没有醒过来,过了一会儿,竟呜呼哀哉了。这样一来,官府就以杀人罪将拉斐尔抓了起来。马上,以达马索神甫为首的一批他的仇人都纷纷出场了,假罪状从四面八方飞来,他被打成了叛乱分子和异教徒。而事实上,这个收税员是死于中风的。不过当时的官府见事情牵涉到“叛乱”,就将他打入大牢,不久,他就惨死在牢里。于是,拉斐尔就被葬了。然而,事情还没算完,在一个下着雨的黑夜里,掘墓人奉达马索神甫之命,将才葬下20天的拉斐尔的尸骨又从坟墓里挖了出来。他吩咐他将拉斐尔的棺材葬到穷人下葬的墓地里去。这个掘墓人见棺材很沉,墓地路又远,就干脆将他的尸体拖出来,往湖里一扔了事。
拉斐尔死后,家人跟伊瓦腊断了联系,一晃就是六七年。父亲的惨死,使伊瓦腊悲愤难忍,不过他是个改良主义者,他虽然痛恨这些害死他爸爸的人,但他心想,为父报仇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继承父志,他就将一腔悲愤化为力量,决心兴建学校,开发民智,借此来改造社会。
有一天,伊瓦腊同几个同伴一起去郊外游玩,他们坐了一条船去。掌舵的是个体格健壮的青年,他生有一对大而忧郁的眼睛,嘴唇闭得紧紧的,满头又长又乱的黑发,垂到粗壮的脖子上。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粗布衬衫,人们可以从衬衫的褶纹里看出那一身发达的肌肉。
当大家到鱼栏里去打鱼的时候,发现鱼栏里有一条鳄鱼。怎么办?捉往它吗?谁敢?伊瓦腊拿了一把刀,但是不敢下水。这时,舵手站出来了。他手拿一根长绳,上衣一脱,纵身跃进水里,吓得大家叫了起来。马上,湖水在翻滚沸腾,鱼栏不住摇晃,深水处正在进行着一场格斗。船上,谁也不说话,每个人连呼吸都忘记了。伊瓦腊紧握着刀柄的手在不住地颤抖,一会儿,格斗结束了。青年的脑袋伸出水面。舵手拿着绳子的一端,爬了上来。一到地面,他就动手往上拉绳子。不久,那头怪物也出现在水面上。它的脖子和前爪被绳子捆了两道。这是一条大鳄鱼,身上有斑点,背上长着绿色的苔鲜,就像人的苍苍白发。它像一条公牛那样大吼大叫,用尾巴猛烈抽打鱼栏。鳄鱼一拉出水面,躺在平台上,舵手就一脚踏在它的身上,用两只强有力的手,迫使它的嘴巴合拢,想用绳子将它的嘴巴捆住。这时,鳄鱼使出它最后的气力,弯起身体,用尾巴一拍,纵身跳入水中,连捉它的人一起拖了下去。大家吓得齐声惊叫。但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一跃入水,他就是伊瓦腊。马上,湖水变了颜色,被鲜血染成一片殷红。舵手重又露出水面,鳄鱼也上来了,它的白色肚子已经剖开,那把刀子插在它的喉骨上。伊瓦腊并没有受伤,那个舵手也只是胳膊上被抓破了一点。他对伊瓦腊说:“你救了我的命。”伊瓦腊说:“你的胆子太大了,下次可别再和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样,他们两人个就交上了朋友。
一、破台
“咚咚咚……”
所有灯火俱已熄灭,前后台的门也上了锁,黑暗中,只有堂鼓声沉沉地回荡着。猛地,四条惨白的细长影子蹿上台来,僵直地左蹦右跳着。旋即,又一道壮实的身影出现,借着窗外明灭的雷电,依稀可见他左手执着香火,右手擎着长剑,和先前四条人影纠缠在一起。
这是京城新开张的吉祥戏院在做破台仪式。所谓破台,其实是一种驱鬼仪式,通常由一人扮钟馗,另教四人扮恶鬼。据说是因戏曲演的都是古人故事,戏中人物皆属亡灵,是不祥之物,所以新开张的戏院往往要破台讨个吉利。破台必须晚间举行,且做仪式时不允明火,以增加神秘气氛。
陡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将鼓声生生盖住。后台观礼的人群起了骚动,赶紧七手八脚将灯火重新点燃。只见那饰演钟馗之人横躺在戏台中央,胸口插着驱鬼剑,已气绝身亡了。而四个“恶鬼”则立在一旁,哆哆嗦嗦惶惶无措。
死者正是吉祥戏院的老板林春风,艺号玉堂春,京城梨园名角。为示破台仪式的隆重,他今天亲自上阵扮天师钟馗,不想竟落得如斯下场。
案件很快报到顺天府,府尹凌福彭是林春风的戏迷,听闻林春风遇害,甚是震怒,责命总捕头杨琮即刻缉凶归案。杨琮不敢大意,冒雨到现场细细盘问,并将嫌疑人 ——扮演恶鬼的四名丑生带回衙门。丑生们连呼冤枉,称自己与林老板素无怨恨,怎会动手行凶?观四人颜色,并无说谎迹象。但是,案发时最接近林春风且最有机会动手的就是他们,如果凶手不在这四人当中,那会是谁呢?
丑生们提供的一条线索引起了杨琮注意。在仪式进行时,蓦然平地刮起一股冷风,而后他们都看到身边依稀多出一道陌生人影,但是待举灯之后人影就神奇地消失了。很多戏院在破台时会撞到真鬼,说不定这次凶案是厉鬼作祟。
对于鬼神之说,杨琮嗤之以鼻,依他看来,如果丑生们所述属实,那么那个奇怪的人影肯定就是凶手,这需要进一步查证。
二、变故
翌日,阜成茶园,台柱柳灵犀正在演出《钟馗嫁妹》,一段浑厚的原板换来茶园听众满堂喝彩。柳灵犀将手悄悄一挥,一个穿灰大褂的跟班拿着一只小茶壶,送到他手中。他接过茶壶,背对着听众喝了两口(此为“饮场”,亦是梨园传统,并非口渴,多是主角摆谱儿的举动),而后接唱起来。过了半晌,柳灵犀嗓音一颤,突地扑倒在地。旁边的旦角俯身一看,见柳灵犀面色扭曲,竟已命归黄泉了。
经仵作验尸,柳灵犀乃中毒而亡,毒就下在茶壶中。杨琮立即将那个名叫梁二的跟班抓回衙门。岂料这梁二竟是个傻子,受审时只管呵呵傻笑,怎看亦不像凶手。
联想到林春风一案,杨琮心内觉得蹊跷,连续两起案件,死者皆是梨园戏角,死时演出的曲目都跟钟馗有关,这难道只是巧合?
隔天,杨琮经过裕昌茶馆,觉得口渴,便打算进去润润嗓子,一掀门帘,看到说书先生唐麻子正唾沫横飞地解说这两起案子,茶客们饶有兴趣地围着他。
唐麻子神秘兮兮地说: “诸位可知杀死林春风和柳灵犀的真正凶手是谁吗?这凶手啊,就是大名鼎鼎的捉鬼天师钟馗。”
“唐麻子,你又满嘴跑轱辘子了吧?”
见众人摇头质疑,唐麻子急了,说:“我这是有根有据的,听墨画堂的钟孟山钟四爷知道吧?那可是钟馗的后人。他们家有一幅祖传的《钟馗捉鬼图》,是吴道子的真迹。就在林春风被杀当晚,嘿,画上的钟馗突然就不见了,你们说神奇不神奇?凑巧不凑巧?”
“这两人说白了就是戏子,钟馗杀他们作甚?”
“问得好,问题就出自这戏子的身份上,两人可都是扮钟馗时死的,想必是钟馗不喜欢凡俗戏子亵渎自己的威仪。”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杨琮心头一动,这钟孟山不是别人,正是杨琮的老丈人。那幅《钟馗捉鬼图》他亦看过,横约一尺,纵约两尺,细绢所绘。画面上,豹头环眼、铁面虬鬓的钟馗跌坐于地,手持酒碗畅饮,两只小鬼哆哆嗦嗦跌在酒葫芦旁,行将被佐酒。
杨琮来到钟家,迎面撞到了大舅子钟清,遂扯住他的衣袖问:“泰山大人呢?”钟清冲书房努了努嘴,悄悄道: “正伤怀呢!姐夫,你去劝劝吧。”
钟四爷膝下有两儿一女,杨琮的妻子钟霖排行第一,这钟清排行第二,自幼体弱多病,老三钟麒,有气魄有头脑,听墨画堂近些年的生意全靠他打点。
杨琮敲了敲书房门,半晌,门开了,露出一脸低落的钟四爷。听杨琮说明了来意,钟四爷指着靠窗墙壁道:“你且看吧。”
杨琮一看,只见那《钟馗捉鬼图》上的钟馗果已踪迹全无,只余下酒壶酒碗及两只小鬼。 “泰山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唉,初一那夜,我欲秉烛读书,谁料打开书房的门,就发现画变成如此。”初一正是林春风被害时间。
“会不会被人掉了包?”
“不会,此画与我相伴多年,毫厘之处皆熟稔,我细细查看过,就是祖先传下来的那幅。唉,我听说画上钟馗失踪之后,京城连续发生了两件命案,作孽啊作孽。”钟四爷喃喃地道。
钟馗显灵杀人的传闻像风一样在京城蔓延开来,引起梨园震动,一时之间,各大戏班均不敢再唱钟馗戏。然而老天爷总爱和人开玩笑,这不,从宫里传来消息,说慈禧老佛爷不日内要举办梨园大会,召集京城戏班入圆明园清音阁斗戏,而且特意点名斗戏曲目为“钟馗捉鬼”。原来这老佛爷被洋人欺负得甚是憋屈,在庆郡王的劝说下,同意联合义和团抗击洋人。开战之前为讨彩头,酷爱听戏的她决定和民间开戏预庆,之所以如此青睐“钟馗捉鬼”,鬼者,洋鬼子也,她是希望借助钟天师把那些可恶的洋鬼都抓住。
召集戏班的差事落在顺天府的头上。顺天府连发两道通告,皆无戏班应召,府尹凌福彭大怒,决定采用武力强迫戏班就范。杨琮闻讯,急忙前来劝阻。杨琮道:“戏班不愿应招,实则是听信了钟馗杀人的传言。如今当务之急,是在梨园大会举行之前,抓到真正的杀人凶手,消除戏班顾虑。”
“说得容易,案发已多日,也未见你有丝毫进展。”
杨琮低首拱手道: “属下无能,不过,属下已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再演一出钟馗捉鬼。”
钟馗复活(2)
三、捉鬼
护国寺位于西四牌楼北边,这里每月初七初八都会举行京城最大的庙会,其时人流如织,煞是热闹。这日正值初七,来护国寺的人比往月庙会竟多了许多,天很热,人们或挥着蒲扇或肩搭布巾不停抹汗,围在寺前的露天戏台,议论纷纷。原来,他们都听说今天护国寺要开演“钟馗捉鬼”。听戏是其次,钟馗是否会再度显灵,才是他们最关注的事情。
戏是杨琮安排的。杨琮知道,若今天这台戏能够顺利完成,钟馗显灵的谣言便不攻自破;若那“钟馗”再度显灵逞凶,顺天府也已布下天罗地网,只要他敢来,必然就擒,此可谓一举两得。
云锣“咣咣咣”敲起, “钟馗捉鬼”正式开场,饰演钟馗的主角踏着方步走上台来。此人叫萧英,乃杨琮故交,曾在戏班唱过小生,后因转做生意而离开梨园。杨琮找到萧英,好说歹说,并拍着胸脯保证其安全,萧英这才勉强应承。萧英功架丢了几年,跟天天登台的角儿相比自然逊色不少,好在听戏人的关注点并不在于斯。
临近中午,这出戏行将结束,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火花一闪,“鏊”地一下,萧英的戏服下摆突然起火,火势迅速弥漫全身。萧英惨叫着从台上跌落,在地上打起滚来,人群立刻骚乱。杨琮大吃一惊,慌忙命人拎水泼救。但为时晚矣,可怜这萧英被烧得面目全非,已然活不成了。
捉“鬼”不成反搭上友人一条性命,杨琮顿觉腿脚发软,气短若窒。
四、投案
钟霖刚进门,就看到杨琮失魂落魄地坐在厅内,她上前道:“祖公,我方才去探望爹爹,爹爹告诉我一件奇事,那钟馗又附回画卷之上了。”杨琮眼睛一亮,复又黯淡下来,凄然道:“晚了,已经晚了,恐你我夫妻即将阴阳相隔。”钟霖一脸惊诧,问道: “相公何出此言?”
杨琮将护国寺之事告诉妻子,道: “护国寺之局,是我立下军令状后凌大人才应允,如今事情做砸,唯有依军令状一命偿一命了。”钟霖花容失色,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
很快,杨琮被打入死牢,顺天府贴出告示,意于两日后将其押往菜市口斩首。两日后,杨琮不但没被问斩,反而被释放了,差役告诉他,钟馗案凶手已经自首,正在大堂受审。杨琮立刻赶往大堂。见凶手跪在堂下,正是他预料之中却又不愿预料成为事实的一个人——钟清。
世上并无鬼神,钟馗显灵之说实在荒诞不稽。当杨琮从妻子口中得知钟馗又附回画卷时,他便明白,这是凶手“罢战”的意思。由此可见,凶手并不想这么无休止地杀下去。这个人既然能够在钟家书房两番做手脚,那么极有可能就是钟家之人。于是杨琮请凌大人贴出处斩自己的公告,果然引出了真凶。
无须用刑,钟清便供出了全部事实。原来,钟清并非钟四爷的亲生儿子,他原名沉醉,家住石家庄,其父沈笠是当地知名戏班德馨社的班主。某日,石家庄知府请德馨社到衙内唱堂会,不曾想,沈笠有两个弟子无意中看到衙内有一对和田软玉雕琢的貔貅,价值连城,竟暗将貔貅盗走,漏夜远走高飞。知府迁怒于沈笠,将其投入大牢。沈笠在狱中生了场大病,一命呜呼,沈家自此败落。当时只有10岁的沉醉辗转流落到京城,被钟家收养。钟四爷见沉醉乖巧伶俐,甚是喜爱,便将其认作儿子,取名钟清。一次偶然的机会,钟清遇到了当年盗走貔貅的两人,如今他们已经成为京城梨园的风云人物——林春风与柳灵犀,尘封多年的复仇火焰熊熊升起,他开始默默筹划。
吉祥戏院破台那天,钟清提前躲在了前排椅子下面,由于天色已晚,他又穿着黑衣,是以未被人识破。待破台开始,钟清就迅速跳到台上,夺过林春风手中的驱鬼剑,狠狠刺进了他的胸膛,而后滚落到台下,躲了起来,等戏院门打开后,趁着混乱溜了出去。之后钟清把目标对准了柳灵犀。他知道柳灵犀平日上台有“饮场”的习惯,于是偷偷在“饮场”所用的茶壶里下了剧毒,梁二是个傻子,自然未能觉察,柳灵犀就这样也被他顺利除掉。
钟清听说顺治年间江宁曾发生过怨鬼杀人案件,遂决定依葫芦画瓢。他在听墨画堂耳濡目染,悄悄学会了赝画技术。在动手杀林柳两人之前,他炮制了一张没有钟馗的《钟馗捉鬼图》,而后与书房内的正本偷龙转凤,伪造出钟馗显灵杀人的假象,并借助唐麻子的嘴传遍全城,以转移顺天府的注意。但没想到,此事很快被精明的钟四爷看出端倪。在钟四爷的逼问下,钟清道出了隐藏多年的身世以及杀人的事实。这些年来,钟四爷早将钟清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不忍钟清被抓,思考再三,决意替其隐瞒。是以当杨琮来查问时,钟四爷一口咬定那幅画就是原画。
当京城百姓都认为案件乃钟馗所为之后,钟清以为此事就这样瞒过去了,岂料萧英居然又要在护国寺开演“钟馗捉鬼”。为了继续圆这个谎言,钟清只好硬着头皮将萧英杀掉。他从琉璃厂买来一种特制的白火药,用水稀释,而后潜入萧英家,将火药涂在戏服下摆不显眼处。这白火药遇热即燃,初七庙会当天,日头高挂,经过长时间照射,戏服兀自烧起。
萧英的离奇死亡,虽让钟馗显灵之说显得愈加笃定,但却因此连累了杨琮。见姐夫行将丢掉性命,良心未泯的钟清再也坐不住了,毅然到顺天府自首。
轰动一时的钟馗显灵杀人案就此真相大白,钟清被判处斩刑。
五、意外
行刑那日,乌云密布。钟四爷年纪大了,怕承受不了如此打击,是以没来刑场,钟麒放心不下爹爹,也在家陪他,收尸的任务就落在了钟霖与杨琮身上。
钟清是被狱卒从牢内抬出来,而后躺在刑台上受刑的。他患有严重的风湿,一到阴雨天,寸步难行,尤其是膝盖,更是弯曲不得。
钟霖伏在钟清的尸首上,哭得死去活来。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砸在杨琮的脸上,他怔怔地望着这凄迷的天空,突然醒悟过来,猛一跺脚,道: “糟了。”他径直冲到了钟家。钟四爷一脸的憔悴,正孤零零坐在钟麒的门前。
钟四爷沙哑着嗓子问: “清儿走了?”杨琮点了点头。钟四爷苍老的身躯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头栽倒在地。杨琮从钟四爷身上寻到钥匙,打开房门,只见钟麒被五花大绑绑在椅子上,脸露悲愤。
杨琮替钟麒松了绑,他一下子就哭倒在钟四爷的身上,呜咽道:“爹爹,哥,你们何苦如此呢?不孝麒儿不值得你们这样做啊!”杨琮沉声问: “麒儿,你才是沉醉?”钟麒木然地点了点头。
钟清与钟麒虽不是亲兄弟,但感情之深并不亚于亲兄弟。钟清近来身子状况日下,被查出罹了恶疾。当得知钟麒要去自首时,自知时日无多的钟清决定替弟弟受刑。钟四爷忍痛答应了,但倔强的钟麒却死活不肯让哥哥如此牺牲。万般无奈之下,钟四爷和钟清只好将钟麒绑了起来,关在家中。
杨琮长叹了口气,暗骂自己糊涂。其实,当钟清被抬出牢房时,他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雨点砸在他身上,他终于想起来了,林春风遇害当晚也是下雨天,试问,病发的钟清如何能屈身躲在椅子之下?
钟清代替钟麒死了,这钟麒又该如何处理?凌福彭难以抉择,只好将案情如实呈送慈禧。慈禧闻听如此凄绝之事,遂格外开恩,下懿旨免除钟麒死刑,改判充军伊犁。
梨园大会如期召开,可惜崇尚鬼神的义和团最终未能抵挡住洋枪洋炮,八国联军攻陷北京城,慈禧携光绪帝狼狈而逃,召开梨园大会的圆明园也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令人不胜唏嘘。
说来这已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事情了。
当时挪威北方海峡,即靠近基尔开聂斯的地方,有一个德国法西斯潜水艇的秘密基地。这帮匪徒依仗这一基地远离飞机场,不怕苏联空军的轰炸机去轰炸,常常在海里为所欲为。苏联空军经过再三探索,找到了一个办法:在离德军潜水艇基地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位于森林和悬崖之间的湖泊,叫尤利亚湖。当时正值隆冬季节,湖水积成了厚厚的一层冰。他们可以利用湖面当作临时飞机场来起降飞机,可以将轰炸机偷偷运到这湖面上,加足汽油,载足炸弹,然后再对潜水艇基地发动突然袭击。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先请来了一个名叫谢来密吉耶夫的军事工程师来测定安全系数。工程师来了之后,对冰的厚度、起飞跑道的长宽度和指挥部的准备工作作了一系列的检查,觉得这个办法完全行得通,就向总司令部发出了“平安”的信号。
这以后,工程师就乘上一架联络机,由一位女飞行员驾驶着飞回基地去。
但是,天公不作美,就在他们起飞不久,暴风雪开始了,雪花如棉如絮,满天飞舞,飞行员只好拨转帆头仍往尤利亚湖飞回去。可惜,这湖已再也找不到了,狂暴的风雪将这架飞机像一只孤零零的小鸟似的抛来掷去,最后,飞机终于找到一个地方降落下来,这是尤利亚湖的一处没有受到暴风雪侵袭的角落。
他们两个下了飞机,放了一发信号弹,可是没有人来接应,于是,他们只好用螺旋锥将飞机固定了,然后出发去找指挥部。照说,指挥部应该就在附近。
暴风雪是变化莫测的:有时候,它仅施虐一个小时;有时候,它一刮就是一个星期。一男一女两个在山脚下走啊走啊,走了很久。他们穿的是毛皮联合服,笨重异常,雪厚风大,这么些路走下来,已使他们大汗淋漓。他们正想坐下来休息一阵,突然,风中传来一股子烟火味,这就是说,附近准有人家。他们两个又摸索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间木屋子。
工程师走近仔细一看,叫了起来:“呀,是一座磨坊。” 窗子里透出灯光来,工程师上前去“砰砰”地叩门。敲了好长时间,才有人来开门。门一开,一个姑娘走了出来。她脸色黝黑,颧骨高耸,两根辫子盘在头上。一见到他们,她像是吓了一跳,一下跳回屋里去,同时一把抓住了皮带上芬兰刀的刀柄。很显然,她等待的不是这两个陌生人,但是才一会儿,她就安静了下来,将头一点,招呼他们进去。
工程师是个身材魁伟的大汉,威风凛凛。他无所畏惧地踩着雪,大踏步跨进门去了。而女飞行员却不免心里惴惴的,她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联合服腰际的手枪,慢慢走了进去。
一走进小屋,立刻便闻到可口馅饼的香味。一个老头坐在炉边,边修补渔网,边在烤火取暖。
工程师被这份久未享受过的家庭温馨所感染,忍不住叹口气,说:“唉,这个屋里多舒服啊!” 蓦地,这老汉放下了手里的渔网,缓缓地抬起身子来,问:“你们是俄国人?你们是什么人?是俘虏还是……占领军?” 工程师吃了一惊,一把抓住了腰际的手枪问:“你在说什么?什么俘虏?莫非这里是敌占区?”
老汉回过头,说:“你瞧,孙女儿,俄国人回来了!一我们这里叫彼切聂加,原是俄罗斯的一个乡!——这么说来,皮利湖上的嗡嗡声,是你们的飞机?” 女飞行员叫了起来:“天啊,这不是尤利亚湖!真倒霉!我搞懵了,一错就是10公里!” 是的,他们错误地降落在尤利亚湖旁边的另一个湖面上了,它叫皮利湖。
老汉说:“呀,是一个汉子和一个姑娘,请问,你们是什么人?” 说着,老汉突然踏上一步,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来抚摸工程师和飞行员。
发生在苏联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当时,红军与白军的斗争是十分残酷的。这一天,红军一队25个人,在政委叶甫秀可夫的带领下,拼死突围出来。重重包围他们的,是大量手执闪闪发光的马刀的哥萨克。未能突围的119名战士和所有骆驼都直挺挺地长眠在那冰冷的荒滩上了。白军指挥哥萨克上尉,认为突围红军走的是沙漠,没有根草,没有骆驼,他们是活不了多久的,所以放弃了追击。
25个人中有1个是女的,名叫马丽娅。她是个小个子,身材纤瘦苗条,长一头的棕发,一对淘气的大眼睛,闪着猫眼一般的黄光。
马丽娅酷爱写诗,一空下来,就要舔着铅笔头,在报纸边角上,吃力地写下些字体歪歪斜斜的诗句。这些诗有写革命的,有写斗争的,也有写领袖的。可是编辑部里的那些人却说这些诗火候不够,还不能录用。
马丽娅写诗的火候或许真不太够,但她的枪法是十分够火候的。每逢上战场,只消政委用手指向前方一指,说:“马丽娅瞧,一个白党军官!”马丽娜会眯起眼睛,舔舔嘴唇,然后从容地端起枪来。到此为止,这个军官算是已向阎王报了到了。枪声一响,那人就会应声而倒。于是,马丽娅就会放下枪,说:“嗯,第29个,这个遭鱼瘟的!”“遭鱼瘟的”是马丽娅的口头禅。这也难怪,因为她是地地道道的渔家女。7岁起,她就穿着硬绑绑的油布裤子,坐在油腻腻的剖鱼凳上剖银白色的青鱼肚子了,这一剖就是12年。
到19岁那年,红军在招赤卫队志愿兵,她就报名去了。起初,人家取笑了她一顿,将她赶跑了,可是后来经不住她一次次的软磨硬缠,终于收下了她。于是,她就成了赤卫队中唯一的一名女性。
这伙突围的人自己也搞不清,他们该上哪儿去。到安全的地方,最近的也得走10天,可他们只有3天的粮食。
正当他们愁眉不展的时候,前面来了一个商队,他们迅速地包围了这个商队。政委登上沙丘,端着枪,发出喇叭般响亮的声音喊迫:“喂,站住!”
要是有枪,都撂在地上。不许动!否则将你们统统干掉。”吉尔吉斯商人吓得魂飞魄散,全都屁股一撅,像只鸵鸟一般地卧倒在沙地上了,红军士兵们气喘吁吁地从四面八方围上去。
蓦地,一排枪声响处,政委身边一个士兵“咕咚”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地伸直了胳膊。
政委一卧倒,高喊道:“卧倒!..打这些龟孙子们!”枪声大作。骆驼后猫着的那些家伙枪法相当准,不像是商队里的人。荒野被这僻僻啪啪的枪声震动了。最后,商队里的枪声终于稀落下来。
红军一步一步逼近去,直到30步之遥才看清,骆驼后面有一个头戴皮帽、肩上佩金肩章的家伙。
政委回过头来,对马丽娅说:“马丽娅,瞧,一个白匪军官!”马丽娅答应一声,从容端起枪,手起一枪。
不知是马丽娅的手指冻僵了,还是她跑得手发了颤,总之,正当她刚刚说出:“第41个,遭鱼瘟的”时,这个军官却活生生地从骆驼背后站了起来,两手举着长枪,刺刀上挑着块手帕。马丽娅气得将枪往地上一扔,哭了起来,眼泪顺着脱了皮的脏脸往下直淌。她的百发百中上哪里去了?
政委要人点清了这商队的财产,然后用化学铅笔写了一张收据,塞给了这些生意人,任他们倒在地上,捂着脸去痛哭。
他记起了这个军官,回过头来,只见这个军官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边抽烟,边冷冷地笑着,盯着政委瞧,两只眼睛湛蓝湛蓝的。
政委问他:“你是什么人?”军官喷了口烟,回答:“近卫军中尉奥特罗克。”人们在这军官的一只秘密的小口袋里找到了一张公文。公文里写明,白军头子高尔察克上将任命中尉奥特罗克为邓尼金将军里海军部政府的全权代表,由他去作口头汇报。看来,这个蓝眼睛是一个要人呢。
政委问了他几句后,发现他的态度极其恶劣,就对马丽娅说:“喂,马丽娅,我把他交给你了。你得好好儿看着他。要是放跑了他,我就扒了你的皮!”马丽娅没有吭声,将枪往肩上一背,走上前去说:“喂,跟着我,你是归我管的了。你别以为我是个女人,就想溜之大吉。我让你先跑300步,看我能不能一枪将你嘣了。一次失手,第二次保险饶不过你,遭鱼瘟的!”中尉斜了她一眼,咯咯笑着,很斯文地鞠了一个躬,说:“能在您这样漂亮的小手下当俘虏,真是三生有幸!”马丽娅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你大概只会跳跳四步舞吧。抬起你的蹄子,起步..走!”就这样,这个白军中尉就当了马丽娅俘虏。
这天夜里,他门在一个湖的岸上宿营。
马丽娅用驼毛绳子把这个中尉的手和脚捆起来,然后又在腰间缠上一圈,将绳头紧紧惧在自己手里。红军小伙们都来嘲笑她,可她不睬他们,倒下来睡在这中尉的身边。
这天夜间,风声呼啸,雪片像鹅毛似的飘下来,哨兵只好钻到毛毡里去避寒。这一避,竟睡着了。3个商人潜回来偷偷牵走了所有的骆驼,而骆驼上还背着救命的粮食呢。
第二天一早,中尉从毛毡下探出脑袋来。望了一下,吹了一声口哨,冷笑说:“太帅了,苏维埃的纪律性,十足的笨蛋!”政委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闭上你的鸟嘴,坏蛋!”现在,生活变得异常艰难,走着走着,他们已只剩下10个人了,其他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了。几乎每天早晨总有这个或者那个睁不开眼睛,腿肿得像圆木一般,他们的鼻孔里只有出气,已没有进气,于是政委只好流着眼泪,亲手用枪打死了他,让他早些解脱。
10个人走得跌跌磕磕的,唯独这个白军中尉腰板笔挺,走得很沉着。红军战士们已不止一次地劝政委:”政委同志,干吗还带着这个累赘?口粮已经不足了,还让这家伙白吃?嘣掉算了,他那身衣服和靴子还蛮好的,大家也可以分着穿。”可是政委就是不让他们动中尉一根毛。政委说:“只要我们还活着,我们就要带他到司令部去。他是一本活材料,肚子里的资料大有用处,不能白白打死了他。”就这样,他们走啊走啊,终于走到了阿拉尔海边。
第二天,他们来到了一个吉尔吉斯的村落。乡亲们既可怜,又佩服他们,就给他们东西吃,使他们迅速恢复了体力。
一个星期后,他们弄到一条被风刮来的渔船。这船还有几分新。他们将船修理好了,坐上4人,2个摇船掌舵,1个是马丽娅,1个是白军中尉。
政委吩咐要将他早日送到司令部,万一路上有变,就毙了他。
开始时一路顺风,可是第三天的夜里,狂风呼呼地怒号起来,滚滚巨浪越来越高。一个巨浪滚过之后,桅杆旁的两个红军战士不见了。白军中尉坐在齐腰深的水里在画十字祈祷。
马丽娅生气地叫道:“魔鬼!..你干吗泡在水里?快舀水!”中尉跳起来,赶快用自己的皮帽舀起船里的水来。
马丽娅朝着狂风怒号、黑乎乎的大海大声叫道:“谢明!维赫尔!你们在哪里?”浪花激荡着,听不见有人回答。显然,这两个红军战士被浪卷走淹死了。
接着,风将这艘半浮半沉的船送到了一个小岛边,船底在沙子上擦得“籁籁”发响。
马丽娅跳下水去,说:“来,跟我下水!”中尉也跳进水里。
他们两人先将船拖上岸。马丽娅抓起了枪,叫中尉将口粮袋背上岸来。
登岛四望,这里原来只是一座孤岛,岛上连一个人也没有。马丽娅不由丢下枪,号陶大哭起来。
白军中尉安慰她说:“喂,别哭了,小姐,哭也没用。这里既有屯鱼的木仓,我们就先上木仓去吧。”说着,他弯下腰去取枪。
马丽娅连忙推开他,说:“多谢你帮忙。不过..不过,我是奉命将你押送到司令部里去的..我就不能让你拿枪。”鱼仓找到了。黑漆漆的木仓里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鱼腥味。
中尉摸着黑进去,竟摸到了一大堆干鱼。
他叫了起来:“啊哈,有鱼!有鱼就饿不死!”马丽娅呻吟道:“湿淋淋的,冻坏了。用鱼生一堆火吧!”中尉从没听说鱼可以当柴烧,简直是听呆了。
马丽娅拿他取笑了一顿,就拔出子弹头,倒出火药,用火药引着了火,再用小木片引着了鱼干,生起了一个簧火堆。
孤岛上有的是鱼干。这是渔民在渔汛时捕获的,他们晒干了堆在这里,然后用船来运走。
他俩烘干了衣服,吃了鱼干和烧饼。但是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中尉却病倒了。
这么许多天的奔走,饥饿、劳累,加上在水里一浸,他像一只口袋似的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然而,祸不单行,拖在岸上的船被海浪冲走了,他们两个己被围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孤岛上了。
马丽娅弯下腰来仔细打量中尉,只见他瞪着眼睛,张着嘴,他那对湛蓝的眼珠模糊了,疯疯癫癫的,浑身火烧火烫的,嘴里胡乱说着呓语梦话。马丽娅灰心丧气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她脱下皮衣,铺在沙地上,拼死力将中尉失去了知觉的身子拖过来,让他睡在皮衣上,然后再盖上皮袄。她束手无策,只好缩作一团,蹲在一边。浑浊的泪水顺着她消瘦的双颊,缓缓地淌下来。
她仰着脸,喃喃地说:“他要死了..叫我怎么去向政委交待呢?”这个白军中尉足足病了一个星期。他烧得很厉害,一会儿梦见阅兵式,一会儿梦见皇宫,一会儿梦见有人将肚肠拉了出来,最后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之所以能活下来,靠的就是马丽娅的护理和体贴。这个孤岛上没有淡水,没有药,没有床;而中尉在昏迷中则又是大喊大叫,又是喊口令,又是骂人,闹得天翻地覆。说实话,这一个礼拜,也真够马丽娅受的。
现在,中尉终于活了下来,马丽娅的心里也很高兴,她为他煮好了鱼,烘干了湿透的烟,还因为没有纸卷烟丝,竟将自己写着诗的小纸片也捐献了出来。
以后的几天里天气很好,太阳暖烘烘的。马丽娅已走遍了全岛,找到了一间渔民小屋,这小屋又干燥,又结实,窗子上还有玻璃,那里有炉子,有碗盏,有床。最主要的,储藏室里还有些面粉和大米。估计他们还得在岛上再呆上两个星期,这以后,渔民就会来运鱼。这样,他们就有救了。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他们已少了敌意。马丽娅替中尉干活,中尉为马丽娅讲故事,讲鲁滨孙漂流记给她听。就这样过了些日子,他们两个就像朋友,像爱人一般地好上了。
但是,有一次,他们吵了起来,这是因为两个人的世界观压根儿不同:中尉恨战争,恨劳动人民,恨革命破坏了他美好的生活;可是马丽娅是劳动人民出身,她知道只有打倒了这些吸血的地主富人,才有好日子过。当中尉骂她是“无赖”的时候,马丽娅扑了上去,举起手照中尉瘦削的、没有刮过的脸上抽了一个耳光。
但是,岛上只有两个人,不和好也得和好。
三天后的中午,他们正躺在门口的沙子上闲聊,突然,中尉的蓝眼睛死死地盯着地平线。他眼睛里闪出狂喜的光芒,低声他说:“看,船帆!”马丽娅跳了起来。果然,远处蔚蓝的地平线上,有一个小白点在闪烁,在微微颤动、摇摆,这是迎风飘动的船帆。马丽娅双手按住起伏不定的胸脯,眼睛死不盯着,还不相信那是久久期待的帆影。中尉甚至高兴得拉着她跳起舞、唱起歌来。
然后,中尉跑进屋去,取出枪来,一连放了3枪。震耳的枪声冲破了四周的沉寂。但每放一枪,中尉的身子都要摇晃一下,这是因为他的身子还很弱。
船上人听见了枪声,船帆摆动了一下,改变了航向,侧着船身,向这边驶来。这时,船已看得清楚,这是一艘橙黄色的帆船,不像是一艘渔船。
马丽娅小声嘟哝着:“是巡逻船,见鬼,这个时候,有谁会出来巡逻?”相距百把米的时候,船尾上突然站起一个人来,他用双手拢成喇叭筒,喊起话来。
中尉颤抖了一下,把枪往沙地上一扔,两个箭步窜进了水里。
他伸开两臂狂喊起来:“乌啦!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快,先生们,快,快!”马丽娅的目光死死盯着船,猛的,她看清楚了,舵柄跟前坐着的人肩上有闪金光的肩章。啊,这是白军!
她记起了政委的话,“唉呀”一声,咬着嘴唇,拾起中尉扔掉的枪,拼命大叫:“喂,你这个..这个白党坏蛋!你给我回来!..我在对你说呢,你听见吗?回来,你这个鬼东西!”中尉站在齐脚深的水里,急切地挥舞着双手,要船快过来。
陡然间,一声震天动地的响声起处,中尉一头栽在水里,鲜红的血浆从打碎的脑壳里涌了出来,散开在海水里。
他,就是被她打死的第41个!
马丽娅丢开枪,跑过去,抱起他来,低声地痛哭起来..
2000年12月27日,美国各大电视传媒纷纷将镜头对准了一个在圣诞节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求生故事:一名美国空军士兵连同他的汽车被埋在雪底16天,在圣诞前夕被人意外发现,奇迹般生还。
摩托雪橇意外“掀”出被埋汽车
进入2000年12月份以来,位于美国西北部的俄勒冈州由于受寒流影响,连降特大暴风雪,大雪伴着狂风时断时续下了近20天。一直到圣诞节前的12月22日,大雪总算停了下来。当地气象台测量后说这场雪下了5英尺多厚(相当于至少153厘米),这在该州历史上十分罕见。
住在俄勒冈州麦瑞恩市唐纳德小镇的布鲁姆夫妇是一对滑雪爱好者。12月22日天气放晴以后,这对夫妇开着摩托雪橇准备到专用滑雪公园寻找一番刺激,可是发现那里挤满了众多滑雪爱好者,遂扫兴而归。
第二天中午刚过,布鲁姆夫妇、莱姆斯父女以及另外3个朋友搭乘4辆摩托雪橇向德查斯特国家森林公园进发。一路上这些人欢声笑语,风驰电掣,好不刺激。
进入森林公园刚刚一英里多,布鲁姆的摩托雪橇突然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雪橇差点失去控制翻倒,把布鲁姆夫妇吓出一身汗。夫妇俩停下雪橇,发现刚才差点掀翻他们雪橇的是一个被雪橇的刀片从雪中带出的黑色旅行包,它躺在洁白的雪地上,十分抢眼。
布鲁姆走过去捡起旅游包,发现它已被雪冻得硬邦邦的,拉开皮包拉链,里面空空如也。“是谁把它扔在这里的?这个鬼地方难道会有人来?”布鲁姆好奇地四下张望,除了白茫茫一片雪原之外,啥也看不到。
“那是什么?”妻子琼突然喊起来。布鲁姆顺着妻子手指的方向,看到在雪橇带出皮包的雪地上有一小块隆起。他走过去踢了踢积雪,又意外地发现了一件衣服。“真的有人来过!”布鲁姆继续用双手挖掘,突然,一块玻璃露了出来,在太阳下闪着白光,十分刺眼。布鲁姆用手往旁边又扒了一把积雪:天哪,这竟是一辆汽车的车窗,雪底竟埋了一辆汽车。
听到布鲁姆夫妇的叫喊,其他几名同伴也停下雪橇围了过来。车内到底有没有人呢?布鲁姆眼睛贴着3英寸厚的车窗向车内看,可是由于车窗内的玻璃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他啥也看不见。有同伴说,可能是车主见大雪封山,将车丢在这里跑了。布鲁姆摇摇头:“这么大的雪,车主会朝哪里跑,再说,天这么冷,难道他会把衣服扔下?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说不定车主还在车上。”
大家一听觉得有道理,于是大声喊叫并拼命敲打车窗。过了一分钟,奇迹出现了:车窗内发出两声沉闷的敲击声,接着,车内有一只手贴在了车窗上。
几个滑雪爱好者见此情景吓了一跳:“天哪,车里还真有人!”
圣诞狂欢变成救人行动
一场圣诞节前的雪上狂欢马上变成十万火急的救人行动。布鲁姆等人从未碰到过从雪中救人的情况,当务之急是要寻找警方和医疗单位的协助。由于森林公园地处偏僻,又无手提电话,布鲁姆让妻子和莱姆斯等6人用手作工具把埋着车门的雪扒开救人,他自己跨上雪橇十万火急赶到镇内寻找救兵。
莱姆斯和琼等人用了3个小时才用双手把挡住车门的雪扒干净,这时,警方的消防队员也赶到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打开车门,发现车内驾驶座上躺着一个男子。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名男子上身只穿着一件T恤衫,没有其他棉衣,他的脸色极为苍白,非常难看,体温低得可怕,连手上都结了一层霜冻。
琼马上脱下她的一双毛袜,套在这名男子的双手上,有人把一条毛裤也贡献出来,套到他身上。这名男子表现尚好,但已说不出成句的话来,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不停地向众人点头。
这时,救援队的直升机也赶来了,但却无法在森林中降落。救援队员只好将这名男子放在特制的担架上,用摩托雪橇拖了一英里多拉出森林,放进早等候在那里的直升机里。
这名男子迅速被送往圣查理斯医疗中心接受紧急救治。经过3天的紧急抢救,该男子康复很快,并已能说话。人们这才知道,这名被困雪中的男子原来是美国空军基地的一名士兵。
擅离职守被困雪中差点丢命
这名被救美国大兵叫托马斯·威德·特鲁特,今年29岁,家住佛罗里达州的杰克逊维尔市。2000年6月,他应征入伍,参加了空军,供职于南达柯达州罗皮德市埃尔斯沃思美国空军基地。他在基地是一名油料工,负责开油料车和给战斗机加油。
2000年12月3日,托马斯在基地和同事因私人问题吵了一架,挨了上司的批评,一气之下,他竟擅离职守,开着他自己的马自达跑车逃出基地向西奔去。他开过犹他州、科罗拉多州,穿过洛基山脉。在饱览了加州的美丽风光之后,12月7日,他又开车来到了位于美国西北部地处偏僻的俄勒冈州德查斯特国家森林公园。
这时天气转坏,狂风夹着大雪袭击了俄勒冈。托马斯沿着伐木道开进公园刚刚一英里多,就被大雪困在路上,前进不了,后退不得。他当时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困就是16天。
汽车的燃油耗尽后,车内的暖气也没了。托马斯从基地逃出时只穿了一件T恤,当然受不了这种寒冷的鬼天气。他摸了一摸口袋,好在还有一个打火机。他下车找来一些干柴,用打火机燃起一个小火堆取暖,风很大,火堆不时被吹灭,托马斯只有不停地用打火机重新点燃,到后来,打火机里终于打不出火星来了。这里人烟稀少,半天不见一个人影,而这时他在狂风大雪中已是又冷又饿,他决定独自走出森林。可3天滴水未进的他实在太虚弱,走了没有几步,就被大风吹倒在雪地里。
托马斯挣扎着钻进汽车,乞求上苍早点结束这鬼天气,可大风雪仍然下个不停。好在托马斯在车里找到几瓶易拉罐橙汁、一小瓶水和一小袋杏仁巧克力糖。这点可怜的食物成为他惟一的救命食粮。大风雪没有停顿的迹象,冻饿交加的托马斯想到了死。他撕下一张纸,给远在佛罗里达的父母写下了遗书:“……我是因冻饿致死的,请不要让法医再来解剖尸体验明死因。我死后,请把我火化,骨灰最好撒在挪威,因为那里曾是我的祖国和故乡,那里有我深爱的冰海雪原,有我深爱着的人……”
写完遗书后,托马斯安静地呆下来等死。坐在驾驶座上看着窗外的积雪一天天堆高,他无可奈何,直至大雪把他的汽车完全埋住。汽车消失在茫茫的雪原之中,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圣诞老人派来救命使者
12月22日,星期五,在车中呆了15天的托马斯已处于昏迷状态。他在迷迷糊糊之中突然听到头顶上似乎传来一阵摩托雪橇的响声。被惊醒的他大喜过望:这是圣诞老人给我派来的救命使者,我必须抓住机会。可是,他已经喊不出救命的声音了。
托马斯摇下车窗,拨开积雪,将他的黑色旅行包、笔记本甚至连一件宝贵的保暖衣服也扔了出去,希望上面的人能发现他。可是,雪橇声渐渐远去,一阵狂风刮来,积雪又将他的汽车全部掩盖。托马斯彻底绝望了。
可是,天无绝人之路,想不到第二天布鲁姆就和他的伙伴们驾驶雪橇来到了托马斯被掩埋的地方,从而发现了托马斯的踪迹。
医院方面说,托马斯被救出时严重脱水,原来175磅的体重减轻了20磅,身体处于极度危险的低温边缘,而且手脚严重冻伤,被困雪底16天仍能生还,这真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奇迹。
1.女大学生之死
刘三子是市二中的学生,最近流感盛行,他也不幸中招。
这天,他在素有校园侦探之称的好友童枫的陪伴下,来校医院打点滴。校医老孟和刘三子挺熟,他边给刘三子挂上吊针,边和他们聊起了本市最近发生的一起案子。
师范大学南校区尽管还在施工,可因为学校扩招,那里已住了数千名学生。3个月前,也就是3月初,女生502寝室一个叫邓雅芝的大一新生吊死在房间里。
邓雅芝读的是中文系,那天,和她同宿舍的另三名女生和南校区其他学生都去了市中心师大本部上大课。
等她们回来后,一推门,只见邓雅芝吊在电扇上,舌头伸得长长的,身上穿着件湖蓝色的裙子,上吊用的竟然是那件裙子的腰带。电扇正下方,是宿舍里的一张方桌,桌下倒了一张凳子。
三名女生一路惊叫着跑到学校保卫处报告情况。保卫处的人急忙报了警。
那天是周五,警方很快查明邓雅芝没去市区本部上课的原因是因为痛经。事发现场勘探后,警方得出的结论是邓雅芝系自杀身亡。
童枫皱着眉头问道:“孟伯伯,你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老孟答道:“师范大学南校区的诊所医生老刘是我读成人医专时候的同学,他告诉我的。邓雅芝的病假条还是他开的呢。”
“后来呢?”刘三子迫不及待地追问下文。
邓雅芝的父亲邓阔是本城的一个菜农,得知女儿自杀的死讯,他第一时间赶到了学校,可是无论警方怎么说,他也不相信自己生性乐观的女儿会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在几次大闹都无果后,他最终接受了学校补偿他3万块钱的建议。
邓阔的妻子在殡仪馆给女儿置换了火化前的新衣,脱下了女儿的那件裙子。这时,她发现裙子的后摆里面用黑笔写了字,“高乔,我死都会来找你的”。邓阔看到这行字,怎么也不同意马上火化自己的女儿了。
就在这时,110接警台接到师大南校区保卫处的又一个报案电话,说学校又死了一个学生。
这次死的是邓雅芝的室友——已经搬到402宿舍的高乔。她被人用绳子勒死在502宿舍,姿势是跪着的,正对着临窗的左边床铺,而那个床铺,恰恰是邓雅芝生前睡的。
发现死者的是学校保卫处的工作人员,他陪同宿舍管理员一道去打扫宿舍。宿舍管理员看到直挺挺跪在那里的高乔,当场晕了过去。
高乔的死,明显是谋杀。警方对她另两名室友调查询问得知,自从邓雅芝死后,高乔一直精神恍惚。邓雅芝死后第三天中午,高乔在宿舍接到一个电话,通话的语气很不对劲,最后连声说道:“好,我就来。”高乔走后,一直没有回来。直到第二天傍晚,她们才听说高乔死在了502宿舍。
法医做了死亡鉴定后,认为高乔的死亡时间大约是头一天夜间11点至凌晨1点左右。死亡现场没有扭打的痕迹,现场几个脚印被提取后,经过勘别,除了保卫处工作人员和宿舍管理员,以及高乔之外,并无其他人。勒死高乔的绳索也很普通,绳索上没有指紋,显然凶手戴了手套。令人奇怪的是,那根长约四米的细绳两端,有几根细纤维。经过检验,和师范大学的校服是同一种服装纤维。
警方详细地调查了高乔在学校的熟人,发现她的社交圈很小,交情深的,只有她的老乡张廷芳,现在在读外语系研究生,研究生院也在城南新校区。据同学反映,高乔和邓雅芝之间,没有任何嫌隙。
警方向张廷芳了解高乔的情况时,张廷芳并不热情,他认真地回答了他和高乔的关系,除了是老乡,再无其他。
警方接着查明了高乔离开宿舍前,她的手机接到的电话,那个号码恰好是张廷芳的。同时,另一拨警察通过清点高乔的遗物,发现高乔不止一次地在她的笔记本上写着“都是他,都怪他,我要是死了,他也跑不了”。
刘三子猛地一拍大腿,说:“我明白了,高乔的死以及邓雅芝的死都和张廷芳有关系,他一定是凶手。”
老孟被刘三子的举动吓了一跳,接着,老孟笑眯眯地看着童枫:“你觉得呢?”
童枫皱着眉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张廷芳跟着也死了。”
刘三子对童枫的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死了?除非是畏罪自杀。”
老孟目瞪口呆地看着童枫,夸奖道:“小伙子,这回真被你猜对了,张廷芳的确死了。就在警方准备对他进行提审时,四处都找不到他,结果他竟然从研究生院的教学楼顶跳了下去,还留有遗书,说他对不起邓雅芝,也对不起高乔。”
张廷芳一死,所有的罪责理所当然地指向了张廷芳,他的遗书也被当成了他犯罪的证据。
案子按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谁知402剩下的两名女生也出了事,一个疯了,一个精神衰弱,都退学回家了。
事情越发离奇,案子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很难查清了。因为邓雅芝和高乔的尸体已被火化,两人的遗物被各自的家人领了回去,卖的卖了,烧的烧了。迫于无奈,公安局采取了悬赏查线索的办法。
2.“侦探”的推理
老孟把案情的前前后后叙述完了,起身为刘三子换药。童枫看着老孟,不紧不慢地问道:“孟伯伯,你在刑警队里有熟人?”
老孟一怔,笑道:“是啊,没想到这个也瞒不过你。新任的队长是我的内侄。”
童枫也乐了:“难怪孟伯伯对这个案子很清楚了。孟伯伯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充当臭皮匠的角色呀。”
还没等老孟说话,童枫又说道,“其他的姑且不说,我觉得最奇怪的事,应该是邓雅芝上吊自杀前,穿了件湖蓝色的裙子。3月初的天气,根本不是穿裙子的季节。后来发生的事,都与邓雅芝有着联系。因此,首先要把邓雅芝穿裙子的原因弄清楚。”
老孟一拍大腿:“是啊,我那内侄一直对邓雅芝裙子后摆里写的字感兴趣,反倒把这个明显的疑问漏过了。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
童枫毕竟只是个学生,他随手拿起桌上的笔,用老孟的处方笺写下了几行字,脸不知不觉就红了。
他向老孟这样假设:邓雅芝因为痛经,周五没有去市中心本部上课,而是留在南校区的宿舍里。这段时间,她有没有外出过?答案是肯定的,这个期间,发生了某件事,让邓雅芝觉得没有勇气活下去,她换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穿上了她最喜欢的裙子,然后上吊自杀了。高乔有可能是知情人,不,更准确地说高乔极有可能目击了邓雅芝的遭遇,这才使得邓雅芝留言诅咒高乔,因为后者没有采取任何帮助她的措施。
老孟摇头道:“小童啊,当时高乔还在市中心上课呢,她怎么可能目击到邓雅芝遇到了什么事?”
童枫应道:“对,这也就是为什么高乔把张廷芳牵扯进来的原因。本科生去上大课,而研究生院的学生呢?他们是不是也去了市中心上大课了?我的想法是,高乔上课的途中,接到了张廷芳的电话,悄悄溜了回来,她回来的目的,就是和张廷芳约会。他们躲在某个僻静的角落,恰好目击了邓雅芝的遭遇。邓雅芝对高乔见她遇困不施援手,非常恼恨,所以把高乔的名字写在了自己的裙子上。至于为什么没写张廷芳,那是因为邓雅芝不认识张廷芳。更有可能的是,高乔原本想出手帮助邓雅芝,被张廷芳制止了。这样就能解释高乔的笔记本上写下的那些话。”
老孟和刘三子对视一眼,都傻眼了,童枫的推理无懈可击。只是,当时的情况真的是这样吗?现在三个人都已经死了,根本无法验证童枫的推断。
诊所里静默了很久,老孟打破了寂静:“那凶手呢?难道就是因为诅咒,让他们连环而死?”
童枫苦笑一声道:“说实话,我也猜不出凶手是谁。至于诅咒,那也有可能啊。”
老孟失望了,他叹了口气,对童枫说道:“我还以为你脑袋瓜够用,可以帮我内侄一把,谁知道你也没办法。”
3.意想不到的真相
刘三子和童枫离开后,老孟把童枫刚才的推理过程仔细想了想,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了自己的内侄。
老孟的电话还没有放下,童枫和刘三子又回来了,一进门,童枫就对老孟说道:“孟伯伯,我觉得目睹邓雅芝遭遇的,可能不止高乔和张廷芳,她的另两个室友也有可能。”
老孟赶紧把这话告诉了自己的内侄,对方叹气道:“我也调查过她们俩。邓雅芝自杀和高乔被勒死后,学校许诺她们,给她们每人一万块钱奖学金,另外毕业后保送她们就读本校的研究生。可谁知,她们一个疯了,一个神经衰弱……”
童枫在一旁听了,缓缓地说道:“内鬼,绝对有内鬼。不然的话,不可能这么马虎结案。要查一查当时办案的警察和学校方面有什么瓜葛。”
星期一的傍晚,老孟来到学生宿舍,找到了童枫,他把童枫拉到外面的操场上,欣喜地告诉童枫:“小伙子,真有你的,我內侄一查,发现前任刑警队长和师大校长是亲戚。之所以匆匆认定邓雅芝自杀,是因为法医曾对邓雅芝进行检查时,发现她生前被人性侵过。学校校长为了防止学生恐慌,让刑警队把这事给压了下来。”
“那查过对邓雅芝施暴的人了吗?”童枫皱着眉问道。
老孟摇了摇头:“邓雅芝的尸体都火化了,现在上哪儿查?学校为了安抚邓雅芝的室友,既给了她们奖学金,又许诺将来保送她们上研究生。”
童枫暗骂了一句无耻,忽然又说道:“这么说来,另两个女生都是知情人了。她们为什么没有被凶手杀害呢?除非……”
老孟急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她们没有被邓雅芝发现,但高乔的死,以及张廷芳的死,给她们造成了心理压力,这么说来,高乔和张廷芳的死,都与邓雅芝有着直接关系,谁会替邓雅芝杀人呢?对,校服,你让刑警队问问邓雅芝的家人,她的遗物中,有没有校服!”童枫说道。
转眼又是一周过去了。周五下午上了第四节课,童枫走出教室,就遇到了喜气洋洋的老孟,老孟把他领到了学校诊所,道:“小子,刑警队的悬赏花红我替你领回来了。”
童枫乐了:“这么说案子破了?”老孟点了点头。
警方查邓雅芝校服去向时,邓阔无意中说了句她叔叔穿了。于是警方把视线投向了邓雅芝的叔叔邓宽。一调查,发现事发当时邓宽就在师大南校区施工队做工。
邓雅芝自杀之后,邓宽很快就获知了消息,他来过邓雅芝的宿舍,认识了高乔。等邓家人发现了邓雅芝裙子上的那行字之后,邓宽第一时间找到了高乔,高乔闪烁的眼神,让邓宽起了疑心,他威胁高乔,如果不说实情,她必死无疑。
于是,高乔把周五那天她上大课,中途翘课回来和张廷芳约会的事说了,并说她和张廷芳在学校图书馆后面聊天时,突然看到一个民工把邓雅芝掳到了附近的草丛里,在那里对邓雅芝实施了性侵。高乔准备报案,结果被张廷芳拦住了,说民工出门都是亲友在一起,万一被那民工家人记住了,以后就麻烦了。
邓宽听了,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用市场上买来的乙醚麻翻了高乔,又利用夜晚将她带进了502宿舍……杀了高乔之后,邓宽便跟踪张廷芳,等张廷芳孤身一人出现在教学楼时,他又麻翻了张廷芳,并将他带到教学楼七层楼顶。在那里,邓宽弄醒了张廷芳,并逼他写下了忏悔书,然后将他推了下去。
“其实抓到邓宽时,他正准备杀一个人,就是性侵邓雅芝的那个民工,名叫鲁海。邓宽打听了很久,才弄清了是鲁海那小子犯下的罪孽。”老孟说道。
“这么说鲁海也落入了法网?真是天网恢恢啊。”童枫叹息道。
一把香烛,几张宣纸,在鬼子眼皮底下,借鬼子的手,居然就这样把秘密情报给送出去了……
那年,寿张城被小鬼子占了,城里有血性的老少爷们不甘当亡国奴,暗中组织起一支以书法名家黄希云为首的抗日力量。
这天,王家庄的孙保田来给黄希云送宣纸时说,小鬼子刚运到寿张城一批军火,城外的八路军打算几天后在鬼子嘴里拔颗牙,夺了这批军火,需要城内的抗日武装到时来个里应外合。具体时间他会再来通知。
不料,孙保田刚走,鬼子就在寿张城加强了警卫,并且开始封锁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这可咋办呢,孙保田进不了城送不了消息了!黄希云急得一宿没睡好。
次日一早,黄希云就被一阵鬼子的吵嚷声吵醒了。“难道鬼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份?”黄希云赶紧穿上衣服,顺手从被子里拿出手枪别在腰间。
一出房门,就见一大帮持枪的小鬼子正站在自家院中,正中一个腰挎军刀的,正是刚刚派到寿张城协防的佐佐木小队长。
佐佐木先拱手笑道:“久闻先生大名,今日冒昧造访,诚求先生一幅字!”
见不是来抓自己的,黄希云紧绷的心稍缓了缓:“太君过奖了,鄙人的字,实在不堪入队长眼目。”
佐佐木摆了摆手:“先生过谦了,家父是个中国通,尤喜先生书法,您就别推辞了。”
见佐佐木脸露不悦,黄希云低头沉吟了一会:“太君既然如此抬爱,鄙人自然不敢推托。不过,我的纸用完了,须让城外王家庄的孙保田再送些来。”
“送纸?”佐佐木警惕地盯住黄希云,“不会是让八路来送情报吧?”
“太君真会开玩笑,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认识什么八路啊!”
佐佐木哈哈大笑:“先生别见怪,我听说城内有人私通八路,可我看黄先生一介书生,自然不像。不过纸就不用送了,我会亲自带人去取!”
黄希云心里一惊:“那就麻烦太君了!另外,过几天就是家父忌日,我事先托孙保田弄了一把香烛,烦请太君顺便带来。”
佐佐木答应着去了,黄希云长舒了一口气:“但愿这把香烛能帮上忙……”
佐佐木带着几个小鬼子直扑孙保田的造纸小作坊。同样正为送情报发愁的孙保田见到鬼子十分惊愕,但得知佐佐木来是为了要宣纸和香烛,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前天我刚送过宣纸啊,怎么今天又来要纸,难道是为了情报的事?”突然,他想到了香烛,顿时眼前一亮。
孙保田让家人把佐佐木一行请到院里喝茶,然后迅速钻进库房,很快把一把捆扎在一起的香烛和几张宣纸递到他们手上。
佐佐木使了个眼色,几个鬼子立即将宣纸展开,只见那宣纸洁白如雪、光洁润滑,看不出有什么猫腻。这时佐佐木笑着看了看包扎完好的那捆香烛,突然用刺刀把它们挑开,几个鬼子顿时围上来一根一根地仔细检查起来。
片刻后,佐佐木见手下们都纷纷摇头,立即下令:“香烛虽然没有刻字,为确保安全,你们再把这些香烛切成片儿,看看里面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一把香烛很快变成了一地的白碎块。这时,佐佐木走过来拍了拍孙保田的肩,笑道:“你,大大的良民,没有替八路的送信。请放心,我会另送一把香烛给黄先生作为补偿的!”
回到城里后,佐佐木把宣纸交到黄希云手上,又把一包日本产的香烛递过来说:“黄先生,因为例行检查,孙先生的那包香烛已经损坏了,但也证明了你们的清白。”
黄希云暗暗吃惊,没想到小鬼子如此精明,还好孙保田没把字刻在香烛上!他提起笔:“那么,佐佐木先生想要我写什么呢?”
佐佐木把军刀一举,无比自豪地说:“就写‘大东亚共荣圈万岁’!”
黄希云听后暗暗叫苦,可也只好把刚才带来的宣纸铺在案前,一边磨墨一边叹气。
佐佐木坐在客厅里的茶几旁喝着茶,洋洋得意地安心等着黄希云的新帖出炉。
黄希云刚写到“亚”字,突然把纸团成一团,不好意思地对佐佐木说:“第一次给太君写字当然要力求最好,刚才精神不佳,等我稍稍调整一下!”说完闭着眼长吁了口气,又铺上一张纸,神态自若地提笔一气呵成!
佐佐木终于拿到了盖着黄希云印章的字帖,满意地说:“先生真是神笔啊!”一个鬼子过来小心地把字帖放在一个小锦盒里。佐佐木拍拍锦盒哈哈大笑:“我一定好好保存,过段时间就寄回国内在报纸上发表,让他们看看中国人是如何拥护我大日本帝国的!”
“发表?”黄希云顿时心如刀绞,心想这下完了,不用多久,全中国人都会认为自己是个大汉奸了!
次日子夜时分,城内城外突然枪声一片,戒备森严的寿张城被八路军攻了进去,还在睡梦中的鬼子仓促应战,被打得落花流水,只有佐佐木带着两三个鬼子仓皇出逃。
战斗很快结束了,手持钢刀的孙保田站在小鬼子的大本营里,看到一身夜行衣的黄希云竖起了大拇指:“多亏黄兄你打死守城的几个小鬼子,准时开了城门,要不我们就是再多一倍兵力也进不来啊!”
黄希云哈哈大笑:“这不全亏了孙老弟的聪明才智吗?”
孙保田摇摇头:“哪是我聪明啊,这都是我以前跟王家庄那个装神弄鬼的神汉学的。”
原来,机灵的孙保田在鬼子的枪口下,机智地在一张宣纸上用白色的香烛轻轻写下了“拔牙”行动的重要信息,因为用力轻,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但是蜡油不吸墨汁,一旦写字,“黑中出白字”,宣纸上有蜡油的部分自然就能清晰地显现出来。当时,黄希云写到“亚”字时就发现了这个秘密,他假装字没写好把那张写有重要信息的宣纸扔在一旁,待佐佐木他们走后,再用墨汁把整张纸刷黑,那些蜡字就能一览无余了。
正当大家清点军火的时候,孙保田却不见了黄希云的影子,一打听才知道黄希云跨上一匹膘壮的骏马,手握一把手枪,向城外急驰而去。
孙保田大叫一声“不好!”赶紧也跨马向城外追去。
刚追到城外一个坟地,孙保田忽听得前面一声枪响,待他疾驰过去时,只见躺在路当中的黄希云浑身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孙保田跳下马扶起黄希云,只见他微微睁开双眼,微笑着用尽全力把一只小锦盒交到孙保田手上:“这张字帖我最终还是讨回来了,你回去赶紧烧掉它,现在……现在我死也瞑目了……”说完头一垂,再也没有醒来。
她是高密奚姓人家的媳妇。名叫阿纤。
奚家是高密当地的小商户。奚家长子奚山在一次贩货途中偶然遇见阿纤,惊异于她清纯秀美的容貌,自作主张,向阿纤的父亲求婚,为自己的弟弟奚三郎聘定了她。
一个月后,阿纤走进了奚家的门,成为三郎的新娘。
做为新娘的阿纤只有十六岁,垂头坐在一头驴上,鬓发齐整,红袄绿裤。那时候她的父亲已经死了,寡居的母亲跟着她来到奚家。
方圆百里,她算得上最美的女子了。去过济南、到过南京或者下过杭州的人看见这位奚家的三儿媳,都说,这样的相貌,在繁华都市里也难得一见,三郎真是有福之人。
她温和贤惠,与三郎恩爱异常。可惜她在奚家只住了三年。那三年也是奚家最兴旺的时期,通家和睦,买卖昌隆。同样的好日子以后再也没有过。
三年后的某一天,她突然不辞而别,离开三郎,带着母亲走了。没有人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从此奚三郎失魂落魄,完全变了一个人,而奚家也一天天衰败下去。
奚家的衰败肯定与阿纤的离开有关系,但包括三郎在内,全家人却都说她走得好,因为他们都认为:阿纤那副美丽的容颜是变幻出来的,真正的她其实是一只老鼠。
是奚山最先对阿纤身世生出怀疑。这种怀疑让奚山矛盾重重,陷入尴尬的境地——当初阿纤是奚山自己相中的,前前后后的事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如果阿纤确属异类,那么就是他害了三郎,做为长兄,他将悔恨终身,愧对先人;而在心底他是喜欢阿纤的,虽然无法解释与她相关的种种怪异之处。
奚山是在访客时偶然遇见阿纤一家的。
阿纤的家住在沂蒙山中的一个小镇上。那年夏天,贩货的奚山路过那个小镇。当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正下着大雨。奚山带着仆人,冒雨找到一位古姓朋友的家,在门外拍打喊叫了半晌,里面也没有人答应。后来隔壁走出一位老汉,请奚山进去避一避雨。
那就是阿纤的家。
奚山说,看上去,老汉的模样没有特别之处,神态谦逊,言语随和。当时自己印象最深的是老汉家中的摆设,几间屋子里都没有平常人家的桌椅橱柜,空荡荡的四壁之间,只有一张短足的木床,而老汉就在那张木床上招待奚山。
奇怪与不舒服的感觉是几年以后才有的。单就那个雨夜来看,奚山其实在老汉的家里过得非常舒坦。奚山盘腿端坐在短足木床上,和老汉聊得很投机,他见多识广,谈资颇丰,随便用一些逸闻趣事来取悦这位容留自己的热心人,一边享用着主人家滚烫的香茶、浓烈的白酒和简单而美味的饭菜,而那些酒饭当时正是阿纤一手料理的。
十六岁的阿纤柔美轻俏,奚山第一眼看见她,立刻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奚三郎。
老汉告诉奚山,这是他惟一的女儿,正是贪睡的年纪,却体谅自己的老母亲,深夜起来招待客人。老汉说,普通人家,使唤不起一个佣人,也就不讲究什么避讳,让妙龄的女儿出来见客人了。
做为商人,奚山走南闯北,见过许多美貌的女子,但那些都是在城市的街道上,在店铺或者戏院里。那种场合的女人们经过了精心修饰,花枝招展,她们的美丽虚幻而遥远。而眼前的阿纤素面朝天,柔美可亲,家常的衣饰简单洁净,旅途中的奚山不禁生出温暖的喜悦之情,想起了弟弟三郎。
奚山望着阿纤。作为兄长,这些年奚山一直暗中为三郎物色合适的女子。阿纤和三郎,是多么相配的一对少年啊!
有了这样的想法,奚山突然对老汉一家生出一种亲切感,吃喝得也很实在。当屋子里剩下他和老汉的时候,他便向老汉求亲。奚山说,可能是酒喝得太多了,求亲时他的心“突、突、突”跳得厉害,直跳到嗓子眼那里——他真心喜欢阿纤,害怕老汉拒绝。
老汉答应得非常爽快。他说,阿纤择婿,标准只有一条,就是挑选厚道善良的人家。自己在这样一个雨夜与奚山相遇,为女儿阿纤和三郎定亲,称得上天赐良缘。
那个雨夜,奚山醉得一塌糊涂。
奚山真正怀疑阿纤,怀疑她一家的来历,是在两年以后了。
奚山再一次路过小镇,拜访古姓朋友,与他谈起当年自己为兄弟谋成的亲事,称赞阿纤,眩耀自己的相人之能。古姓朋友听后大吃一惊,说隔壁的那一处大宅院是他老伯的,十多年来一直空闲着,哪里会有什么老汉、什么阿纤?
古姓朋友说,那处宅院盖成以后便邪祟不断,老伯住着不安,只得另寻住处,也没有人敢来租住,所以一直闲置着。古姓朋友说,两年前,大概就在奚山来访的那个夏天,宅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一场大雨中,宅院的后墙倒了,老伯在坍塌的土墙下发现一只垂死的大老鼠,个头比一只普通的家猫还大,压在墙下,尖声啼叫,一条拇指粗细的尾巴还露在外面摇晃。等古姓朋友带领众人闻声赶到的时候,那只大老鼠已经不见了。进到宅子里查看,荒废己久的的房屋里有许多可疑的痕迹,象是一直有人住在这里,而尘封的门窗看上去却数年不曾开启过。
古姓朋友因此断定:奚山当年遇到的善良老汉并不是人,很可能就是压在土墙下的那只大老鼠,阿纤也必定是一个幻化而成的假美人!
古姓朋友忧虑重重:一只老鼠能长到那么大,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如果它想用什么伎俩迷惑人,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再进一步,如果它们预备害人,后果就更不敢想了。古姓朋友劝奚山赶快回家,仔细观察阿纤,多多提防,发现异常之处,还是早绝后患为好,免得害了三郎。
疑虑重重的奚山回到家里,从此多了一份心事。
从阿纤的言谈举指间,看不出丝毫可疑之处。每天浆洗缝补,纺线织布,没有半刻停歇的时候,而且待人随和,性情温顺,从不与人斗气。
也不见三郎有什么异常。阿纤嫁过来以后,一向狂妄轻浮的三郎如同换了一个人,沉稳安详,学业的长进非同寻常,越来越显露出一副成就大事业的模样。
再回头审视几年来奚家的变化,奚山发现,阿纤进门后,奚家一年比一年富裕了,虽然年景不好,但自家田地的收成在乡里总是最好的;贩货的生意也比过去兴隆得多。
像阿纤这样一个女子,真会是一只老鼠吗?
家中仆人的态度则要坚决得多。仆人说,阿纤究竟是什么,与自己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他敢肯定,阿纤就是一只老鼠。
仆人说,那个雨夜他跟着奚山走进阿纤的家,奚山与老汉喝酒的时候,他就蹲在炉灶边烤衣服。阿纤进进出出,围着灶台忙碌,一边与他说些闲话。印象中,阿纤做活很有路数,干净利落,加上那副俊模样,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好女子。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第二天他们离开那个的小镇,西去贩货,一个多月后,在回来的路上竟然再次遇见阿纤。这一次,仆人看到了许多蹊跷之事。
仆人说,当时为了捎带些土产,奚山临时决定绕道东南,那条路离阿纤家的小镇很远,可某一个黄昏,他们竟然在路边遇见了阿纤。
她怎么知道我们这时候回来?又怎么知道我们会走这条路?仆人说,当时我就非常纳闷,好像她专门在路边等着我们似的。
仆人说,当时天快黑了,阿纤和一个老太太坐在路边,看见我们,阿纤就扯一扯老太太的袖口嘀咕。老太太叫住我,问我家的主人是不是姓奚,确信之后便对着我们哭诉起来,说家里出了大事,老汉几天前给倒塌的院墙砸死了,现在只剩下孤女寡母,没了主心骨;托老天的照应,让她们今天在这里遇见奚公子,眼下也不能讲究什么了。既然阿纤已经许配给奚家,不如早点儿嫁过去,母女俩也算有了一个依靠。
联系到后来古姓朋友提到的那只大老鼠,仆人断定:被院墙砸死的老汉,肯定就是古姓朋友的伯父发现的那只大老鼠,时间和地点都差不多。
仆人说,奚山听了老太太的哭诉很难过,但也有几分高兴,因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为三郎成全好姻缘了。
仆人说,还有一件更奇怪的事。老太太在路边遇见他们主仆二人,哭哭啼啼,磨磨蹭蹭,一直捱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带着他们回家。可那并不是上一次到过的家。仆人说,虽然摆设和上一次差不多,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屋子里的一切都非常潦草,而且最明显的一点:这里的位置不对!仆人私下里把心中的疑惑说给奚山,但此时的奚山已经昏了头——三郎的婚事就要完成了,更重要的,是阿纤的嫁妆大大超出了先前的想像。
阿纤的嫁妆,没有金银绸缎,没有箱柜被褥,只有满满的一窖粮食!
老太太指给奚山看粮食,说这些都是一家人多年积蓄下来的,这几天已经谈好了买主,卖得的钱全部做阿纤的嫁妆。老太太说,今天晚上就把这些粮食给买家送过去,明天大家带着粮钱一起动身,顺路买上新娘的必备之物,然后连人带物进到奚家,就算给三郎和阿纤成婚了。
仆人说,种粮人家,大多都会建一个粮仓,或者修几个粮囤,存放粮食,防霉防蛀,可阿纤家却与众不同,把粮食存放在一个地窖里。
那个地窖里的粮食塞得满满的,仆人下去向外搬粮食时,心中怪怪的。看起来,地窖里的粮食肯定有不少年头了,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变质发霉,真让人不敢相信。
仆人独自牵着他的毛驴,按照老太太的指点把粮食驮到买主那里去。天黑路生,仆人根本辩不清方向,稀里糊涂,只管牵着驴向前走,感觉是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而那条路只通向一个地方,那就是买主的家。
四十多岁的买主长得肚大头小,尖细的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又长又直,一双小眼睛,目光漆黑,闪烁不定,话音尖锐而短促。
当天夜里,仆人牵着毛驴,与买主派来的两个人搬运粮食。粮窖里的粮食可真多啊,三个人整整忙了一夜。
如今回忆过去,仆人坚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如果说对阿纤一家人的种种疑惑中还有许多猜想的成分,那么,那位大肚子买主的长相和作派却不容怀疑——他活脱脱就是一只会说人话的老鼠!阿纤一家和这种人交往密切,不是老鼠又是什么呢?
仆人说,自己一个人私下里想这件事的时候,脑子清楚得很,前前后后,所有的疑点和细节连缀起来,答案不容置疑。但每次在奚家的大院子里遇见阿纤,看见她对自己微笑,亲亲热热打招呼,他总对自己生出一份怀疑,对阿纤生出几分愧疚。
像这样的一个好女子,能是一只老鼠吗?
奚家大院中,除了三郎,与阿纤最亲密的,就数奚山的女人了。奚山的女人说,她向来认为奚山和仆人的话不可信,认为他们瞎猜乱想,胡说八道。但自己与阿纤相处得越深,心中越多一份困惑。
奚山的女人说,无论从品貌、性情还是从女工上看,阿纤都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女子,她喜欢阿纤,虽然有时候心里多少有些嫉妒,但自从阿纤进门,妯娌俩一直亲亲热热的。
奚山的女人说,可往往就在她与阿纤最亲密的时候,心里总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时候,两个人面对面挨得很近,那时候的气氛,那时候阿纤的一个细微的表情,甚至空气中那一种奇怪的味道……奚山的女人无法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说,三郎一定也会有相同的感觉,他整日厮守着阿纤,可为什么没听他提起过呢?
奚山女人的话莫名其妙,不着边际。
阿纤进门以后,常对奚山的女人说,咱们家没有一个像样的大粮窖,大哥为什么不造几个呢?她说她还有一些积蓄,愿意拿出来造粮窖。奚山听说后,不以为然,借口自己要忙生意,说既然阿纤出钱,就让三郎来造吧,如今三郎已经成家了,也应该学一学生计了。到秋天,几个深深的粮窖造成了。奚山的女人取笑阿纤,你让三郎造了这么几个大家伙,可用它们装什么呀?不是成心要累累你的傻男人吧?但某一天,六辆满载粮袋的大车停在门前,是阿纤从前的乡邻来偿还旧债,六车粮食正好把几个粮窖装满了。
阿纤私下里常说,沂蒙之地多怪异,奚山兄贩货,最好另选一条路。她托奚山的女人转告奚山,如果再走沂蒙,千万不要对人提起她,不要再对人说起她的家世。
奚山的女人认为,以上种种,只能证明阿纤善于安排,谨慎多虑,是个人癖性,不足为怪。
奚山和仆人对阿纤生出怀疑之后,奚山的女人向亲友讨来两只猫养着,她特意挑选善捉老鼠的,给它们起名叫大宝二宝,说这是自己的两个儿子。与阿纤坐在一起闲聊的时候,她总要把大宝二宝招到身边。
去找你婶子!奚山的女人经常对大宝二宝这样说,一边把两只猫推向阿纤,或者突然把其中的一只投进阿纤的怀里。
仔细观察,阿纤并不曾流露出对猫的恐惧,但只要有两只猫守在眼前,她的手里总是握着一只鸡毛掸子,大宝二宝靠近了,就被她用掸子赶开。她说她讨厌猫,它们看上去太阴险,相对而言,她更喜欢狗,因为它们比猫善良厚道。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阿纤渐渐流露出了去意。
她开始整日忙碌,为三郎置办衣帽,纳鞋缝袜,好像要为他备齐一辈子的穿戴。
她越来越多地在奚山的女人面前提起三郎,谈论三郎的种种好处,议论三郎的相貌与身材,她甚至说到三郎在闺房中的一些荒唐事,一点儿也不害臊。
要是哪一天我离开了他,不知道三郎会多伤心。阿纤说,低头看着指尖,微微笑着,眼中泪光荧荧。
他会习惯的,对吗?阿纤问。我能给他的东西,换别的女人,也一样能给。
她说,三郎其实还是个孩子,他需要一个好女人照料生活,不然,他会过得一塌糊涂。
她的脸慢慢胀红了,说,有时候把三郎的头搂在怀里,看着他,就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一个大儿子?儿子比丈夫好,因为母子间的血脉谁也割不断,不管走到哪儿,他总是属于做母亲的。
奚山的女人盯住阿纤,眼前这张脸俊美异常,却被贪婪和粗鄙弄丑了,很容易让人想到某种野兽的嘴脸,空气中腾起一股腥气,淡淡的,闻上去如同眼前展开了一小块水湿的动物皮毛。
奚山的女人因此确信,阿纤肯定是某种精怪幻化而成,或者像大家猜测的,是一只老鼠。
奚山的女人突然感到恐惧,害怕忘情的阿纤把持不住,一下子在自己面前变成一只硕大的老鼠……
有关阿纤的种种议论,三郎知道得最晚。阿纤自然不会对他说,而且最初,一家人也都未曾向他提起,因为他们认为:作为阿纤的丈夫,三郎其实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一个人。
——他没有去过小镇上阿纤的家,没有当面倾听古姓朋友的诉说,他没有经见仆人遇到的那些怪异的人和事,他第一眼看见的阿纤,是骑在驴背上的那个新娘,他的新娘,鬓发齐整,红袄绿裤,一个从天而降的美人儿。
而且大家都认为,阿纤来奚家,冲的就是三郎,她当然会用尽一切手段媚惑三郎,让他完全蒙在鼓里。
所以,等到三奚有所察觉的时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三郎满腔怒火,死也不肯相信,等待着家里人来向他说明他们的发现,来和他谈论阿纤可疑的身世,来劝告他采取相应的行动。三郎想好了,不管那个人是谁,他都会把他(她)臭骂一顿。
可惜没有人来。那时候的阿纤容颜憔悴,整日郁郁寡欢。三郎告诉她,别在意那些人说什么,他们的鬼话谁会信?你是我的女人,只要我相信你,哪个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阿纤说,他们怎么说怎么看,我不在意——对奚家我问心无愧。我也知道你对我好,处处护着我。可我实在受不了了。三郎,你知道吗?他们每天早晨第一次遇到你,都要上上下下把你仔细打量一遍,全家人都是这样——好像他们要找出你和我过了一个夜晚,比昨天又多了什么可疑之处。我最害怕他们看你的那种眼神,简直把人羞死了。
三郎笑了,他们是看我,又没看你,怕什么?咱们还年青,有许多时间向他们证明。我可以做出一番功业,咱们也可以生出一大帮孩子,几年之后,他们一个个都会为自己的猜疑感到羞愧。
阿纤苦笑,三郎,你太天真。时间没有用。我来奚家几年了,奚家的日子和美丰裕,他们尚且这样,如果哪一天奚家衰败了,他们更会把我当成灾星。
阿纤说,也许现在离开最好。我有预感,奚家可能要遭些变故,我留在这里,将来会更惨。
要走,咱们一起走,三郎说,离开他们远远的,过自己的生活。
阿纤叹息,就算跑到天边,在他们眼里,我也还是一只老鼠。泪水从阿纤的眼中落下来,如果哪一天,你也这样看我,怎么办?我害怕。
终于,在某一个秋天的夜晚,阿纤带着她的母亲不辞而别。
阿纤离开以后,奚山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这是最好的一个结局。三郎发疯一样四处寻找阿纤,奚山视而不见,远远避开,不去招惹。奚山明白,阿纤既然打定主意要走,绝不会再让别人找见。所以奚山特意打发几个人跟着三郎出去,暗中叮嘱他们小心照看,别让三郎做出什么蠢事。入冬以后,奚山觉得时机到了,花大价钱从邻县买回一个女子,年龄也是十六岁,相貌与当年的阿纤相仿佛。
对大哥买回的女子,三郎看也不看一眼。奚山的女人把女子推到三郎身边。三郎垂头而立,默思良久,突然伸出手放到女子的屁股上。女子扭了扭身子,无法摆脱那只热乎乎的手,她用眼角左右查看,发现满屋子的人其实都已经看见了三郎摸摸索索的手,于是女子如同被蝎子蜇了,闪开身子躲到奚山女人后面去。
三郎笑了,说,哥,这一个好像没有尾巴,不是耗子。
奚山让他逗乐了,胡说!哪来的什么耗子?你好好看看,一个多俊的媳妇!
三郎嚷起来,光看可不行!阿纤的脸蛋还俊呢!大哥,你也过来摸一摸,弄清楚了再娶。
奚山干咳两声,端起茶杯喝水。
三郎说,当初,你见到阿纤,怎么不先摸一摸她的屁股?你把她当个好人给我娶回来,娶进了门,你又说三道四的!
奚山板起脸,“吸溜溜”喝水的声音很大。他的女人恼了,老三,你怎么不识好歹,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她明明是个精怪!还留着她?
三郎提高了嗓门,谁说她是精怪?我天天摸她的屁股,摸了三年啦,光溜溜的,从来没有摸到过一根尾巴!你们哪一个摸过?你们凭什么说她是老鼠?三郎哽咽了,热泪盈眶,那么好的一个媳妇,没做过一样错事,你们怎么忍心糟蹋她?!都摸一摸自己的屁股吧,看那里有没有一根豺狼尾巴?
这是三郎最后一次说硬气的话。
三郎到底还是按照奚山的安排成了亲。在随后的日子里,奚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迅速走上一条衰败之路。三郎被迫放弃学业,开始为生计奔波。一天天一年年的,三郎逐渐露出懦弱无能的本性,顽劣粗俗,为窘困的生活苦苦挣扎,对阿纤的追想和思念也烟消云散了。
心里始终不能放下阿纤的,反而是奚山。
奚家前几年的兴旺,这几年的没落,是不是与阿纤的来去有某种关联呢?奚山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贩货的赢利越来越少,在那些疲惫而绝望的商途中,奚山顺带着暗中寻访阿纤的踪迹,向每一家客店的主人打听。
胶州的一位店主说,奚山打听的人可能来过这里。大约二年之前,有母女两个住进这个客店,操沂蒙口音,年青的不足二十岁的样子,相貌出众。几个月后,母亲病死,不久,年青女子也走了。
奚山再问下去,店主说当时的事全忘记了,只记得结算店钱的时候,年青女子给的是粮食。母女俩住过的客房里堆满了粮袋,粮袋里装着上好的小麦,店主却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这些小麦。
奚山因此断定,阿纤确实是一只老鼠,是人所不齿的异类。但当初把她逼出奚家,究竟是福是祸?经过了家庭的变故,奚山现在有些拿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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