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者宿――日本式集体主义的性民俗基础

　　老于二十年前来到日本。厥后一向在一家二十几个职工的小型货运公司工作。每日工作时间长达十小时以上,但不怎么累人。而且老板人挺随和,比较轻易相处。跟日本其他许多公司一样,老板每年都仗义疏财搞一次“社员慰安旅行”,以犒劳大家平日的辛苦,同时也可以强化职工的归属意识。老于参加的第一次慰安旅行是去的温泉旅馆。那次旅行,包括四个女职工在内的全体都参加了。

　　晚宴开始,老板先不疼不痒地致几句词,然后大家就胡吃海喝一通。一个小时后,已有七分醉意的男职工们开始口无遮拦地吐露挑逗性的话语。女职工们见状赶忙退场。紧接着,陪酒女郎们登场,又一场纵欲的盛宴拉开序幕……。

　　老板见老于一个人坐着无动于衷,问他是否对女人不感兴趣。老于则回答:“这些女人岁数太大了。”原来,除了少数初级旅馆以外,普通百姓去的温泉旅馆只能招些四五十岁的女性来陪酒。

　　老板从老于的意见中得到启示,之后的“社员慰安旅行”尽可能安排在泰国、菲律宾等东南亚国家。有一年，他甚至打起了中国的念头。最终因“珠海日本人个人买春事件”引发强烈反响而作罢。

　　在人的各种心理欲望中，性欲与呼吸空气、饮水以及食欲等欲望所不同的是，对它的追求具有非常隐私和个性化的特征。而日本人竟然把它与企业运动联系在一路，有组织地安排男职员们释放性欲。放在中国人或其他国家的人身上，一定会有羞耻感。日本人却能做得自然、坦荡。如果没有独特的性文化做为底子，一定是做不到的。对日本人来说，以发泄性欲为目的的个人旅行如同参加一次体育或文艺运动一样康健有益，根本不需要怕羞和遮盖。

　　日本人的个人主义精神世人共知。但对于这种精神源自那边，却无定论。最不靠谱的一种说法是日本注重个人主义教育。这不过是一种臆想而已,是用中国式代价观衡量日本而得出的误解。我们把个人主义看成是一种思想,以为通过教育可以传承。大概在中国,个人主义是可以通过教育的潜移默化来培育的,但在日本绝非如此。

　　个人主义在日语里翻译成“整体主义”。这在明天的日本甚至是个贬义词,因为它与主张个性和人格独立的个人主义是相互对立的。然而这种概念上的对立并不影响个人主义在日本社会中的现实存在。日本的所谓“个人主义”是一种文化机制，它之所以壮大是因为只有通过这种机制才能使个人利益得以实现,才能满足个人的基本欲望。美国心理学家马斯洛的效果理论把人的欲望分成高低不同的层次，有最低层次的心理欲望,也有较高层次的安全感、爱与归属欲望,另有更高层次的尊敬和自我实现欲望。如果有哪个个人能使这些欲望得到最大限度满足,那这个个人一定是坚如盘石的。日本企业之所以具有壮大的凝聚力,就是它能充分满足员工的各种欲望。许多在其他社会中纯属于私人领域的欲望或期待在日本社会里通过个人的方式才能得到更好的满足。性欲便是一个典型。

　　从历史上看,以组织的形式减缓青年们性欲满足的问题是日本独特的民俗文化。它的传统形式是“夜這い”。这个词的意思男人晚上到女人家中过夜，天亮之前回到。“夜這い”习俗在明治维新以前曾遍及全日本。

　　“夜這い”并不是情投意合的男女之间的私通，它是一种个人婚姻的形式。据性民俗学家赤松启介介绍说，各地农村普遍有男青年的整体“若众”或“若者组”，女青年们则有响应的“娘组”。这些整体采取个人宿舍的方式，年轻人聚集在一路交流劳动和性生活的经验，协助村里搞公共运动。这种个人宿舍又被称之为“若者宿”和“娘宿”。而适龄男女只有先参加“若者组”或“娘组”，晚上住到“若者宿”和“娘宿”,才能得到参与“夜這い”的资格。“夜這い”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繁殖儿女，而是为了享受性交的快乐。只要老忠实实地遵循“若者组”或“娘组”的法则,按时参加各项运动，这种青年组织可以保证村里所有年轻人的性欲都得到某种程度的满足。

　　明治维新以后，日本开始引进西方文明,基督教的贞操看法逐渐渗透。各地纷纷成立青年团和处女会,以端正青年人的品行。一些有名望的长辈自动召唤青年人晚上要回自己家睡觉(sleep)。在政治和社会压力下, “若者组”和“娘组”走向解体, “夜這い”的习俗也逐步消逝。

　　然而，这一习俗却给日本人的共同体意识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村落共同体以“若者组”和“娘组”的组织形式融生产相助、技能交流及性欲的满足为一体，对年轻人具有巨大的影响力。只有参加到组织里来，才能得到接触异性的机会。为了得到这个机会，必须严守个人的法则，认真参加各项运动。日本社会很少听到宣传个人主义和团结一心的论调，而日本人却普遍保持高度的个人主义看法，在各项运动中配合默契。其中“夜這い”习俗的影响功不可没。

　　拙著《大日本•小日本》中的“日本人裸体意识的变迁”和“‘夜這い’——日本个人主义的性民俗根源”等相关章节亦可为各位读者提供一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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