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一路逃不掉你
那时他与母亲,尽管并不相爱,但在平淡琐碎的生活里,还是有些许的明亮。这样的光亮,犹如阳台上许久没有打理的一盆花,在晦暗里,悄无声息地开着小朵小朵纯白的花儿,你于忙碌之中,不经意间扫上一眼,会觉得心内欢喜。
我记得冬日里我步行回家,每每快到家时,最期盼的,便是看到他站在当街的路口,等我飞奔过去。同行的孩子们嘻嘻哈哈地散去,我则哭哭啼啼地将手交给他,任由他用力地握着,牵回家去。
这样冬日的一抹橘黄色的温情,被我记忆的长镜头探伸过去,定格在岁月颗粒质感的胶片上。之后他与母亲争吵不断,在离婚的路上,不再能顾及我的冷暖。而我,也在他日渐与我疏离的微凉中,生出恨意,甚至,刻意地将他忘记。
那一年他买了摩托,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我读书的县城拉散客赚钱。彼时我住校,恰好车站就在学校旁边,所以每到下课,我隔墙听见马路上穿梭而过的摩托,常常就出神。
他极少在我与母亲面前,提起在县城所受的种种委屈。母亲与他一样脾气暴躁,并不怎么关心他在外奔波的辛苦,只一味抱怨他挣钱太少,连买一件漂亮衣裙的钱都没有。他每次听到,都要愤怒地摔东西发泄,甚至连我,都不再避讳。
有一次,他正与母亲争吵,我周末放学回家,一推门,一个杯子擦着我的额头,在身后的门上碎裂开来。我与他,彼此注视着,足足有5分钟,没有一句话。他双唇微微地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我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便抖一抖落在脖颈中的玻璃碎片,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那个春天的午后,我在抽屉中,无意中翻看到了那张无情的纸。他在上面写着,等到一年后我考入大学,他们将协议离婚,我将跟随着母亲生活,他除了供我读大学的费用,还会给我和母亲每月的生活费,直到我大学毕业后可以挣钱养活母亲。
我当着他的面,将那张纸,撕得粉碎,而后我冷冷地告诉他,我不用他养活。
他第一次过来拉住我,说,丫头,别这样……
我不等他说完,便将那双有些陌生的粗糙的大手,重重地甩开去,头也不回地,拎起书包,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门。
我在学校里,住到弹尽粮绝的时候,去找母亲讨钱。母亲劈头撂下一句:“找那个要甩掉我们独自过的男人要去!”我一扭头,说,用不着你们任何人!
我很快地找一个小混混,借了一笔钱,而后打算远远地离开这个小城。我不知道火车能够载我去哪个城市,但我却清楚,火车驶得越长,我与他之间的距离也越远,远到我可以将他给予我的一切,都忘记。
我一个人背着书包,在邻城下了火车。陌生的环境,与离家的欢欣,让我有短暂的新鲜,但随即而来的,便是被人盯视的恐慌与不安。我随便租了一个地下的旅馆,买了一大堆零食,而后缩在隔音效果很差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翻一本书。
我捧着书,很快地在冷硬的床上睡过去了。再醒过来,已经是天亮,翻一下身,觉得昏沉沉的,摸一下头,很烫,这才知道是感冒了。挣扎着起身去前台要一杯热水,服务员给我倒上,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你是邻城高中里过来的学生吧?我毫无防备地点一下头,她若有所思地看我片刻,便又低头,去忙别的。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打开来,他便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想要逃开,却被他一把抱住。我踢他捶他,甚至想要像一只小狗一样地咬他,可他却像儿时在风雪中等我扑过来那样,丝毫不动地挡住了我的去路。
一路上,他始终没有提起他如何骑着摩托,顺着火车的方向,追赶着我,又如何找遍了邻城的每一个旅馆。
我一直记得那一年的春天,桃花开得格外地热烈,路边的木槿与连翘,也孜孜不倦地盛放着。我在他刻意营造的幸福中,有些恍惚,似乎,我真的可以凭借这一次的出走,赢取我想要的未来。
可是我却忘记了,春天会很快地过去,那些怒放的花朵,也总有一天,会逆着春天的方向,枯萎凋零。
我在他许诺的美好未来里,安静地读书。他在那一年中,像所有尽职尽责的父亲一样,在周末骑着摩托,载我回家改善生活。摩托开过的声音,在我听来,不再那样地刺耳,而是慢慢如一首曲子,我隔着校园高高的墙,听见了,觉得有一股暖流,漫溢过我的心田。
一年之后,我拿到了省城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并同时得到了他们离婚的消息。我依然记得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扭身过去,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终于没有能够阻挡住他要离去的脚步。而他,也没有能够阻挡住我拒绝再与他见面的执拗。那一个暑假,他在县城租了房子,拼命地打工赚钱,为我挣开学的学费。
我依然记得那个初秋的午后,我即将踏上去省城的火车,提了大大的行李包,在候车室里坐着,他突然就朝我走了过来,而后将一沓钱塞进我的书包。我等他开口,他却慌张地转身便要离开。然后便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一边高喊着:别让他跑掉!一边朝他围拢过来。
那些人,使劲地踢他,骂他,说他这一个月,一次次厚着脸皮,违反行规,抢别人的活干。而他,则无声无息地抱着头,任由他们打骂,一直到警察赶过来,将那些人带走。
我在人群的注视之下,径直地朝他走过去,而后,在他还没有开口之前,将他紧紧地抱住。他手足无措地轻拍着我的后背,说,丫头,爸没事,爸只是想多挣钱供你读书,爸……
我听他语无伦次地絮叨,像母亲嘴里抱怨的世上最无用的那个男人,又像许多年前的冬天,我们依偎在一起说,我要让你,做我一辈子最温暖的手套。
第2、披肩
那是一条漂亮的披肩,看去上柔和舒适,蓝色的衬底,托着用红线编织成的图案,下摆垂着一缕缕的丝穗。它挂在小铺里,吸引着过往的行人。人们欣赏着,像是在观摩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凯薇第次路过那家小铺,总情不自禁地要盯着那条披肩看一会。一次,当母亲的手轻轻拂掠过那条披肩时,凯薇发现,她的眼神异样地闪烁着。在凯薇的心灵深处,一个声音在说话:“妈妈需要它,那条披肩是为妈妈织的。”
赶集的日子又到了。清晨,凯薇跟着母亲,搭上一辆马车,带着母亲制的泥坛和酒樽,准备到集市上换一些食品和[欣赏雨季爱情故事网]生活必需品。
从凯薇住的村落到集市要经过很长一段的颠簸路,一路上要穿越变幻莫测的沙漠,在沙土覆盖的灌木丛中穿行。沿途可以看到草原牧羊犬追随着那些散散漫漫的羊群。前方的道路上会突然窜过一条飞跑的蜥蜴,把蹒跚的蟾蜍远远地抛在了后面。有时,在远处的土坡上,有一只娇小的羚羊倚石翘首而立,一只孤独的老狼,垂着尾巴,不紧不慢地跪着。凯薇喜欢这一切,也喜欢赶集。
凯薇走进小铺,靠近那条披肩,手指轻轻地触摸着。
“您要买它吗,妈妈?”她急急地问,脸颊贴在柔软的羊毛披肩上。
“不,亲爱的,”母亲摇摇头,“我们需要的是食物,不需要它。”
“你需要一条披肩--诺,这条披肩,”凯薇说,“妈妈,你需要它!”
“不要再说了,我的女儿,我们的钱只够买食物。”
“噢,小宝贝,那条披肩值更多的钱,项链换不到它。”
回家的途中,凯薇无心再看那些小蜥蜴、野兔和草原牧羊犬,也不再留恋那些美丽低伏的苜蓿草和仙人掌丛。她默默无语,思考着怎样才能挣到足够的钱,买回那条美丽的披肩。
她要花费很长时间,才能织出一小块布,那是一位老人教她的。她也跟母亲学过制陶,可手艺还不够好。现在的季节,还不能采摘桃杏。她没有什么可拿去换钱的--除了那条心爱的项链。
当凯薇和母亲再一次来到那家小铺时,凯薇急不可待地搜寻着那条披肩。它已不见了!她感到心脏像是停止了跳动。披肩已卖出去了!热泪在刺灼着她的眼睑。
“它已经卖出去了吗?”她用难以抑制的颤抖的语气问货主,“那条漂亮的披肩,它已经卖出去了吗?”货主迷惑地望着凯薇。
“披肩?”他问,随即,像记起了什么似的,他的眼神立刻闪烁着光彩,“不,它还在这儿,您想要吗?”他笑着问。
一个念头在凯薇的心头一闪而过。
“是的,我想买下它,我妈妈需要它。但是,我现在没有钱,钱不够,瞧--”她用颤抖的手解下项链,把它放在货主手心里,“等我下次再带些别的东西来,您能为我先保留这条披肩吗?”
她的声音,她的眼神,都表达了她的期盼。货主的眼里流露出一份诧异,他把手轻轻地放在凯薇头上。
“告诉我,你多大了?”
“7岁,妈妈说的--是的,她告诉我,7岁。”
“我为你保留这条披肩,孩子。”说完,他转身与另一些顾客打招呼。
凯薇走回马车,兴奋得要飘起来了。那条披肩将属于她!那条柔软的羊毛披肩披在妈妈的肩上,红色的丝穗闪亮着,多美啊!她为自己感到骄傲,那是她买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非常忙碌,也非常兴奋,凯薇常常背着母亲藏匿什么东西,有时还独自一人去沙漠。
赶集的日子终于又到了,凯薇递给货主一只装有野蜂蜜的坛子。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她没说是如何弄到这些蜂蜜的,也没露出那双被蜜蜂蜇得伤痕累累的胳臂。可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份骄傲。
“先付这些,下次再带些别的。”她不明白今天货主为何如此奇怪,他顾不上与她说话就与站在附近的一个陌生人小声说着什么。最后他转过身来对她说:“我这里还有许多别的披肩,这位先生已经把那条蓝色的披肩买下了。”
这话在凯薇的耳边震荡着--她的披肩--她心爱的披肩--已在这位陌生人手里!她冷冷地看着那位陌生人夹着包裹,走出门外。
凯薇茫然地走出小铺,风暴般的愤怒和忧伤充斥着她的心。可是她没有哭,只是安静地走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回到了家。母亲招呼凯薇,递给她一只包裹。
“拿着这个,孩子,一个陌生人说是你买的。你用什么买的?”
凯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只包裹裹着一层白纸,柔软得像一个襁褓。凯薇顾不上细想,急切地斯开了那张纸。是披肩--她的披肩!里面夹着一张纸,用墨水写了几排字,凯薇吃力地读着,现在她真希望能在教会学校里多听几堂课。
“你有一颗纯洁的心,孩子,这是你给母亲的礼物,也是我给你的一份礼物。祝你快乐!”
披肩的一旁搁着她的贝壳项链。
凯薇紧拥着那条披肩,她哭了。她的母亲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货主还是陌生人给了那条披肩?凯薇不知道,但她明白了一个秘密,他们都有一颗和她一样的心!
第3、把母爱织进毛衣
关于小时候的记忆,已没有多少能留下,而至今记忆犹新的,便是母亲给我织的毛衣了。
那时候,对于小孩儿来说,没有什么比穿新衣服更让人兴奋的了。买的衣服很少,大部分人都是自家大人用布缝制的,而母亲却总是用比布更贵的毛线帮我织毛衣。同村的小孩中,我穿新毛衣的速度是其它小孩穿新衣服的好几倍。每年夏末秋初,母亲就会买来毛线,将它们绕成一团团的球,然后抽着空,在白天或晚上给我织起毛衣。而我则会兴奋地坐在她身边,盯着她的手和手上的两根织针飞快地交着叉,挑着线。每交叉一次,就预示着我的新衣服又近了一点。
新毛衣终于打好了,但是远远没到穿毛衣的时候,便在心里暗暗着急,冬天怎么还不来呢?好不容易盼到了转北风,气温一降千里,便立马将新毛衣穿在了身上,高高兴兴地去找伙伴们玩。他们便总会带着羡慕的眼光,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一蹦一跳,听着我的号令(那时候伙伴们在一起玩,谁有了新玩具或穿上了新衣服,他便是绝对的男主角了,所有人都会唯他马首是瞻,听任他的差谴)。我俨然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司令了。
曾有人问我妈妈好不好,我说好,又问哪里好,我想也没想就说会给我织很多的毛衣。在幼时的思想里,妈妈的好,便是她给自己织的毛衣,而之所以只记住母亲能给我织很多的毛衣的好,是因为有了新毛衣的直接结果便是很多的伙伴们聚在身后,听从我的指挥,满足我幼小心灵里想让别人都听我指挥的虚荣心。
后来长大一点了,巳没有伙伴会因为你身上的一件新衣服而团团围住你转了,但每一次穿上新毛衣,仍是能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羡慕甚至或妒忌,对我的新衣服抑或那个好母亲,所以我的脚步间仍是充满着自豪与轻快的。
及至上初中时,同班的同学巳经再没有穿那种织的毛衣了,取而代之的是街上卖的各种各样的时髦毛衫了,款式新潮,惹人注目,只有我,仍穿着母亲织的朴素的毛衣,像一只不起眼的丑小鸭。这时,轮到我去羡慕别人的新衣服和他们的父母了,能够给他们那么多的漂亮的衣服。我甚至从他们的脚步里看到了我曾经也拥有过的感觉,轻盈、自豪。
后来回到家里,就跟母亲赌气,将身上她织的毛衣脱下来扔到一边,任母亲怎么劝就是不肯再穿上。母亲没法,只得去买了件漂亮的毛衫给我。而那被我扔诸一旁的毛衣,仍被母亲握在手里,时不时地劝我穿上,说打的比买的暖和等等,企图用这种持久战软化我,让我乖乖就犯。而我却是母亲越要我穿,我就越偏不穿。
看着我越长越高,以前的毛衣巳不能再穿了,母亲叹息着,将它们一件一件全都拆掉,绕在一团团毛线球。我暗自得意,你终于知道我不穿织的毛衣的决心了吧!然而还没得意几天,母亲又逼着给我量了量身,拿出毛线球抽着空给我打起了毛衣,而我已远没有了幼时看母亲打毛衣时的兴奋了,相反的,还有了一点烦。
毛衣打好了,但这次母亲并没有要说服我穿上它的意思,只是将它放在我的衣柜里,默默无闻地混在一大堆衣物里,让它表现着自己特别的朴素与厚实。每次一打开衣柜就能看到它,却没有一次拿出来穿过,虽然我知道它绝对适合我的身材,也绝对够温暖,但在流行的毛衫面前,我巳经迷失了最初穿起母亲织的毛衣的那份温情。
随着我的身体的不断成长,母亲也开始了将那些我未穿过的旧毛衣拆一遍又打一遍,依然只是默默地将它放在我的衣柜里,让我一次次看见它们,又一次次将它们塞到最角落。而母亲的所有动机,只为能碰上我偶然的心血来潮将它们穿上身。
到现在,外出打工巳有几年了。母亲为我织的毛衣似乎成了我的历史,只有在偶尔的记忆中闪动,给记忆中童年的岁月抹上一层透着暖暖母爱的温馨色彩。每年临近冬天,母亲总会打电话来询问这边的天气情况,叮嘱着多加点衣服,未了总要问一句要不要帮你打件毛衣寄过来,打的总比买的要暖和。而我总是拒绝,说南方的冬天是很暖和的,连毛衫都用不上,更不要说毛衣了。电话那头母亲没有作声,然后便默默地挂断了。
眼看今年就快要过完了,特地请了个长假想早点回家陪陪父母。估计了一下家乡的天气,遂备了几件厚外衣就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南方的天气一直是温暖如春,刚上车时都觉得有了点热意,随着列车北移,气温越降越低,及至下车正是凌晨三点,前后之差犹如从火炉边跳进了冰窟。天空忽忽地飘着雪,我己是穿上了最厚的外套似能感觉出阵寒意从底下往上钻,嘴唇冻得酱紫,手脚都有点不听使唤了。一回到家里,尚未来得及向父母招呼一声,就扑到火炉上去烤火,方才感觉到一点暖意。
“来,把这个穿上吧!”母亲不知从哪里拿了件织的毛衣递给我。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它穿在了身上,竟刚好合身,这才感到一股踏踏实实的温暖像冬日里的一枚太阳,紧紧包围了全身。然后,母亲又拿出好几件五颜六色的新毛衣交给我说:“这都是给你打的,看一下合不合身。本来想寄给你的,又怕你不肯要,现在你回来刚好可以穿了。”这才明白,身上的毛衣原来是母亲专为我而打的。我默默地接过毛衣,用手轻轻抚摸着,有丝丝暖意从手心传上来。
看着这些由母亲一针一线织起来的毛衣,原以为它只是我的历史中的一个片断了,却想不到仍时时刻刻就在我身边,不管我曾远离天涯,还是近在咫尺,中间所隔的距离从没有超出过母亲的视线。
此刻,我似乎真真切切地又体验到了属于儿时的那份穿着母亲织的毛衣才有温暖,如一口温泉般,丝丝缕缕的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浸在了其中。蓦然回首,发现母亲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我的脸,眼里的关爱流水般源源而出,全洒在我的身上,才发觉包围在自己身边的其实就是母亲的爱,是那所有情感全都寄托在一根长长的毛线而后又将其千绕百绕成一件毛衣只为温暖儿女一身的爱子之情,是那并不要求你能发觉去回报却随时随地都存在的母爱。
第4、母亲的鞋架
夜深了,下了整整一天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楼外的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母亲从我的记忆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出她的小房……
随着职务的提升,不仅工作忙碌,应酬也多了起来,我回家再无规律。妻子渐渐习惯了,我每每回家太晚,她抱怨几句便不再理睬我。一次深夜回家,看到母亲在她的房门口,显然是在等我。我带点责备地说她:“娘,不用惦记我。您这么大年纪了,该多休息。”母亲结巴着说:“娘知道,娘担心你……”
那以后,再没有看到母亲等在房门口。
母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因为父亲早亡,我结婚后,母亲便跟着我和妻子同住。只有小学文化的母亲,牵挂着我爱着我,却最大限度地给我飞翔的自由。
这一天,夜里回到家门口时,屋里传来了清脆的钟声———是大厅墙上老式挂钟报时的声音。抬手看看表,12点。“她们应该都睡了吧。”我想着,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脱鞋进房间……第二天吃早饭时,母亲突然对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回来那么晚?都12点了吧?这样不好……”我一下愣住了,不知道母亲怎么会这么清楚。我边往母亲的碗里夹菜,一边敷衍着:“娘,我知道了。”此后,每次我回家晚了,第二天母亲总会大概地说出我回家的时间,但不再多说什么。我知道———母亲是在提醒我别回家太晚,提醒我不能对家过于疏淡。而我心头的疑问也越来越大:我每次晚归,母亲是怎么知道的呢?
母亲在她43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双眼失明,此后便一直生活在无光的世界。那晚,我又是临近12点才回到家中。因为酒喝得太多,我没有回房间睡觉,悄悄地去了阳台,想吹吹风,清醒一下。站了一会,大厅又传来报时的钟声,十二下,清脆而有节奏感,我开始踱回房间。刚到门口,我呆住了,在月光下,母亲正俯身在鞋架前,摸索着鞋架上的一双双鞋———她拿起一双放到鼻子前闻一闻,然后放回去,再拿起另一双……直到闻到我的鞋后,才放好鞋,直起身,转回她的房间。原来,母亲每天都在等待我的回来,为了不影响我和妻子,她总是凭借鞋架上有没有我的鞋来判断我是否回到家中,总是数着挂钟的钟声来确定时间。而她判断我的鞋子的方法竟然是依靠鼻子闻。我的泪水悄然滑出眼眶。我已经习惯以事业忙碌为借口疏淡了对母亲的关心,但母亲却像从前一样时刻牵挂着我。一万个儿子的心能不能抵得上一位母亲的心呢?那以后,我努力拒绝一些应酬,总是尽量早回家。因为我知道,家中有母亲在牵挂着我。母亲是63岁时病逝的。她去世后,我依然保持着早回家的习惯。我总感觉,那清朗的月光是母亲留下的目光,每夜都在凝视着我。又是深夜,下了整整一天的秋雨还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楼外的玻璃窗,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母亲从我的记忆深处蹑手蹑脚地走出她的小房,走到鞋架前,弯下腰来……我知道,母亲是在查看鞋子,是在看我回家没有。
第5、声音的温度
那年,一场变故悄悄潜入我家。先是母亲生病住院,体质本就羸弱的父亲,因为焦虑过度,也随即病倒,父母双双住进了医院。
太阳从西边落山,恐惧却从我的心头升起,那年我才十三岁。山村的夜色中,黑黢黢的远山像一副剪纸阴森地贴在窗户的玻璃上,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妹妹。山中的狼群,一声接一声凄厉地哀嗥,常常将我和妹妹从梦中惊醒。
我们住在一所山村学校,叫喊声未必能让远处的人家听见。忽然,我想起了口哨——母亲上体育课时用的口哨。鼓起胸腔,我拼命地让全部的气流吹出尽可能最大的声响。渐渐地,我听见了家门前由远及近嘈杂的脚步声,大声说话的声音。窗外交织着手电筒的光亮。我听见了乡亲们喊我的名字。开了门,一群人扛着锄头站在我家门前,他们都是周围我熟悉的乡亲。善良的黑脸,热切的目光,一群人由衷的关爱,驱散了我内心的恐惧。
“孩子,你睡吧!这一夜我们不走了。”一位大爷说。他们在墙根靠下了锄头,坐着,蹲着,吸着旱烟,大声地呱白……我渐渐地睡着了。直到天亮,他们才扛起锄头离开。
临近黄昏,乡亲们又来了,他们用锄头在石板上撞击出铿锵的声响,好像在告诉我:孩子,别怕,有我们在!谁也伤不了你!
从此,每天夜里,围绕这屋子的前后,会约定似地响起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锄头的叮当声。脚步声断断续续要响一整夜,他们边走路边大声说话。我知道,这么黑的夜,他们不是要赶路或者侍弄庄稼,而是要用说话声给我驱赶恐惧,要用声音告诉我:我们都在窗外!
自此以后我开始相信声音也是有温度的,它能把一种至深的温暖传递给那些处在孤独和恐惧中的人们。
第6、无法送出的红珊瑚项链
亲爱的小妹,如果真的有来世,请答应我们还做兄妹,哪怕一年、一个月甚至
我在青岛,小妹在东莞
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小妹。
小妹小我三岁,本应该是父母宠爱的小女儿,却因为是个女孩,只能得到少少的爱。在农村几乎家家重男轻女,男权主义当道,父母也不例外。
家境贫寒,美妙的食物往往成为我们兄妹的终极向往。每逢杀猪过年,卖一些,留一些,我们围在桌旁穿着新衣服大快朵颐,都要欢呼雀跃一番。可平时,妹妹的待遇远远不如我。比如我能吃到煮鸡蛋和白面,可小妹只能嚼着硬窝头,常常把眼泪落到碗里。我不忍心,要把鸡蛋挑给小妹,又被母亲夹回来。父亲对妹妹说,让你哥吃,你哥是男孩儿。
他们总说这句话,你哥是男孩儿。这句话让小妹伤心,却又无可奈何。久而久之,我也习惯了这种优待,被父母娇惯出好多坏毛病:自私、贪婪、自以为是,要吃好穿好。
可气的是,我的学习成绩总没有小妹好,她在年级名列前三,我只算中流。我上初三时小妹上初一,为了筹集高中的学费,父母决定让小妹退学。那天放学回来,小妹兴高采烈地拿出新的成绩单递给父亲,父亲搁在一旁,抽着旱烟,很不经意地说:“一个女娃读书有什么用。还是供你哥读高中吧,你哥是家里的顶梁柱。”
小妹脸色刷白,眼泪大颗地不断地往下掉,盯着父亲,不敢相信。父亲就说:“家里穷,你和你哥,我们只能供一个。”当晚小妹哭了一夜,让我也于心不忍。第二天早晨我试图说服父亲,但父亲根本不理睬。小妹的眼睛红通通的,谁也不看,神情寂寞。
小妹失学后在家务农。三年后,我高考落榜,痛定思痛,决定回家种田。父亲患有很严重的关节炎,根本不能再干重活儿,母亲又有心脏病,我应该把这个家挑起来。刚从田里回来的小妹把锄头放下,平静地说:“哥,你要复读。我供你。”
我14岁的小妹,从此外出打工。她去了东莞,离家很远,每月往家里寄500块钱,我不知道她做什么,但听父母说,有同乡受不了累嚷着回家,因为一天要做16个小时。她还是个童工啊。
可是,小妹在信里只是说:哥,好好读书,就当帮我读。
我怎么能不好好读?我好歹考上了青岛海洋大学。可是,巨额的学费让我望而却步。我又准备放弃,小妹的肩膀毕竟太柔弱。她却来了一封又一封信,让我去读大学,她说:“哥,你是咱家的希望,父母都指着你呢。”
看到这句话,我脸红过耳。
为了凑足学费,暑假我也出去打工,什么脏活儿累活儿都干过。每次被人训斥,每次累得直不起腰,我就想哭。不是为自己,是想起已经这样打工四年的小妹。她真是用血汗钱替我攒前程啊。我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报答小妹!
四年大学,我花的都是小妹的钱,每一分,都仿佛印着她孱弱的背影。她想念我,给我写信,却舍不得买张火车票来看我。她长到18岁,从没见过大海,我把住海边的相片寄给她,她就和自己的同伴炫耀着:这是我哥,在青岛。
是,我在青岛,小妹在东莞,哥哥读书,妹妹打工。
18岁少女想戴一条红项链
小妹快满18岁生日时,我曾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说,同伴们都戴着一条红珊瑚的项链,据说会给女孩子带来好运和爱情,我想要一条那样的项链。
我答应她,说哥哥一定帮你买。
进了大学,我谈了一个漂亮女友,花销更大,是小妹不断地寄钱供给。也许从小我被宠惯了,也许内疚和感激已经麻木,后来我花小妹的钱天经地义,却不经意忘掉了自己的许诺。
毕业后,我留在了青岛,挣的钱刚够糊口,交了房租所剩无几。领到薪水,我偶尔会想起妹妹那条红珊瑚项链,就对自己说:下次吧,下次吧。
资助我读完大学,小妹听从父母之命回到家乡。她原本有份恋情,男友也是打工仔,但是父母老了,需要人在身旁,就替她相了个本村农民嫁了。我在青岛,只有她能担起照顾父母的重任。她给我写信说:“我是父母生的,命该如此——可心里真难受啊。”
她结婚的时候,我准备了1000块钱的红包,相比小妹供我上大学的钱,这点钱真是少得可怜。但在城市生活,交往、谈恋爱都需要钱,我哪有余钱?
那时女友正和我在热恋中,她是青岛女孩,吃饭要去有情调的地方,着装要名牌。我曾带她回过老家,她嫌我家土气,说菜不合口味,我虽然气恼,却又放不下她。母亲说她不适合我,我就回答:要在青岛扎根,找个本地女孩好……什么时候,我变得如此世俗?
小妹结婚,偏偏女友生日也到了,天天缠着要生日礼物,说看中了一对耳钉,只要1000块钱。我在犹豫,她噘起嘴埋怨,早知道你不是真心爱我!无奈,我只好花掉了那个红包,小妹的婚礼我没好意思回去,跟小妹撒谎说单位太忙。她不怪我,我更加不安。
一年之后,我也结婚了,小妹来了,居然塞给我2000块钱的红包。我不肯要,说自己没给你一分钱,全花你的钱了。小妹说,谁让哥有出息呢,哥,有时间回家看看,爸妈想你呢。
那时父亲的关节炎更严重了,是小妹一直贴心照顾。来青岛几天,她也大包小包地买吃的买补的,妻子说,你妹妹一看就是乡下人进城,买的东西多没品味啊,你看她给我送的这件毛衣,怎么穿得出去?
在我心中,小妹的位置比父母还要重,因为没有小妹就没有我的今天。我和妻子嚷了起来,妻子说,那是她的命!我被堵得说不出话,眼泪流了下来。那不是她的命,是善良的她摊上了一帮太自私的亲人啊。
来世我做你的妹妹
再过一年,我有了孩子。小妹却一直没有孩子,她四处看病,也无济于事。妹夫一看就是特别粗鲁的人,为此还动手打过小妹,被我撞见后我警告过他,可他却说,养只母鸡还能下蛋,她为什么不给我生孩子?
我的小孩没有人带,妻子说,让你妹妹来两年帮帮咱吧。
我不好意思开口,因为小妹也要照顾自己的家。但妻子背着我打了电话,第三天晚上,妹妹提着简单的行李来到了我的家。
从此,小妹又成了儿子的保姆,洗脏洗净,衣不解带,把家里家外料理得干干净净,而且宠爱着我们全家人,甚至连妻子的内衣都要洗,剩菜剩饭抢过去吃。连妻子这么心硬的人都忍不住和我说,你妹妹真是好人。
后来,在妹夫的坚持下,小妹离婚了。我想在青岛给她找个对象,她挺清秀,人又能干,再嫁应该不难,可父母却在电话里说让小妹回来吧,我们离了她根本不行。
小妹心无怨言地回家了,不肯再嫁,好好地耕田种菜,照顾父母。父母说,没想到,最后却指望上了这个最不疼爱的女儿,从前真是愧对她!相比而言,我虽然在大城市,过年过节寄点钱回去,却什么也指不上。他们说,对不起我的小妹。小妹从不抱怨,说父母和哥都是我最亲的亲人,你们好,我就好。
我的小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她想到的总是她爱的人。
可是,她爱的大哥,却从未好好报答过她。我总以各种理由推托。结婚后就生子,生子后就买房子还贷款,总而言之,我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一晃毕业已经十年,当我事业有成、娇妻爱子都环绕身边时,当我拥有面朝大海的房子、开着不错的车时,我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哑声道:“你回趟家吧,你小妹不行了。”
我的小妹,居然被检查出乳腺癌,晚期。没有人真的疼爱过她,都以为她是铁打的女人,而她再苦再累也咬牙挺着,直到此刻。
当我见到她时,她已经说不出话了。我抱起小妹,问她想说什么想要什么?
她用手微弱地比画着,我看到那是一条项链的形状。那是十年前我答应过妹妹的,但却一直被我忽略的承诺。据说那种红珊瑚项链,会给女孩子带来好运和爱情,那也是妹妹唯一提出的心愿。
28岁的小妹匆匆走了,再也看不见我含泪狂奔出门、买回来的最好的红珊瑚项链,看不见她的父母颓然倒地,号啕大哭。
亲爱的小妹,如果有来世,答应我还做兄妹,哪怕一年、一个月甚至一天,让你做兄,我做小妹,让你也过过被宠的日子,体会被爱的幸福……
第7、父爱永恒
总觉得应该为父亲写点什么,酝酿了几回,终是被繁事缠扰,搁浅了下来。
那一日,接到母亲的一封信,她照例先说些家里一切都好的话,然后再说一些耽心我的话,最后提到了父亲,母亲说,你父亲身体不太好,非常想你,希望你回来看看。
看着母亲的信,我潸然泪下,我发现,我是如此思念父亲。
掐指数算,我客居异地已经四年有余了。这期间,我只是象征性的给家里写了几封不咸不淡的信,偶尔通个电话,父亲却拒绝来听,以为他并不想我,惭愧之意竟卸了大半。仔细想来,我居然有推诿责任的居心,不孝。
我很少提及父亲,他偶尔穿插在我的文章里,也只是蜻蜒点水般的一笔带过。我和父亲之间的[欣赏雨季爱情故事网]生活的操劳已迅速将黑发催白,而此刻的父亲更像个孩子。一种浓浓的酸楚涌上鼻腔,我偷偷拿起借来的相机,慈父的笑容在那一刻定格为永恒。
父亲的爱浩瀚厚重,但他决不纵容我。很清楚地记得父亲唯一一次打我,是在一个清明节,家家户户上坟祭祖的日子。父亲是个孝子,他常教我们唱一首儿歌:乌鸦乌鸦叫,乌鸦乌鸦真真孝,乌鸦老了不能飞,对着小鸦啼,小鸦朝朝打食归,打食归来先喂母,母亲从来都喂我。每次我们唱完,他都会语重心长地说:“小乌鸦都知道喂老乌鸦,那你们呢。”祖坟离家很远,四野里空阔苍凉,有参天的孤滕老树,有密密匝匝的矮树丛在交织蔓延。蓬蓬茸茸的荒草潮水般漫过坟头,不顾一切遮掩了唯一的小路。那天天很阴晦,天空愤怒地扭曲着脸,镶着黑边的云狰狞着,杂乱无章的雨点像空白的思绪让人无所适从。我心里发怵,找个借口躲起来,这回父亲是铁青着脸回来的,他不由分说抡起厚茧的巴掌扇过来,我没哭,他却红着眼渗出泪来。当时一度记恨父亲,长大以后,才惭惭明白父亲的苦心。
父亲的性格却极倔强。我离家在外的这些年,他从来不接我的电话,我知道,他是在气我忘了回家的路。我还知道,父亲依然关注我,每次为我的信息都会一字不落地从母亲的嘴里间接流进父亲的耳朵,为我的诉苦,父亲会忧心忡忡再添一层忧虑,我走出烦恼的困扰,安然入梦,他却陷入失眠。为我的喜悦,父亲会迫不及待地拿来与邻里分享,父亲那双已经苍老的手,仍时时刻刻为我撑起一片天。
而我呢,这些年来,我做过什么呢?我没有做过什么去扫除父母脸上的忧郁,我没有一次伫立在父母的床前,聆听他们安详的鼻息,我有了烦恼,便抛给他们,我忘了他们的肩膀已经承受不了过分的重量,年复一年,我忽略了他们遍散发际的银丝,深深镂刻的皱纹。
父母之伟大,不仅在于生下血肉的儿女,还在于他们并不指望儿女的回报。当我从摇摇摆摆去上学,到展开我二十几年的懵懂岁月,父母一直用他们有力的臂膀为我遮风挡雨。我怎能不感激上苍赐与的这份亲子缘呢。
诗经《蓼莪》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读这首诗,我泪水长流,朦胧泪眼中,我看见父亲向我走来,他慈爱地笑着,一缕灰发在风中飘呀飘……
第8、别拿后妈不当妈
她第一次对我“施暴”时,来我家还不到半个月。
那半个月,其实我已在背地里开始了和她的较量。比如,我会偷偷在她的杯子里撒上一层盐,热水化开,薄薄地留在底层,她不知情,早上喝水时,一口被呛到;比如,我会用小锯子把她一只鞋的鞋跟锯短一点点,她穿上去,一迈步一个踉跄……
对我这些恶作剧,她却都保持了沉默,这给了我一种错觉,我觉得第一她好欺负,第二作为一个后妈,她不敢对我怎样,她怕别人说。要知道,她嫁给我爸,来到我家,可有一院子的人看着呢。
所以,我大意了。
屁股很疼,肚子很饿
那天晚上,我带领院子里几个孩子玩嗨了,最后把王奶奶家乘凉的棚子给点着了,围着火堆欢呼雀跃……在和院里大人合伙把火扑灭后,她把我薅回家里,关上门,二话没说抓起了鸡毛掸子。
开始我是试图反抗的,她看上去瘦瘦小小,而我作为一个12岁的男子汉,不比她个头低,也自认比她有劲。但我没想到她瘦小的身体里蕴含着那么巨大的能量,我刚做出反抗的举动,她便一把将我按到了沙发上,一手按着,一手举着鸡毛掸子抽下来。我竟然动弹不得。她一边抽我一边大声吼:“让你知道后妈也是妈,也能管你、打你、教训你!”
我也跟着她吼叫:“后妈打人了,虐待,救命啊……”
结果,我喊破了喉咙也没人来拉架。尽管我一边挨打一边模糊看到门外晃动着一排脑袋,可他们都是看热闹的,看我这个院里有名的“惹祸精”,如何被后妈“教训”。
后来,直到我识趣地不喊了,她才住了手,我也已经被打惨了。她把鸡毛掸子丢到一边,指着我说:“以后再敢胡作非为,做一次打你一次,不信你就试试。”
我忍着剧痛,也强忍着眼泪,回头瞪了她一眼。
她不屑,“你还别不服,我不怕你爸回来你告状,也不怕你找你七大姑八大姨,我还想找他们呢,一起说道说道,就你这样的熊孩子,该不该打!不信你试试。”
我终于哭了,因为太疼,也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她说的话是真的,如果我爸知道我放火,也肯定不会轻饶了我。奶奶倒是偏袒我,但是也跟我说过,不许我惹是生非……短时间内,找人报仇,是无望了。
那天晚上,我是趴着睡的,睡一会儿,疼醒了哭一会儿,哭困了又接着睡……因为是暑假,第二天早上她没有喊我起床,我这样哭哭睡睡的,醒来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屁股很疼,肚子很饿。
起来四下看看,她不在家,厨房里飘散着红烧肉的香味。
抗拒了3分钟后,我向红烧肉投降了。
和她的正面战争,终于以我的全盘告负而结束。过了好些天,屁股上的印痕都还在。这种结果直接导致了日后,我再没有敢跟她搞恶作剧,我听了小伙伴们的忠告:惹不起,躲得起。
没错,我躲着她。
既一目了然,又颇为微妙
她当然知道我在躲着她,只要我爸不在家,吃饭的时候,我基本不和她在同一张饭桌上,饭菜盛到一个碗中,端到屋里吃。
有一点我必须承认,她的厨艺的确非常好,擅长各种肉菜,尤其我最爱的红烧肉、红烧排骨、红烧鱼……她连豆腐都能做出诱人的香味来。这常常令我有“英雄气短”之感,躲避她的姿势,就不是那么理直气壮了,多少有点低眉顺眼的意思。
那时候,作为业务员,我爸常常不在家,家里大多时间,只有我和她。
她却好像压根不在意我的躲避,我不主动说话,她也不说。非说不可的时候,比如需要买学习用品,需要交资料费用等,我也是能省则省。结果,她比我更省,3个字:知道了。然后把钱给我,一般会多给一些。
我并不感激她的大方,反正她没有工作,钱也是我爸的。
但我也佩服她另一点儿,不管我和她发生过怎样的矛盾,我不告状,她也不告。包括那次放火、挨打,一周后我爸回来,我们都装得像什么事都没发生,她也没告诉我爸赔了王奶奶家3000块钱。这也让我知道了,钱的事上,她说了是算的。但不管怎样,她的保密,让我省了又一顿打。
这些秘密,让我和她的关系既一目了然,又颇为微妙。在老爸看来,我和她相处融洽,至少,相安无事。但我和她都知道,真相不是如此。可是真相是什么呢?我也开始有些慢慢搞不明白——抵触,是有的。怕,也是有的。恨呢?说不上来。毕竟每天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令我在12——14岁的两年间,长了28厘米,体重增加15公斤。
另外,她过来之后,家也的确像个家了,井井有条、干净整洁,并且,我再没穿过脏衣服,白衬衫永远洁白,牛仔裤永远清净,运动鞋永远是我喜欢的牌子。鞋并不便宜,她却舍得买。奶奶对她的评论是:“不错了,就是你爸的钱,她不给你花,你不也没辙?”
这倒是。看来,这个世界对待后妈并非充满了挑剔,有时也非常温柔和包容,好像天底下,不虐待孩子的后妈就是好后妈了。至少,院里人是这么看的,从她狠狠打了我那一顿开始,他们认可了她,原因是“现在哪有后妈打孩子的,都是糊弄着养,她还真打,嗯,对孩子是真上心”。
什么道理呢?我在和她的对峙中,如此势单力薄,不抗拒也罢。
妈能做的,后妈也能做
挨打的暑假过去后,我读了中学,早上走得更早了,下午回来也较晚,两个人相对的时间,并不多。我和她,进入一种平和而疏离的状态,甚至,连那些“要钱”的语言都省略了,她会提早把我需要的钱准备好,主动给我放在桌子上。
看样子,她比我还懒得开口,倒是合我心意。
中学功课日益紧张,后来我连电视也没时间看了,她好像也不看。晚上,我做作业时,家里静得像没有人。有一天晚上,我做题做到深夜,感觉有点儿饿,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
推开门,我吓了一跳,客厅里黑着灯,电视机却在亮着,无声无息,她坐在电视机一米开外的小凳子上,看字幕。听到我开门,她忽然回头,好像也被吓到。
我有些尴尬,张了张口不知说什么。倒是她迅速恢复淡定,平静地说:“看你开着灯,知道你没睡,这么晚了,没准也饿了,厨房有煲仔饭。”
我应了一声,从她身边、从暗暗的无声的光影里走过去。不知怎么,那一刻,双腿有些沉重,心却有些酸软。
从那之后,我发现不管我复习功课到多晚,她都陪着我不睡,做好一份可口的宵夜在炉火温着,也不喊我,只等我饿了出来找着吃。
终于,一天晚上,吃完虾仁鸡蛋羹后,我对她说:“谢谢您。”
她淡淡地看我一眼,“有什么好谢的,后妈也是妈,妈能做的,后妈也能做。”
就是这句话吧,6年后,令18岁、1。83米高的我,忽然就忍不住湿了眼眶。掩饰着,我背过身去,说:“电视您放点儿声吧,影响不到我。”
她好像也应了一声,但之后,依旧看着无声的电视,直到两个月后,我参加完高考。
不承认,也不否认
高考成绩好得出乎我爸的意料,坚决为我举办盛大的升学宴,七大姑八大姨也都为此兴奋,热情参与。
那顿饭,78岁的奶奶也来了,和她挨着坐,奶奶说:“小宽能有今天的出息,多亏了你。”
她笑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七大姑八大姨也都开始夸赞她,她终于有点儿招架不住了。我起身,几乎不假思索地替她解围:“你们怎么都那么客气啊,别拿后妈不当妈好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只有她,愣怔在那里,第一次失去了我熟悉的淡定。她呆呆地看着我,看了好久,一眨眼,有眼泪簌簌而落。
我低下头去。没有人知道,说完那句话,我和她一样,也愣住了。整整6年,我从来没有叫过***,甚至很少叫她阿姨,我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以忽略不计。可是时光能记住一切,记住她从来到我身边的那一天,所有对我的付出,包括那顿令我想起来就不寒而栗的“暴打”——不是每个后妈都有勇气、敢担当地举起鸡毛掸子。如果不是那顿打,不是我因此生出的畏惧,很难想象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没有拿我当外人,从来都没有。我在时光里,在我所阅读的书籍里,读懂了她。
9月,我去北京外国语学院报到,入住寝室第一晚,4个男生闲聊,说说彼此的糗事或者奇遇,而我讲的,则是“后妈也是妈”的故事。
第9、行走在消逝中
儿子和老家的一条老黄狗,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前段时间,这条老眼昏花的黄狗,误食了鼠药,挣扎了半天,才气绝而死。
双休日,儿子回老家,遍寻黄狗不见。我说,黄狗已经没了。儿子不信,我便带他到埋黄狗的泥地边,指着那微微隆起的土丘,说这就是黄狗最后的家。
儿子大哭。回家后,他问了我一个我无法回答的问题:“是不是人也要死的?”我说是的。他又问我:“那人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
儿子才六岁,他提出的这个问题,让我感到震惊。
对于孩子的死亡教育,我无所适从。现在,孩子的所有亲人,都健康地活着,宠着他,爱着他。但是,终有一天,他身边的亲人会老去,离开他。最后,在这个世界上,只留下他一个人,他必须面对这样的孤独。
看到一则教育片,关于美国人如何教育孩子看待生死。
每年冬天,父母会带着孩子堆一个雪人,他们把雪人打扮得十分漂亮,给它穿上衣服,他们在雪人边唱歌、跳舞……
孩子十分喜欢这个雪人,称它为汤姆叔叔。
晚上,孩子睡觉了。父母在雪人边生起了炭火,慢慢地,这个雪人开始融化。
早晨,孩子打开窗子去看他的雪人,那个雪人已经不见了。
孩子十分悲伤。
父母告诉孩子:“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珍爱的东西,都有可能失去,包括雪人。”
孩子更加悲伤。
孩子问:“那我的玩具,我的玩具娃娃,还有你们呢?”
父母点点头,孩子一脸惊恐。
后来,父母告诉他:“雪人变成了水,在有太阳的时候,它会变成水蒸气,上升到天空,在来年冬天的时候,它又会变成雪飘下来。就像父母和你,我们的肉体没了,但生命在你身上有了延续。”孩子似懂非懂。
这个故事有点残酷,但又不得不佩服这种教育手段的高明。对于人生而言,消逝、死亡……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但自己心爱的东西消失后,并不是虚空的。雪人融化后,来年冬天它会变成雪花降临大地,父母肉体消亡之后,子女仍然延续着血脉……这个世界从本质意义上讲是没有绝途的,我们行走在消逝中,但我们都有希望,都有传承
第10、亲情细节
每次给爸爸妈妈写信总是称“您们好”,哪管是否犯了汉语言的禁忌,原因是有一次哥哥写信回家时写“你们”,好让妈妈难过了很久,妈妈说看到“你们”的感觉就像儿女站在自己面前与两个不相干的人讲话。于是我们将方言的第二人称复数尊称直接翻译成了普通话的两个字———一个“您”,一个“们”,没有汉语言文字家的挑剔,我们写得心安,爸妈看得也舒服。
父母年纪大了,总是很在意儿女对自己的态度,生怕自己的哪些行为或言语不能令儿女满意,他们小心谨慎的样子让我看着就心酸:我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难道还会嫌你们吗?有一次放假回家走进自己的房间时发现床上的被套、床单、枕巾都换成了新的,妈妈头上的白发也不见了,妈妈是信了我的一句话:放假时我把男朋友带回来你们看一下。眼睛里的泪直想落下来但还是被忍住了。吃饭的时候,妈妈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这次没有同学跟着你来玩?虽然以前我每次放假都带着同学来玩,但我明白,妈妈这句话的重点绝不是问我所有的同学。我敷衍过去了,有很多事情,妈妈是不懂的,但她多想帮一下自己的女儿。
无意间听到了爸妈的谈话。我的房间在他们的房间的前面,中间隔着一堵墙,未封顶的。大年初一的早上,有一点新年兴奋感的我早早地就醒来静静地回忆自己过去一年发生的事情。爸妈开始卧谈了,上了一点年纪的老夫妻总喜欢在冬天的半夜醒来在床上躺着谈自己的儿女,谈一些琐碎的事情,回忆一下年轻的时候。听见妈妈叹了一声气,“怎么办呢?我们只有做一下大华的工作,让他给点钱给丫头算了。”原来是在商量给我压岁钱的事,年前办年货及接二连三的人情将家里的流动资金给挖空了,而放在妈枕头底下包得严严实实的是给我上学用的,谁也不能动。
我本来就不小了,小时候那种不顾家境贫困向父母吵着要压岁钱的、无知的我已经不存在了,上了大学后已学会理财自己过日子的我懂柴米油盐贵。“不要紧,我早已攒好了两张新二十的给她。”在他们眼里,我依然是那个流着眼泪鼻涕的小[欣赏雨季爱情故事网]女孩,或者说,对于他们来说,我永远也长不大。我决定躺在床上不动或者尽可能让抽噎的嗓子归于平静而让泪水静静地滑落,不然我和他们都会难为情。早上,当父亲将用红包包住的压岁钱递给我时,我依然开心地大叫“爸爸真自觉”。
从我家到街上有一条小路,自从离家在外求学后,这条小路便成了我整理情绪的地方:走过这条小路,将求学的压力抛在脑后;走过这条小路,将满腔的乡愁暂且搁下。每次放假回家,只要我下车后一出现在路口,妈妈就会推着车去帮我卸下沉重的行李,每次离家时,他们又会将假期叮嘱过无数次的事情再说一遍,直到我上车后还能听到车外“到了学校打个电话回家”的声音。我想,这条路也是他们整理情绪的地方,在路的那头见到我的惊喜会化为平静,好像我日日都在他们身旁,送走儿女后的失落在这条路上会化为理解,知道自己的儿女各有自己的追求。
我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想到父母的点点滴滴时会忍不住;我不敢对他们说“我爱你们”,但又怕想说的时候已经晚了;我的感情并不细腻,但想到亲情又会记起各种哪怕是细微的语气变化的细节。我已经是个大人了,不是吗?但我还是个孩子,不是吗?
第11、爱到无力
母亲踅进厨房有好大一会了。
我们兄妹几个坐在屋前晒太阳,等着开午饭,一边悠闲地说着话。这是每年的惯例。春节期间,兄妹几个约好了日子,从各自的小家出发,回到母亲身边来拜年。母亲总是高兴地给我们忙这忙那。这个喜欢吃蔬菜,那个喜欢吃鱼,这个爱吃糯米糕,那个好辣,母亲都记着。 端上来的菜,投了人人的喜好。临了,母亲还给离家最远的我,备上好多好吃的带上。这个袋子里装青菜菠菜,那个袋子里装年糕肉丸子。姐姐戏称我每次回家,都是鬼子进村,大扫荡了。的确有点儿像,母亲恨不得把她自己,也塞到袋子里,让我带回城,好事无巨细地把我照顾好。
这次回家,母亲也是高兴的,围在我们身边转半天,看着这个笑,看着那个笑。我们的孩子,一齐叫她外婆,她不知怎么应答才好。摸摸这个的手,抚抚那个的脸。这是多么灿烂热闹的场景啊,它把一切的困厄苦痛,全都掩藏得不见影踪。母亲的笑,便一直挂在脸上,像窗 花贴在窗上。母亲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要到地里挑青菜了。却因找一把小锹,屋里屋外乱转了一通,最后在窗台边找到它。姐姐说,妈老了。
妈真的老了吗?我们顺着姐姐的目光,一齐看过去。母亲在阳光下发愣,母亲说,我要做什么的?哦,挑青菜呢,母亲自言自语。背影看起来,真小啊,小得像一枚皱褶的核桃。
厨房里,动静不像往年大,有些静悄悄。母亲在切芋头,切几刀,停一下,仿佛被什么绊住了思绪。她抬头愣愣看着一处,复又低头切起来。我跳进厨房要帮忙,母亲慌了,拦住,连连说,快出去,别弄脏你的衣裳。我看看身上,银色外套,银色毛领子,的确是不禁脏的。
我继续坐到屋前晒太阳。阳光无限好,仿佛还是昔日的模样,温暖,无忧。却又不同了,因为我们都不是昔日的那一个了,一些现实无法回避:祖父卧床不起已好些时日,大小便失禁,床前照料之人,只有母亲。大冬天里,母亲双手浸在冰冷的河水里,给祖父洗弄脏的被褥 。姐姐的孩子,好好的突然患了眼疾,视力急剧下降,去医院检查,竟是严重的青光眼。母亲愁得夜不成眠,逢人便问,孩子没了眼睛咋办呢?都快问成祥林嫂了。弟弟婚姻破裂,一个人形只影单地晃来晃去,母亲当着人面落泪不止,她不知道拿她这个儿子怎么办。母亲自己,也是多病多难的,贫血,多眩晕。手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疼痛,指头已伸不直了。家里家外,却少不了她那双手的操劳。
我再进厨房,钟已敲过十二点了。太阳当头照,我的孩子嚷饿,我去看饭熟了没。母亲竟还在切芋头,旁边的篮子里,晾着洗好的青菜。锅灶却是冷的。母亲昔日的利落,已消失殆尽。看到我,她恍然惊醒过来,异常歉意地说,乖乖,饿了吧?饭就快好了。这一说,差点儿 把我的泪说出来。我说,妈,还是我来吧。我麻利地清洗锅盆,炒菜烧汤煮饭,母亲在一边看着,没再阻拦。
回城的时候,我第一次没大包小包地往回带东西,连一片菜叶子也没带。母亲内疚得无以复加,她的脸,贴着我的车窗,反反复复地说,乖乖,让你空着手啊,让你空着手啊。我背过脸去,我说,妈,城里什么都有的。我怕我的泪,会抑制不住掉下来。以前我总以为,青山 青,绿水长,我的母亲,永远是母亲,永远有着饱满的爱,供我们吮吸。而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母亲犹如一棵老了的树,在不知不觉中,它掉叶了,它光秃秃了,连轻如羽毛的阳光,它也扛不住了。
我的母亲,终于爱到无力。
第12、幸福时光断想
坐在疾驰的列车上,窗外是北方大地无边的寒冷。正是岁尾,腊月将尽,车厢里的人都流露出回家过年的期盼与喜悦。
邻座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身农民工打扮,他痴痴地望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白茫茫大地,脸上有一种极宁静的神情。渐渐地和他攀谈起来。我问他在外面打工苦不苦,他一笑,露出雪白的牙,说:“在外打工哪有不苦的,可是苦归苦,心里却乐呵着呢!每年过年回家,看到家里人那高兴的样子,就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的幸福如此简单,心愿又如此朴素,我忽然明白,容易满足的人都是幸福的。就像童年时,一堆小石子,一颗玻璃球,都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快乐。
那一年,松花江发大水,有一个亲戚家所在的村子,也被洪水冲垮。待水撤后,我去看望亲戚,他正带着几个儿子在修建房屋。他们的脸上,没有一点灾后愁苦的神情。我向他慰问的时候,他笑着说:“没事没事,你看,一家人都好好的,房子冲倒了就倒了,早该重盖了。人没事就好啊,有人在,啥东西都能回来!”
当时的我正处在一种患得患失的心境之中,心情烦乱无比。亲戚的话让我很是震撼,极朴素的道理,只要有人在,一切失去的终会重新获得。
上大学时的一个晚上,我在校园里遇见一个失声痛哭的女生。过去询问,原来她和深爱着的男友分手了。
后来竟和她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在青春岁月里,总会有些猝不及防的伤害,入侵易碎的心。即便平复了伤口,那份痛也会停留很久。直到毕业,我觉得她也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没想到多年以后,我竟又遇见了她。她早已脱尽了当年的青涩与稚嫩,闲谈间眼中有着一种超然。回首那段前尘,她的言语之中不再有惆怅,不再有怨恨,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对往事,对那个曾负了她的人,她甚至有了一份感激、一份感恩。
是的,当我们超越痛苦再回过头来欣赏痛苦,就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那是岁月酿就的美好,在你回首时,为你献上的一份不期然的幸福。
去年,去一所残疾人学校采访。那些十几岁的孩子都坐在教室里,阳光从窗口柔柔地洒进来,每个人都平静得像祥和的小天使。我在黑板上写下一个问题:你觉得最幸福的事是什么?
一个聋哑学生站起来,用手语比画了一阵,老师翻译说:“他说的是,如果能让他听见世界上各种声音,能让他亲口对父母说出自己的爱,那就是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事!”
一个盲人小姑娘说:“我从出生就什么也看不见,一切都要靠手去感知,在心里想象。对我来说,能让我看见这个世界,哪怕只有一分钟,也是最幸福的事!”
那些孩子回答完问题,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起来,最后,他们的班长站起来说:“那些想象中的幸福,我们永远也实现不了,而我们觉得,作为残疾儿童,我们能坐在这个教室里学习,就是我们大家最幸福的事了!”
他们不但能想象未知,更能珍惜现在。眼前的生活,就是幸福的全部。
据说,一个人如果不必流浪,还可以填饱肚子,那他就要比五亿人幸运;如果冰箱里有食物,衣柜中有衣服,房间里有床,那么他就要比45亿人幸运。
据说一个人如果双亲健在,妻贤子孝,那么他就要比世界上95%的人幸运;如果一个人身体无恙、事业有成、亲人健在、家庭和睦,那他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了。
也许你正为自己的身高而苦恼,也许你正为父母不给你更多的零花钱而气愤,也许你正为生活的琐事而烦躁不已,想想比你更不幸的那些人,实际上你的境遇可能还不能称之为不幸。是的,我们与幸福的距离,其实就隔着一颗对生活的感恩之心。
第13、秋风里的母亲
今年中秋,乃阳历9月28日,离国庆仅两日之隔。此前,北方地区淫雨绵绵,似乎,月圆之日,可遇而不可求了。稀惶中,迎来了全家团聚——不是在家,而是在医院。
27日一早,我和妻子乘单位车,从省城出发,过咸阳、兴平,径直开进七里镇的秦岭医院。停好车位后,与司机作了简单交代,便迅疾奔往住院部二楼,迈入内一科4号病房。
此刻,母亲躺在19号病床上,正挂着吊针;瞥见儿子进来,苍白的脸色中,依稀现出一丝安慰。我走近,倚靠在母亲枕边,额头贴着额头,测母亲体温,感觉有些发热——实际是个错觉。此时,母亲并未发热,应该是风尘仆仆归来之故——我的额头过于凉了。再测试,母亲体温仅只36度。
母亲发病于22日。这天下午,小镇意外停电。方便起见,母亲买了小超市的冻饺,下锅一煮,打发了晚餐。一小时后,觉身体不适,便早早上床了。只一会儿,感到腹内有异物外冲,尚来不及准备,便喷吐出来,完全止不住……床上一片狼籍。紧急送至医院后,还在呕吐,并开始下泻,夹带着高烧,浑身颤抖,压盖了几床被子……那一夜,姐和姐夫陪伴母亲,一直熬到天明。
母亲发病原因,至今不详。那天,父亲同样吃了一锅煮的饺子,且食量多出一倍,却安好无恙。也许,应了那句老话:上帝让你得病,是想叫你好好休息一下。
本来,母亲心脏就有隐疾,这次呕吐高烧后,直接导致了心力衰竭。26日晚,姐和姐夫在医院又熬过一夜。我从省城赶回,是接替他们的。自抵达日起,母亲日日见好,脸上慢慢有了血色。这并非犬子有何招数,只是应验了“彩虹总在风雨后”吧。是母亲的坚持和姐与姐夫,以及爸爸的辛劳付出,才最终跨越了艰险。作为迟到的我——常年不顾家的不孝子,怎敢贪孝敬之功呢?
母亲是坚强的。靠自己的毅力,度过了一生中的一次又一次难关。 她自幼丧父,是外婆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在抗战时期还读了几年小学,知道“东亚共荣”所包藏的祸心,至今痛恨鬼子。
母亲18岁成婚,先后育有四子,只成活了我和姐姐两人。早夭的哥哥,活到5岁;是当时医疗条件所限,没能挽留住他。
姐姐出生才几个月,爷爷病逝了。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女儿,随父亲回老家绍兴奔丧,途经徐州时,父亲下车买吃的,晚一步回身,竟叫火车开跑了。钱在父亲兜里,母亲身无分文,抱着嗷嗷待哺的幼婴,在上海站冻饿一夜后,才重逢了换车上来的父亲。
我10岁那年,正值文革打砸抢癫狂之时,有天,父亲失踪了。连着多日,门前房后布满造反派岗哨,还时时闯进家里搜查。捱过三天后,母亲一手拉着姐姐、一手拉着我,找到当地战斗队总指挥部要人,嘶喊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还我丈夫,还孩子的爸爸!”
我届满16下乡了。双亲送子到下乡地——建在渭河滩上的知青农场。但见泥墙草棚迎接,且百十号人马只给配备了三块床板,看样子要打地铺了,有的家长开始哭出声来。母亲却笑着说:“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熬一下吧,会慢慢好起来的”,被母亲的洒脱所感动,我突然想起了英雄瓦西里的名言:“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二十多年后,我才知道,那天母亲回家后,整整哭了一夜。
我的婚姻是自主决定的,违反了母亲意愿。为此,几乎断绝了母子关系。但在我做了父亲后的最困难时候,依然是母亲接过了抚养孙女的担子,她这一挑,就是整整十五年。
这趟匆匆赶回小镇,没来得及跟单位多交代,有些遗憾。外省读大二的女儿,长话打到单位。同事不经意间告知:“爸爸回你奶奶家了……”
女孩心细,马上觉察出了什么。随后,打通我的手机:“爸爸,你在什么地方?”
“在咸阳,出公差呢”。
“讲实话,你在奶奶那里吧?!”
怎么?女儿知道了?!我一时傻了眼……
次日,女儿又打来长途,电话中,已哭成了泪人。在女儿眼里,奶奶就是天——打出生四个月起,女儿即由奶奶抚养,一养就是十五年。女儿童年时候,爱扁桃体发炎,多少次夜半送医院?多少次风雪送上学?多少次放学迟归,奶奶呆在路口张望、等候……女儿眼里的奶奶就是天。
女儿是国庆这天回到小镇的,整整赶了一千五百多公里路。所幸,我的母亲、她的奶奶,此时已经病情稳定;碰巧,这一天——10月1日,太阳也赶着吉祥,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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