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拳

　　民国时期，一场由川军军长杨森首倡的川东九县武术教官选拔擂台赛，在万县钟鼓楼下已经打过四轮三十二个回合，再打一轮八个回合，朱歪人就顺利进入打铜章的轮次了。明天，擂台比武已经进入争金、银、铜章阶段。那时，南浦城江边钟楼上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点，仲夏的太阳蒸笼一般烤着擂台，与朱歪人比武的前两位铁汉，一个被他铁拳打得脑浆迸流，一个被击中胸口吐鲜血，之后两位英雄也都倒在擂台下由江湖郎中接骨疗伤。杨森推出的这台擂台赛，规定除了不准使用暗器以外，任何特技都可使用，死伤由参赛者自己负责。因此，打擂充满了血腥气。此时，朱歪人瞧着台下沸腾的人群和呻吟的对手。目空一切的眼睛再次露出了咄咄逼人的杀气。

　　“哪条铁汉再敢上来送死?!”

　　朱歪人歪斜着嘴巴，声如震雷狂吼。按照武林端正，凡上台来比武之人，须得先报姓名、籍贯、年龄，再签生死文书。但朱歪人上台后一不打拱作揖，二不自报姓名，说既是英雄只凭拳头说话，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签啥生死文书。

　　第一个跃上台来的铁汉，擅长石磨拳，凡是与其比武，只要四手相触，对方就像粘住一般，被他在掌肘中推磨一样揉得昏头转向站立不稳，晕眩中被他剑指一点，戳瞎了眼睛踉跄下台，第二个铁汉善使泼水功。英雄未栊身，便被他双手搅起的狂风摧倒在台上，小指再一抠，取了一只眼滚下擂台。胜过多少高手的铁汉，前后没有两个回合均被朱歪人打败。凭啥?凭他一双铁钩手。他每每战至关头时候，便突地来个“拔云见天”的怪招，然后使个“蟹螯钳击”，将对方双眼血淋淋地抠掉。一旦这招使出，纵然铜墙铁壁，也防他不住。

　　凭这天下无二的铁钩手，朱歪人所向披靡，打到了最终三关。

　　挑战鼓擂了一遍，无人上台。再擂，无人应声。三遍响过，朱歪人振臂狂吼：“铜章归我了!”

　　吼声未绝，一洪钟之声悠然盖过：“且慢，是你的，抢不走，不是你的也拿不去。”

　　众人抬头，见人群里走出两条青年彪汉，一左一右扶了一个铁骨铮铮之人，这人身披红袍，头扎红巾，脚蹬麻耳红皂靴，一步一步徐徐登上擂台，那派头完全是一个公子哥儿。

　　上了擂台，两个彪汉辨别退下，铁骨人也团了红袍抛下擂台，随即向前后左右深施一礼，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双膝跪地，双掌向上叩拜苍天大地，其礼尊皇天后土的斯文之举博得浪潮般的掌声。掌声刚落，铁骨人便启口道：“各位父老乡亲，看我打擂，是抬爱我，为我鼓掌，是留意于我，在下断不敢有负诸位厚望!”掌声宛如彷佛暴风骤两再次响起。

　　铁骨人又施一礼：“是人都得报名，是英雄都得签生死文书。既不报上姓名又不签生死文书是对苍生不敬，是对天下公认的端正不从;纵然大胜，又有何脸面立于世上做人?!”

　　英雄拳(2)

　　万千观众被铁骨人的说词感动得拍肿了手掌。当铁骨人一双亮眼一动不动地盯住观众朗声报上姓名后，狂潮一般的观众齐举手臂喊着他的名字，巴不得掀翻擂台把金章和川军武术教官的头衔直接授予他。

　　“刘对眼，英雄汉!”

　　“朱歪人，滚下来!”

　　朱歪人到底是久经沙场的硬角!他不慌不忙向前两步将对手从上到下做了一番吃肉嚼骨的扫描：此人虽然相貌寻常，但举手投足英气逼人。手指又短又粗，一看就是在砂石器械中磨出来的。气势上不骄不狂，特别是那对诟谇分明的眼睛，看人是那么透骨，只觑一眼，五脏六腑连同灵魂像是都能被瞧个透心凉!面对朱歪人的轻视、调侃、恶逼与挑衅，居然不显丰点惶惑、愤怒和胆怯。这是一种不因人讥而羞，不因人鄙而怒，不因人怒而惧的君临天下藐视群雄，胜券在握的大英雄神态。朱歪人晓畅眼前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刘对眼向着歪人一抱拳，说：“请了。”

　　面对挑战，朱歪人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他原以为凭自己的胜利会使刘对眼慌了手脚，陆场不战，没料到他元气不浮，神情不乱，脚跟不虚，一个“请”字让他心动。当下，朱歪人先慌了心神，赶忙摆了个“仙人摘桃”的招式居中迎战。这个柔里藏刀的举措当即赢得了擂台一角太师椅上杨森的喝彩。但是刘对眼早已闻风出拳，摆了一个“观音摇扇”的招式又赢得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

　　束歪人心旌不稳。习武二十多年来他深知武林之人良莠混杂。武艺一般的，手脚并用;武艺超群的，用脚不用手;超凡脱俗的顶尖功夫，则是用眼——眼到意到手到脚到，这种功夫让人防不胜防。

　　一声锣响，朱歪人身子往下一沉，重又摆出“游蛇(snake)探路”专等来人上前比武，此时，他的眼睛血红，视网膜上似乎有无数的蚂蚁(ant)在爬行和撕咬，心尖上突地升起一股无名大火，火堆上跃动着数不清的英雄铁汉，一个又一个挥动着拳头和刀、枪、剑、戟，阻挡着他通向金章和川军武术教官之路，他巴不得把他们撕成碎片，扔在火堆上烧烤!而对方那双亮眼在自己逼视下不仅没躲闪，反倒镇静自如，里面似有蛟龙卧底。顿时，朱歪人怒发冲冠，话激对方：“是英雄，你上前冲，是狗熊，你就撒!”

　　刘对眼稳步不动，那对眼直视对方，只摆“铁头椎山”的举措蓄势以待。

　　朱歪人再次一惊，他尽力躲避着对方的眼睛，不让对方看出自己的意向。他不时地变换招数，摆出声东击西，指上打下的举措。但是，无论自己怎样迷惑对手，那刘对眼丝绝不为所动，有时，他干脆侧过头去，用耳朵捕捉风声，以猿猱攀枝的强健和快捷，闪展腾挪避开他的高鞭腿和扫堂腿。刘对眼那双长满厚茧的双手，准准地以档、拈、椎、砍、劈、刺、绞、开的招式化解了那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毒招。双方你来我往斗至六个回合，朱歪人想，与其鱼死不如网破，他决定改打守机，待刘对眼攻至面前时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给他来个鹞鹰叼鱼，迅猛地摘取他的双眼。

　　英雄拳(3)

　　静寂。这种无声胜有声的角斗，激得台下观众的心脏都怏跳出了胸膛。

　　一声哨响，朱歪人和刘对眼双双受到了裁判的警告。

　　“他奶奶的!你他妈的是走路踩了稀狗屎，喝汤卡了骨头吗?”杨森的声音雷霆一般砸在朱歪人的心窝上。如果两声哨响再不比武，自己的比赛资格将被取消，铜章、银章、金章和川军武术教官的头衔都会离他而去;杨森将军的企望也会子虚乌有。面对稳如泰山的刘对眼，朱歪人忧心如焚。

　　幸亏刘对眼已经等不落第二声哨响了，他向朱歪人招了招手，意思要朱歪人上前打“冲机”。朱歪人心里叫了声“苦”，看来，明天最终一关，非得先出手不可了，后发制人的招数用不上了!在万千观众鄙视的眼光和喝倒采的呐喊声里，在扬森军长威风凛凛的逼视下，朱歪人横下心来，他虚晃一掌，左脚跨一步，出右手，压左臂，以拔山之力来了个海底捞月，出其不意地扛起了刘对眼。

　　奇迹就在人们“糟”的一声惊叫中发生了。刘对眼早已抓住风声，辨清来势。乘朱歪人手臂齐出扛起自己的一刹那，他顺势一跃，双腿已经当胸骑上了对手双肩并将他颈子紧紧钳住。众人一路大喝，正要高喊赢了，却不料朱歪人将刘对眼衣领揪住，往下一拉，与此同时，他双手的中指食指齐出，以疾如电闪的速度将刘对眼双眼摘出。刘对眼倒了。

　　台下“哇”的一声，免不了一片遗憾。

　　朱歪人手上摊着刘对眼的眼珠向众人展示，却突然之间发现这眼珠没有半点血迹。正惊讶，那刘对眼突然之间跃起，对刚刚走到身边的朱歪人裆下来了一个仙人摘桃，只听一声“噗”，朱歪人裤子被撕破，两粒睾丸被他活脱脱摘下，朱歪人一声狂嚎，当即痛死在台上。

　　擂台下鸦雀无声。面对欢呼的人群，刘对眼连连施礼。接着，一个更加惊人的状况出现了。刘对眼一低头，从未歪人手里取回了自己的一对眼珠，仰天一拍，重新按回眼眶。又哈哈一笑：“多谢乡友关爱!看好啦，我这眼球是可要可不要的。朱歪人已除，我这眼珠也可不要了。”言毕，将手一挥，就听得擂台下“啪”的一声脆响，人们定睛细看，原来是两粒玻璃珠。

　　人们赞叹声中，只听刘对眼高声说道：“世上多少有眼的人，见色起淫心，见财起贪心，见利起黑心，见仇起杀心，这种人一旦有盖世武功，邪气熏心，定将祸国殃民，我四岁时就听师父讲起，这朱歪人自小就练了鹰爪功，不分男女老少，专门害人眼睛，凭这手特技，他横行乡里，欺男霸女，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我刘对眼五岁时被这恶霸打瞎了双眼，从此发誓要替乡亲报仇，替自己雪，限，师父说那就只有彻底牺牲自己的一对眼。于是师父干脆剜了我的双眼，又请美国史密斯医生给我安装了一对以假乱真的眼球。从此，师父就命我独居练功房，耳不闻窗外事，眼不见世间丑，一门心思闻风练守机，循声练冲机，以至于蜜蜂(bee)飞来，我伸指即捉，麻雀(sparrow)飞过，我出掌即落，这些年，我练到了一手仙人摘桃的特技，乘他朱歪人得意忘形之时，取了他的命根。师父说，要让这种恶人在世上绝种。明天，听人说他连败数名铁汉，义愤之下，我专程赶来废了他，还望杨军长包涵!也望各位英雄从此放心无虑地凭自己的真功夫去摘取功名。”

　　言罢，刘对眼在欢呼声中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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