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功进士

　　乾隆十二年，天子下旨开恩科，并任命秦玉生为主考大臣。

　　秦玉生是安徽安庆人，这一来，安庆的考生一个又一个高兴得心花怒放，约好一路去找秦玉生的女婿宋大柳。到了宋家，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宋兄，你岳丈成为主考大人，这是我们安庆的庆幸啊。请你赶紧去京城一趟，帮我们打听打听，好让我们也沾点喜气。”众人说罢，就把凑来的银两不由分说地送给宋大柳。

　　宋大柳曾考取过举人，怎奈一连三次参加会试都名落孙山，也就灰了心。一听这事，他连连摇头说：“你们不晓得我老丈人的脾气，简直是冰山上的石头，又冷又硬。弄不好，他还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大家想想也是，宋大柳是秦玉生的女婿，现在仍赋闲在家，况且旁人呢?但就此作罢的话，他们又不甘心，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好话。宋大柳的心到底给说他们动了，一番预备过后便带着行李和盘缠上路了。半个月后到了京城，秦玉生却不见他，只让管家将他安排在一间偏房住下。

　　宋大柳知道这是岳丈在生他的气。前几年，秦玉生曾劝他考取功名，可宋大柳的进取心早被前频频会试的失败消磨殆尽，不敢再考。在秦玉生眼中，宋大柳无疑很不成器。

　　住了三天，宋大柳实在憋不住了，一早起床后，便不顾仆人的劝阻，径直去拜见岳父。秦玉生此时正在洗脸，见女婿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闯出去，很生气，便冷冷地问他此番进京有什么事。宋大柳站在门口连忙答道：“小婿听说往年开恩科，专程为功名而来。”

　　秦玉生听他这样说，心下不由一喜，但他依然淡淡地说道：“既为功名，你不在家好好温习功课，跑到京城来做什么?”

　　宋大柳叹了口气说：“唉，文如山，诗似海，叫我从何下手?岳丈大人，我听说您是往年的主考，能否为小婿指点一二?”

　　秦玉生一听女婿说出此番话来，顿时火冒三丈，怒斥道：“乱说八道!皇上钦点我为往年主考，就是因为相信我铁面无私。你虽是我的女婿，我又岂能徇私?你不刻苦用功，怎能求得功名!”说罢，把洗脸的毛巾朝桌上一抛，端起铜盆，将盆中的洗脸水“哗啦”朝院中一倒。宋大柳吓得赶忙靠到墙，此时正有一群大雁从天空飞过。秦玉生放下铜盆，说：“别在这儿愣着了，你看天空上的鸟都飞回去了，你还不速速回家预备!”

　　宋大柳的脸羞得像猴屁股，他灰溜溜地回到住处，打点行李预备回家。恰好岳母在侍女的陪同下来向他打听闺女(daughter)的近况，宋大柳就把事儿一一贯岳母说了，趁机又求岳母相助。岳母连连摆手说：“你岳父的事，从不许我干涉。我看你依然回去好好读书吧!”

　　宋大柳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就回了安庆。一到家，那些考生就上门来探听新闻，宋大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连声叹气道：“都是你们出的馊念头，害我被岳丈臭骂了一顿。”

　　众人一听，纷纷耷拉下脑袋不做声了。但依然有几个很不甘心，就刨根问底道：“打是疼，骂是爱，你老丈人是怎么骂你的?”宋大柳被问急了，就把秦玉生倒洗脸水、叫他看天空上飞鸟的事讲了。众人听完，都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真功进士(2)

　　突然之间有位考生一拍大腿说：“有了，有了!”众人齐声问：“有了什么?”那位考生说：“你们想，秦大人把洗脸水倒在院里，还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冒出一句‘天空上的鸟都飞回去了’，这不正是《诗经》里那句‘鸢飞戾天’吗?”

　　众人一听，个个笑脸可掬，齐声说：“对，对!这里有门道，有门道!”就这样，安庆的考生在私底下传来传去，个个都按“鸢飞戾天”的考题做了预备。

　　几个月后，大比之日临近，各地考生纷纷进京。安庆的考生进考场一看，试题果然是“鸢飞戾天”四字，他们如鱼得水，很快写好啦卷子。等到发榜时一看，安庆一地竟然有九个考生中了进士，其中就有秦玉生的女婿宋大柳。

　　这一来，别处的考生不服气了。有几个和秦玉生不和的大臣，趁机向乾隆天子弹劾秦玉生，说他营私舞弊，向故乡考生泄露考题。乾隆听了，也觉得一个小地方一会儿中九名进士，的确事有蹊跷，但又无秦玉生泄题的证据。于是，他决定派一名钦差到安庆察访。

　　安庆县令得知钦差要来，心想，一榜九进士，自己脸上也有光，所以千万不能让钦差查出什么。于是，他找来师爷商量对策，最终想出一个办法，就是连夜叫人编了一本小册子，抄写数本，第二天一早，分发到全城百姓的手上。

　　再说，钦差沿着运河、长江一路行来，船到石塘湾，就听到岸上传来阵阵读书声。钦差朝岸上一看，见是一个放牛娃骑在牛背上，大声地读着手里的书，钦差不禁暗暗称奇。

　　船到码头，读书声更加响亮了，钦差听着看着，心下困惑：该不是本地官员听到风声，故意做出样子给我看的吧?于是，他换上便服，带了几名随从上岸。他们走街串巷，看见一对推车卖豆腐的母女卖，母亲拉车，闺女坐在车上读书。钦差好奇，上前搭讪，问道：“卖豆腐本就辛苦，还抽空看书，书真的那么有趣么?”老妇人说：“是县令发下来让读的，还说谁书念得好，便会碰到朝中的朱紫，会得到一大笔赏钱。”

　　果然是早有预备，钦差心下十分生气，但不便表露身份，只得忍住。晚上，钦差躺在船舱里，听着雨打船篷的声音，决定第二天再微服察访几处。次日，他早早上岸，所到之处，都有朗朗的读书声。就连那卖菜的、杀猪的，也都随身带著书，在没有顾客的时候，便拿出来念上几句。

　　钦差正在巡察，一辆小车吱吱呀呀地过来了，到了跟前一看，又是那对卖豆腐的母女，她们已卖完豆腐返来。钦差尾随来到她们家，见娘儿俩放下车又要推磨，就问：“你们念了书可会作诗?”

　　“作诗不会，但对对子却马马虎虎。”姑娘咯咯笑了起来。

　　钦差一听卖豆腐的村姑能对对子，大感意外，眼珠一转，说：“好，我出个对子你们对，若是对得好，我买你们三担豆腐。”

　　“请出对吧!”

　　钦差想到昨夜的情形，说道：“雨打船篷，风吹岸上书声朗。”

　　姑娘一听，盈盈一笑，对道：“磨碾豆花，水冲石下玉浆浓。”钦差一听，心下非常佩服，当即掏出银子买了三担豆腐。

　　真功进士(3)

　　出了豆腐店，钦差心想如果就这样回去向皇上交差，还不够，决定再察访几处，便向城里走去。路上，他频频听人说起一个叫杏花村的酒店，说老板娘心灵手巧，不仅能自酿美酒，而且还精通诗赋，便决定前去看一看。

　　钦差来到杏花村酒店，老板娘亲自出迎，笑盈盈地说道：“先生，初次到临小店，幸甚，幸甚!”

　　钦差心里一惊，敢情这老板娘招呼客人也用联语呀!那我也须用联语应答，便说：“夫人，几番欣闻大名，善哉，善哉!”

　　老板娘见来人出口成章，举止文雅，便知他是个有学问的人，她一边招呼客人落座，一边说道：“不敢，请问客官尊姓大名，奴家怎么从未见过您?”

　　钦差哈哈一笑：“初来宝地，夫人自然觉得面生。”说罢便拣了靠窗边的桌子坐下。老板娘会心，顺手端起桌上的一把白锡壶为他斟酒。钦差心情大悦，随口出联道：“白锡壶腰中出嘴。”

　　老板娘拿起桌上的一双筷子，道：“金竹筷身上刺花。”钦差面露微笑，摇头道：“以‘花’对‘嘴’，似有不妥，‘嘴’乃五官之一，用‘花’怎能对之?”

　　老板娘顿悟，环视小酒店，目光落在门边挂的铜锁上，略一思考，对道：“紫铜锁腹内生须。”

　　钦差一听，拍手笑道：“妙哉!妙哉!”

　　老板娘笑道：“先生谬赞，这都是我家相公平时教我的。”

　　“哦，如此说来尊夫一定很有学问喽!敢问尊姓高名呀?”钦差道。

　　“就是……”老板娘话没说完，一群书生嘻嘻哈哈来到酒店。钦差数了数，一共是九个人。他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些读书人，只听老板娘说：“各位都到齐了，明天我们不比文采，改比绘画，大家意下如何?”众人齐声说好。

　　于是他们就在店里摊开宣纸，画了起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一个人画好啦，率先将画挂在酒店的墙上，等待评判。钦差一看，是一副梅花闹春图。接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画好啦，依次将画挂了起来。钦差见大家画得无非是些梅兰竹菊、花鸟鱼虫，觉得索然无味，便起身预备离开。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从门外飞出去许多蜜蜂(bee)、胡蝶(butterfly)，它们先是在画幅前翩翩起舞，最终竟纷纷落在了画上。钦差看得目瞪口呆，他不知道这些书生用了什么方式竟能将昆虫吸引到画上。蜂蝶越聚越多，最终它们竟在每幅画上辨别组成为一个字，连起来看，正是：一榜九进士，天佑安庆。

　　钦差简直不敢相信，难道安庆往年一会儿中了九名进士，竟是上天的安排?他忙向老板娘打听，老板娘通知他：“这九名书生就是往年的九名进士，只因不日要上京面圣，故而明天在此聚会。”并指着其中一位说：“那便是我家相公。”

　　钦差觉得此人很面熟，仔细一想，原来他是秦玉生的女婿宋大柳，此前曾在秦府见过的。那么眼前的这位娘子一定就是秦玉生的闺女了。想那秦玉生一生饱学，家人耳濡目染，自然个个是爱书之人，在他们的带动下，安庆人读书成风也在情理之中。于是，他决定进京复命。

　　钦差回到京城，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在安庆的见闻呈报给皇上。乾隆虽觉事儿离奇，但无论怎么说，一个地方能有这种读书的习尚是难能可贵的，况且都没有找到秦玉生舞弊的证据，只得御笔亲点九位考生为进士。但他有一事不明，就是那些昆虫是如安在画上组成字的。

　　一日早朝后，他留下秦玉生，和他谈起这事，秦玉生哈哈一笑：“启禀皇上，那是因小女用特制的香茶在纸上预先写下了那些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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