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最能哭的皇帝

    我估计，得有相当多的人会以为中国历史上最能哭的天子是刘备。

    读过《三国演义》这部小说的人，对于刘备的哭都有深刻的印象。哭，险些贯穿了刘备的大半生。一部《三国演义》，刘备大大小小哭过二三十次。这二三十次哭，真真假假，格式翻新，各有起因，各有效果：哭得百姓愿意跟随他谋生，哭得文官愿意为他竭诚，武将愿意为他卖命。终于，刘备在公元221年称帝，年号为章武。因此有人说，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做了两年天子，刘备又于临终之际，哭着向诸葛亮托孤，使自己的傻儿子刘禅得以继位做天子。蜀汉江山，虽然狭隘于西南一隅，却也前后延续了四十多年。

    史学家章学诚说《三国演义》是“七分实事，三分虚构”。据我看，在刘备哭出江山这一主要情节上，险些完全是虚构的。翻检陈寿的《三国志·蜀书》，刘备本传不但没有记录他哭过，反而有“喜怒不形于色”的话。可以想象，曹操与之煮酒论英雄的刘备，应该是遇事沉着的冷峻派，不是哭哭啼啼的林妹妹一流人物。

    这当然也不等于说，刘备从来不曾哭过。晚陈寿《三国志》数百年的司马光等的《资治通鉴》，记录了刘备的两次哭泣：一次是公元201年，刘备在荆州刘表的宴席上，如厕时发现几年闲居，长久没有骑马，大腿内侧又长了不少肉，有感于“日月如流”而“功业不建”，于是“慨然流涕”；另有一次是在公元208年，刘备不忍心趁乱夺取刘表地盘，引军离开，路过刘表坟墓，“涕泣而去”。两次哭都与汉室宗亲刘表有关。至于《三国演义》中，刘备哭得死去活来的频频，《资治通鉴》中全都没有记录。

    可以一定，刘备的哭，是小说家罗贯中的艺术创造。

    据我的读史印象，历史上最能哭的天子，应该是唐太宗李世民。

    我粗略地翻了一下《资治通鉴》，发现这位在中国历史上文功武治都属一流水平的天子，前后哭过十次之多！

    李世民的第一次哭在公元626年，太子建成怕李世民功高势大，危及自己的皇储地位，夜召李世民，饮酒而鸩之，使其吐血数升。高祖李渊晓畅个中原委，但他既不想废建成太子，又想保全世民。于是，劝世民迁居洛阳，“世民涕泣，辞以不欲远离膝下”。第二次哭是同一年，李世民设计杀掉哥哥建成与弟弟元吉过后，李渊召见，抚摸着他的肩膀，说自己差一点冤枉了他，李世民跪在地上，“号恸久之”。第三次，其实应该说第三轮，在公元630年，开国功臣杜如晦死后，李世民每次说到他，“必流涕”。第四次，公元635年，他爹李渊驾崩，李世民为之“罢政数月”，“哀毁羸瘠”。第五次在636年炎天，贤内助长孙皇后死，李世民思念不已，在皇家花园中修建了高台，以便能看见长孙皇后的埋葬地——昭陵，听完魏征的劝谏，哭了一阵，命人拆去高台。第六次在643年正月，诤臣魏征死，李世民登上长安禁苑的西楼，面朝发丧处，“望哭尽哀”。还曾对身边的人说，魏征一死，他就等于没了一面镜子。第七次是646年12月20日，唐太宗在自己四十七岁生日宴会上，说自己虽然拥有天下，但不能再在父亲(father)面前承欢尽孝，说着说着就“泣数行下”。第八次在647年正月，大臣高士廉死，他本想亲自前去吊唁的，但是，房玄龄、长孙无忌都强烈反对。于是，他只好回到东苑，“望南而哭，涕下如雨。”等到灵柩出横桥，他又登上长安故城西北楼，望着出殡方向恸哭。第九次在648年，房玄龄病重，李世民前去探望，“相对流涕”。房玄龄临终时分，李世民又前去诀别，“悲不自胜”。第十次，即最终一次，649年，他自己临终，太子李治日夜守护，有时整天都不吃东西，悲愁之下，头发都有变白的。李世民于是哭着说：“汝能孝爱如此，吾死何恨

！”    唐太宗李世民的十次哭泣弹泪，六次是为了人伦亲情，四次是为了功臣亡故。    也许，罗贯中等创作《三国演义》，塑造刘备这个人物时，在哭这一点上，是以唐太宗为原型的，参考了唐太宗的性格特点。    如果不是完全出于史家的刻意粉饰、塑造（这就是鲁迅所说的，长命朝代多大暴徒、长寿朝代多大暴徒的由来），也不是完全源于李世民本人的有意做秀（种种迹象表明，李世民是相当善于做政治秀的），而是本自历史事实。就是说，真实的李世民，确实是一个心地比较柔软的天子。那么，我们也许可以接着鲁迅先生的一句诗，“无情未必真豪杰”，延长出一个判断：一个心地柔软，会哭泣的人，也是可以开创出一个伟大的朝代，开启一个伟大的时代的！——残忍未必真英主！    在铁血暴君与柔情英主之间，我愿意选择后者。                                       2007-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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