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扶苏：儒与法的缠绵

　　倘若扶苏不死，而顺利地登上天子位，秦朝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史料未记录任何关于扶苏理政的才能，可在事先的大秦帝国，宽厚仁义就是最大的治国方式。而扶苏，骨子里就有这种方式！
　　其实，他的名字就注定了他的终局，那么悲伤而零落，让人还没有品赏完他的名字就开始对他的终局伤感了。秦朝之灭，无数的人有无数的看法，而且有理有据。这其中的看法里，却有一种假定，如果是扶苏当国，秦朝会不会按照始天子的意图二世三世万万世地走下去？答案似乎不那么确定，因为关于这位封建帝国的第一位太子的资料太少了。我们只能从有限的文字中来探悉出他的“仁德”，我们不需要再探悉出“治术”，因为在事先的秦朝，“仁德”本身就是最有效的“治术”。
　　扶苏何以死？因为一纸假诏！但从其与秦始皇的言谈中，我们看到的是，凭他的聪明不可能辨识不出诏书的真假。那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呢？只是因为他的父亲(father)是秦始皇。

　　公元前209年

　　当刚做了七个月的天子胡亥在寝宫里肆意妄为之时，远在大泽乡的一群贫苦农民却是愁眉不展。他们本是奉朝廷之命去戍守咸阳，但连日大雨耽误了行程，按照事先律法，误期者当斩立决。两个带队队长陈胜和吴广在一路商量说，误期是一定的了。逃跑是死，起来反抗也是死，同样是死，依然后者有点意义。
　　这一年是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元年七月，离秦朝消亡另有三年。
　　其中一个队长陈胜在决定要造反后又碰到了一个难题，那便是以谁的名义来造反。他不可能就这样跑出去跟那九百名农民叫喊造反了，农民一定把他当成是疯子。虽然，他当初说自己是鸿鹄，还打诨那些不知无所事事的农民燕雀们，但忠实说，他自己也不知道鸿鹄的志向到底是什么。也就是说，他自知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召唤力来影响那些农民兄弟们。
　　在这种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状况下，两个人抱着脑袋想到了两股风。第一股风是楚国的项燕，两人的理由是，项燕做楚国的将领的时候，多次立有战功，又爱护士兵，楚国人很爱怜他。有人认为他死了，有人认为他逃跑了，总之这个人的去向是神秘的。
　　但这理由因为出自两个农民之口，所以就流于表面了。细细推敲之，他们之所以选择项燕，最深层的原因很可能是在秦统一历程中，楚国事受秦国军事打击最重，损失最惨重的国家。所以，楚国的抗秦、反秦之火就烧得特别旺。特别是楚国末期的名将项燕，被秦朝大将王扫除掉后，项燕之名突然之间比先前升高了数倍。而且另有一句“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谶言在社会上流行，正是众人备为推崇的“天人合一”境界。
　　另一股风在现在看来是极度可笑的，且看他们的理由：我听说秦二世是秦始皇小儿子，不应当立为天子，应当立为天子的人是公子扶苏。扶苏因为多次劝诫秦始皇的原因，天子派他在外面带兵。现在有人听说扶苏没有罪，二世却杀了他。百姓多数听说他英明，却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现在果然把我们的这些人冒充公子扶苏的队伍，向全国收回召唤，应该有许多响应的人，我们借他的名义来反对小胡亥。
　　但从字面意义上来看，陈胜是想举着敌人哥哥的旗帜来反对敌人。再看他的话，就有“弟弟不仁夺位，哥哥现在来要了”的意思在里面了。我们不得而知，陈胜和吴广事先是否想到这一点，但其淳朴而直接的这两个理由却是让他们乘风而起的可靠保证。
　　举项燕，可以让更多苦秦已久的人加入到自己的战团中来；举扶苏，让人对胡亥产生更大的愤怒。当陈胜、吴广举事而成后就再都没有提到这两个人，不提项燕，因为势力已雄厚；不提扶苏，因为不想让扶苏仁义之光遮盖住自己的叛乱之名。
　　而有幸为这一论述作证据的则是西汉贾谊的和宋朝的苏洵，倘若将两个人的看法糅合到一路，就是这样的：秦在挺进中原与六国混战时，占据有 利的地理位置而得胜只是其中一个小因素。最大的因素是事先六国也是“仁义不施”，和秦国相比，大家半斤八两。六国国内之所以没有人起来造反，是因为养客之风盛行，天下人才都被国家大概是国家的代言人养着呢，普通老百姓根本搅不起大风浪来。但是，到了秦朝末年，秦始皇命令杀名士，把大批的击剑抗鼎之徒都赶进了民间，所以，才出现了无数的刺客。陈胜以一农民而掀起灭秦大浪，无非是因为秦朝仁义不施，“攻守之势异也”。
　　公元前209年是一个不寻常的年份，匈奴冒顿即位为单于，开始统一蒙古草原。为之后西汉在北方的疲于奔命奠定了坚固的底子。而在中原，陈胜、吴广打着扶苏与项燕的旗帜开始反秦。陈吴反秦一事让我们看到了并应该反思的一个事实：扶苏已死近一年，他的仁德还可以被人拿出来当令箭。那么，若他仍在世，而他的仁德能洗澡人民，天下该是什么样呢？！

　　扶苏之死(1)

　　扶苏太子给人的感觉就是：太子之位来得快（秦始皇是在生命的最终时候立他为太子），去得也快（秦始皇尸骨恐怕未寒，他就死了）。
　　历史对这位太子的记录并不公道，司马迁在《史记》中只是寥寥数笔，却依然侧写旁描。所以，我们想要完整地了解这位扶苏太子，在明天的确是一件难事。
　　据史料记录，秦始皇因不满一些儒生的复古言论，在李斯的煽动下，于咸阳坑杀了四百六十余名儒生。扶苏知道后，劝谏道：“天下初定，远方黔首未集，诸生皆诵法孔子，今上皆重法绳之，臣恐天下不安。唯上察之。”
　　秦始皇大怒，将其赶出宫廷去北边给守卫北方的蒙恬作监军。蒙恬，《史记》记录，“始皇二十六年，蒙恬因家世得为秦将，攻齐，大破之，拜为内史”，秦扫六合后，“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蒙恬还制作了秦直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暴师于外十余年，居上郡。是时蒙恬威振匈奴”。
　　秦始皇为什么要大怒，除了他性格残暴刚愎自用外，另一个主要原因是扶苏所言乃“柔慈”之语，在这位祖龙眼里，这位长子与自己的行事路线水乳融会。细思扶苏的劝谏之言，可谓中规中矩，合情公道。
　　第一，天下虽然已定，但远地的百姓还四散各处，这样坑杀儒生只会惹来他们的恐慌；第二，儒生们又没有犯什么大错，父亲这样做未免太残酷了些。
　　如果可以结合所有有关扶苏的历史记录，我们就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扶苏并不是只这一次上谏秦始皇的。
　　《李斯列传》记录：扶苏以数直谏上；农民陈胜也说：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赵高伪造的将扶苏赐死的诏书中，也称扶苏“乃反数上书直言诋毁我所为”。
　　这所有记录都说明了一件事：扶苏常常会对秦始皇的一些所为劝阻，并说出自己的理由。由此可知，他们的父子干系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扶苏被派往蒙恬处作监军是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的事，直到始皇三十七年（前210年）七月扶苏被矫杀，两年时间里，秦始皇从未干涉过扶苏。
　　但就在秦始皇临死之前，却“乃为玺书赐公子扶苏，上写‘与丧会咸阳而葬’”。不管父子之间的干系到底怎样，秦始皇在死之前依然很清醒的。他二十多个儿子中也只有扶苏堪当大任，况且又是长子，遵古制，自然会立他为太子。将玉玺赐给他，并让他赶回咸阳参加自己的葬礼。
　　可惜的是，这“玉玺”和“书”并没有到扶苏手里。被事先的赵高与一向跟随秦始皇巡游的小儿子胡亥拆开了。几个在秦始皇身边的人就一同商议，伪造了秦始皇给丞相李斯的诏书，立胡亥为太子。又伪造了一份赐给扶苏的诏书，用天子的玉玺把诏书封好。诏书大意如下：
　　我巡视天下，祈祷祭奠各地名山的神灵以求长寿。现在扶苏和将军蒙恬带领几十万军队驻守边疆，已经十 几年了，不能向前进军，而士兵伤亡许多，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反而多次上书直言诋毁我的所做所为，因不能解职回京当太子，日夜怨恨不满。扶苏作为人子而不孝顺，赐剑自杀！将军蒙恬和扶苏一同在外，不纠正他的错误，也应知道他的谋划。作为人臣而不尽忠，一同赐命自杀，把军队交给副将王离。
　　据《史记》记录：当胡亥的门客捧着诏书到上郡见到扶苏，打开诏书念毕，扶苏就哭起来，进入内室想自杀。蒙恬阻止他道：“皇上在外，没有立下太子，派我带领三十万大军守卫边疆，公子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现在只有一个使者来，您就马上自杀，怎能知道其中没有子虚呢？希望您再请示一下，有了回答过后再死也不晚。”使者连连催促。扶苏为人仁爱，对蒙恬说：“父亲命儿子死去，还要请示什么！”马上自杀而死。使者返来报告，胡亥、李斯、赵高都非常高兴。到咸阳后发布丧事，太子胡亥立为二世天子。任命赵高担任郎中令，常在宫中服侍天子，掌握大权。
　　先人会有个疑问，为什么赵高有十足的把握扶苏真能自杀呢？只是因为赵高对扶苏太了解了。《史记·赵高列传》中记录：赵高说，扶苏“刚毅而武勇，信人而奋士”。也正是有对扶苏这样的熟悉，所以赵高与胡亥的奸计才得逞。不知这是赵高之狡诈依然扶苏之愚蠢。先人对扶苏的评价颇多，苏轼在《东坡志林》中关于他的评价是“故其子如扶苏之仁，则宁死而不请”。明朝首辅张居正说：“扶苏仁懦。”
　　苏轼评价扶苏之死，认为父让子死，子迫不得已死才算是孝。而张居正却认为，扶苏虽然“仁”，却是愚蠢之仁，愚蠢之孝，不足为后代效法。
　　苏轼与张居正一个一定扶苏，一个否定扶苏，大概是真心实意的，大概只是是事先所处形势需要他这样来讲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无论怎样，扶苏依然自杀了。按他的话来讲，“父亲命儿子死去，还需要请示吗？！”这句话绝不能用一个“孝”字就能注释得了的。
　　扶苏是孝，但孝并不意味着唯命是从。如果用百依百顺来注释孝，那扶苏堪称不孝。他总和父亲有分歧，有分歧自然就免不了争吵。有争吵就是不顺不依，不顺不依就是不孝了。
　　可当他听到父亲赐自己死的假诏时，何以马上拔剑而自裁？一切都是因为秦始皇所受的法家教育，而最致命的就是，扶苏太了解有着法家思想的父亲了。

　　扶苏在上郡(1)

　　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扶苏被派往上郡（明天的陕西绥德）做大将蒙恬的监军。其实，蒙恬根本就不用任何监军，他对秦帝国的忠诚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比拟的，都没有任何人嫌疑的，包括秦始皇在内。
　　从繁华的咸阳来到萧疏的上郡，扶苏似乎一点也没感觉出父亲的良苦用心。他认为这是父亲把自己放逐了，远在四方巡视的秦始皇也想不到扶苏会这样想。在这位千古一帝的父亲看来，儿子太“软弱”，太“妇人之仁”。
　　一个用法家思想从脚跟武装到牙齿的帝国，从臣子到布衣早已经习惯了严刑峻法。而扶苏却在这样的状况下让自己弃法从儒，这非但不可能，简直就是谬妄可笑。
　　所以，他看到了在眼前站着的扶苏，突然之间感觉到了一阵恐慌。大秦从祖宗孝公时就以商鞅的法家思想立国，到他这里已经六世，祖宗成法不可变！也变不了！
　　他想，绝不能再让这个扶苏在政治权力中心晃悠了，他迟早会把自己和祖宗经营多年的国家毁于一旦。他真想把扶苏踢趴下去，然后指着帝国的版图通知扶苏：这所有都是用杀戮得来的，如果单靠仁义品德能让我拥有这么大的版图吗？！
　　摆在他面前的处置扶苏的路有两条，第一，让他参政，用他的方式来治理这个刁民四起的帝国；第二，杀掉他，免得以后他改祖宗成法。
　　经过了深思熟虑，他选择了第三条路：既不杀他也不用他，而是要他到蒙恬处去体验一下生活，要这位儒生看一看，凭 品德礼仪这些虚的东西能否使天下臣服。
　　蒙恬在上郡到底干什么呢？他用秦帝国的主力主要在做两件事：尽可能地击败匈奴、修万里长城防御匈奴。
　　击匈奴就要战争就要死人，这俨然违反了儒家的“以德服人”的宗旨。修万里长城就要用大批农民，也要死人。这又违反了儒家的“以仁治国”的思想。
　　总之，在明天看来，扶苏在上郡所见所闻的痛苦比之他在咸阳见父亲所作所为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现在陕西的绥德有这样两处景点：扶苏望月台与扶苏呜咽泉。从名字上来看，这两处景点都充满了悲哀之情绪。望月是想家，呜咽大概依然想家，更大概是见到生灵涂炭而伤心惆怅。从人性的角度来考虑，他大概是想父亲了，父亲已年迈，时常有病，那个寻找多次的长生不老的灵丹妙药迟迟没有结果。父亲身边的人都以杀戮刑罚为能事，一切的一切都让他为父皇担忧。
　　当公元前212年，希腊人阿基米得被攻入叙拉古城的罗马士兵杀死的时候，那个士兵并不知道自己亲手扼杀了灿烂的古希腊文明。也是公元前212年，扶苏被流放到上郡去体验生活，秦始皇也不知道自己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大秦帝国。
　　秦始皇的本意是想要扶苏跟蒙恬处理好干系，这对他以后亲临大秦帝国有着很主要的作用。蒙恬是大秦帝国的顶梁柱，秦朝主力都会在这位蒙大将军手里。他想把扶苏交给蒙恬，虽然他没有直接通知蒙恬，好好培养扶苏。可他想，蒙恬又不是傻子，定会了解他的良苦用心的。
　　但秦始皇显而易见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从始皇三十五年（前212年）到三十七年（前210年）只有两年左右的时间，作为一介武夫的蒙恬和崇尚“仁者才可无敌”的扶苏根本就不可能有共同语言。况且，作为长子的扶苏并没有正式被确定为太子，而且因为秦始皇对手下将领的法治严酷，蒙恬不可能和扶苏走得太近。
　　蒙恬是什么人？亲眼看着战争、政治斗争成长起来的一只老狐狸(fox)，当扶苏还没有被立为太子，秦始皇还在人间的时候，他不可能和扶苏走得太近，他要避嫌。忠实说，秦始皇到了晚年，喜怒无常，任何人似乎都无法真正了解他，纵然在他身边的赵高有时候都会犯嘀咕，老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呢？远在千里之外的蒙恬怎么会知道他把扶苏安排在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老天子是想监督自己，依然因为扶苏总是忤他意，想借刀杀人呢？
　　由上可以看出，秦始皇之错就错在没有马上立扶苏为太子，而导致了与蒙恬的干系并不像先人所说的那样融洽的地步。
　　扶苏在上郡的两年除了望月就是呜咽，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他在那里生活得并不开心。眼所见之事、心所想之意都与蒙恬水乳融会，怎么可能开心呢？他那一套儒家思想在安定的朝堂之上都没有市场，到了战火硝烟的边疆更是屠龙之技了。
　　扶苏在上郡的两年从史料上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他的思想对蒙恬的所为起过影响。从始皇三十五年到三十七年，蒙恬的主要义务就是修长城，他手上秦国的主力军却不用，而征农民修长城。我们现在不得而知事先的“监军”职责所在，但可以一定的是，权力并不大。不然，一贯鼓吹仁义的扶苏不可能不对蒙恬的大征百姓修长城而置之度外。
　　他的老父亲正在四处巡游，以示千古一帝的风范，而他自己却在上郡见人死人悲，却毫无办法。这仅仅是扶苏一个人的悲哀吗？五年后，我们知道了这是大秦帝国的悲哀。而这种悲哀的产生，仅仅因为秦始皇把扶苏调到了上郡，却不给他任何他应该有的名分，也不给蒙恬明确的指示，使得扶苏在上郡的两年不过是浪费了七百多天的时光。
　　我们可以假定，如果秦始皇死时，扶苏在都城，事儿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不过，这种假定实属于徒劳，因为历史已经发生了扶苏自裁的那一幕。这所有的发生不过是因为有了一个嬴政。

　　世间何以有嬴政(1)

　　嬴政就是秦 始皇，习惯地称他为千古一帝。因为是他开创了中国第一个多民族的统一的封建帝国。生于公元前259年，终于公元前210年，姓嬴，名政。公元前246年至公元前210年在位，公元前238年亲政。从公元前230年灭韩开始，到公元前221年灭齐，统一六国，结束了长期以来诸侯割据混战的局面。为了增强中心集权，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推行郡县制度，统一法令，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修筑长城，防御匈奴等，同时还实行焚书坑儒政策，并派人去寻找不老长生药。其治国思想为法家思想，在他去世的前几年里，身后左右除了女人就是法家的人。
　　这可以算是秦始皇的简历，但我们并不是要讨论他的简历，而要说的是，为什么秦朝会有这样一个天子，脑袋里总装着法家的“刑名”之学？
　　想要知道这点，就必须从商鞅说起。诸多学者都讲，秦朝之亡实亡于商鞅，此种论断是对是错，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历史上对商鞅之功绩的传扬大都聚集在他的改革促进了秦国的壮大方面，从而能让秦始皇“奋六世之余烈”侵吞六国。我们迫不得已承认，商鞅之变法的确促成为秦朝的壮大，但同时，他也把法家思想彻底地贯注给了秦国，使得之后的秦国君主无不以“刑名”为治国之策。
　　在事先的状况下，每个诸候国大概其他东西少之又少，但人才却是相当的多。因为事先没有户籍制度，所以这些人才可以四处奔走希望能将自己所学卖于赏识自己的国君。巧的是，商鞅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秦国，把自己的“刑名”之学倾情授于秦孝公。两人一拍即合，开始对秦国实施大手术。
　　在政治上，商鞅彻底废除了旧的世卿世禄制，创建新的封建专制主义中心集权制。主要内容有如下三点：
　　第一，制定二十级爵。制定二十级爵的做法，意味着废除旧世卿世禄制，今后根据人们的军功大小授予爵位，仕宦从有军功爵的人中选用。二十级爵：一级曰公士，二级曰上造，第十九级曰关内侯，二十级曰彻侯。各级爵位均规定有占田宅、奴婢的数量标准和衣服等次。又制定了“嘉奖军功，严惩私斗”的办法。嘉奖军功的做法是：将卒在战争中斩敌首一个，授爵一级，可为五十石之官；斩敌首二个，授爵二级，可为百石之官。“首级”一词就是从这里来的。另外，还规定，宗室贵族无军功的，不得授爵位。有功劳的，可享受荣华富贵；无功劳的，虽家富，不得铺张。严惩私斗的做法是：为私斗的，各以情节轻重，处以刑罚。
　　第二，实行县制，废除分封制，以县为地方政区单位。他把秦国分为四十一县，县设令以主县政，设丞以副县令，设尉以掌军事。县下辖若干都乡邑聚。之后秦在新占地区设郡，郡的范围较大，又有边防军管性质，因之郡的长官称守。之后郡内形势稳定，转向以民政治理为主，于是郡下设若干县，形成秦的郡县制度。
　　第三，实行什伍制度。秦国之都乡邑聚原来都是自然形成的大小居民点。到了商鞅这里，均作为下层行政单位。居民登记于户籍，分五家为一伍，两伍为什，近似于之后的保甲制度。为了增强治理和统治宽大居民，规定什伍之内各家相互纠察，“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其政治方面的措施有利处，但也有不利处，就是刑罚的严酷。
　　在经济方面，商鞅废除了井田制，实行土地私有制。他的确在这方面开创了一个先例。因为在事先的各国，没有一个国家敢于用国家政治和法令手段在全国范围内改变土地所有制。主要内容有如下三点：
　　第一，废井田，开阡陌。在全国范围废除井田制度，实行土地私有制度。废止“田里不粥（鬻）”的原则，准许民间买卖田地。此后秦国政府虽仍拥有一些国有土地，如无主荒田、山林川泽及新占他国土地等，但之后又陆续转向私有。
　　第二，重农抑商政策。秦国事先“据崤函，拥广雍州之地”，占尽了地利。所以，他必须要重 农抑商。嘉奖耕织，凡努力耕织、生产多的，免除徭役。凡从事工商及因懒惰而贫穷的，全家没入官府，罚为官奴。
　　第三，统一度量衡。统一斗、桶、权、衡、丈、尺，并颁行了标准度量衡器，全国都要严酷执行，如有违犯要重罚。
　　在社会方面，主要推行小家庭政策，以利于增殖人口、征发徭役和户口税等。具体规定为：凡一户有两个儿子以上到立户年龄而不分居的，更加征收户口税。禁止父子兄弟（成年者）同室居住。
　　现在谈商鞅的这一系列改革似乎很轻松，也很有热情。其改革方案头头是道，让人迫不得已佩服商鞅的治术，但这一系列改革却是在血与泪中完成的。
　　“令行而禁止，法出而奸息”是事先秦国社会一现象，没有人不怕死，商鞅在变法中酷用严刑，甚至把脏东西倒在路上都要受刑罚，他之后的死也就不言而明了。
　　贾谊说，“商鞅遗礼义，弃仁恩，一心于进取”，两年后，秦国的社会习俗便败坏了。本来秦国就是一蛮夷，因为礼仪干系而不被中原各国认可，商鞅的大变革更是雪上加霜。而同时，因为商鞅的变法让六国感觉到了危机。他们再也不像已往那样只是对秦国嗤之以鼻了，他们决定联合起来向秦国进攻。
　　历史往往是这样，当所有人都把礼仪当回事，并保持礼仪的时候，一个不保持礼仪、不把礼仪当回事的人就能把这些人击败。
　　秦国即是如此，野蛮的国家往往会取得暂时的大胜利，因为它一门心思只在进取上。至于仁恩礼仪，与它毫无干系。
　　大概也正是屡屡挫败六国的胜利现象，让秦国从秦孝公以后的各个君主都认为仁义纯粹是扯淡。只要有壮大的土地、人民和军队做后盾就可以了，那些形而上的东西，就让它尘封吧。
　　从秦始皇灭六国开始，秦国君主的思维里依旧存留着这种思想。秦始皇用法家代表人李斯，时时处处听他的意见并采纳之就是明证。
　　在开创时期，用法家之术当然是明智之举。可当帝国已成，犹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犹不知仁义之厚，还相信“民之畏死，当以死惧之”的谬妄理论，岂不哀哉？
　　先人评价说，秦孝公“东并河西，北收上郡，国富兵强，长雄诸侯，周室归籍，四方来贺，为战国霸君，秦遂以强，六世而并诸侯，亦皆商君之谋也”。商鞅的确谋了上述之功绩，但他同时也为秦国谋划了“以刑治国，一千年不变”的治国思想。
　　秦之亡，实亡于商鞅，难道没有道理吗？如果不是他，秦始皇怎么可能容不了浏览儒家的儿子？如果不是他，扶苏何以会因为有那样一个刻薄寡恩的父亲而自杀？扶苏不死，大秦不灭，还需要证明吗？

　　李斯、赵高、胡亥(1)

　　直接毁了扶苏的就是这三个人：李斯、赵高、胡亥。三个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就结成为一个流传千古的杀人组织的确让人惊讶不已，因为在始天子生前，这三个人对始天子毕恭毕敬，险些不敢多走一步路，生怕被夺了性命去。可当始天子一死，他们人性里最肮脏的一面就马上暴露出来了。
　　如果单纯地将这三个人的丑行归罪于法家的不施教化，实在是太冤枉法家了。不过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这三个人的确是用了最卑鄙的手段把扶苏送上了黄泉路。
　　始天子的第五次巡游可以看作是死亡旅行，当他的尸体还没有发臭时，李斯、赵高和胡亥已经达成为杀掉扶苏的共识。
　　在明天看来，身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李斯怎么会和阉人赵高走到一路呢。李斯，楚国上蔡人。生性聪颖，幼年苦读诗书。年少时，曾当过一个小吏。之后与韩非一路跟荀卿学“帝王之术”。当学成时，他放眼天下，发现六国皆无一前途，包括自己的祖国楚国。于是，他去了秦国。先是在吕不韦门下充当了一个舍人，吕不韦见其有奇才，便常常把他留在自己身边。这样，他则有机会面到秦王。他把思想融进了自己的第一篇奏章《论统一书》中，力劝秦王趁六国皆弱之机， 对之“远交近攻、各个击破”。秦始皇大加赞赏，从此视他为心腹，每事与他议决，又拜他为案卿。
　　公元前231年，秦王突然之间下令驱逐外地人口，很文明地下了一道《逐客令》。李斯便向秦王献上《谏逐客书》。他写道：“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江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得……”总之，大概意思是说，驱逐外地人口并不是好事，这些外地人为秦国作了许多贡献，如果将他们驱逐，秦国就无法成为泰山、无法变成江海。
　　秦王看后摇头称是，立即下令废除《逐客令》，留下所有愿为秦国效力的人，并专门派人把踏上离秦之途的李斯请回，官复原职。此后，秦始皇对李斯更是刮目相看，言听计从。利用李斯的“远交近攻、各个击破”的大政方针，从公元前230年到公元前221年，仅十年时间秦王就消灭了韩、赵、燕、魏、楚、齐六国，李斯由廷尉提升为丞相。
　　在其丞相生涯中，他辅佐秦始皇开疆扩土，并废除分封制，实行郡县制，设天下为三十六郡，中心任免各级仕宦，运全国于掌握之中。同时，统一法律政令，使举王法令一致；统一度量衡，便于全国公平交易；车同轨，修直道，便于交通往来和战争之急需。可以这样说，秦代的典章制度都是出于李斯之手，之后各个朝代的政教法制也多从这里承当。
　　写得一手好字的李斯怎么看也看不出能和赵高那样的人为伍，但他的的确确参与了杀扶苏的打算。扶苏死后两年，李斯也被赵高杀死。在临赴刑场时，他对自己的儿子说：“我想再与你一路牵着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还能做得到吗？”这和他年少时看着茅厕里的老鼠(mouse)叹息“做老鼠也要做仓中鼠”的话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从这两句话里便看出李斯对权力的渴望之情，越是渴望的东西当失去时才会顿然醒悟：我真该牵着狗去追兔子(rabbit)；做老鼠也可，纵然在厕所里也可。
　　赵高之后被子婴杀掉的时候，什么感叹语都没有。这个把秦朝折腾得只剩下一个“大秦帝国”空名的人在当初何以会有违反秦始皇诏书的行为呢？
　　暂且不管他的身世，这个人的真正的出现似乎就是在他矫诏杀死扶苏拥立胡亥继位后。他想立胡亥，不过是因为跟胡亥太熟的缘故，胡亥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秦始皇命他授胡亥秦朝律法等事。况且在他眼里，胡亥就是一个笨蛋。拥立这样一个笨蛋天子可以左右之，另外，扶苏万一登基，自己的前途堪忧啊。
　　他也是这样劝李斯的。
　　“万一扶苏登基，你说丞相的位置会给谁？”
　　李斯茫然，难道还能出现废丞相之事？
　　“一定会给蒙恬，因为他们两个熟啊。”
　　李斯畏惧了，我该如何是好？
　　“立胡亥吧。”
　　李斯依然畏惧，我跟他也不熟啊。
　　“我熟啊！”赵高笑靥如花，但他怕李斯误会，又收起笑脸，补充道：“小天子说了，如果你肯参加这个打算，您依然丞相。”
　　当然，上面这段话给人恶搞历史的感觉。但事先的状况很可能就是这样，史书往往在记录一些本不该正经的事儿时非常正经。
　　在说服李斯前，赵高早就说服了胡亥。这个未来的秦二世根本就没有主见，大概说自己根本就没有当天子的念头。
　　赵高：天子驾崩，遗诏独自赐予长子扶苏，对其他诸子完全没有提及。扶苏奉遗诏到咸阳，马上立为天子，贵有天下，公子同为皇子，却无尺寸之地的封赏，您就不觉得有点……
　　胡亥：父皇的做法是理所当然。您也知道父皇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我作为儿子又能怎样。
　　赵高说：我觉得不是这么回事！天子已经去世，天下的权力位势，悬而未定，以臣下之见，其取舍定夺在于公子、在下高以及丞相三人手上，望公子计虑图取。
　　胡亥：你不懂端正吗？扶苏是长子，理应由他来承当，我算什么。
　　赵高（恨铁不成钢）：少废话，你必须答应做这个天子！
　　胡亥：好，好 。
　　由此可知，整个矫杀扶苏事件完全是赵高一人筹划，李斯与胡亥是客串而已。之后的事儿也证明了这一点，他玩弄胡亥杀胡亥，玩弄李斯杀李斯。
　　李斯完全是个权力迷，他不想轻易地丢了手上的权力；胡亥从小就跟随赵高，一言一行都看赵高眼色。而赵高自己的目的再显明不过：挟天子以成己私。
　　李斯和胡亥事先一定疑虑过万一事儿不成，蒙恬率大军杀回咸阳来，该如何收场。而赵高却是信念十足，他在秦始皇身边多年，对于扶苏的性格和秦始皇的性格了如指掌。以秦始皇的名义来杀扶苏，扶苏就是待宰的羔羊，这一点毫无悬念可言。
　　三个人的地位也是成功的底子，赵高，宫内最大级别；李斯，朝堂之上独一人；胡亥，天子的儿子。

　　扶苏与父亲：儒与法的缠绵(1)

　　法家思想最突出的就是“以力兼人者也”。就是说用武力来得到天下。这其实并不为过，自古就有“打天下用申韩”的思想。但是，法家最大一个弊端就是守天下时却认为，“以良民治，必乱至削，以奸民治，必治至强”。把天下的人都当作“奸民”来治，完全符合了法家的“人性本恶”论。“民勇则赏之以其所欲”是好事，但“民怯则杀之以其所恶”就有些太残忍了。想用这种方式达到“怯民勇，勇民死，国无敌者，必王”的目的大概在某一时间内起作用，但长此以往多是弊有余而利不足。
　　秦始皇之所以能吞灭六国，是和国家强盛分不开的。但同时也和他的性格有很大的干系，在历史上，历史往往因为一个人的性格、思维方式而改变方向。秦始皇无论是对六国依然对手下臣民都是以“严酷”闻名的。
　　先人多对当初刺杀秦始皇的刺客荆轲报以同情，原因就在这里，秦始皇的残忍所为的确该杀。他想要把这种性格让全天下人知道而因此不敢反对自己，他就必须要让身边的人也晓畅自己的奢杀性格，扶苏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扶苏的“仁懦”不知师从何人，当初，帝国未成时，秦国上下都会在杀人放火；帝国初成时，又大兴各种各样浩大的工程。在这样的状况下，作为一个帝国未来太子的扶苏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学习儒家的那一套仁义礼智信呢？
　　在秦朝“法家”铺天盖地的气氛中，怎么会有人敢对崇尚法家的老头子秦始皇的儿子进行儒家教育？我们持着这种嫌疑不妨来读一下明朝万历年间首辅张居正谈到的扶苏，暂将其原文引下：
　　惜乎！扶苏仁懦，胡亥稚蒙，奸宄内发，六国余孽尚存，因天下之怨而以秦为招，再传而蹙，此始皇之不幸也。假令扶苏不死继立，必取始皇之法纷更之，以求复三代之旧，至于国势微弱，强宗复起，亦必乱亡。后代儒者，苟见扶苏之谏焚书坑儒，遂以为贤，而不知乱秦者扶苏也。高天子以神武定天下，其治主于威强，前代繁文苛礼，乱政弊习，刬削殆尽，其所芟除夷灭，秦法不严于此矣。又浑沌之再辟也。懿文仁柔，建文误用齐、黄诸人，踵衰宋之陋习，日取高天子约束纷更之，亦秦之扶苏也。
　　从这段文字中可以看出，张居正认为扶苏就是受儒家教育多年的一个准太子，还指出，如果扶苏上台，他一定会将秦朝的治国之思想改变，从而使秦朝减速消亡。如果分析一下事先张居正所面临的状况就不难得知，因为他想改革，所以借了这个“仁懦”的扶苏来阐释想要变法，必须要向“申韩”取经，而不是什么仁义品德。
　　儒与法的斗争到秦朝时已经不算是斗争了，只能看作是法家这个卤莽少年在欺负着儒家这个小孩。秦始皇可以随便杀书生，把所有他认为该烧的书都烧掉。而作为长子的扶苏只能看着，大不了说上几句话。
　　儒家的学说从古至今都像是一个穿着厚重的盔甲站在那里的柔弱妇女，人们来往中向她看去，果然非同凡响。可是一旦有个忘八上前把她推倒，她就很难站起来。而法家则像一个赤条条地拿着斧头的男人，看着就已经让人胆战心惊，更何 况是他开始抡斧子了呢！但也正如老子所言，砍人的人迟早被人砍。
　　法家的思想看上去永远都是那么充满活力，因为它是“禁于已然过后”的，所以，效果显著，不像儒家“禁于将然之前”那样藏头露尾，不被人注意。
　　秦始皇无疑就是那个赤条条的男人，拿着斧头砍完了六国又开始砍那个早就被他推倒的柔弱妇人。事实上，扶苏师从何人学儒家思想已经不主要，他在事先的秦朝因为性格仁慈就俨然一个儒家的代言人了。
　　当初，假诏到他面前时，他险些没有加以考虑就挥剑自裁。因为，他太了解父亲了。父亲对他的主张从来都是大肆反对的，所以父亲让自己死在他看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他都没有听蒙恬的发起去找父亲问一问，为何要赐自己死。用他的话来讲，父亲让儿子死难道儿子不死吗？
　　其实，这句话的背后应该就是，在那个到处都是杀伐的时代，在那个强者生存的时代，他的柔弱已经显得水乳融会了。他在上郡的两年因为眼所见，耳所闻，已经对事先的世界失去了信念。而这种信念的失去正是他父亲的“刚猛治国”造成的。
　　有一个相传是关于扶苏名字的，据说其母郑妃是郑国人，喜欢吟唱当地流行的情歌《山有扶苏》，始皇便将两人之子取名“扶苏”，“扶苏”是古人对树木枝叶兴隆的形容。可惜之后，秦始皇亲手砍了这棵树。
　　胡亥继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死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当然也有没有被他弄死的，但终究都没有什么好下场。朝廷大权都掌握在赵高手里，于是有了“指鹿为马”这一成语，有了李斯去遛狗的念头。
　　倘若扶苏不死，而顺利地登上天子位，秦朝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呢？史料没有记录任何关于扶苏理政的才能，可在事先的大秦帝国，宽厚仁义就是最大的治国方式。而扶苏，骨子里就有这种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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