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到了离鲁国不远的地方,就瞧见鲁庄公在那儿等着他了。齐桓公把那些从山戎和孤竹国拿来的东西分了一部分给鲁国。这些东西里有从来没见过的,尤其是从山戎带来的一种豆子,要比起中原的绿豆、豇豆大得多,黄澄澄的简直跟金子似的,大家伙儿全把它叫“大豆”。鲁庄公谢了谢齐桓公,也像燕庄公一模一样,真舍不得离开他。鲁庄公正为了自己哥儿们中间的不和还有往后鲁国的事情,心里非常不得劲儿,一肚子的话满打算跟这位诸侯的领袖谈一谈。可是又由哪儿谈起呐?左思右想心不定,他只好跟齐桓公分手,别别扭扭地回去了。
原来鲁庄公有个哥哥,叫庆父,还有两个兄弟,一个叫叔牙,一个叫季友。庆父和叔牙是姨太太生的。他们俩是一派。鲁庄公和他亲兄弟季友又是一派。这两个母亲所生的哥儿四个分为两派,已经够麻烦的了,再加上鲁庄公有四个媳妇儿,三个儿子,家里就更乱了。
鲁庄公还没娶正夫人以前,就有了两个姨太太,一个叫党孟任,一个叫风氏。党孟任挺有见识,她怕国君未必真能爱她,因此鲁庄公私底下想娶她的时候,她不答应。可是她越不答应,鲁庄公越想要她,低声下气地对她说:“你要是答应了,我将来一定立你为夫人。”他还对天起过誓。党孟任怕他起誓当白玩儿,就把自个儿的胳膊咬出血来,叫他抹在他嘴上,算是对老天爷“歃血为盟”。这一对有情人,你爱我怜地都满意了。过了也就有一年吧,党孟任给他生了个儿子叫公子般。鲁庄公打算立党孟任为夫人,公子般为太子。可是他母亲文姜不答应,一定要他跟齐襄公的女儿订婚,她说:“齐是个大国,咱们要是亲上加亲,往后鲁国也有个依靠。”鲁庄公只好听他妈的话。他跟党孟任订的盟约就算吹了。可是他那未婚妻还只是个怀抱里的小娃娃!真要打算娶她的话,还得再过十多年呐。在这空儿,党孟任虽说不是夫人,事实上也等于是夫人了。
鲁庄公第二个姨太太叫风氏,也给他生了个儿子,叫公子申。风氏知道党孟任不是夫人,公子般也不是太子,说不定公子申也能当上太子。她就找叔叔季友,求他帮忙,往后好叫公子申做国君。季友倒是大公无私的。他说:“论岁数公子般比公子申大,我可不能答应你这个。可是我一定尽力辅助公子申就是了。”风氏听了这话,也只能就这样算了。
鲁庄公有了党孟任和风氏,已经生了公子般和公子申以后,才依从了母亲文姜临终的嘱咐,正式娶齐襄公的女儿做夫人,就是以后叫哀姜的。就在那时候,党孟任病了,没有多少日子她死了。鲁庄公忘不了当初跟党孟任订的盟约,可是他以前不敢不听他母亲的话,这会儿更不敢得罪夫人哀姜,只好眼里瞧着党孟任的尸首,心里祷念着:“反正我心里把你当夫人看待就是了。”他跟没事似地把党孟任用安葬姨太太的仪式安葬了。党孟任一直到死也没当上夫人,胳膊上的血算是白流了。
鲁庄公对不起党孟任,可并不喜爱哀姜,就因为她是仇人的闺女,鲁庄公要打算孝顺他爹,就得甩了哀姜;要打算听他妈的话,就该爱哀姜。这可怎么办呐?鲁庄公有他自己的主意。为了孝顺母亲,他娶了哀姜;为了孝顺父亲,他不爱她。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了。哀姜也没生过儿子。她妹妹叔姜是跟着姐姐陪嫁过来的。她倒生了个儿子,叫公子开。这么着,鲁庄公有四个媳妇儿,三个儿子。四个媳妇儿是:党孟任、风氏、夫人哀姜和叔姜。三个儿子是:公子般、公子申和公子开。夫人哀姜虽然得不到丈夫的欢心,可是另有爱她的人。这位情人长得甭提多漂亮,学问甭提多好,要比鲁庄公可强得多了。他不是外人,正是哀姜的大伯子,鲁庄公的异母哥哥公子庆父。公子庆父不但跟哀姜挺热呼,还拉上了公子叔牙,三个人成为一党,打算鲁庄公死了以后,一个做国君,一个做夫人,一个做相国。
公子般有个马夫叫?。有一天,马夫?鼻青睑肿、一瘸一拐地来见庆父,说公子般打了他,求他作主。庆父问他:“他为什么打你呀?”马夫?半吞半吐地说出来了。原来马夫?向公子般的未婚妻调情,给公子般撞上了。公子般打了他三百鞭子,打得马夫?身上一块儿好肉都没有。公子庆父就把他收留下来,叫人给他上了药,又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他。就这档子事来说,庆父断定公子般没有多大的出息。他认定公子般没有鲁庄公那么忠厚,可也不像齐襄公那么狠。马夫?是个大力士,要用他,干么在这件事上认真呐?要不然的话,也用不着打他三百鞭子。拉出去一刀砍了,不是更干脆吗?打这儿,庆父断定公子般不够忠厚,也不够狠,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到了公元前662年(鲁庄公32年,齐桓公24年),鲁庄公在济水送齐桓公回来以后,更看出庆父没安着好心。到了八月里,鲁庄公得了重病。他打算听听兄弟季友的口气,就偷偷地对他说:“叔牙对我说,庆父很有才能,劝我立他为国君,你瞧怎么样?”季友摇了摇头,说:“您本来跟党孟任立过盟约,立她为夫人。这事根本就没办到,您已经对不住她了。怎么还要再委屈她的儿子呐?庆父跟叔牙只贪图自己的好处,不顾大局!我只能一心一意地辅助公子般。您也别着急,好好地养病吧!”鲁庄公点点头,话就说不上来了。季友一瞧他活不了啦,又怕叔牙闹出事来,就出来口头传出国君的命令,打发人把叔牙扣起来,又送药酒给他,对他说:“你喝了,还能给子孙留个地步;要不然,也许全家都得灭了。”叔牙为了要立庆父,就这么给季友药死了。那天晚上,鲁庄公死了。季友立公子般为国君。
那年冬天公子般的外祖父党氏死了。在办丧事期内,公子般住在党氏家里。庆父就叫马夫?半夜里去刺公子般。天刚亮,马失?一直奔进他睡的屋子。公子般吓了一大跳,问他:“你来干么?”马夫?说:“上回你打了我三百鞭子,这回来跟你算算账!”一边说着,一边就拿刺刀刺过去。公子般连忙拿起床头上的宝剑,劈了过去,把马夫?的脑袋劈下了一块。可是那把刺刀也已经刺进了公子般的胸口。两个人一块儿完了。吓得公子般手下的人你碰我撞地找季友去了。
季友一听到公子般给人害了,就知道是庆父干的。自己没有力量,只好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庆父假装替公子般报仇,把马夫?全家的人都杀了。哀姜就打算立大伯子庆父为国君。庆父说:“别忙!还有公子申跟公子开呐。得先叫他们上了台,才看不出破碴儿来。可是公子申岁数不小了,怕不听咱们的话,还是立公子开吧!”八岁的小孩儿公子开做了国君,就是鲁闵公。
您别瞧鲁闵公岁数小,可真够聪明的。他知道哀姜跟庆父不是玩意儿,季友可是正人君子。他请他舅舅又是诸侯的领袖齐桓公帮忙。齐桓公就帮着季友回到鲁国去做相国。公子申也挺顾全大局,同鲁闵公跟季友联在一块儿。庆父和哀姜干瞧着不敢下手。
到了鲁闵公第二年,这位大伯子和这位兄弟媳妇儿可沉不住气了,暗地里派人刺死鲁闵公。季友听见鲁闵公被刺,连夜叫醒公子申,一块儿跑了。鲁国人向来是恨庆父,佩服季友的,一听到鲁闵公被害,季友带着鲁庄公唯一活着的儿子公子申逃到别国去了,大伙儿都起来跟庆父拼命,全国罢市。庆父一瞧惹起了公愤,怕吃眼前亏,赶快逃到莒国去。夫人哀姜坐立不安,跑到邾国去了。他们俩一跑,季友就带着公子申回来,还请齐桓公来定君位。齐桓公打发大臣到鲁国去,和季友共同立公子申为国君,就是鲁僖公。
鲁僖公听了季友的话,赶快派人带了礼物到莒国去,请莒君代他惩办庆父。庆父逃到汶水。在那儿碰见了公子奚斯,求他去向季友说说,饶了他这条命。奚斯走了以后,庆父天天等着信儿。这会儿他可到了山穷水尽的田地,只指望季友让他当个老百姓,就知足了。过了几天,他听见门外有哭声。仔细一听,原来是奚斯的声音。庆父叹了一声,说:“他哭得这么难受,不来见我,我还有什么指望呐?”他就自杀了。
季友逼死了庆父,就仗着齐桓公的势力把鲁国的内乱平定了。可是还留了一个不太好办的事:怎么处理逃在邾国的夫人哀姜呐?他打发人去问问齐桓公的意见。齐桓公派他手下的人叫竖刁的到邾国去,说是送哀姜回鲁国去的。走到半路,竖刁对哀姜说:“鲁国两位国君被害,都跟夫人有关。鲁国人和齐国人谁不知道哇!夫人就算回去,还有什么睑去见人呐?”哀姜仔细这么一想:鸡也飞了,蛋也打了,事情闹到这步田地,就是再活下去,也没有什么劲儿了。她哭了半宵,就在驿舍里吊死了。
鲁国全仗着季友料理,把庆父一党灭了。鲁僖公封给他一座城。季友说:“我跟庆父、叔牙全是先君桓公的儿子。为了国家,我逼死了他们哥儿俩。现在他们还没有继承的人,我倒享受富贵,怎么对得起桓公呐?再说他们两个人全是自尽的,这跟国君定他们的罪、治死他们不一样。我想还是封他们的后代,叫老百姓知道主公不忘祖宗。”鲁僖公就立公孙敖继承庆父,称为孟孙氏;立公孙?继承叔牙,称为叔孙氏;季友一家叫季孙氏。这三家----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因为全是鲁桓公的子孙,所以叫“三桓”。三桓一块儿统治鲁国,势力一天比一天大,鲁国的国君反倒衰下去了。
齐景公早就想代替晋国当诸侯的领袖。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已经转了二十多年了。从前楚灵王攻打陈国和蔡国的时候(公元前531年),蔡洧上中原来求救,各国诸侯全都怕楚国,不敢发兵。那时候,齐景公打发人上楚国去察看一下,想看一看这个“蛮子国”到底有多大的实力。晏平仲就是当初奉了这个使命上楚国去的人。楚国的君臣听见齐国打发使臣上这儿来访问,成心想侮辱他一下,显一显楚国的威风。他们知道晏平仲是个小矮个儿,就在城门旁边开了一个五尺来高的窟窿,叫他从这个窟窿钻进去。晏平仲倒也会说话,他说:“这是狗洞,不是城门。要是我上‘狗国’来,就得钻狗洞。要是我来访问的是‘人国’呐,就应当从城门进去。我在这儿等一会儿,烦你们先去问个明白,楚国到底是个什么国?”管城门的人立刻把晏平仲的话告诉了楚灵王。楚灵王只得吩附人大开城门,把他迎接进来。那些个招待的人说了好些个难听的话讥笑晏平仲,没想到全都给他拿话驳回去,他们就再也不敢张嘴了。
楚灵王见了晏平仲,跟他开个玩笑,说:“难道齐国没有人了吗?”晏平仲说:“这是什么话?临淄一个城已经挤满了人:大伙儿要都呵一口气,就能够变成一片云彩;擦一把汗,就能够下一阵雨;走路的人肩膀擦着肩膀;一停步,后面的人就踩着他的脚跟。大王怎么说齐国没有人呐?”楚灵王说:“那么,为什么打发你来呐?”晏平仲一听这话,心里头又是气又觉得可笑。他就回答说:“敝国有个规矩:访问上等国,就派上等人去,访问下等国呐,就派下等人去。我最没有出息,就派到这儿来了。”说着他故意笑了笑,楚灵王也只得陪着笑。
到了坐席吃饭的时候,武士们拉着一个囚犯从堂下过去。楚灵王问他们:“那个囚犯犯了什么罪?哪儿的人?”武士回说:“是个土匪,齐国人!”楚灵王扭过脸来,笑嘻嘻地跟晏平仲说:“齐国人怎么那么没有出息,做这路事情?”晏平仲说:“大王怎么不知道哇?江南的蜜橘,又大又甜。可是这种蜜橘种在淮北,就变成了构橘,又小又酸了。为什么蜜橘会变成构橘呐?还不是因为水土不同吗?同样的道理,齐国人在齐国能好好地干活,一到了楚国,就当了土匪了,也许是为了水土吧。”楚国的君臣觉得不是晏平仲的对手,大家伙儿对晏平仲反倒尊敬起来了。
晏平仲从楚国回来对齐景公说:“楚国虽说兵马挺多,可是没有了不起的人才。咱们没有什么怕他们的地方。主公只要把国家整顿好了,爱护百姓就成。还有一点,必须提拔有才干的人,远离小人。”齐景公挺赞成他的话,可是他把那“提拔有才干的人”这句话弄拧了。他以为喜爱打架的大力士就算是人才。他只知道提升大力士的职位。这么一来,晏平仲反倒替齐国担了一份心。
有一天,鲁昭公[鲁哀公的儿子,鲁成公的孙子]亲身来访问齐国。齐景公恨不得叫鲁国脱离晋国来归附齐国。这就特别隆重地招待着他。在坐席的时候,鲁昭公有叔孙舍做相礼[相当于傧相],齐景公有晏平仲做相礼。君臣四个坐在堂上。堂下站着齐景公顶宠用的三个大力士。他们站在那儿好像示威似的。晏平仲见他们三个人神气十足,得意洋洋的样儿,简直是眼空四海,目中无人,心里就挺不自在。他向来把这种武人当作老粗看待。齐景公可把这种老粗当作了不起的人才,真正的人才谁还愿意来呐?晏平仲一心想把这些个武人轰走,然后再举荐真正有才干的人来。正当两位国君喝酒的时候,晏平仲有了主意了。他向上禀报,说:“主公种了好几年的那棵桃树,今年结了桃儿了。我想摘几个来献给二位君主尝尝口味,不知道准不准?”齐景公就要派人去摘。晏平仲说:“我亲自去看着看园子的人摘吧。”
去了不大工夫,他托着一个木盘,里头搁着六个桃儿,红绿的嫩皮,里头一汪水都快滋出来了。齐景公就问他:“就这么几个吗?”他说:“还有几个不太熟,就摘了这六个。”齐景公叫晏平仲斟酒行令。晏平仲奉上一个桃儿给鲁昭公,一个给齐景公,又斟满了酒,说:“桃大如斗,天下少有;二君吃了,千秋同寿!”两位国君喝了酒,吃着桃儿,都说味道好。齐景公说:“这桃儿不容易吃到,叔孙大夫挺贤明,天下闻名。这回又做了相礼,应当吃个桃儿。”叔孙舍跪着说:“下臣不敢当。相国晏子协助君侯,才真贤明,国内政治清明,国外诸侯钦佩,功劳不小,这个桃儿应当赐给相国。”齐景公说:“你们两个人都有大功,各人赐酒一杯,桃儿一个。”两个大臣就奉命又吃又喝。晏平仲说:“还富余两个。我想主公不如叫臣下都说一说自己的功劳。谁的功劳大,就赏给谁吃。”齐景公叫左右传下命去,说:“堂下的侍臣里头,谁要是觉着自己有过大功劳,只管照面摆出来,由相国来评定,就赏给他一个桃儿,尝尝鲜。”
在齐景公顶宠用的那三个大力士当中,有个叫公孙捷的,往前走了一步,说:“我先头跟着主公上桐山打猎,忽然来了一只老虎,冲着主公扑过来。我赶紧上去把那老虎打死,救了主公。就凭这件事我应该吃个桃儿吧?”晏平仲说:“你救了主公的命,这功劳可真不小哇。”转过身去对齐景公说:“请主公赏他一盅酒,一个桃儿。”公孙捷赶紧谢恩,一口就把酒喝了,吃着桃儿下去了。
另一个大力士名叫古冶子,挺莽撞地说:“打一只老虎有什么了不起。我先头跟着主公过黄河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鼋。它一下儿把主公的马咬住,把马拖下水里去了。我跳下水去跟老鼋拼命,挣扎了半天,到了儿我把老鼋弄死,救出了主公的那匹马。这难道不算是功劳吗?”齐景公插嘴说:“那天要是没有他啊,我连命都没有了!吃,吃!”晏平仲给他一个桃儿,又给他斟了一盅酒。
第三个大力士田开疆,气冲冲地跑上来嚷嚷着说:“我曾经奉了主公的命令去打徐国。我杀了徐国的大将不算,还逮住了五百多个敌人,吓得徐国赶紧投降,连临近的郯国[在山东省郯城县,郯tan二声]和莒国都归附了咱们。就凭这个功劳也配得个桃儿吃吧?”晏平仲说:“像你这样为国出力,帮助主公收服属国这么大的功劳,比起打老虎,斩老鼋的功劳还要大。可惜,桃儿都吃完了,赏你一盅酒吧。”齐景公说:“你的功劳顶大,可是你说得晚了。”田开疆挺生气地说:“打老虎,斩老鼋有什么稀奇?我跑到千里之外,为国增光,反倒没吃着,在两位国君跟前丢人,我还有什么脸面站在这儿呐?”这个老粗拔出宝剑来就抹了脖子。
公孙捷吓了一跳。他说:“我凭着打死老虎这么点功劳,抢了田开疆的赏,自个儿真觉得脸红。我要是活着,哪儿对得起田开疆呐?”说话之间,他也自杀了。古冶子大声嚷着说:“我们三个人是患难之交,同生同死的把兄弟,我一个人活着,太丢人了!”他也自杀了。齐景公每回急忙叫人去拦住,都没来得及。
鲁昭公直发愣。他挺抱歉地站起来,说:“我听说这三位勇士都是天下闻名的人才,没想到今天就为了这两个桃儿都自杀了,未免太可惜,连我心里头都觉得非常不安。”齐景公叹了一口气,没说话。晏平仲好像没有事似地说:“这样的武人虽说有用处,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才。今天死三个,明天就能来三十个。多几个,少几个,没什么大紧要。咱们还是喝酒吧。”
鲁昭公走了之后,齐景公问晏平仲,说:“你在鲁侯跟前说了大话,给齐国总算保持了威风。可是我到哪儿再去找这样儿的勇士呐?”晏平仲说:“我要推荐一个人来,准保抵得过这三个人。”齐景公挺着急地问:“谁呀?你赶紧去把他请来!”
士兵们的话倒真说着了。伍子胥趁着他们拿住皇甫讷正在乱哄哄的当儿,混出了昭关,急忙地跑下去。走了几个时辰,一瞧前头有一条大江,拦住去路。正在无法可想的时候,后头飞起一片尘土,好像千军万马追了上来的样子。他抱起公子胜慌忙顺着江边跑下去,找到有苇子的地方藏起来。四面一瞧,瞧见一个打鱼的老头儿,划着一只小船过来。伍子胥急忙嚷着说:“老大爷,请把我们渡过江去!”那个老头儿就把小船划过来。伍子胥跟公子胜上了小船。不到半个时辰船到了对岸,他们这才放了心。
到了这时候,那个打鱼的老头儿才开口说:“将军想必就是伍子胥了。您的画像挂在关口,我也见过几回。听说楚王把您父兄杀了,这儿的人都替您担心。今儿个我把您渡过来,我也放心了。”伍子胥感激万分,就说:“难得老大爷一片好心,救了我这受难的人。将来我伍子胥要是有点出息,都是您老人家的恩典。”说着他就摘下身边的宝剑,交给他,说:“这把宝剑是先王赐给我祖父的。宝剑上头镶着七颗宝石,至少值一百多两金子。我只有这么点礼物送给您,好歹表一表我的心意。”那个老头儿笑着说:“楚王画影图形,下了重赏要逮您。我不要五万石的赏,也不要大夫的爵位,怎么倒贪图您这宝剑呐!再说,这把宝剑对我没有什么用处,对您可是少不了的。”伍子胥大大地受了感动,问他,说:“请问老大爷尊姓大名?叫我以后也好报恩。”没想到这句话反倒叫老头儿不高兴了。他指着伍子胥,说:“我为了体贴您的一番孝心,才把您渡过来。您倒开口说,‘一百两金子’,闭口说,‘将来要报恩’,真太没有大丈夫的气派了!”伍子胥连忙赔罪,说:“您当然不要酬劳,可是我怎么能忘了您呐?您把姓名告诉我,也可以让我记住。”那老头儿说:“我是个打鱼的,今天在这儿,明天在那儿,您就是知道了我的姓名,也找不着我。要是咱们还有相逢的日子,那时候,我叫您‘芦中人’您叫我‘渔丈人’不是一样的吗?”伍子胥只得收了宝剑,拜谢了一番,走了。
伍子胥带着公子胜进了吴国的边界,又走了三百里地,才到了一个地方叫吴趋。在那儿,他瞧见两个大汉正在打架,其中有一个挺有力气,旁边的人想去拉他,给他骂了一顿,他那声儿好像打雷似地那么震耳朵,吓得那个劝架的人,望后栽了个跟头。左边小屋的门口站着一个老太太。她一见有人打架,就喊着说:“专诸!别动手打人!”那个壮士马上住了手,回家去了。伍子胥挺纳闷,问了旁边的人,“他怎么这么怕老太太?”旁边的人说:“他是我们这儿的大力士,爱打抱不平。等他一发了脾气,谁也拉不住。那个老太太就是他妈。只要她一句话,他就是发了牛性子,也能变成挺老实的。”伍子胥一想,“原来是个勇士。”
第二天,伍子胥特地去拜访专诸,把自己的冤屈说了一遍。专诸说:“您有这么大的冤仇,怎么不去求见吴王,向他借兵报仇呐?”伍子胥说:“没有引见的人,不敢鲁莽。”专诸说:“可是您见了我,有什么用呐?”伍子胥说:“我佩服您的孝行,心想跟您交个朋友,不知道您答应不答应?”专诸挺高兴地去告诉他母亲。他们结为生死朋友。伍子胥要上吴国的都城去撞大运,也许能够求见吴王。专诸说:“听说公子光虚心招待能人,您还是先去求见他,比起来容易点。”伍子胥说:“这倒不错,我还是先想法去见他吧。不过有一样,将来我要请兄弟帮忙,希望别推辞。”专诸挺直爽地答应了他。他们就这么分手了。
伍子胥把公子胜藏在外头,自己穿上破衣裳,披散着头发,打扮成一个要饭的样子,手里拿着一根箫在街上要饭。他一会儿吹箫,一会儿唱曲,想要引起吴国人注意他。他唱着:
呜,呜,呜!
天大的冤屈没处诉。
宋国、郑国一路跑,
孤苦伶仃谁帮助?
杀父大仇不能报,
哪有脸面做丈夫?
呜,呜,呜!
天大的冤屈没处诉。
昭关好似罗网罩,
须眉变白日夜哭;
杀兄大仇不能报,
哪有脸面做丈夫?
呜,呜,呜!
天大的冤屈没处诉。
打鱼老人恩德高,
渡江救出亡命徒。
父兄大仇不能报,
哪有脸面做丈夫?
到如今,吹箫要饭泪纷纷,
定要吹出有心人!
伍子胥在吴国的街上天天吹箫要饭,果然给他吹出一个有心人来了。
从前,在一个不太出名的小山村,住着一户姓杨的人家,靠在村旁种一片山地过日子。这户人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杨朱,小儿子叫杨布,两兄弟一边在家帮父母耕地、担水,一边勤读诗书。这兄弟两人都写得一手好字,交了一批诗文朋友。
有一天,弟弟杨布穿着一身白色干净的衣服兴致勃勃地出门访友。在快到朋友家的路上,不料天空突然下起雨来了,雨越下越大,杨布正走在前不着村、后不落 店的山间小道上,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大雨,被淋得落汤鸡似地跑到了朋友家。他们是经常在一起讨论诗词、评议字画的好朋友,杨布在朋友家脱掉了被雨水淋湿了的 白色外衣,穿上了朋友的一身黑色外套。朋友家里招待杨布吃过饭,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儿诗词,评议了一会儿前人的字画。他们越谈越投机,越玩越开心,不觉天快 黑下来了,杨布就把自已被雨水淋湿了的白色外衣晾在朋友家里,而自己就穿着朋友的一身黑色衣服告辞朋友回家。
雨后的山间小道虽然是湿的,但由于路面上小石子铺得多,没有淤积的烂泥。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弯弯曲曲的山路还是明晰可辨。晚风轻轻吹着,从山间送来 一阵阵新枝嫩叶的清香。要不是天愈来愈黑下来了,杨布还真有点儿雨后漫游山岗的雅兴哩!他走着、走着,走到自家门口了,还沉浸在白天与朋友畅谈的兴致里。 这时,杨布家的狗却不知道是自家主人回来了,从黑地里猛冲出来对他汪汪直叫。须臾,那狗又突然后腿站起、前腿向上,似乎要朝杨布扑过来。杨布被自家的狗这 突如其来的狂吠声和它快要扑过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十分恼火,他马上停住脚向旁边闪了一下,愤怒地向狗大声吼道: 瞎了眼,连我都不认识了! 于是顺手在门 边抄起一根本棒要打那条狗。这时,哥哥杨朱听到了声音,立即从屋里出来,一边阻止杨布用木棒打狗,一边唤住了正在狂叫的狗,并且说: 你不要打它啊!应该 想想看,你白天穿着一身白色衣服出去,这么晚了,又换了一身黑色衣服回家,假若是你自己,一下子能辨得清吗?这能怪狗吗?
杨布不说什么了,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哥哥杨朱讲的也是有道理的。狗也不汪汪地叫了,一家人重新又恢复了原先的快乐。
这篇寓言故事说明:若自己变了,就不能怪别人对自己另眼相看。别人另眼看自己,首先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然的话就像杨布那样:一身衣服变了,反而怪狗不认识他。
那位留在秦国做抵押的燕太子丹,在赵公子嘉做代王的前五年已经逃回来了。太子丹知道秦王决心要兼并列国,屡次侵犯燕国,夺去燕国的土地,哪儿还能放他回去。他就换了一身破衣裳,脸上抹了好些泥,打扮成一个穷人的样子,给人家去当使唤人,一步步地离开了咸阳。公元前232年(秦王政15年)混出了函谷关,跑回燕国。他恨透了秦王,一心要替燕国报仇。可是他不从发展生产,操练兵马着手,也不想联络诸侯共同抗秦。他认为这些都办不到,只是把燕国的命运寄托在刺客身上。他的能力也就可想而知了。他把所有的家当全拿出来收买能刺秦王的人。
那时候,有个杀人的罪犯叫秦舞阳,太子丹挺佩服他有胆量,把他救出来,收在自己的门下。这一来,燕太子丹优待勇士的名声可就传遍了燕国,连藏在燕国深山里的樊于期也知道了。他就是当初煽动长安君造反的那个将军。他大胆地出来投奔太子丹。果然太子丹把他收下,还当做上宾看待,在易水[发源在河北省易县]的东边给他盖了一所房子,叫樊公馆。
太子丹的太傅鞠武劝告他,说:“秦国正在并吞诸侯,您怎么反倒收留秦王的仇人?我瞧不如请樊将军躲到匈奴去,咱们再去联络齐国和楚国。这么着,也许还能够抵抗得了秦国。您如今不先去结交诸侯,反倒把秦王的仇人敬奉起来,这不是催着秦国快点打过来吗?”太子丹说:“先生的计策固然不错,可是要把诸侯联合起来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我的心好像油煎着,哪儿等得了呐?再说樊将军到了末路才来投奔,我怎么能够把他送到漫荒野地里去呐?他住在这儿,我们不传扬出去就是了。”鞠武说:“燕国这么软弱,秦国那么强盛,咱们哪儿能跟人家对敌呐?一根鸡毛扔在火里,还不是一燎就完了吗?拿着鸡子儿砸石头,还有不碎的道理吗?我简直想不出主意来。”太子丹说:“还是请先生再想个办法吧。”鞠武闭着眼睛,摇晃着脑袋,呆了一会儿,他说:“有位田光老大爷又精明,又有胆量。太子要向秦国报仇,他也许有办法。”
太子丹就请鞠武去请田光,自己在宫里等着。不大会儿工夫,就见鞠武把田光请来了。太子丹赶紧过去亲自搀着田光下了车,把他迎进里屋,跪在地下亲自给他掸席子,请他坐下。田光哈着腰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坐下。太子丹跪在田光跟前,说:“如今燕国跟秦国是不能并存的了。久仰老先生智勇双全,不知道您能不能用点心计,想个办法救救燕国?”田光说:“人老珠黄不值钱。老了的千里马还不如一条狗呐!鞠太傅他只知道年轻时候的田光,可没想到我如今已经老了。”太子丹说:“先生的朋友里头总有像先生年轻时候的人吧。”田光说:“太难了,太难了!人倒是有一个,可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出力。”太子丹赶紧就问:“谁呀?要是有这么一个人,我非请他帮助不可。”田光说:“这人叫荆轲,是一位剑客。论起他的气概、智谋来,都比我高好几倍呐!”太子丹就苦苦地央告田光去把荆轲请来。田光答应了。
太子丹叫人把自己的车马套上,亲自搀着田光上车。他还咬着耳朵对田光说:“我跟先生所商量的是国家大事,请先生千万别泄漏消息!”田光笑着说:“这还用说吗?”
田光见了荆轲,对他说:“太子丹跪在我面前,真心实意地跟我商量国家大事。我已经老了,哪儿还有力量呐?我向来知道你的才干,就在太子跟前把你推荐给他。请你替我去挑这个担子。他叫我来接你,你去见见他吧。”荆轲说:“先生的吩咐我还敢不听吗?”田光还怕他出于勉强,就拔出宝剑来,对他说:“太子把国家大事告诉了我,嘱咐我别给泄漏了。可见他还不大放心。我既然要帮助他成功,怎么反叫他起疑呐?请你赶紧去见太子,就说我决不能泄漏机密。”说着他就自杀了。
荆轲正在伤心的时候,太子丹又打发人来催请。荆轲就坐着田光赶来的车去见他。
太子丹也像招待田光一样地招待荆轲,问他:“田先生怎么没一块儿来?”荆轲说:“为了太子嘱咐他保守机密,他已经自杀了!”太子丹捶着胸脯,低声地哭着说:“田先生为我而死,我怎么对得起他呐?”哭了半天,才抹着眼泪跟荆轲说:“田先生瞧得起我,才叫我能够见着先生,请先生指教!”荆轲说:“太子打算怎么样去抵抗秦国呐?”太子丹说:“赵公子嘉做了代王,他想跟燕国联合起来,一块儿去对付秦国。就算把燕国士兵和代郡的士兵都会合在一起,也抵不上秦国的一队人马。要拿兵力去对付秦国,那简直就像拿鸡子儿去砸石头。去联合各国的诸侯吧,韩国和赵国已经完了;魏国和齐国向来是归顺秦国的;楚国离着又远,没法派人来。合纵抗秦是办不到的了。我想:要是能够得着一位天下的勇士,打扮成一个使臣去见秦王。那时候,他站在秦王面前,逼他退还诸侯的土地,就像当初曹沫对付齐桓公那样。秦王要是答应了,再好没有;要是不答应,就把他刺死,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先生看行不行?”荆轲说:“这是国家大事,还得斟酌斟酌!”太子丹再三请他帮忙,荆轲就答应了。可是他还不能马上动身。
太子丹在樊公馆的右边又盖了一所房子,叫荆公馆。自己挺小心地伺候着荆轲,还老怕招待不周到。有一天,太子丹慌里慌张地来见荆轲,对他说:“秦王派王翦来打北方,已经到了燕国南部的边界上。代王嘉打发使者来约咱们发兵,一块儿去守上谷。先生快想个办法吧!再耗下去,我怕先生有力也没处用了。”荆轲说:“我早就仔细想过了。要挨近秦王的身边,必得先叫他相信咱们是跟他去求和的。秦国早想得到燕国最肥沃的土地督亢[河北省涿县东南有督亢陂;涿县、定兴、新城、固安一带都是当初燕国督亢的地界]。我要是能够拿着督亢的地图去献给秦王,他一定喜欢,也许能够叫我当面见他。”太子丹说:“督亢的地图拿去行。我叫他们找出来吧。”
荆轲背地里到了樊公馆,挺秘密地对樊于期说:“秦王害死了将军的父母宗族,还出了赏格要将军的脑袋,将军不想报仇吗?”樊于期一听这话,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他叹息着说:“我一想起秦王,恨得我连骨髓都发痛。我恨不得跟他拼命去,可是哪儿办得到呐?”荆轲说:“我倒有个主意能够解除燕国的祸患,还能够替将军报仇。可就是说不出口来。”樊于期连忙问他:“什么主意呀?说啊,说啊!”荆轲刚一张嘴就又闭上了。樊于期见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催他说:“只要能够报仇,就是要我的脑袋,我也乐意给的。你还有什么不好出口的呐?”荆轲说:“我打算去行刺,怕的是见不了秦王。我要是能够拿着将军的头颅去献给他,我想他准能见我。那时候,我左手揪住他的袖子,右手拿刀扎他的胸脯,这一来,将军的仇、燕国的仇、各国诸侯的仇,可就全报了。将军您瞧怎么样?”樊于期咬牙切齿地说:“我天天想着的就是这一件事,你还怕我舍不得这颗头颅吗?好吧,你拿去!祝你马到功成!”说着,他拔出宝剑来自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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