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长时间之前,我曾经和人争论过关于战争的事儿。因为对方认为德国在二战时期的将领是人类战争史上最出色的,因为他们偶尔可以打出以少胜多来。我事先觉得很可笑,因为我的经验是,看了中国现代战争史,就别提什么以少胜多。事先我举的例子有:
项羽彭城破诸侯:三万对五十六万。
韩信破赵之战:一万二千对二十万。
刘秀昆阳之战:三千对四十二万。
张辽合淝大战:八百对十万。
淝水之战:八万对一百一十二万。
……
等等。
这些仗按照一般规律都是险些不可能打赢的,但是世界上就是有这么一些天才,他们总能在一个激动人心的时候以一种生硬得险些蛮横的姿态切入我们的思维,把我们的经验和规律打个粉碎,一剑惊阕。
但事先我也认为以少胜多是在特定条件下的不得已而为之,这么大悬殊的以少胜多有可能主将一辈子也不会再去打,然而,读书不多的我又错了。四个月过后我读起《梁书》,再次被一位天才一剑惊阕:他一辈子打了上百仗,险些一切都是在一比数十甚至上百的比例下打的。
这个人叫做陈庆之。
陈庆之(484~539)是南朝梁人,估计是个在不太穷又没多富的庶族读书人大概小仕宦(萧衍之后在褒奖他的诏书中写“本非将种,又非豪家”)的儿子。中国现代,尤其是晋后隋前那段时间,庶族(下级地主大概读书人)和士族(初级地主大概读书人)之间的分界线是相当严酷的,庶族不大见得能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且他的武艺很差:“射不穿孔,马非所便”,因此陈庆之的青少年,也许还包括中年,是以宫廷侍从的身份度过的。
他事先的主子是梁武帝萧衍,说起萧衍这个人,很有意思。这人早些时候还算比较英明,老了就突然之间糊涂起来了。他有三件事儿传为笑柄:头一件是谄佛,谄佛就要修寺庙,问题是他自己小气不舍得费钱,老百姓又实在是没钱了,于是有人给他出了个损招:假出家,让下臣们把自己赎出来。这个就跟小孩耍赖一样。其次是浮山筑堰预备水灌寿阳城,三筑三败。这是小孩子瞎想还倔脾气。再其次是听信谗言把太子萧统给气死了。这第三件厉害,导致千古文人们一水地瞧他来气。萧统死时“朝野惋愕,建康男女,奔走宫门,号泣满路。四方氓庶,及疆徼之民,闻丧皆恸哭”,可惜了一个未来的有为天子。
陈庆之就是跟着这样孩子一般的天子干的,先是下了二十几年棋:“高祖性好棋,每从夜达旦不辍,等辈皆倦寐,惟庆之不寝,闻呼即至,甚见亲赏。”但他前半生的履历除了这个就是空白了。直到公元525年,陈庆之才有了生平第一次带兵机会,那年他已经四十二岁了。而且那次带兵是被任命为武威将军和其他将领一路去迎接北魏的徐州刺史元法僧叛投的,没打成仗,作为一代名将的初阵来说,未免太没气势了些。
随即,萧衍任命陈庆之为宣猛将军、文德主帅领兵两千护送豫章王萧综接管徐州。北魏方面当然不可能丢掉徐州这块战略要地,派两位宗室元延明、元X领兵二万,在陟口一带扎下营寨预备进兵,陈庆之得到新闻过后二话不说,逼近敌人营垒挥师直击。一比十,这是他实实在在打的第一仗,很可能也是他所有战斗中实力比例与敌人最接近的一仗。战斗的结果,二元的两万人马不过在一通鼓之间被陈庆之的两千人马击溃败逃。
本来此战胜败已定,奈何陈庆之的直属上司萧综出了毛病:萧综的母亲
吴淑媛(不是本名,后宫宫号)大概本来是齐末代天子萧宝卷的嫔妃,跟了萧衍过后七个月就生了萧综。“宫中多疑之者”,之后吴氏通知萧综,萧综自己也开始嫌疑自己现实上是萧宝卷的孩子,于是按照事先的民俗,静静挖开萧宝卷的坟,用自己的血去滴萧宝卷的骨头,“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渗,即为父子”,结果确实渗出来了。他犹自不信,又杀了自己的一个儿子“取其骨试之”,结果又渗出来了。这下萧综深信不疑。萧衍的哥哥全家是萧宝卷杀的,萧宝卷全家是萧衍杀的,宝卷的弟弟萧宝寅还在北魏做着镇东将军、雍州刺史、开国公,这两家姓萧的仇深似海。萧综既然认定了自己是宝卷的儿子、宝寅的侄儿,也不废话,连夜就带了几个人投奔到延明的大帐里去了。主帅临阵投敌,陈庆之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了,只好斩关前进。这仗不算赢,但两国从此都知道了陈庆之这个名字。 公元527年,陈庆之从曹仲宗伐涡阳,从他领兵甚少但有假节,而且可以参与军机看来,很可能是监军一类角色。北魏则派遣宗室元昭等人领军十五万救援,前军部队赶到驼涧,大战一触即发。事先手下只有两百人的陈庆之发起夜袭,另一将领韦放则认为敌军的前锋部队都是精锐,不易取胜。陈庆之事先很可能发了一点政治脾气,最终说你们都不去我带我那两百人去。于是,他带领自己的部属二百,长途奔袭四十里,一晚之内击败了北魏的先头部队! “百翎贯寨”的事儿甘宁也做过,但那是骚扰,陈庆之则纯粹是消灭性质的闪电战。果然,北魏的大部队听到先头部队脚都没站稳就被吃掉,全军震恐,行动迟缓,士气大跌。 但双方的实力比较实在是相差太多,而领兵的总将又偏偏不是陈庆之本人,因此双方在涡阳附近打了近一年,战斗上百次,胜败还未分,但北魏已经在梁军的后方筑起营垒,形成夹攻之势。曹、韦二人实在是打不下去了,预备撤退。陈庆之拿着假节在大营门口堵住部队,说:“共来至此,涉历一岁,糜费粮仗,其数极多。诸军并无斗心,皆谋退缩,岂是欲立功名,直聚为抄暴耳。吾闻置兵死地,乃可求生,须虏大合,然后与战。审欲班师,庆之别有密敕,昔日犯者,便依明诏。”现实上他应该没有什么密诏。但这一手把军队和曹、韦吓住了,把指挥权交给了他。陈庆之马上率领精锐突袭北魏援军自以为坚如盘石的十三道营垒,大获全胜,魏军的尸首淤塞了淮水的支流。 看到这里我想到了孙权对吕蒙的评价:“鸷鸟累百,不如一鹗。”但我又犯了自作聪明的错误:这些和陈庆过前期的军事光辉比起来,简直微弱得不值一提。 公元529年,北魏国内变乱,有实力的诸如萧宝寅、葛荣、尔朱荣等纷纷割据,没实力的象北海王元颢,就只有象春秋时期那样自托他国,借助他国的力量去成为本国的天子。于是元颢向梁投降,萧衍不好拒绝,于是派飚勇将军陈庆之带领七千人马送元颢上洛阳称帝。这个行动与其说是莽撞,不如说是搞笑来得确切。要是区区七千人真能打下拥兵百万的北魏国都洛阳,北魏早就被梁灭了,哪能等到元颢借兵。况且萧衍也不大相信这事儿真有利可图,萧宝寅就是个现成例子,北魏对他仁至义尽,可他该造反照样造反,搭上萧综一条小命也在所不惜。因此,萧衍很可能完全是敷衍一下元颢而已。更有可能的,他在出征之前大概就静静通知自己视为心腹的陈庆之:打着玩玩撤了就得了。 但就是这次敷衍,成就了陈庆之的赫赫声名。 元颢也没打算真的打下洛阳,他出兵不久就称帝不走了,给陈庆之封了一堆官位,委任他自行战斗。于是在连绵的春雨之中,陈庆之带领自己直属的区区七千部队,开始了神话一般的北伐之旅。 陈庆之攻克荥城,进军睢阳。睢阳的守将叫做丘大千,就是在陈庆之初阵中以十倍兵力据营防守而仍然被打了个一败涂地的那家伙。现在这仗险些完全是当初那仗的重演:七千对七万,一样的一比十,一样的军力多的反而防守,不过这次丘大千吸取教训,连筑了九座营垒抵御而已。但结果毫无二致:陈庆之一上午就攻陷了其中三座,丘大千完全失去了斗志,于是举众投降。这仗一完,另一个倒霉蛋元晖业又正好撞到枪口上:他率领近卫部队两万人占据考城阻挡陈庆之,考城四面环水,易受难攻。陈庆之“浮水筑垒”,攻下考城,生擒元晖业,“获租车七千八百辆”。 胜利过后,陈庆之一股筋地持续进军洛阳。一路上有不少地方闻风归降,大致稳定下来的北魏终于开始正视这支执著得近乎狂妄的队伍,平叛的新贵尔朱荣本人也是名将,在骑兵战术上从不让人,怎么能容得这小小的部队猖狂?况且北人坐马,南人乘船,一个南方人陈庆之居然率领七千骑兵杀进北魏的腹地,在骑兵将领尔朱荣看来是何其可笑啊! 于是尔朱荣调动二十余万大军,辨别由骁将元天穆、尔朱吐没儿、鲁安等人率领,前后左右包围了攻荥阳不下的陈庆之孤军。荥阳城内另有七万守军,三十万对七千,尔朱荣想陈庆之这一次一定是真的逃不掉了。 没想到包围圈刚刚形成,还没来得及进攻,陈庆之已经攻下了七万守军的荥阳!史书记录:陈庆之宣布了一番慷慨鼓动的总动员,亲自擂鼓,一通鼓未尽,先头部队已经登上了城墙!占领荥阳的陈庆之看到二十余万北魏援军浩浩荡荡压到城下,压根没想守城,而是亲自带领三千骑兵和敌人决战。 三千对二十万,双方大部是骑兵。此仗过后,“北人坐马、南人乘船”彻底成为了已往。陈庆之三千人全歼北魏二十万援军,“鲁安于阵乞降,元天穆、尔朱吐没儿单骑获免”,陈庆之大概还觉得不过瘾,带着这三千人顺便进军虎牢关。有一万精锐、踞雄关险峻的虎牢守将尔朱世隆不敢接战,连夜逃走。此时,陈庆之距离洛阳只有一步,但他没机会打洛阳了,因为洛阳不给他机会,洛阳守将元X、元延明直接投降了。元颢进洛阳,又加封陈庆之一堆官职,然后开始学习其他君主,灯红酒绿。 那个被陈庆之打得一败涂地的元天穆倒是屡败屡战,又纠集起一支四万人的骑兵部队在洛阳附近骚扰,陈庆之出兵袭击,还没怎么打敌人就大部投降,元天穆只跑了十几人北上渡过黄河。这样,从X县出发的陈庆之部队打到洛阳前后用了四个半月,攻下三十二城,野战四十七次,全胜。他的七千部曲险些没有伤亡。因为陈庆之的部队身披白袍,事先的洛阳附近传出一句童谣:“大将名师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也就是说,别管你多牛,有多少人,碰上这支部队最好绕开走! 在接到手下一连串的败阵报告过后,尔朱荣实在坐不住了,终于亲自出手。他倾北魏自己控制之下的险些全国之兵,号称百万,从北边南下攻打洛阳。洛阳附近的小城在尔朱荣重压之下,又纷纷反叛。陈庆之在元颢看来虽然功劳盖世,但一开始就没想把答应南梁的条件当回事儿的元颢是不可能主要他的。陈庆之自己也清楚得很,自动要求到黄河以北去防守洛阳的门户北中郎城。尔朱荣也是意气用事,执意要和陈庆之分个高下,于是一股劲地攻打陈庆之,三天打了十一仗,七千人的陈庆之部队把上百万的尔朱荣部队打得死伤惨重,尔朱荣简直都绝望了,下令退兵。 这时有个随军的星相学家刘助劝尔朱荣不要退兵。尔朱荣也想通了,他拿陈庆之没办法,就去抄元颢的老窝。尔朱荣虽然打不过陈庆之,但打十个元颢也是绰绰有余——很快洛阳被攻陷 ,元颢也被杀。陈庆之在北方完全失去了根据地,只得东撤预备回建康。尔朱荣一听有现成便宜可捡,亲自率领大军随后追赶,但这追也追得过于搞笑:追远了等于没追,追近了他又不敢,两支军队就这么拖着一向走到大概是河南边界一带,陈庆之预备指挥军队过河,但突如其来的山洪无情地冲走了他百战百胜的部队。 这是陈庆之一辈子唯一一次有可能死在战场上的机会,但很可惜,事先没有任何将领配得上得到这个荣誉,因此老天爷又让他逃掉了。陈庆之装成和尚秘密潜回建康,不知道追到河边的尔朱荣看着滔滔山洪,在自己的这种“胜利”之前有什么心情,总之不爽是铁定的了。 公元530年,率兵平叛成功的陈庆之被任命为梁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诸军事、南、北司二州刺史,北魏先后加兵六次,都被陈庆之大破。几仗下来,北魏数年不敢扰乱。陈庆之这时又显示出他作为政治家的卓越才能,罢兵治理,数州之地仓廪充实。 公元536年,陈庆之迎来了他一生之中最终一战,东魏(北魏在535年消亡)派侯景(这个人在史书上恶名昭彰)领军七万进攻楚州,侯景大获全胜,骄傲之下写信给陈庆之劝降。陈庆之手下事先不到万人,梁帝镇静之至,急调侯退、夏侯夔率所部驰援。两军刚刚出发不久,前线传来新闻:侯景队已经被消灭,侯景抛下辎重,只身逃跑。 从此过后,再都没有任何部队敢去和陈庆之搞事了。过了三年,一代名将陈庆之病死在任上,时年五十六岁。而他身穿白袍的文弱身影就象那个六十五天的洛阳相传一样,牢牢铭刻在历史之中。此后,南朝先后遭受频频刀兵之变,改朝换代,最终在韩擒虎手上覆灭。孙秀才、姜秀才、黄秀才和秦秀才。一起到饭店喝酒啦呱。 四位秀才走进饭店,要了八个菜、两瓶酒。酒菜上齐,孙秀才首先开了腔,他说:“三位老弟,咱今天要立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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