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的冬天到来的时候,燕子就向一个辽远的地方飞去。在这块辽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国王。他有11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艾丽莎。这11个弟兄都是王子。他们上学校的时候,胸前佩带着心形的徽章,身边挂着宝剑。他们用钻石笔在金板上写字。他们能够把书从头背到尾,从尾背到头。人们一听就知道他们是王子。他们的妹妹艾丽莎坐在一个镜子做的小凳上。她有一本画册,那需要半个王国的代价才能买得到。
啊,这些孩子是非常幸福的;然而他们并不是永远这样。他们的父亲是这整个国家的国王。他和一个恶毒的王后结了婚。她对这些可怜的孩子非常不好。他们在头一天就已经看得出来。整个宫殿里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孩子们都在作招待客人的游戏。可是他们却没有得到那些多余的点心和烤苹果吃,她只给他们一茶杯的沙子;而且对他们说,这就算是好吃的东西。
一个星期以后,她把小妹妹艾丽莎送到一个乡下农人家里去寄住。过了不久,她在国王面前说了许多关于那些可怜的王子的坏话,弄得他再也不愿意理他们了。
“你们飞到野外去吧,你们自己去谋生吧,”恶毒的王后说。“你们像那些没有声音的巨鸟一样飞走吧。”可是她想做的坏事情并没有完全实现。他们变成了11只美丽的野天鹤。他们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叫声,便从宫殿的窗子飞出去了,远远地飞过公园,飞向森林里去了。
他们的妹妹还没有起来,正睡在农人的屋子里面。当他们在这儿经过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多久。他们在屋顶上盘旋着,把长脖颈一下掉向这边,一下掉向那边,同时拍着翅膀。可是谁也没有听到或看到他们。他们得继续向前飞,高高地飞进云层,远远地飞向茫茫的世界。他们一直飞进伸向海岸的一个大黑森林里去。
可怜的小艾丽莎呆在农人的屋子里,玩着一片绿叶,因为她没有别的玩具。她在叶子上穿了一个小洞,通过这个小洞她可以朝着太阳望,这时她似乎看到了她许多哥哥的明亮的眼睛。每当太阳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就想起哥哥们给她的吻。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地过去了。风儿吹过屋外玫瑰花组成的篱笆;它对这些玫瑰花儿低声说:“还有谁比你们更美丽呢?”可是玫瑰花儿摇摇头,回答说:“还有艾丽莎!”星期天,当老农妇在门里坐着、正在读《圣诗集》的时候,风儿就吹起书页,对这书说:“还有谁比你更好呢?”《圣诗集》就说:“还有艾丽莎!”玫瑰花和《圣诗集》所说的话都是纯粹的真理。
当她到了15岁的时候,她得回家去。王后一眼看到她是那样美丽,心中不禁恼怒起来,充满了憎恨。她倒很想把她变成一只野天鹅,像她的哥哥们一样,但是她还不敢马上这样做,因为国王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儿。
一天大清早,王后走到浴室里去。浴室是用白大理石砌的,里面陈设着柔软的坐垫和最华丽的地毡。她拿起三只癞蛤蟆,把每只都吻了一下,于是对第一只说:
“当艾丽莎走进浴池的时候,你就坐在她的头上,好使她变得像你一样呆笨。”她对第二只说:“请你坐在她的前额上,好使她变得像你一样丑恶,叫她的父亲认识她不出来。”她对第三只低声地说:“请你躺在她的心上,好使她有一颗罪恶的心,叫她因此而感到痛苦。”
新世纪的缪斯①,我们的重孙,或许更远一些的后代会认识她,我们却不会。她何时显现?她是个什么样子?她歌颂什么?她将要拨动什么样的心灵之弦呢?她要把她的时代提到什么样的高度呢?
这么多的问题存在于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里。在这个时代,诗差不多成了拦路石。在这个时代,人们清楚地知道,那些非常不朽的,当代的诗人所写的东西,在未来或许只不过是监狱墙上的炭写文字,只有个别有好奇心的人才会看到读到的东西罢了。
诗应当有所作为,至少应当参与党派的斗争。在这些斗争中,流淌的或是血或是墨水。
许多人说这是片面的说法。诗并没有被我们时代忘却。没有,现在还有人在他们的“空闲的星期一②”想着诗。而且千真万确,在他们相应的最神圣的部位感到这种精神上的怨气的时候,他们便会派人去书店,花上整整四个铜板把最受人推崇的诗集买来。有些人大约就止于欣赏那些人家赠送的,或者满足于读印在菜店的包装袋上的那一点。这是便宜的,在我们这个忙碌的时代,是要好好考虑便宜这件事的。我们已有的东西,满足了我们的需要,这就足够了!未来的诗,如同未来的音乐,是堂吉诃德③式的;讨论它如同讨论去天王星探险一般。
时光太短,太宝贵,不能用于幻想游戏。什么,若是我们真想认真地讲一讲,什么是诗?感情和思想的响亮的渲泄,它只不过是神经的振动和活动。所有的兴高采烈、欢乐、痛苦,甚至于物质的追求,照那些学识渊博的人的说法,都是神经的振动。我们人人都一样——是一把弦乐器。
可是,是谁在弹拨这些弦呢?是谁让它们振动、活动呢?精神,肉眼不见的神的精神,通过这些弦让自己的活动、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它得到别的弦的理解,于是便有了融汇和谐的音调及相互对立的强烈的不协调的声音。过去是这样,在自由良知时代伟大人类大踏步前进中也是这样。
每一百年,说每一千年也可以,各有自己的诗来表现伟大。诞生在这段时间结束的时刻,它阔步前进,昌盛于新的未来的时代。
在我们忙碌、机器声隆隆响的时代,她已经就这样诞生了,她,新世纪的缪斯。我们向她致以敬礼!她听到了我们的敬语,或者,就像我们刚才说到的那样,会在用炭写的文字的中间读到了它。
她的摇篮时代的活动,开始于人类在北极探险活动中踩踏过的最远的地点,跨到了人眼迄今能看到的极天“黑洞④”最深邃的地方。隆隆的机器声,火车头的笛哨声,爆破山崖开采矿石的轰隆声。陈旧的精神枷锁,使我们听到她的活动的声音。
她诞生在我们伟大时代的工厂中。那里,蒸汽在发挥自己的巨大力量;那里,无血师傅⑤和他的徒工夜以继日地在操劳。
她拥有妇女充满了爱心的伟大,有维斯塔⑥的火焰一样的纯情,充满了热忱的火。她具有神智的光,这光有分色镜下的全部色彩,这些色彩千百年来随着时代的喜爱而变化万千。
她的光彩和力量是幻想力的毛羽衣饰,由科学织成,“原始力”给它以活动的力量。
她在父亲方面,是人民之子。心和智都很健康,眼光严肃,言谈极有风趣。母亲是出身高贵受过学院教育的外国移民的女儿⑦,带有洛可可⑧黄金时代的印迹。新世纪的缪斯在心灵在血统方面都继承了这两方。
“叮当!叮当!”奥登斯钟渊那边传来了清脆的声音——是一条什么样的河?——奥登斯城的孩子们个个都知道,它绕着花园流过,从木桥下边,经过水闸流到水磨。河里生长着黄色的水浮莲,带棕色绒毛的芦苇,像绒一样的深褐色香蒲,又高又大;老朽绽裂的柳树,摇摇晃晃,歪歪扭扭,枝叶垂到水面修道院沼泽这边,垂到漂洗人的草地①旁边。但是正对面却是一个挨着一个的花园,花园与花园又各不相同。有的有盛开的美丽花朵和供乘凉的亭子,整洁漂亮,就像玩具娃娃的小屋。有的园子里又全是白菜、青菜,或者根本就看不见园子,一大片接骨木丛的枝叶垂着盖住了流水,有些很深的河段,用桨都够不着底。老修女庵的外面最深,这地方叫做钟渊,河爷爷就住在那底下;白天太阳穿过水面射来的时候他睡大觉,到了月明星稀的夜里,他便出来了。他已经很老很老了;外祖母说,她从她的外祖母那儿就听说过他,他过着孤寂的生活,除了那口古老的大钟之外,连个和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那钟一度曾经挂在教堂顶上,现在,那座被叫做圣阿尔巴尼的教堂以及那钟塔,都已经不见踪影了。
“叮当!叮当!”,钟塔还在的时候,钟就这样响。有一天傍晚,太阳落下去的时候,钟摇晃得厉害极了,挣断了索子,穿过天空飞了出去;那亮闪闪的铁在猩红的晚霞中十分耀眼。“叮当!叮当!现在我要去睡觉了!”钟唱着,飞到了奥登斯河,落进了最深的河段,那块地方因此便被称做钟渊。可是在那儿它并没有入睡,没有能得到休息。在河爷爷那里它仍在鸣响,这样,上面的许多人听到水下传来的钟声时,便说,这意思是有人要死掉了。可是,它鸣响并不是因为那个,不是的,是为了给河爷爷讲故事。河爷爷现在不再寂寞了。钟讲些什么呢?它老极了,老极了。有人说,外祖母的外祖母出生前许久许久就有它了。但是,按年龄,它在河爷爷面前还只不过是个孩子。河爷爷很老很老,安详、奇怪。他穿的是鳗鱼皮做的裤子,有鳞的鱼皮做的上衣。衣服上缀着黄色水浮莲的钮子,头发里有苇子,胡须上有浮萍,实在不好看。
钟讲了些什么,要花整整一年才能重讲一遍。它总是滔滔不绝,常常在讲同一件事,一时长、一时短,全看它高兴。它讲古时候,讲艰难的世道,讲愚昧黑暗的时代。
“圣阿尔巴尼教堂那口钟悬在钟塔里,一位年轻英俊的修士爬上去了,他不像别人,他沉思着。他从钟楼空窗洞朝奥登斯河那边望去,那时河面很宽,沼泽还是湖,他朝那边望去,望着那绿色的护堤墙,望着那边的那“修女坝子”,那儿有个修女庵,从庵里修女住的那间屋子的窗口透出了亮光。他先前对她很熟悉——他常常忆起往事,他的心因此便跳得特别厉害,——叮当!叮当!”
是的,钟讲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主教的傻仆人来到了钟塔上,在我,也就是用铁铸成的又硬又重的钟,在摇晃的时候,我本可以砸碎他的前额。他紧靠我坐下,手中玩着两根签子,好像是带弦的琴。他还一面唱:‘现在我敢放声高唱,唱那些平时我连哼都不敢哼的事,唱出锁在铁栅后面的一件件往事,那里又冷又潮湿,老鼠把有的人活活吃掉!这事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听到过!现在也没有听到。因为铁钟在高声鸣唱,叮当!叮当!’
一个修道院里住着一个年轻的修道士,他名叫乌兰纽斯。他是个非常好学而虔诚的人。他被指定管理修道院的藏书室,他忠于职守严格认真地保护这些财富。他写了好几本优美的书,经常研读《圣经》及其他的著作。
有一天,当他正在阅读《圣徒保罗》的作品的时候,他在《圣经》中发现了这样一句话:“在你的眼里,过去的1000年就像是昨天或昨夜的一更天气。”这位年轻人觉得这完全不可能。可他又不敢不相信,怀疑和困惑深深地威胁着他。
一天早晨,当这位年轻人从阴暗的藏书室里走出来,步进阳光灿烂的美丽的修道院花园的时候,他见到一只山林小鸟立在地上,他正想找一点谷粒给它吃。它立刻飞到一根树枝上去了。它栖在那儿,唱出一支奇怪而好听的歌。
这只小鸟并不害怕。修道士向它走近,它一点也不在乎。他倒很想把它捉住,但它飞走了——从这根树枝飞向那根树枝上。修道士跟着它,它继续用它那清脆和可爱的声调唱下去。但是这位年轻的修道士总抓不住它,虽然他从修道院花园一直追到树林中去——追了好长一段路。
最后他放弃了这个企图。回到修道院里来。可他所看到的却是面目全非。一切都扩大了,变宽了,比以前好看,屋子和花园都是如此;过去那座又低又小的祈祷室现在却变成了巍峨的大教堂——还有三个塔顶。修道士觉得这很奇特,几乎不可置信。当他走进修道院的大门,正疑虑重重地拉着门铃的绳子时,一个看门人走了出来,他完全不认识此人,此人也惊奇不已,避开了他。
修道士走过修道院的墓地,发现一大片墓碑,他也记不起是否曾经见过这些东西。当他走近其他一些修道士时,大家都惊恐万状,避开了他。只有长者——比原来的长者要年轻许多——立着没有动。他完全不认识他,长者向他指着一个十字架说:“我要以十字架的名义问你:你,污浊的灵魂,是什么人呀!你刚从坟墓里走出来,你要在我们这些活人中间寻找什么呢?”修道士出了一身冷汗。他眼睛下垂,几乎站不住,像一个衰弱的老头儿。瞧,他长出了一把长长的白胡子,一直垂到他的腰带下面——腰带上仍挂着那一把开书柜的钥匙。
其他的修道士们,带着敬而远之的脸色,把这面貌奇怪的陌生人领到长老的座位上去。
长老把藏书室的钥匙交给这位修道士。他打开藏书室的门,取出一本编年史,那上面记载着:那位名叫乌兰纽斯的修道士,已经在三百年前就完全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逃跑了呢,还是遭遇到了一件什么意外事故。
“啊,林中小鸟!那是你唱的歌吗?!”这个陌生人说,叹了一口气。“我跟随着你,听你唱歌还不到三分钟,而就在这片刻里,三个世纪已经过去了。你给我唱了一曲关于‘永恒’的歌。但现在我理解了,啊,上帝,在尘土中我理解了。我自己也不过是一粒尘土。”他说着就低下头来,接着他的躯体也就在尘土中消失了。
看鸡人格瑞得是住在那座体面的地主庄园中的唯一的人,这房子是专为鸡鸭修建的。这所房子位于古老骑士庄园所在地。那个庄园有塔、锯齿形的山墙、护庄沟堤和吊桥。不远的地方是一片无人经管的树林和灌木丛,这里曾是花园,它一直伸展到一个大湖边上,这湖现在已成了沼泽。白嘴鸦、乌鸦和寒鸦在老树上叫着,多得密密麻麻。它们的数量从来没有减少过,尽管人们射杀它们,可不久它们又多了起来,住在鸡房里的人都可以听到它们的声音。鸡房里坐着看鸡人格瑞得,小鸭子在她的木鞋上跑来跑去。每只小鸡、每只小鸭刚从蛋里钻出来她就认识了它们,她很为自己的鸡鸭骄傲,也为那所为鸡鸭修建的体面房子骄傲。
她的小屋清洁整齐,女主人这样要求,这房子是属于女主人的。她常常带着穿着讲究、体面的客人来,让客人们参观她称为的“鸡鸭营房”。房子里有衣柜和安乐椅,是的,有一个柜子,上面摆了一个擦得锃亮的铜盘;盘子上刻着“格鲁伯”这几个字,这正是在这个骑士庄园里住过的那个古老高贵的家族的姓。铜盘是人们在这里挖掘的时候发现的。这个小教区的牧师说它只是一个古时的纪念品,别无其他价值。牧师很了解这个地方及其历史;他读过许多书,有不少的知识,他的抽屉里有许多手稿。他对古代有很丰富的知识,不过最老的乌鸦可能知道得还要多,用它们的语言讲这些事,然而那是乌鸦的语言,不管牧师多么聪明,他也听不懂。
一个炎热的夏天过去后,沼泽地上就浮现一层水汽,于是在白嘴鸦、乌鸦和寒鸦飞来飞去的那些老树前,好像出现了一个大湖,当年骑士格鲁伯生活在这里的时候,那座古老的有厚厚的红墙的庄园还存在的时候,人们见过这种情景。那时,拴狗的链子一直拖到大门口。
穿过塔便可以进入一个石头铺的走廊,然后进屋子,窗子很窄,窗框也很小,就连常跳舞的大厅里也是如此。不过到了格鲁伯的最后一代,人们不记得举行过舞会了,然而这里还留下一个古老的矮铜鼓,是伴奏用的乐器。这里有一个雕刻得很精致的柜子,里面放着许多珍稀的花茎,因为格鲁伯夫人很喜欢园艺,很爱惜树木和各种植物。她的丈夫则更喜欢骑马到外面去打狼和野猪,每次他的小女儿玛莉亚总要跟着他去。她才五岁,神气地骑在自己的马上,用乌黑的大眼睛向四处张望。她的乐趣是用鞭子抽打猎犬;她的父亲更愿意她用皮鞭抽打赶来看这个场面的农民男孩。
紧靠着庄园的一间土屋中住着一个农民,他有一个儿子,叫索昂,和那位高贵的小姑娘的年纪相仿。他会爬树,总是爬到树上去为她刨鸟窝。鸟儿竭力地喊叫,最大的一只鸟啄了他的眼睛,鲜血直流;人们以为那只眼睛瞎了,但是眼却没有损伤。玛莉亚·格鲁伯称他为她的索昂,这是一件大好事,这对他的父亲,可怜的约恩来说很有好处。有一天他干了错事,要受到骑木马的惩罚。木马立在院子里,它由四根粗木棍作腿,一块窄木板算是马背;约恩要分开双腿骑在上面,在脚上还要吊上几块很重的砖头,好让他骑得不那么轻松。他一脸苦相。索昂哭了,向小玛莉亚求情。她马上便请求把索昂的父亲放下来,大家不听她的,她便在石板地上跺脚,扯着父亲的衬衣袖子,把袖子都扯撕了。她要什么便能得到什么。她的愿望得到了满足,索昂的父亲被解下来。格鲁伯夫人走了过来,抚摸着自己女儿的头发,用温柔的眼望着她,玛莉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那正是五月。风吹来仍然很冷;但是灌木和大树,田野和草原,都说春天已经到来了。处处都开满了花,一直开到灌木丛组成的篱笆上。春天就在这儿讲它的故事。它在一棵小苹果树上讲——这棵树有一根鲜艳的绿枝:它上面布满了粉红色的、细嫩的、随时就要开放的花苞。它知道它是多么美丽——它这种先天的知识深藏在它的叶子里,好像是流在血液里一样。因此当一位贵族的车子在它面前的路上停下来的时候,当年轻的伯爵夫人说这根柔枝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是春天最美丽的表现的时候,它一点也不感到惊奇。接着这枝子就被折断了。她把它握在柔嫩的手里,并且还用绸阳伞替它遮住太阳。他们回到他们华贵的公馆里来。这里面有许多高大的厅堂和美丽的房间。洁白的窗帘在敞着的窗子上迎风飘荡;好看的花儿在透明的、发光的花瓶里面亭亭地立着。有一个花瓶简直像是新下的雪所雕成的。这根苹果枝就插在它里面几根新鲜的山毛榉枝子中间。看它一眼都使人感到愉快。
这根枝子变得骄傲气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各色各样的人走过这房间。他们可以根据自己的身份来表示他们的赞赏。有些人一句话也不讲;有些人却又讲得太多。苹果枝子知道,在人类中间,正如在植物中间一样,也存在着区别。
“有些东西是为了好看;有些东西是为了实用;但是也有些东西却是完全没有用,”苹果树枝想。
正因为它是被放在一个敞着的窗子面前,同时又因为它从这儿可以看到花园和田野,因此它有许多花儿和植物供它思索和考虑。植物中有富贵的,也有贫贱的——有的简直是太贫贱了。
“可怜没有人理的植物啊!”苹果枝说。“一切东西的确都有区别!如果这些植物也能像我和我一类的那些东西那样有感觉,它们一定会感到多么不愉快啊。一切东西的确有区别,而且的确也应该如此,否则大家就都是一样的了!”
苹果枝对某些花儿——像田里和沟里丛生的那些花儿——特别表示出怜悯的样子。谁也不把他们扎成花束。它们是太普通了,人们甚至在铺地石中间都可以看得到。它们像野草一样,在什么地方都冒出来,而且它们连名字都很丑,叫做什么“魔鬼的奶桶”(注:即蒲公英,因为它折断后可以冒出像牛奶似的白浆。)。
“可怜被人瞧不起的植物啊!”苹果枝说。“你们的这种处境,你们的平凡,你们所得到的这些丑名字,也不能怪你们自己!在植物中间,正如在人类中间一样,一切都有个区别啦!”
“区别?”阳光说。它吻着这盛开的苹果枝,但是它也吻着田野里的那些黄色的“魔鬼的奶桶”。阳光的所有弟兄们都吻着它们——吻着下贱的花,也吻着富贵的花。
苹果枝从来就没想到,造物主对一切活着和动着的东西都一样给以无限的慈爱。它从来没有想到,美和善的东西可能会被掩盖住了,但是并没有被忘记——这也是合乎人情的。
太阳光——明亮的光线——知道得更清楚:
干爸爸会讲故事,讲得又多又长。他还能剪纸和绘画。在圣诞节快要到来的时候,他就拿出一本用干净的白纸订成的剪贴簿,把他从书上和报上剪下来的图画都贴上去。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图画来说明他所要讲的故事,就自己画出几张来。我小时候曾经得到过好几本这样的画册,不过最好看的一本是关于“哥本哈根用瓦斯代替老油灯的那个值得纪念的一年”——这就是写在第一页上的标题。
“这本画册必须好好地保存着,”爸爸和妈妈说。“你只有在很重要的场合才能把它拿出来。”
但是干爸爸在封面上却是这样写着:
即使把这本书撕破也没有什么重要,
许多别的小朋友干的事情比这还糟。
最好玩的是干爸爸亲自把这本书拿出来,念出里面的诗句和其他的说明,并且还讲出一套大道理。这时故事就要变成真事了。
第一页上是从《飞行邮报》上剪下的一张画。你可以从这张画上看到哥本哈根、圆塔和圣母院教堂。在这张画的左边贴着一张关于旧灯的画,上面写着“鲸油”;在右边贴着一张关于吊灯的画,上面写的“瓦斯”。
“你着,这就是标题页,”干爸爸说。“这就是你要听的故事的开头。它也可以说是一出戏,如果你会演的话:‘鲸油和瓦斯——或哥本哈根的生活和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标题!在这一页的下面还有一张小图画。这张画可不容易懂,因此我得解释给你听。这是一匹地狱马①,它应该是在书后面出现的,但是却跑到书前面来了,为的是要说:开头、中间和结间都不好。也许只有它来办这件事情才算是最理想的——如果它办得到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匹地狱马白天是拴在报纸上的,而且正如大家所说的,在专栏中兜圈子。不过在晚上它就溜出来,呆在诗人的门外,发出嘶鸣声,使住在里面的人立刻就死去——但是假如这个人身体里有真正的生命,他是不会死去的。地狱马差不多永远是一个可怜的动物;他不了解自己,老是弄不到饭吃。它只有到处嘶鸣才找得到一点空气和食物来维持生命。我相信它不会喜欢干爸爸的画册的,虽然如此,它毕竟还值得占用这一页纸。
①地狱马(Helhest)是北欧神话中掌据死亡的女神。她的外貌像一匹没有头的马,只有一只后腿。据说人一看见她就会死亡。
“这就是这本书的第一页,也就是标题页!”
这正是油灯亮着的最后一晚。街上已经有了瓦斯灯。这种灯非常明亮,把许多老油灯弄得一点儿光彩也没有。
“我那天晚上就在街上,”干爸爸说。“大家在街上走来走去,看这新旧两种灯。人很多,而腿和脑袋更要多一倍。守夜人哭丧着脸站在一旁。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像油灯一样被取消掉。他们把过去的事情回想得很远,因此就不敢想将来的事情了。他们想起许多安静的黄昏和黑暗的夜。我正靠着一个路灯杆站着,”干爸爸说,“油和灯心正在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听到灯所讲的话,你现在也可以听听。”
“我们能做到的事,我们全都做了,”灯说。“我们对我们的时代已经做了足够的工作。我们照着快乐的事情,也照着悲哀的事情。我们亲眼看见过许多重大的事情。我们可以说我们曾经是哥本哈根的夜眼睛。现在让新的亮光来接我们的班,来执行我们的职务吧。不过他们能够照多少年,能够照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这倒要看他们的表现了。比起我们这些老灯来,他们当然是要亮得多。但是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特别是因为他们被装成了瓦斯灯,有那么多的联系,彼此都相通!他们四面八方都有管子,在城里城外都可以得到支援!但是我们每盏油灯只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发出光来的,并没有什么裙带关系。我们和我们的祖先在许许多多年以前,不知把哥本哈根照亮了多么久。不过今天是我们发亮的最后一晚,而且跟你们——闪耀的朋友——一起站在街上,我们处于一个所谓次等的地位。但是我们并不生气或嫉妒。不,完全不是这样,我们很高兴,很愉快。我们是一些年老的哨兵,现在有了穿着比我们更漂亮的制服的兵士来接班。现在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家族——一直到我们18代的老祖母灯——所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你们:整个哥本哈根的历史。有一天你们也要交班的,那时我希望你们和你们的后代,直到最后一盏瓦斯灯,也有我们这样的经验,同时也能讲出像我们这样惊人的事情来。你们会交班的,你们最好做些准备吧!人类一定会发现比瓦斯还要强烈的光来的。我听到一个学生说过,人类有一天可能把海水拿来点灯呢。
当油灯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灯芯就发出吱吱的声音来,好像它里面真的有水一样。
干爸爸仔细地听。他想了想,觉得老街灯要在这个从油灯换成瓦斯灯的新旧交替之夜里,把整个哥本哈根的历史都叙述展览出来,非常有道理。“有道理的事情不能让它滑过去,”干爸爸说。“我马上就把它记住,回到家里来,为你编好这本画册。它里面的故事比这些灯所讲的还要老。
“这就是画册;这就是‘哥本哈根的生活和工作’的故事。它是从黑暗开始——漆黑的一页:它就是黑暗时代。”
“现在我们翻一页吧!”干爸爸说。
“你看到这些图画了没有?只有波涛汹涌的大海和狂暴的东北风在号叫。它推动着大块的浮冰。除了从挪威的石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块以外,冰上没有什么人在航行。北风把冰块向前吹,因为他故意要让德国的山岳看到,北国该有多么庞大的石块。整队的浮冰已经流到瑟兰海岸外的松德海峡,哥本哈根就在这个岛上,但是那时哥本哈根并不存在。那时只有一大块浸在水底下的沙洲。这一大堆浮冰和一些庞大的石块在沙洲上搁浅了。这整堆的浮冰再也移动不了。东北风没有办法使它再浮起来,因此他气愤得不可开交。他诅咒着这沙洲,把它称为‘贼地’。他发誓说,假如它有一天从海底露出来,它上面一定会住着贼和强盗,一定会竖立起绞架和轮子。
“但是当他正在这样诅咒和发誓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太阳光中有许多光明和温柔的精灵——光的孩子——在飞翔。他们在这寒冷的浮冰上跳舞,使得这些浮冰融化。那些庞大的石块就沉到多沙的海底去了。
“‘这混蛋太阳!’北风说。‘他们是有交情呢,还是有亲族关系?我要记住这事情,将来要报仇!我要诅咒!’
“‘我们却要祝福!’光的孩子们唱着。‘沙洲要升起来,我们要保护它!真、善、美将要住在它上面!’
“‘完全是胡说八道!’东北风说。
“你要知道,对于这件事情,灯没有什么话可说,”干爸爸说。“不过我全知道。这对于哥本哈根的生活和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我们再翻一页吧!”干爸爸说。“许多年过去了。沙洲冒出水面了。一只水鸟立在冒出水面的一块最大的石头上。你可以在图画里看见它。又有许多年过去了。海水把许多死鱼冲到沙洲上来。坚韧的芦苇长出来了,萎谢了,腐烂了,这使土地也变得肥沃起来。接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草和植物也长出来了。沙洲成了一个绿岛。威金人就在这儿登陆,因为这儿有平地可以作战,同时瑟兰海岸外的这个岛也是一个良好的船只停泊处。
“我相信,最初的一盏油灯被点起来,完全是因为人们要在它上面烤鱼的缘故。那时的鱼才多呢。鲜鱼成群地从松德海峡游过来;要想把船在它们上面推过去真是非常困难。它们像闪电似地在水里闪耀着;它们像北极光似地在海底燃烧。松德海峡里藏着大量的鱼,因此人们就在瑟兰沿岸建筑起房子来:房子的墙是用林村做的,房子的顶是用树皮盖的。人们所需要的树简直用不完。船只开进海港里来;油灯悬在摇摆的绳子上。东北风在吹,在唱着歌:‘呼——呼——呼!’假如岛上点起一盏灯的话,那么这就是盗贼的灯:走私贩子和盗贼就在这个‘贼岛’上进行他们的活动。
“‘我相信,我所希望的那些坏事将会在这个岛上发生,’东北风说。‘树马上就要长出来;我可以从它上面摇下果实。’
“树就在这儿,”干爸爸说。“你没有看到这‘贼岛’上的绞架么?被铁链子套着的强盗和杀人犯就吊在那上面,跟往时一模一样。风把这些长串的骸骨吹得格格地响,但是月亮却沉静地照着它们,正如它现在照着人跳乡村舞蹈一样。太阳也在愉快地照着,把那些悬着的骸骨打散。光的孩子在太阳光中唱着歌:‘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儿将是一块美丽的地方,一块又好又漂亮的地方!’
“‘这简直像小鸡讲的话!’东北风说。
“我们再翻一页吧!”干爸爸说。
“罗斯基勒①这个小镇的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亚卜萨龙主教②就住在这儿。他既能读《圣经》,也能使剑。他既有威力,也有决心。这个小镇在不断地发展,现在变成了一个商业中心。亚卜萨龙保护这个港口的一些忙碌的渔人,免得他们受到侵略。他在这个污秽的土地上洒了圣水:‘贼地’算是得到了一次光荣的洗礼。石匠和木匠开始工作,在主教的指挥下,一幢建筑物出现了,当那些红墙筑起来的时候,太阳光就吻着它们。这就是‘亚克塞尔之家’。
①罗斯基勒是位于丹麦西兰岛东北部的一个港口。
②亚克塞尔·亚卜萨龙(Axel Absalon,1128~1201)是丹麦的一个将军、政治家和大主教。他曾经多次打退外国人的侵略。
有塔的宫殿,非常庄严;
有台阶,有阳台;
呼!嘘!
东北风怒气冲冲吹呀!扫呀!
宫堡仍然屹立不动!
“宫堡外面就是‘海坟’①——商人的港口。
人鱼姑娘的闺房,
在海上绿林的中央。②
①“海坟”是丹麦文Havn一字的译音,指哥本哈根,因为这个城的名字在丹麦文里是Kobenhavn(买卖的港口)。
②这几句诗是从丹麦诗人格兰特维格(N. F. S. Grundtvig,1783~1872)的作品中引来的。
“外国人到这儿来买鱼,同时搭起棚子,建筑房屋。这些房屋的窗上都镶着膀胱皮,因为玻璃太贵。不久以后,具有山形墙和起锚机的栈房也建立起来了。你瞧吧,这些店里坐着许多老单身汉。他们不敢结婚;他们做生姜和胡椒的买卖——他们这些‘胡椒绅士’!
“东北风在大街小巷里吹,扬起许多灰尘,有时把草扎的屋顶也掀开了。母牛和猪在街上的沟里走来走去。
“‘我要吓唬他们,降服他们,’东北风说。‘我要在那些房子上吹,在“亚克塞尔之家”上吹。我决不会弄错的!人们把它叫做贼岛上的“死刑堡”。”’
于是干爸爸指着一张图画——这是他亲手画的:墙上插着一行一行的柱子,每根柱子上挂着一个俘虏来的海盗的露出牙齿的脑袋。
“这都是真事,”干爸爸说。“这是值得知道的;能够理解它也有益处。
“亚卜萨龙主教正在浴室里,他隔着薄墙听到外边有海盗到来,便马上从澡盆里跳出来,跑到他的船上,吹起号角,他的水手立刻就都来了。箭射进这些海盗的背上。他们拼命摇着桨,想逃命。箭射进他们的手,他们连拔出的工夫都没有。亚卜萨龙主教把海盗一个个都活捉过来,砍掉脑袋,然后把这些脑袋挂在城堡的外墙上。东北风鼓起腮来吹,满嘴含着坏天气——正如水手说的一样。
“‘我要在这儿摊开四肢,’风儿说。‘我要躺在这儿瞧瞧这全部把戏。’
“他躺了好几个小时,吹了好几天。许多年过去了。”
“守塔人在塔门口出现了;他看看东方,看看酉方,看看南方和北方。你可以在图画里看到他这副样儿,”干爸爸说,同时用手指着:“你看他就在那儿。不过他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我一会儿再告诉你。
“‘死刑堡’的墙外是一片汪洋大海——它一直伸展到却格湾。这条通到西兰的海峡是很宽的。塞里斯勒夫草场上和索尔堡草场①上有许多村庄。在它们前面,一个由许多具有山形墙的木房子所组成的新城市渐渐发展起来了。有好几条街全是住着鞋匠、裁缝、杂货商人和啤酒商人;此外还有一个市场,一个同业公会的会所;在曾经是一个小岛的海边上现在还有一座美丽的圣尼古拉教堂。这教堂有一个非常高的尖塔——它的倒影映在清亮的水里是多么清楚啊!离这儿不远是圣母院,人们在这里念着和唱着弥撒,焚着芬芳的香,点着蜡烛。商人的港口②现在成了一个主教城。罗斯吉尔得的主教就在这儿统治着。
①塞里斯勒夫(Serritslev)和索尔堡(Solbjerg)草场是两个大村子,后来与哥本哈根连在一起,成为现在的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
②指哥本哈根。
“‘爱兰生主教坐在‘亚克塞尔之家’里。厨房里正在烤着肉,仆人端上了啤酒和红葡萄酒,提琴和黄铜鼓奏出了音乐。蜡烛和灯在燃着;城堡大放光明,好像它是整个王国里的一盏明灯。东北风吹着塔和墙,但是塔和墙却仍然屹立不动。东北风吹着城西边的堡垒——只不过是一道木栏栅,但是这堡垒也是屹立不动。丹麦的国王克利斯朵夫一世就站在堡垒外面。叛乱者在雪尔却尔攻打他;他现在要到这个主教的城市来避乱。
“风儿在呼啸,在像主教一样地说,‘请你站在外面!请你站在外面!门是不会为你而开的!’
“那是一个困苦的时代,那是一些艰难的日子。每个人喜欢怎样就怎样。霍尔斯坦的旗帜在宫殿的塔上飘扬。处处是贫困和悲哀。这是痛苦的黑夜。全国都有战争,还有黑死病在流行着。这是漆黑的夜——但是瓦尔得马尔①来了。
“主教的城现在成了国王的城。城里遍布有山形墙的屋子和窄狭的街道;有守夜人和一座市政厅;它的西区设有一个固定的绞架——只有市民才够资格在那上面受绞刑。一个人必须是这城市的居民才能被吊在那上面,高高地眺望却格和却格的母鸡②。
①瓦尔得马尔一世(1131~1182),丹麦国王。
②却格是一个小镇,以盛产母鸡著名。
“‘这是一座美丽的绞架,’东北风说;‘美要不断地发扬!’它吹着,它呼啸着。
“它从德国吹来了灾害和苦恼。
“汉萨的商人到来了,”干爸爸说。“他们是从栈房里和柜台后面来的;他们是罗斯托克、吕贝克和卜列门的富有商人。他们所希望得到的不只是瓦尔得马尔塔上的那只金鹅。他们在丹麦国王的城里所拥有的权力比丹麦国王要大得多。他们乘着武装的船只闯进来;谁也没有准备。此外,国王爱立克也没有心情来和他的德国族人作战①。他们的人数是那么多,而且是那么厉害。国王爱立克带着他的朝臣们急忙从西城逃走,逃到一个小镇苏洛去——到安静的湖边和绿树林中去,到恋歌和美酒杯中去。
①德国的汉萨人于1428年围攻哥本哈根。
“但是有一个人留在哥本哈根——一个具有高贵的心和高贵的灵魂的人。你看到这张图画没有?这是一个年轻的妇人——那么优雅,那么娇嫩,她的眼睛像海一样深沉,头发像亚麻一样金黄。她就是丹麦的皇后、英国的公主菲力巴。她留在这个混乱的城里。那些大街小巷里全是些陡峭的台阶,棚子和灰泥——木板条的店铺。市民都涌进来,不知怎样办才好。
“她有男子的勇气和一颗男子的心。她把市民和农人召集拢来,启发他们,鼓舞他们。他们装备好船,驻守那些碉堡。他们放着马枪;处处是硝烟战火和欢乐的心情。我们的上帝决不会放弃丹麦的。太阳照着每个人的心;所有的眼睛都射出胜利的光。祝福菲力巴吧!她在茅屋里,在房子里,在国王的宫殿里,看守伤病人员;她得到了祝福。我剪了一个花圈,放在这张画上,”干爸爸说。“祝福菲力巴皇后!”
“现在我们向前再跳过几年吧!”干爸爸说。“哥本哈根也一起向前跳。国王克利斯蒂安一世到过罗马,他得到了教皇的祝福,在长途的旅行中,他处处受到尊敬。他在这里砌了一幢红砖的房子,通过拉丁文传授的学术将要在这儿发扬光大。农夫和手艺人的穷孩子都能到这里来。他们可以求乞,可以穿上黑长袍,可以在市民的门口唱歌。
“在这个一切用拉丁文教学的学校旁边,另外还有一幢小房子。在这里面,大家讲着丹麦文和遵守丹麦的习惯。早餐是啤酒熬的粥,午饭时间在上午10点钟。太阳通过小块的窗玻璃射到碗柜和书架上。书架里放着手抄的宝藏:密加尔长老的《念珠》和《神曲》,亨利·哈卜斯伦的《药物集》和苏洛的尼尔斯兄弟所谱的《韵文丹麦史记》。‘每个丹麦人都应该熟悉这些书,’这房子的主人说,而他就是使大家熟悉这些书的人。他是丹麦第一个印书的人——荷兰籍的高特夫列·万·格曼。他从事这个对大家有利的魔术:印书的技术。
“书籍来到国王的宫殿里,来到市民的住屋里。谚语和诗歌从此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人们在痛苦和快乐中不敢说的话,民歌的鸟儿就把它唱出来——虽然用的是寓言形式,但是清楚易懂。这歌鸟自由地在广阔的空中飞翔——飞过平民的客室,也飞过武士的宫殿。它像苍鹰似地坐在一个贵妇人的手上,喃喃地歌唱。它像一只小耗子似地钻进地牢,对那些被奴役的农奴吱吱地讲话①。
①请参看《民歌的鸟儿》。
“‘这完全是一堆废话!’锐利的东北风说。
“‘这正是春天!’太阳光说。‘你看,绿芽都在偷偷地露面了!’”
“我们把画册翻下去吧!”干爸爸说。
“哥本哈根是多么光华灿烂啊!这儿有马上比武和杂技表演;这儿有壮丽的游行行列。请看那些穿着华丽的甲胄的武士;请看那些穿绸戴金的贵妇人。国王汉斯把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嫁给勃兰登堡的选帝侯①。她是多么年轻,多么快乐啊!她走着的地方都铺有天鹅绒。她想着她的将来:幸福的家庭生活。在她身边站着的是她的皇兄——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和沸腾的热血的克利斯蒂安王子。他是市民爱戴的人,因为他知道他们受到的压迫。他心中在关怀着穷人的未来。
“只有上帝决定我们的幸福!”
“现在再把我们的画册翻下去吧!”干爸爸说。“风吹得非常锐利。它在歌唱着那锐利的剑、那艰难的时代和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
“那是四月里一个严寒的日子。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聚集在宫殿前面摊税征收所的门口呢?国王的船在那儿停着,扯起了帆,挂着国旗。许多人挤在窗子后面和屋顶上观看。大家都充满了悲哀和痛苦、焦急和渴望的心情。大家都望着宫殿。不久以前,人们在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举行着火炬跳舞会,但是现在那里面却是寂然无声。大家望着那些阳台。国王克利斯蒂安常常在那上面眺望‘御桥’,同时沿着那窄狭的‘御桥街’眺望他从贝尔根带来的那个荷兰女子‘小鸽子’。百叶窗是关着的。众人望着宫殿:它的门是开着的,吊桥已经放下来了。国王克利斯蒂安带着他的忠实妻子伊丽莎白来了。她将不会离开她的高贵的主人,特别是因为他现在正遭遇着极大的困难②。
①即有权选举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勃兰登堡是德国的一个皇族。
②国王克利斯蒂安二世于1523年4月13日被丹麦的诸侯罢免。这里所指的是他离开宫殿准备到荷兰去的情景。他从荷兰带来的一位心爱的女子“小鸽子”(Duelil)就住在这里所说的那条狭窄的“御桥街”上。
“他的血液里焚着火,他的思想里焚着火。他要粉碎与旧时代的联系,他要粉碎农民的羁绊,他要对市民和善,他要剪断那些‘贪婪的鹰’的翅膀,但是这些鹰太多了。他离开了他的王国,希望能够在外国争取更多的朋友和族人。他的妻子和忠实的部下追随着他。在这别离的时刻,每个人的眼睛都润湿了。
“声音和时代之歌混杂在一起;有的反对他,有的赞成他。这是一个三部的合唱。请听那些贵族们所讲的话吧。这些话被写下来并印出来了:
“‘万恶的克利斯蒂安,愿你倒霉吧!流在斯德哥尔摩广场上的血在高声地诅咒着你!①’
①克利斯蒂安二世在1520年征服了瑞典。这一年他在斯德哥尔摩大肆屠杀瑞典的贵族。1521年他被赶出了瑞典。
“僧侣们也在同样地咒骂他:‘让上帝和我们遗弃你吧!你把路德的一套教义搬到这儿来;你使它占用教堂和讲台;你让魔鬼现身说法。万恶的克利斯蒂安,愿你倒霉吧!’
“但是农民和平民哭得非常难过:‘克利斯蒂安,人民爱戴你!不准人们把农民当做牲畜一样买卖,不准人们把农民随便拿去交换一只猎犬!你所定的法律就是你的见证!’
“不过穷人所说的话只像风里的糟糠。
“船现在在宫殿旁边开过去了。平民都跑到围墙边来,希望能再看一眼这只御艇。”
“时代是漫长的,时代是艰苦的;不要相信朋友,也不要相信族人。
“住在吉尔宫殿里的佛列得里克倒很想做丹麦国王呢。
“国王佛列得里克现在来到了哥本哈根。你看到这幅名为‘忠诚的哥本哈根’的图画没有?它的周围是一片漆黑的乌云,呈现出一系列的画面。瞧瞧每一幅画吧!这是一种能发出回响的图画:它现在还在歌声和故事中发出回音——经历过一连串岁月的艰难和困苦的时代。
“那只游踪不定的鸟儿,国王克利斯蒂安的遭遇怎样呢?许多别的鸟儿曾经歌唱过它;它们已经飞得很远,飞过了陆地和大海。鹳鸟在春天来得很早;它是飞过德国从南方来的。它看到过下面所讲的事情:
“‘我看到亡命的国王克利斯蒂安在长满了石楠的沼泽地上乘着车子走过。他遇见一辆独马拉着的破车。车里坐着一个女人——国王克利斯蒂安的妹妹,勃兰登堡选帝侯的夫人。她因为忠实于路德的教义而被她的丈夫驱逐出去了。这两个流亡的兄妹在这阴暗的沼泽地上见面了。时代是艰难的;时代是漫长的。不要相信朋友或族人吧。’
“燕子从松德堡宫殿①那儿飞来,唱着悲歌:‘国王克利斯蒂安被人出卖了。他坐在一座像井一样深的塔里。他的沉重的步子在石地上留下足印,他的手指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刻下痕迹。’
啊,什么忧愁能比得上
刻在石缝里的这些话语?②
“鱼鹰从波涛汹涌的大海飞来——那广阔无边的大海。一条船在这海上驶来,带着富恩岛上勇敢的苏伦·诺尔布③。他是幸运的,但是幸运像风和天气一样,在不停地变幻。
“在尤兰和富恩岛上,大渡乌和乌鸦在尖叫:‘我们现在出来寻找食物!真是好极了,好极了!这儿有死马的尸体,也有死人的尸体。’这是一个动乱的时代;这是奥登堡伯爵④的战争。农人拿起他们的棒子,市民拿起他们的刀子,大声地喊着:‘我们要打死所有的豺狼,一只幼狼也不要让它留下。’烟云笼罩着正在焚毁的城市。
“国王克利斯蒂安是松德堡宫殿里的一个囚徒。他没有办法逃跑,也没有办法看到哥本哈根和它的灾难。克利斯蒂安三世站在北边的公共草场上⑤,像从前他的父亲一样。失望的空气笼罩着这整个城市;这儿充满了饥荒和瘟疫。
①克利斯蒂安二世在1532年企图恢复他的王位而被捕,并且被囚禁在松德堡宫里。
②引自丹麦诗人保吕丹——缪勒(Fr.Paludan-muller,1807~1876)的一首诗。
③他是丹麦的海军大将,克利斯蒂安二世的支持者,曾协助他逃亡。
④指奥登堡(Oldenburg)侯爵,他1448至1481年统治丹麦。
⑤在哥本哈根的北边。
“有一个骨瘦如柴、衣衫槛楼的女人靠着教堂的墙坐着。她是一具尸体。两个活着的孩子躺在她的怀里,从她没有生命的乳房里吸出血液。
“勇气没有了,抵抗力消逝了。你——忠诚的哥本哈根!”
“礼号吹奏起来了。请听鼓声和喇叭声吧!贵族老爷们穿着华丽的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戴着飘动着的羽毛,骑着饰着金银的骏马到来了。他们是在向旧市场走去。他们是不是依照惯例要在马上比枪或在马上比武呢?市民和农人都穿着最好的衣服集中到这儿来。他们将要看到什么呢?是不是要把教皇的偶像收集到一起,烧起一堆警火呢?是不是刽子手站在那儿,正如他站在斯拉霍克①的火葬堆旁边一样呢?作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国王是一个路德教徒。这件事现在要让大家知道、证实和承认。
①斯拉霍克(Slaghaek)是一个牧师的儿子,曾当过克利斯蒂安二世的秘书,1522年1月24日在哥本哈根的广场上被当众焚死。
“高贵的太太和出自名门的小姐——她们穿着高领的衣服,帽子上饰着珍珠——坐在敞开的窗子后面,观看着这整个的场面。大臣们穿着古雅的服装,坐在华盖下地毯上的皇位旁边。国王是沉默的。现在他的命令——朝廷的命令——用丹麦的语言向公众宣布了:因为市民和农民对贵族表示过反抗,现在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市民成了贱民;农民成了奴隶。全国的主教也受到了责罚。他们的权力已经没有了。教会和修道院的一切财产,现在都移交给国王和贵族了。
“一面是骄奢和豪华,一面是憎恨和贫困。
贫穷的鸟儿蹒跚地走着,
不稳地走着……
富贵的鸟儿歌唱地走着,
喧闹地走着!①
“变乱的时代带来浓重的乌云,但也带来阳光。它在学术的大厅里、在学生的家里照着。许多名字从那个时代一直照到我们这个时代,其中有一位叫做汉斯·道生;他是富恩岛上一个穷苦的铁匠的儿子:
这个孩子来自贝根德小镇,
他的名字在整个丹麦驰名。
他,丹麦的马丁路德,挥着福音的剑,
胜利地使人民接受上帝的真言。②
①此诗英译缺。
②这是引自丹麦诗人英格曼(Bernhard Severin Ingemann,1789~1862)的一首诗。汉斯·道生(Hans Tausen,1495~1561)是丹麦一个有名的宗教改革家。
“贝特鲁斯·巴拉弟乌斯这个名字也发出光辉。这是一个拉丁名字;在丹麦文里,它是贝特尔·卜拉德。他是罗斯吉尔得的主教,也是尤兰一个穷苦铁匠的儿子。在贵族中,汉斯·佛里斯这个名字也发出光辉。他是王国的枢密顾问。他请学生到他家里来吃饭,同时照顾他们。他也同样地照顾小学生。在所有的名字之中,特别有一个名字受到众人的喝彩和传颂:
只要亚克塞港①有一个学生
能写出一个字母,
那么国王克利斯蒂安的姓名
就处处被人传颂。②
“在一个变乱的时代里,阳光也会从浓重的乌云里射出来。”
“现在我们再翻一页吧。
“在‘巨带’里③,在撒姆叔海岸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啸,在歌唱呢?一个披着一头蔚蓝色头发的美人鱼从海面上升起来。她向农民预言未来:有一个王子将要出生;他将要成为一个有权力的伟大的国王④。
“他出生在田野里的一棵花儿盛开的山植树下。他的名字现在在传说和歌声中,在邻近的骑士大厅和城堡中开了花。有尖塔的交易所在建立起来了。罗森堡宫殿高高地耸立着,俯视着远在城墙以外的东西。学生现在有他们自己的宿舍。在这宿舍附近,座落着作为乌兰妮亚⑤纪念碑的‘圆塔’⑥。它现在仍高耸人云,遥对着曾经是乌兰妮亚宫所在地的汉岛。宫的金圆顶在月光中发出闪光;人鱼姑娘歌唱着住在宫里面的主人——国王和圣哲常来拜访的、有贵族血统的智者杜却·布拉赫。他把丹麦的声誉提得那么高,使丹麦跟天上的星星争辉,全世界有文化的国家都知道它。但是丹麦却把他赶走了。
①即哥本哈根的旧称。
②引自丹麦诗人缪勒(Paul. M. Muller)的一首诗。
③指西兰和富恩岛之间的一条海峡。
④指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在他统治期间,丹麦的文化得到了发展。
⑤希腊神话中九女神之一;她的任务是掌握天文。
⑥这是哥本哈根的一个天文台,由丹麦的名天文学家杜却·布拉赫在1576至1580年建造的。
“他在痛苦中用这样的歌安慰自己:
天空不是处处都有?
我还能有什么要求?
“他的歌活在人民心中,像人鱼姑娘所唱的关于克利斯蒂安四世的歌一样。”
“这一页你要好好地看!”干爸爸说,“它的画后面有画,正如英雄叙事诗中的后面有诗一样。这是一支歌;它的开头非常愉快,它的结尾却很悲哀。
“一个国王的女儿在国王的宫殿里跳舞。她是多么漂亮啊!她坐在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的膝上;她是他心爱的女儿爱勒奥诺娜。她是在道德的教养中长大起来的。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最优秀的显赫贵族哥尔非·乌惠德。她还不过是一个孩子;还常常受到严厉的女教师的鞭打。她向亲爱的人哭诉,而她有理由这样做。她是多么聪明,多么有教养,有学问啊!她会希腊文和拉丁文;她能伴着琵琶唱意大利歌;还能谈论关于教皇和路德的事情。
“国王克利斯蒂安躺在罗斯吉尔得主教堂的墓窖里,爱勒奥诺娜的兄弟成了国王。哥本哈根的皇宫里是一片富丽豪华的景象。这儿充满了美和智慧:最突出的代表人物是皇后——路尼堡的苏菲亚·阿玛利亚。谁能像她那样善于骑马呢?谁能像她那样精于跳舞呢?作为丹麦的皇后,谁能像她那样谈笑风生呢?
“‘爱勒奥诺娜·克利斯汀妮·乌惠德!’这是法国大使亲自讲的话,‘就美和聪明说来,她超过了一切的人。’
“在宫殿的光滑的舞池里,嫉妒的牛蒡长出来了。它在那儿生了根,蔓延起来。成了那儿一种引起人藐视的笑柄:‘这个私生子!她的马车应该在御桥上停下来。皇后可以坐车子走过的地方,普通妇女也可以走过!’
“闲话、诽谤和谎言像雪片似地飞来。
“于是乌惠德在静寂的夜里挽着妻子的手,他有城门的钥匙,他打开一扇门。马就在外面等着。他们骑马沿着海岸走;他们乘船逃到瑞典。”
“像命运对这对夫妇所起的变化一样,我们再看另一页吧。
“这是秋天,白天短,黑夜长。天气是灰暗和潮湿的,寒风越吹越厉害。堤岸上的树叶在瑟瑟作响;这些树叶飞到贝德·奥克斯①的庭院里——这房子已经空了,被它的主人遗弃了。风在克利斯仙港上呼啸,在现在当作一个普通监狱用的开·路克②的公馆周围吹着。他本人受到了羞辱,并且被放逐出去了。他的族徽被打碎了。他的画像高高地悬在绞架上。他对于这个国家的尊贵的皇后说了一些粗心大意的话;这就是他所得到的惩罚。
①贝德·奥克斯(Peder Oxe,1520~1575)是当时丹麦皇家一个权力很大的家臣,后来被撤职。
②开·路克(Kai Lykke,1625~1699)是当时丹麦的一个大臣,因诽谤皇后而被判罪,后来逃亡到外国去。
风在强劲地吹着,扫过曾经是加冕典礼礼仪室的公馆所在地的那个广场。现在那儿只剩下一块石头。‘而且这还是我把它作为一块水磨石放到浮冰上吹到这儿来的呢,’风萧萧地说。‘这块石头搁了浅;我所诅咒的“贼岛”就是在这儿冒出来的。它成了乌惠德老爷的公馆的一部分——他的夫人在这公馆里伴着清脆的琵琶歌唱,读希腊文和拉丁文,骄傲地生活着。现在这儿只剩下这块石头,上面刻着这样的碑文:
此石永远作为叛国者哥菲兹·乌惠德的羞耻和臭名的纪念。
“‘但是那位高贵的夫人——她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呼——嘘——呼——嘘!’风在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呼啸着。
“海水不停地拍打着宫殿的粘湿的墙,在宫殿后面的那座‘蓝塔’里,她已经待了好几年。这个房间里温暖少而烟多。天花板下面的那个小窗子很高。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的这位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位最文雅的小姐和夫人,她生活得多么艰难,多么痛苦啊!这座被烟熏黑了的监狱的墙上挂满了引起她的回忆的窗帘和织锦。她记起了她儿童时代的幸福时光,她父亲的温柔而神采飞扬的面貌。她记起了她的华贵的婚礼,她的光荣的日子,她在荷兰、英国和波霍尔姆的困苦的时刻。
在真诚的爱情面前,
无所谓困苦和艰难。
“那时她仍然和他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她却是孤独的,永远孤独的。她不知道他的坟墓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她对丈夫的忠诚,
是她唯一的罪行。
“她成年累月地待在那里面,而外面的生活却在不停地进展。时间永远不会静止下来,但是我们不妨静止一会儿来把她和这支歌的意义想一想:
我要保持我对丈夫的誓言,
不管怎样困苦和怎样艰难!
“你看到这幅图画了吗?”干爸爸问。
“这正是冬天。冰冻在洛兰和富恩岛之间造出一座桥——一座为卡尔·古斯塔夫①用的桥。他长驱直人,所向无敌。整个国家遭受到抢劫和焚烧,恐怖和饥饿。
①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于1658年围攻哥本哈根。丹麦国王佛列得里克三世与他订了不利于丹麦的条约才算解围。
“瑞典人已经齐集在哥本哈根城下。天气冷得刺骨,雪花狂飞乱舞。但是男人和女人,忠实于他们自己的国王,忠实于他们自己,现在正在准备作战。每一个手艺人、店伙、学生和教师都在城墙上守城。谁也不怕那些火红的炮弹。国王佛列得里克宣誓要死在自己的窝里。他骑在马上巡视,皇后在后面跟随着他,这儿充满了勇气、纪律性和爱国的热忱。
“让瑞典人穿着白衣、在白雪里向前爬,准备突击吧!大家不停地把梁木和石头扔到他们头上。是的,女人提着滚烫的铁锅,把沸腾的沥青和柏油向这些进攻的敌人头上淋下去。
“在这天晚上,国王和平民团结在一起,凝成一股力量。他们得救了,他们胜利了。教堂的钟在齐鸣;处处是一片感恩的歌声。市民啊,在这里你们获得了骑士般的名誉!”
“下一页是什么呢?请看这张画吧!
“斯万尼主教的夫人坐着一辆紧闭着的车子来了。只有显贵才能这样做。那些凶猛的年轻贵族把车子打得稀烂。主教夫人只好亲自步行到主教公馆里去。
“整个故事就只这一点吗?下一步是摧毁更重要的一件东西——过度的傲慢。
“汉斯·南生市长和斯万尼主教①,在上帝的名义下,携手进行工作。他们的话语充满了智慧和诚恳;人们在教堂里,在市民公所里都能听见。
①南生市长(Borgemester Hans Nansen)和斯万尼主教(Biskop Svane)是瑞典人围攻哥本哈根时帮助丹麦国王最得力的人。战后他们又帮助国王建立起专制政体。
“他们一携手,港口就堵住了,城门就关闭了,警钟就响起来了。
“只有国王可以掌握大权。他曾经在危险的时刻留在他的窝里。要人和平民都要由他来管理和统治。
“这是一个专权的时代。”
“我们再跳一页,也再跳一个时代吧。
“‘嗨咿!啊嗨咿!’犁被扔到一边,石楠遍地丛生,但是人们却非常喜欢打猎。‘嗨咿!啊嗨咿!’
“请听那响亮的号角和狂吠着的猎犬吧!请看那些猎人吧!请看国王克利斯蒂安五世吧!他年轻而又快乐。宫里和城里全是一片快乐的景象。大厅里点着蜡烛,院子里点着火把,街上点着路灯。一切东西是那么焕然一新!从德国请来的新的贵族——男爵和伯爵——接收了恩惠和礼品。当时最流行的东西是称号、官职和德国语言。
“于是人们听到一个真正的丹麦声音:这是一个织工的儿子——他现在当上了主教。这就是根果①的声音。他唱着美丽的圣诗。
“还有一个平民的儿子——一个卖酒人的儿子。他的名字在法律和正义中射出光辉。他的关于法律的著作成了国王的名字的金底。它将永远不会被人忘记。这个平民的儿子是这国家最伟大的人;他得到了一个贵族的纹章,但也因此招致了嫉恨。因此在刑场上,格里菲尔德②的头上搁着刽子手的刀子,但是就在这时他被赦罪,改为终身监禁。人们把他送到特龙罕海岸外的一个小小的石岛上去。
蒙霍姆成了丹麦的圣赫勒拿③。“但是宫殿里的舞会仍然在愉快地进行着。这里是一派豪华富贵的景象;这里有轻松的音乐。朝臣和太太们在这里跳舞。
“现在是佛列得里克四世的时代!
“请看那些庄严的船只和胜利的旗帜吧!请看那波涛汹涌的大海吧!是的,它可以告诉人们丹麦的事迹、成就和光荣。我们记得起一些名字——胜利的塞赫斯得和谷尔登洛④!我们记得起卫特菲尔得⑤——他为了要救出丹麦的舰队,炸毁了他自己的船,而他本人则拿着丹麦的国旗,被抛到空中去。我们想着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里的斗争,想起了从挪威山上跑下来保卫丹麦的那位英雄:比得·托登叔⑥。在那壮丽的海上,在那狂暴的海上,他的名字像雷轰似地从这条海岸传到那条海岸。
①根果(Thomas Hans Kingo,1634~1703)是丹麦有名的宗教诗人,写过许多赞美诗。
②格里菲尔德(P. S. Griffelde,1635~1699)是丹麦的政治家。从1679年起,他在蒙霍姆(Munkholm)岛被监禁了22年。
③这是大西洋上的一个海岛,拿破仑曾被监禁在这里。
④这是丹麦两个有名的海军大将,曾经两次战胜挪威的海军。
⑤这是丹麦的另一个海军大将,
⑥这是一个挪威人,服务于丹麦舰队。当丹麦和瑞典作战的时候,他立过大功。
闪电透过尘埃,
雷声打乱时代的低语;
一个裁缝的学徒离开案板,
划着一条小船走过挪威沿岸。
威金人那种年轻和钢铁般的精神,
飘扬在北海上。①
“这时从格林兰的沿岸吹来一阵轻快的风——一阵像来自伯利恒土地上的香气。它带来汉斯·爱格得②和他的妻子所点起的福音之光。
①引自丹麦名诗人和政治家卜洛(Parmo Carl Ploug,1813~1894)的一首诗。
②这是一个丹麦的牧师,他把基督的福音传到格林兰岛上去。
“因此半页的篇幅有金底;另外半页的篇幅,因为表示悲哀,是一片灰黑——上面有些黑点,好像表示火花,又好像表示疾病和瘟疫。
“瘟疫在哥本哈根横行。街上都空了,所有的门都关上了,处处是粉笔画的十字,表示屋子里有瘟疫。但是画有黑十字的地方,表明里面住着的人全都死光了。
“尸体都在夜间被运走,没有人敲什么丧钟。躺在街上半死的人也跟死人一道被运走了。兵车装满了尸体,发出隆隆的响声。但是啤酒店里却发出醉汉的可怕的歌声和狂叫。他们想借酒来忘掉悲惨的境遇。他们要忘记,然后灭亡——灭亡!的确,他们终于走到灭亡。这一页,跟哥本哈根第二次的灾难和考验一起,就在这儿结束。 儿童故事大全
“国王佛列得里克四世仍然活着。在岁月的飞逝中,他的头发都变得灰白了。他站在王宫的窗口眺望着外面的风暴。这是岁暮的时候。
“在西门附近的一幢小房子里,有一个男孩子在玩球。球儿飞到顶楼上去了。这小家伙拿着一根蜡烛爬上去寻找它。于是这幢小房子就起了火,接着整条街也烧起来了。火光冲上天空;云块反射出光来。火在不停地扩大!火的燃料可是不少:有食物,有干草和麦秆,有腊肉和柏油,有整堆为了过冬用的木柴。什么东西部烧起来了。处处是哭声和叫声,一片混乱。老国王骑着马走到这混乱中来。他鼓励大家;对大家下命令。火药在爆炸,房屋在崩塌。这时北城也烧起来了;许多教堂——包括圣·彼得教堂和圣母院——也都烧起来了。请听教堂的钟最后发出的声音吧:‘仁慈的上帝,请您收回您对我们的愤怒吧!’
“只有圆塔和皇宫被保留了下来;它们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烟雾迷漫的废墟。
“国王佛列得里克对老百姓很好。他安慰他们,给他们东西吃。他跟他们在一起;他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朋友。祝福国王佛列得里克四世吧!”
“现在请看这一页!
“请看这镶着金子的马车,它旁边的随从和前前后后的骑士吧。它从皇宫里开出来,皇宫两边拦着铁链,为的是怕老百姓走得太近。每个平民必须光着头才能走过广场。因为这个缘故,你看不见广场上有什么人——大家都避开这块地方。现在可是有一个人走过来了:他的眼睛下垂,手中拿着帽子。在这时候,他正是我们很愿意推崇的一个人:
他的话语像扫净一切的狂风,
一直吹到明天太阳光出现;
外来的不良风习像许多蚱蜢,
匆忙地逃回到它发源的地点。①
“这就是充满了机智和幽默的路德维格·荷尔堡②。他的伟大表现在丹麦的剧场上。但是丹麦的剧场却都关上了门,好像它们是羞耻的发源地似的。一切娱乐都受到限制。歌舞和音乐都被禁止了。基督教阴暗的一面现在占了上风。”
①引自丹麦诗人爱密尔(Christian Frederrik Emil,1797~1840)的一首诗。
②荷尔堡(Ludvig Holberg,1684~1754),一般称为丹麦戏剧的创始人。
“‘丹麦王子!’他的母亲这样称呼他。现在是他的时代——充满了明朗的阳光、鸟儿的歌声、欢乐和地道的丹麦式的生活的时代:佛列得里克五世成了国王。
“皇宫广场上的铁链现在拆除了。丹麦的剧场的门又开了。处处充满了笑声、歌声和快乐的心情。农人举行夏日的联欢节。经过饥饿的压迫以后,他们现在可以欢乐了。‘美’现在繁荣起来,开出花朵,在声、色和创造性的艺术中结出果实,请听格勒特里①的音乐吧!请看伦得曼②的演剧吧!丹麦的皇后喜爱一切地道的东酉。英国的路薏丝,你是那么美丽和温柔!愿天上的上帝祝福你!愿太阳光以愉快的大合唱来歌颂丹麦的那些皇后——菲利巴,伊丽莎白和路薏丝。”
“尘世的部分早已被埋葬掉了,但是灵魂仍然活着,名字也仍然活着。英国又送来一个皇族的新嫁娘——玛蒂德③。她是那么年轻,但是那么快就被遗弃掉!诗人有一天将会歌颂你,歌颂你年轻的心和你所过的艰难的日子。歌声在时间的流逝中,在人民中间,有一种力量,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请看那皇宫——国王克利斯蒂安的皇宫——的大火吧!人们在想尽一切办法要救出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请看那些码头工人拖出的一篮子银盘和贵重的东西吧。这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不过他们马上看到在熊熊大火燎着的一扇敞开的门后面,有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的一尊古铜半身像。他们于是扔掉他们背着的那笔财富。这尊像对他们有更重大的意义!必须把它救出来,不管它有多重。他们从爱华德④的诗歌中,从哈特曼⑤的悦耳的曲调中认识了他。
①格勒特里(A.E.M.Gretry,1741~1813)是法国的名作曲家。
②伦得曼(Gert Londemann,1718~1774)是丹麦有名的戏剧家。
③玛蒂德(Karollne Mathilde,1751一1775)是丹麦国王克利斯蒂安七世的妻子,因失宠被囚禁在克隆堡监狱,并死于狱中。
④爱华德(Johannes Ewald.1743~1781)是丹麦的名诗人和剧作家。
⑤哈特曼(Johan Peter Emilius Hartmann,1805~1900)是丹麦的名作曲家。
“语言和歌曲都具有力量:对于可怜的玛蒂德皇后说来,这更具有力量。”
“我们再继续翻翻我们的画册吧。
“乌菲德广场上立着一个羞耻的纪念碑。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竖立着同样的东西呢?在西门附近立着一根圆柱。世界上像这样的东西有多少呢?
“太阳吻着作为‘自由圆柱’的基石的那块石头。所有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旗帜在飘扬。大家对王储佛列得里克高呼万岁。贝尔斯托夫、勒汶特洛和柯尔边生①这几个名字永远留在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心里和嘴上。大家带着微笑的眼光和感激的心情念着圆柱上刻着的神圣的碑文:
国王命令:废除农奴制;制定并实施土地法,以使农民成为勇敢、聪明、勤劳、善良、正直和幸福的公民!
“这是多么阳光明媚的一天啊!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夏日联欢节’啊!
“阳光之神唱着歌:‘善在生长!美在生长!乌菲德广场上的那块石碑将会倒下,但是自由圆柱将会永远在太阳光中立着——上帝、国王和人民都祝福它。’
我们有一条古老的公路,
它一直通到世界的尽头,②
“这就是那广阔的大海——敌人或朋友都可以使用的大海。而敌人也就来了。强大的英国舰队驶进来了:一个大国来攻打一个小国③。这场战斗是艰苦的,但是人民却非常勇敢。
每个人都英勇无敌,
战斗到最后一口气。④
“他们赢得了敌人的钦佩;他们感动了丹麦的诗人。现在我们纪念这天的战斗的时候,就高高地挂起国旗:这是丹麦光荣的4月2号——哥本哈根港外的洗足木耀日⑤的海战。”
①贝尔斯托夫(A. B. Bernstortf,1735~1797)勒汶特洛(Raventlow,1748~1827)和柯尔边生(C.Colbjornsen,1749~1814)都是丹麦的政治家和社会改革家。
②这是丹麦诗人格兰特维格的两句诗。
③在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不准丹麦中立,于1807年向丹麦进攻,把丹麦的海军全部消灭了。
④这是丹麦作家弗列德里克(Werner Hans Frederik,1744~1812)的诗句。
⑤这是耶稣受难前的一天,在这一天耶稣亲自为他的门徒洗足,以表示谦虚。事见《圣经·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13章。
“许多年过去了。奥列·松得海峡出现了一支舰队。它是开向俄国去呢,还是开到丹麦来呢?谁也不知道,甚至舰队上的人也不知道。
“人们的嘴上流传着一个故事:这天早晨在奥列·松得海面上,一件密封的命令拆开了,并且立即宣布。它上面写道:围剿丹麦的舰队。这时一个年轻的上校——一个言行一致的英国的儿子——站到他的首长面前来,说:‘我发誓,在公开和正义的战斗中,我愿为英国的国旗战斗到死,但是我不能去摧毁一个弱国。’
“他说完这话,就跳到海里去了!
于是舰队向哥本哈根前进,
远离它应该去的战场①,
那个无名上校的冰冷尸身,
在深蓝的水底下隐藏,
直到浪潮把它推向海边。
瑞典的渔人们在星空下撒网,
捞起他,用船把他装上岸:
每人都想保留住死者的肩章。②
“敌人向哥本哈根进攻。整个城市都烧起来了。我们丧失了我们的舰队,但是却没有丧失勇气和对上帝的信心。他倒下来了,但是他又能站起来。像爱赫里亚③的战斗一样,创伤终于治好了。哥本哈根的历史充满了值得安慰的事情。
我们有亘古不变的信心:
上帝永远是丹麦的一个友人。
他会帮助,只要我们坚持到底,
明朗的太阳明天一定会升起。
“不久阳光照着新建的城市,照着丰饶的麦田,照着我们人民的技能和艺术。这是一个和平幸福的夏天。这时候奥伦施拉格④到来了;诗神建立起她丰富多彩的海市蜃楼。
“科学上现在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它比人们古时发现的一只‘金角’还要重要。现在发现的是一条金桥:
这条桥可以使思想的光辉
随时射进别的国家和人民中去。
“这桥上写着汉斯·克利斯蒂安·奥尔斯得特⑤的名字。
①指它应该去打它真正的敌人拿破仑。
②这是丹麦诗人巴梭(CarlChristianBassu,1807~1846)的一首诗。
③在北欧神话中,爱赫里亚(Einheria)是一群英勇的战士,死后可以走进众神之祖奥丁的大殿。
④奥伦施拉格(A.G.Oehlenschlager,1779~1850)是丹麦的叙事诗人和剧作家,欧洲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运动的一个领导人。
⑤奥尔斯得特(HansChristianArsted,1777~1851)是丹麦的著名物理学家,电磁力的发明人。
“瞧吧!在皇宫附近的教堂旁边,现在出现了一个建筑物。甚至最穷苦的男人和女人都愿意为它的建筑捐献出最后的一个铜板。”
“在这画册的开头,”干爸爸说,“你记得,那些古老的圆石从挪威的山上滚下来,然后被搬到这儿的冰块上,现在在多瓦尔生的指挥下,它们又从海底被搬出来,变成了美丽的大理石雕像。才好看呢!记住我给你看过的这些东西和给你讲过的这些事情吧!海的沙底冒出水面来,成为防波堤,载着‘阿克塞尔之家’,载着主教的公馆和国王的皇宫。现在它又载着美神的庙。诅咒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空中充满了光明的孩子对于未来世纪所唱的欢乐的颂歌。
“多少暴风雨曾经在这儿经过;多少暴风雨又会到来,但是终究又会消逝。真、善、美总会获得胜利的。
“画册到这儿就完了,但是哥本哈根的历史并没有完——还早得很呢。谁知道你这一生会看到什么呢?
“天常常是黑的,暴风在吹,但是它总没有办法把太阳光吹走。阳光永远在那儿。不过上帝比最亮的阳光还要亮!我们的主比哥本哈根所统治的地方要宽广得多。”
干爸爸说完这话;就把画册送给我,他目光明亮,充满信心。我把这本书接过来的时候是那么高兴,那么骄傲,那么小心,正如我最近第一次抱着我的小妹妹一样。
干爸爸说:“我赞成你把这本画册给大家看,同时你也可以说明,它是我编的,粘的,画的。不过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他们应该立刻知道我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主题、你知道得很清楚,你可以告诉他们。主题是从那些老油灯那儿得来的。当人们在最后一晚点着它们的时候,它们把一切东西,像一个海市蜃楼似的,指给新的煤气灯看:把这个港口第一次点起路灯时的事情,直到哥本哈根同时点着油灯和煤气灯这一晚上的事情,统统都指出来看。“这本书你喜欢给什么人看就给什么人看——这也就是说,给有亲切的眼睛和友善的心的人看。但是假如‘地狱马’来了的话,那么请你马上就合起
《干爸爸的画册》。”
你大概听说过那个怕弄脏自己鞋子便踩面包的小姑娘,听说过她遭了多大的殃吧。这些事是写在纸上印在纸上的。她是一个穷孩子,很骄傲,自觉很了不起,像俗话说的那样,她这个孩子本性不好。还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便逮苍蝇,撕下它们的翅膀,让它们只能爬,以此取乐。她还把大甲虫和金龟子抓来,各穿在一根针上,在它们的脚下放一片绿叶或者一小块纸,可怜的小虫子便紧紧抓住叶子或者纸片,转过来,翻过去,想挣脱掉针。
“大甲虫会看书了!”小英娥说道,“你看它翻纸的那个样子!”
随着她渐渐长大,她不是变好一些而是更坏了。不过她长得很好看,这正是她的不幸,否则,她大概会被管束得和现在不一样。
“你的头得拿浓碱水好好泡泡!”她母亲说道。“你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就踩我的围裙,我怕你长大了会时常踩在我的心口上。”
她真是这么干的。
现在她到乡下有钱人家去帮工了,人家对她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于是她穿得很好。
她很好看,就越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她在外帮工一年,她的主人对她说:“小英娥,你该回去看看你的父亲母亲了!”
她倒也回去了,不过是为了显示给他们看看,她穿戴得多么漂亮。然而在走出乡下快到城里的时候,她看见一群姑娘和小伙子在街头的水池边闲谈,而她的母亲正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旁边放着一捆劈柴,是她从树林中拾回来的。于是英娥扭身就往回走。她觉得自己穿得这么漂亮竟会有这么一个破衣烂衫拾柴禾的妈妈,是很可耻的事。她对回头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心里只是烦恼。
又过了半年的时间。
“你一定得找一天回家去看看你的老父老母,小英娥!”她的女主人对她说道。“这里有一大块小麦面包,你可以拿回去给他们;看见你他们会很高兴的。”
英娥穿上最好看的衣服,穿上她的新鞋。她把裙子提起来,很小心地走着。她想保持她的双脚光洁美丽,这自然不能责怪她;可是她来到一片泥泞地,道上有水,有污泥,于是她便把面包扔到污泥里,她踩在上面走过去,不让鞋子沾上泥水。但是,当她一只脚踩在面包上,另一只脚刚抬起来的时候,面包带着她沉了下去,陷得越来越深直到她完全沉没,剩下的只是一个冒水泡的黑泥坑。
那个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
那么英娥到哪里去了呢?她到了酿酒的那个沼泽女人那里去了。沼泽女人是妖女的姑妈。妖女们是很有名的,有许多关于她们的歌,还有不少她们的画,但是关于沼泽女人,大家知道的只是很少一点:夏天,草地上雾气腾腾的时候,那就是沼泽女人在蒸酒了。英娥就是沉到她的酿酒房里去了,那地方可是不能久呆的,和沼泽女人的酿酒房比起来,烂泥坑还算是明亮的上等房间呢!所有的酒缸都散发着怪味,熏得人晕晕乎乎,酒缸一个紧挨一个地排着,要是中间有一个小缝,容得下人挤过去的话,你也过不去,因为这里粘糊糊的癞蛤蟆和肥胖的水蛇缠在一起;小英娥便沉到了这里。所有这些叫人恶心的脏东西都是冰凉的,她浑身上下哆嗦起来,是啊,她的身子越来越僵了。她牢牢地踩着面包,面包又拽着她,就像是一颗琥珀钮扣吸着一根小草一样。
沼泽女人在家,魔鬼和魔鬼的曾祖母那天来酿酒房串门,她是一个十分毒辣的老女人,她总是闲不着;她如果不是带着她的手工活儿,就不会出门,今天她的手工活儿也在这儿。
她专门给人的鞋子缝上“不停地走”之类的玩意儿,让穿着缝有这种玩意儿的人永远不得安宁。她还会绣谎话,会把掉到地上的一切胡言乱语都织在一起,拿来害人,诱人堕落。可不是,她会缝、会绣还会编,这老曾祖母!
她看见了英娥,接着又把眼镜戴上再看了她一眼:“这是个有灵性的姑娘!”她说道,“我请求把她给我,作为这次来访的纪念!她会成为装点我重孙子前庭的很合适的雕像。”于是她得到了她。小英娥就这样来到了地狱。一般说人并不是这样直接下到地狱去的,要是他们有灵性的话,他们便可以绕道去地狱。
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大空间的前庭;往前看你会头昏眼花,往后看你也会眼花头昏。
在这儿,一大群死人正在等着慈悲的大门打开;他们要等很久很久!又肥又大爬起来东歪西倒的蜘蛛在他们的脚上吐着千年老丝网。这些蜘蛛网像脚镣一样勒进他们的肉里,像铜链一样地锁住他们。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魂灵永远都不得安宁。守财奴站在那里,他忘了带他的钱柜钥匙,虽然他知道钥匙插在钱柜锁眼上。是啊,要是把大家遭受的痛苦和灾难都叙述一遍,那会是冗长费神的。作为一座雕像立在那里,英娥体验到了这种悲惨。下边,她的双脚牢牢地陷入那块面包里。
“为了不把脚弄脏便落得这么个下场!”她自言自语地说道。“瞧,他们都盯着我!”可不是,大家都看着她;恶毒的念头从他们的眼里表现出来。他们讲着,但嘴角没有出声,这些人看去真可怕。
“看着我一定是件快事!”小英娥想道,“我的面庞很漂亮,穿着很好的衣服!”然后她转动她的眼睛,脖子太硬了,转不动。真糟糕,沼泽女人的酿酒房把她弄得多脏啊,她一点没想到。她的衣服就像被一整块粘液渗透;头发上爬着一条蛇,蛇头落在她的脖子上。她衣裙的每个褶纹里都有一只癞蛤蟆伸头往外看,像害着喘病的哈巴狗呱呱叫着。真不好受。
“不过这里其他的人也都很吓人!”她这样自我安慰。
糟糕透顶的是她这时觉得饿得要死;她能不能弯下腰来掰一块脚下踩着的面包?不行,背脊骨是僵硬的,胳膊和手是僵硬的,她的整个身子就像一尊石雕,只有她脸上的眼睛会转动,能整整转一周。于是眼睛可以看到背后,情景真可怕,真可怕。接着,苍蝇来了;苍蝇在她的眼上爬,爬来爬去,她眨着眼,但是苍蝇并不飞走,因为它们不能飞,它们的翅膀都被撕掉了,成了爬虫了①。真痛苦,还有饥饿;是的,到最后,她觉得她的五脏六腑都被自己吃掉了,她身内空空的,令人害怕地空。
“再这样下去,我就吃不消了!”她说道,然而她得忍着。这情形继续着,没完没了地继续着。
这时,一滴热泪掉到她的头上,滚过她的脸和胸落到了面包上,又掉了一滴,掉了许多滴。是谁在为小英娥哭泣?地面上不是有她一位母亲吗。一位母亲为她孩子而流的悲痛的泪总会掉到孩子身上的,可是这些泪珠并未减轻痛苦,泪珠在烧灸,只会使痛苦加剧。还有这无法忍受的饥饿和她够不着脚下踩着的那块面包的那种折磨。最后她产生了一种感觉,她把自己的内脏都吃光了,她成了一个沉重、空洞的管子,把一切声音都吸收了进去的空管;她清楚地听见地面上的人们谈论她的一切话,她听到的全是尖锐地责备她的话。她的母亲的确哭得很厉害很悲痛,但接着又说:“是骄傲让你栽了个大跟斗,才遭这种罪②。这是你的不幸,英娥!你让你母亲伤透了心!”
她的母亲和上面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罪恶,知道她踩着面包走,知道她沉沦不见了;这是一个放牛的人说的,他在山坡上看见了。
“你让你母亲伤透了心,英娥!”母亲说道;“是啊,我早料到了!”
“要是我没有生到世上来就好了!”听了母亲的话,她想道,“那就好得多了。现在母亲哭又有什么用呢。”
她听见她的主人,那些体面的人,像亲生父母一样对待她的人在说:“她是一个罪孽深重的孩子!”他们还说,“她一点也不珍惜天父的礼物,而是把它踩在脚下,她难进慈悲之门啊。”
“他们真该早些严严地管教我啊!”英娥想道。“如果我有邪念便把它们驱赶掉。”
她听见还有人编了一首歌说她,“高傲的姑娘,踩着面包走,怕把鞋弄脏。”这首歌全国上下都在唱。
“为了这件事我要听多少责骂啊!我要受多少罪啊!”英娥想道,“别人也真该因为他们的罪孽挨罚的!是啊,该惩罚的有多少啊!唉,我多痛苦啊!”
于是,她的心灵比起她的躯壳来更加僵硬了。
“在这里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是没法变好的!我也不想变好!瞧他们的眼光!”
于是她的心灵愤怒了,对所有的人都产生了恶意。
“这下子他们在上面有话可讲了!——唉,我多么痛苦啊!”
她听见他们在对他们的孩子讲她的事情,小孩子们都把她叫做亵渎神灵的英娥,——“她真叫人憎恶!”他们说道,“真坏,她活该受罚!”
小孩子的话总是尖刻而不饶人的。
然而有一天,正当悲伤和饥饿在啖食她的空洞的躯体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个小姑娘提到她的名字,讲着她的事情,她觉得,小姑娘听到关于高傲和爱虚荣的英娥的事情时放声哭了起来。
“可是,是不是她再也不会上来了呢?”小姑娘问道。得到的回答是:“她再也上不来了!”
“要是她请求宽恕,以后再也不那么做了呢?”
“可是,她是不会请求宽恕的!”他们说道。
“我真希望她会请求宽恕!”小姑娘说道,无限地悲伤。“我愿把我所有的玩具娃娃都献出来,只要她能够再上来!这对可怜的小英娥是多么残酷啊!”
这席话涌进了英娥的心里,一下子感动了她;有人说:“可怜的英娥!”这还是头一回,而且一点没有提到她的过失,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哭了,为她祈祷,她为此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她自己也想哭一场,但是她不能哭,这也是一种痛苦。
上面的岁月流逝,而下面却没有一点变化,她很难再听到上面的声音,关于她的谈论越来越少,忽然有一天她觉得听到一声叹息:“英娥啊!英娥!你教我多么痛苦啊!我早说过!”这是她的母亲弥留时的叹息。
她还听到她的主人念叨她的名字,都是最充满温情的话,女主人说:“我真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能见到你,英娥!谁知道到哪里去见你啊!”
但是英娥很清楚,她仁慈的女主人永远也到不了她所在的这个地方。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漫长而痛苦。
忽然英娥又听到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看见在她的上方有两颗明亮的星星在闪动;那是两只温柔的眼睛在地上一眨一眨。自从那小姑娘为“可怜的英娥”而悲痛地哭泣以来,许多年已经过去了,小姑娘已经长成了老妇人,现在天父召唤她去了,就在这个时刻,她一生不忘的悬念都浮现在她的脑中;她记得她小时候,怎样为了英娥的事情而哭泣起来;在她临终的时刻那印象是多么生动地浮现在脑海中,她竟高声喊道:“天父,我的主,不知道我是不是也像英娥一样常在你恩赐的礼物上踩过却不自知,是不是我也在头脑中有过高傲的念头,但是你都仁慈地没有让我沉沦,而是让我留在世上!在我这最后一刻请不要松手放掉我!”
老人的眼睛闭上了,但心灵的眼睛却对一些隐蔽着的东西睁开了,因为英娥一直生动地存在她的思念之中,于是她看到了她,看到她陷得多么地深。看见这情景,虔诚的老妇人哭了,她在天国中站立着像一个小孩似地为可怜的小英娥哭泣;哭声和她的祈祷在空洞的躯壳里回响着,这躯壳包藏着那受囚禁的、痛苦的心灵,这心灵被天上来的未曾想到过的爱感化了;上帝的一个天使在为她哭泣!为什么要赐给她这个!受苦的心灵也回想着它在人世土地上所做的一切,它颤抖着哭泣起来,是英娥没有过的哭泣;她身躯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悔痛,她以为慈悲的门永远也不会为她敞开,就在她悲痛欲绝地认识到她的所作所为的时候,在这深渊中忽然闪现了一道亮光,这道光比融化小孩们在院子里堆起的雪人的阳光还要强烈,接着,比雪花掉在孩子们嘴里融化成水珠还要快得多,英娥僵硬直立的身躯融成一阵烟雾;一只小鸟闪电般地东躲西闪着朝人类世界飞去,它对四周的一切太害怕了,同时十分地羞赧,为自己感到羞愧,怕听见所有活生灵的声音。它匆匆地躲进一片倒塌的土墙上的一个黑洞里。它蹲在那里,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发不出声音。它没有声音,它在那里躲了很久才渐渐地安静下来看一看周围,感觉一下它蹲的那个地方是多么地舒服。是的,这里很舒服,空气是新鲜的,温柔的,月亮明亮地照着,树林、丛林散发着香气;它栖息的那块地方是多么舒适啊。它的羽毛衣裳是那么清洁美丽。真的,造物主所创造的一切都充满了爱和美!鸟儿心中激荡着的一切思想都想像歌一样的迸发出来,可是鸟儿不能,它非常想唱,像春日的杜鹃和夜莺一样地唱。天父,他能听见虫儿无声的赞歌,也感觉到了这鸟儿的思想的和声,像大卫③,胸中的赞美诗还没有配上歌词和曲调一样。
这些无声的歌在鸟儿的思想中酝酿了许多星期,它一扇动翅膀做出善事,它心中的歌便会倾泻出来,必须做善事了。圣洁的圣诞节到了。农民在墙边放了一根竿子,上面绑着一束没有打净的小麦穗,天上的鸟儿也应该过一个愉快的圣诞节,应该在天父的这个节日里快乐地享受一番。
圣诞节的早晨太阳升起来,照在麦穗上,叽叽喳喳的鸟儿都围着带有食物的竿子转,这时墙里也传来唧唧的声音,那不断涌现的思想变成了声音,那微弱的唧唧声是一首欢乐的赞歌,善行的思想苏醒了,鸟儿从它藏身的地方飞了出来;天国当然知道这是一只什么样的鸟。
严峻的冬天逼来了,水都结成了厚实的冰;鸟和树林中的动物很难找到食物。那只小鸟飞到乡间大道上,在雪橇留下的辙迹里寻找着,偶尔也找到一个麦粒,在路旁人歇脚的地方找到一两块面包屑。它只吃它的一小部分,把其他饥饿的麻雀都唤来,让它们在这里找吃的。它飞进城里,到处望着,有时一只慈善的手会撕点面包放在窗边给鸟儿吃,它只吃很少的一点,把其余的都给了别的鸟。
一冬天,鸟儿分给大家的面包屑加起来几乎已经和小英娥为了不弄脏自己的鞋而踩的那块面包一样大了,在它找到最后一块并且把它分出去的时候,这鸟儿的翅膀变成白色的了,宽宽地伸了开来。
“海上有一只海燕在飞翔渡海峡呢!”看见了这只白色鸟儿的孩子们都说道;现在,它时而冲向海面,时而在耀眼的阳光中高高升起,看不见它飞往哪里去了;人们说,它一直飞进太阳里去了。
①这些苍蝇便是被英娥小时撕去翅膀的那些。
②圣经《箴言》第16章第18节:“高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
③大卫是犹太王和以色列王,他是圣经旧约中最引人注意的人物之一。大卫勇猛善战,才华横溢,又是一个宽厚的国王。大卫将以色列各支统一成一个王国。以前,大多认为圣经中的《诗篇》不少是大卫所作。
有人在一位诗人的房间里看见他桌子上摆着墨水瓶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真奇怪,这么个墨水瓶里,竟然会生出这么些东西!真不知下一步又是些什么?是啊,真奇怪!”“就是的,”墨水瓶说道。“真不可思议!就是的,我常这样说!”它对羽毛笔说道,也是对桌子上其他能听到的东西说的。“真奇怪,从我身上竟生出了这么多东西!是啊,这几乎是令人不能相信的!而我自己也真不知道,当人在我里面醮的时候,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只要我的一滴就够写满半页纸,这半页纸上什么不能写。我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从我产生出了所有的诗人的作品!产生出了人们觉得自己认识的这许多活生生的人,这许多内心的感受,这种美好的心情,这些对秀丽的大自然的描写。我自己也不明白,因为我并不了解大自然。不过它却就在我体内!从我这儿产生出了一群四处闯荡的人,漂亮的姑娘,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皮尔·杜佛和基尔斯腾·基默①!是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向您保证,我没有想着这一层。”
“您是对的!”羽毛笔说道:“您根本没有想。因为要是您想,您便会明白,您只不过出了些水罢了!您提供水,这样我便可以表达,可以把我内心的东西表现在纸上,东西是我写下来的。写字的是笔呢!这一点任何人都不怀疑,大多数人对诗的了解和一个老墨水瓶是一样的。”
“您只有很少的经验!”墨水瓶说道,“您服役还只不过一个星期就已经半秃了。您竟然就以为您就是诗人!您只是一个仆人罢了。您来以前,这类东西我就有过不少了。有的是从鹅家族来的,也有英国制造的。我知道羽毛笔和铁笔!为我服务过的墨水笔很多很多。当他,人,为我而写写划划的人来写下我内心的东西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墨水笔为我服务。
我现在倒很想知道,他首先从我身上拿出什么东西来。”“一滩黑水!”墨水笔说道。
晚上很晚的时候,诗人回家来了。他去参加了一个音乐会,听了一位小提琴家的十分精彩的演奏,心中回荡着那位音乐家的优美乐声,他完全被他那无比优美的旋律所陶醉。小提琴家用他的乐器奏出了令人惊异极为丰富多彩的乐曲清泉:时而像清脆的粒粒水滴,颗颗珠子,时而像鸟儿在啾啾唧唧和谐地鸣唱,时而又像一阵狂风吹过云杉树林。诗人以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灵在哭泣,可是这是一种音乐,就像是能从妇女动人的声音中听出的那种和谐的乐声。就好像不仅是提琴的弦在发音,而且弦桥、弦栓及共鸣箱也都在鸣响。简直太不寻常了!演奏是很难的,但是却像一场游戏,就像弓只是在弦上来回奔跑,人人谁都会以为自己也会拉一样。提琴自己在响,弓自己在演奏,这一切好像就是琴和弓两个的作为。大家忘记了把握着这两样东西,给它们以生命和魂灵的大师;大师忘记了大家;但是诗人想着他,提到他,诗人把自己的思想这样写了下来:
“要是弓和琴竟夸耀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那该是多么地愚蠢啊!而我们人,诗人、艺术家、科学上的发明家、将领,却常常这样干。我们夸耀自己,——而我们大家实则只不过都是上帝演奏的乐器罢了。光荣只属于他!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
从葡萄牙来了一只母鸡,有人说是从西班牙来的,关系不大,她被人称为葡萄牙鸭。她生了蛋,被人宰了,做成了一道菜。这便是她一生的经历。所有从她的蛋里爬出来的,都被叫做葡萄牙鸭,这颇为重要。现在这一族仅仅只剩下一只留在鸭场里了。这个地方鸡也可以进去,而且就有一只公鸡在里面不可一世地到处闯荡着。
“他那猛狠的啼声很搅扰我,”葡萄牙鸭说道,“可是他很漂亮,谁也不能否认,尽管他并不是一只公鸭。他应该稳健一点儿,不过稳健是一种艺术,它要求更高层次的教养。邻家花园里的椴树上的那些会唱歌的小鸟就有这样的教养。他们唱得多动听啊!要是我有这么一只小鸟,那我真愿意做他的妈妈,又尽心又善良,我的葡萄牙血液里就有这种感情。”就在她说这话的当儿来了一只小鸟。他从屋顶上头朝下落下来。猫追他,但是他逃脱了,一只翅膀骨折了,掉到了鸭场里。
“猫性难改,这坏蛋!”葡萄牙鸭说道,“打从我自己有小鸭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他了!这么一个玩意儿,竟被允许在屋顶上生存横行!我想在葡萄牙是找不到的。”
她很可怜这只会唱歌的小鸟,别的不是葡萄牙鸭的鸭子也很怜悯他。
“可怜的小家伙,”他们说道,一只又一只地走了过来。“诚然我们自己不唱歌,”他们说道,“但是我们有着内在的唱歌的本能,或者类似本能的某种东西。我们能感到这一点,尽管我们没有用嘴讲过它。”
“那么我要讲讲它,”葡萄牙鸭说道,“我要为此做点什么,这是一个鸭子的责任!”于是她跳进水槽里,拍打起来。这样一来,她那一阵急水差点把那会唱歌的小鸟淹死,然而,本意是好的。“这是一种善行,”她说道,“别的鸭子可以看着,照着做。”
“唧!”小鸟叫道,他的一只翅膀骨折了,要把身上的水抖掉很难。但是他很懂得这次扑水完全是善意的。“您的心肠太好了,夫人!”他说道,但是请求她不要再拍打了。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心肠,”葡萄牙鸭说道,“但是我知道,我喜爱我身边的一切生灵。那猫除外,谁也不能要求我喜爱它!他已经吃了我的两个孩子了。不过,请把这里看成就是你自己的家吧,这是可以的。我自己就是外边来的,您瞧我的仪态和这一身羽毛衣着便看得出来。我的公鸭是本地生的,没有我这样的血统,不过我并不因此而感到不可一世!
——如果这里面有谁了解您的话,那我敢说便是我了。”“他的嗉囔里全是葡萄拉克①,”一只很机灵的普通的小鸭子说道。其他的普通鸭子觉得“葡萄拉克”这个字眼高明极了,它的读音像葡萄牙。他们挤到一起“嘎”地叫起来,他真是机灵透了。之后,他们便和那只会唱歌的小鸟聊起来了。“那只葡萄牙鸭确实能说会道,”他们说道。“我们嘴里没有那么多大字眼,但是我们的同情心却和她一样。如果我们不能为您做点什么,那我们便悄悄走开。
风儿在老柳树间呼啸。
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出它的调子,树儿讲出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它的话,那么请你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她知道,因为她是在这个区域里出生的。
多少年以前,当这地方还有一条公路的时候,这棵树已经很大、很引人注目了。它现在仍然立在那个老地方——在裁缝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子外面,在那个水池的旁边。那时候池子很大,家畜常常在池子里洗澡;在炎热的夏天,农家的孩子常常光着身子,在池子里拍来拍去。柳树底下有一个里程碑。它现在已经倒了,上面长满了黑莓子。
在一个富有的农人的农庄的另一边,现在筑起了一条新公路。那条老公路已经成了一条田埂,那个池子成了一个长满了浮萍的水坑。一个青蛙跳下去,浮萍就散开了,于是人们就可以看到黑色的死水。它的周围生长着一些香蒲、芦苇和金黄的鸢尾花,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
裁缝的房子又旧又歪;它的屋顶是青苔和石莲花的温床。
鸽房塌了,欧椋鸟筑起自己的窠来。山形墙和屋顶下挂着的是一连串燕子案,好像这儿是一块幸运的住所似的。
这是某个时候的情形;但是现在它是孤独和沉寂的。“孤独的、无能的、可怜的拉斯木斯”——大家这样叫他——住在这儿。他是在这儿出生的。他在这儿玩耍过,在这儿的田野和篱笆上跳跃过。他小时候在这个池子里拍过水,在这棵老树上爬过。
树上曾经长出过美丽的粗枝绿叶,它现在也仍然是这样。不过大风已经把它的躯干吹得有点儿弯了,而时间在它身上刻出了一道裂口。风把泥土吹到裂口里去。现在它里面长出了草和绿色植物。是的,它里面甚至还长出了一棵小山梨。
燕子在春天飞来,在树上和屋顶上盘旋,修补它们的旧窠。但是可怜的拉斯木斯却让自己的窠自生自灭;他既不修补它,也不扶持它。“那有什么用呢?”这就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父亲的格言。
他待在家里。燕子——忠诚的鸟儿——从这儿飞走了,又回到这儿来。欧椋鸟飞走了,但是也飞回来,唱着歌。有个时候,拉斯木斯也会唱,并且跟它比赛。现在他既不会唱,也不会吹。
风儿在这棵老柳树上呼啸——它仍然在呼啸,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故事。如果你听不懂,可以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她知道,她知道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像一本写满了字和回忆的记录。
当这是完好的新房子的时候——村里的裁缝依瓦尔·奥尔塞和他的妻子玛伦一起迁进去住过。他们是两个勤俭、诚实的人。年老的约翰妮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她是这地区里一个最穷的人——一个木鞋匠的女儿。玛伦从来不短少饭吃;约翰妮从她那里得到过不少黄油面包。玛伦跟地主太太的关系很好,永远是满面笑容,一副高兴的样子。她从来不悲观。她的嘴很能干,手也很能干。她善于使针,正如她善于使嘴一样。她会料理家务,也会料理孩子——她一共有12个孩子,第12个已经不在了。
在一个小城市的最末尾的一座屋子上,有一个鹳鸟窠。
鹳鸟妈妈和她的四个小孩子坐在里面。他们伸出小小的头和小小的黑嘴——因为他们的嘴还没有变红。在屋脊上不远的地方,鹳鸟爸爸在直直地站着。他把一只脚缩回去,为的是要让自己尝点站岗的艰苦。他站得多么直,人们很容易以为他是木头雕的。他想“我的太太在她的窠旁边有一个站岗的,可有面子了。谁也不会知道,我就是她的丈夫。人们一定以为我是奉命站在这儿的。这可真是漂亮!”于是他就继续用一只腿站下去。
在下边的街上,有一群小孩子在玩耍。当他们一看到鹳鸟的时候,他们中间最大胆的一个孩子——不一会所有的孩子——就唱出一支关于鹳鸟的古老的歌。不过他们只唱着他们所能记得的那一点:
鹳鸟,鹳鸟,快些飞走;
去呀,今天是你待在家里的时候。
你的老婆在窠里睡觉,
怀中抱着四个小宝宝。
老大,他将会被吊死,
老二将会被打死,
老三将会被烧死,
老四将会落下来跌死!
“请听这些孩子唱的什么东西!”小鹳鸟们说。“他们说我们会被吊死和烧死!”
“你们不要管这些事儿!”鹳鸟妈妈说,“你们只要不理,什么事也不会有的!”
小孩子继续唱着,同时用手指着鹳鸟。只有一位名字叫彼得的孩子说讥笑动物是一桩罪过,因此他自己不愿意参加。
鹳鸟妈妈也安慰着她的孩子。“你们不要去理会这类事儿。”她说,“你们应该看看爸爸站得多么稳,而且他还是用一条腿站着!”
“我们非常害怕。”小鹳鸟们齐声说,同时把头深深地缩进窠里来。
第二天孩子们又出来玩耍,又看到了这些鹳鸟。他们开始唱道:
老大将会被吊死,
老二将会被打死——
“我们会被吊死和烧死吗?”小鹳鸟们说。
“不会,当然不会的,”妈妈说。“你们将会学着飞;我来教你们练习吧。这样我们就可以飞到草地上去,拜访拜访青蛙;他们将会在水里对我们敬礼,唱着歌:‘呱!——呱!呱——呱!’然后我们就把他们吃掉,那才够痛快呢!”
“那以后呢?”小鹳鸟们问。
“以后所有的鹳鸟——这国家里所有的鹳鸟——将全体集合拢来;于是秋天的大演习就开始了。这时大家就好好地飞,这是非常重要的。谁飞得不好,将军就会用嘴把他啄死。所以演习一开始,他们就要好好地学习。”
“到那时候,像小孩子们唱的一样,我们就会被打死了:——听吧,他们又在唱了。”
“你们要听我的话,不要听他们的话,”鹳鸟妈妈说,“在这次大演习以后,我们就要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远远地从这儿飞走,飞过高山和树林。我们将飞到埃及去。那儿有三角的石头房子——这些房子的顶是尖的,高高地伸到云层里去。它们名叫金字塔,它们的年龄比鹳鸟所能想象的还要老。这个国度里有一条河。有时它溢出了河床,弄得整个国家全是泥巴。这时我们就可以在泥巴上走,找青蛙吃。”
从前有一根织补衣服的针。作为一根织补针来说,她倒还算细巧,因此她就想象自己是一根绣花针。
“请你们注意你们现在拿着的这东西吧!”她对那几个取她出来的手指说。“你们不要把我失掉!我一落到地上去,你们就决不会找到我的,因为我是那么细呀!”
“细就细好了,”手指说。它们把她拦腰紧紧地捏住。
“你们看,我还带着随从啦!”她说。她后面拖着一根长线,不过线上并没有打结。
手指正把这根针钉着女厨子的一只拖鞋,因为拖鞋的皮面裂开了,需要缝一下。
“这是一件庸俗的工作,”织补针说。“我怎么也不愿钻进去。我要折断!我要折断了!”——于是她真的折断了。“我不是说过吗?”织补针说,“我是非常细的呀!”
手指想:她现在没有什么用了。不过它们仍然不愿意放弃她,因为女厨子在针头上滴了一点封蜡,同时把她别在一块手帕上。
“现在我成为一根领针(注:领针(brystnaal)是一种装饰*?,穿西装时插在领带上;针头上一般镶有一颗珍珠。)了!”织补针说。“我早就知道我会得到光荣的:
一个不平凡的人总会得到一个不平凡的地位!”
于是她心里笑了——当一根织补针在笑的时候,人们是没有办法看到她的外部表情的。她别在那儿,显得很骄傲,好像她是坐在轿车里,左顾右盼似的。
“请准许我问一声:您是金子做的吗?”她问她旁边的一根别针。“你有一张非常好看的面孔,一个自己的头脑——只是小了一点。你得使它再长大一点才成,因为封蜡并不会滴到每根针头上的呀。”
织补针很骄傲地挺起身子,结果弄得自己从手帕上落下来了,一直落到厨子正在冲洗的污水沟里去了。
“现在我要去旅行了,”织补针说。“我只希望我不要迷了路!”
不过她却迷了路。
“就这个世界说来,我是太细了,”她来到了排水沟的时候说。“不过我知道我的身份,而这也算是一点小小的安慰!”
所以织补针继续保持着她骄傲的态度,同时也不失掉她得意的心情。许多不同的东西在她身上浮过去了:菜屑啦,草叶啦,旧报纸碎片啦。
“请看它们游得多么快!”织补针说。“它们不知道它们下面还有一件什么东西!我就在这儿,我坚定地坐在这儿!看吧,一根棍子浮过来了,它以为世界上除了棍子以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它就是这样一个家伙!一根草浮过来了。你看它扭着腰肢和转动的那副样儿!不要以为自己了不起吧,你很容易撞到一块石头上去呀!一张破报纸游过来了!它上面印着的东西早已被人家忘记了,但是它仍然铺张开来,神气十足。我有耐心地、静静地坐在这儿。我知道我是谁,我永远保持住我的本来面目!”
有一天她旁边躺着一件什么东西。这东西射出美丽的光彩。织补针认为它是一颗金刚钻。不过事实上它是一个瓶子的碎片。因为它发出亮光,所以织补针就跟它讲话,把自己介绍成为一根领针。
在工厂外面,从四面八方收来的碎布片堆成一个又一个高高的垛子。每块碎布都有自己的历史,每块碎布片也在讲自己的历史,但是你不可能听全它们所讲的一切。有些碎布片是本国出产的,有的来自外国。这边一块丹麦布片和一块挪威布块挨在一起;一块是地道的丹麦布,另一块则是货真价实的挪威货。任何通情达理的挪威人和丹麦人都会说,这两位真是有意思。
它们的语言是相通的①,尽管挪威布块说,两者的差别大得很,就像法文和希伯莱文一样。“我们跑上山去为了保持我们语言的纯正,可是丹麦人却尽讲些引经据典拗口的话②。”它俩不停地谈着,尽讲些陈旧的废话。只在成了碎布堆的时候,它们的话才有了一点价值。
“我是挪威的!”挪威布块说道。“我说我是挪威的,我想我说得够明白了!我的每根经纱纬线都很结实,就像老挪威的上古岩石一样。我们这个国家有一部宪法③,就像自由的美国一样!一想起我的身份,一想起我的思想将用花岗岩铿锵的声音表达出来,我的每根纱线都觉得惬意自在!”
“可是我们有文学!”丹麦碎布片说道。“您懂不懂那是什么?”
“我不懂!”挪威的重复了一遍。“平原老乡,要我把他搬到山上,用北极光照照看吗;那个破烂货!冰块在挪威的太阳下融化的时候,丹麦那巴掌大的船便装着黄油和干酪到我们这里来,可以算得上是好吃的东西!搭配着运来的便是丹麦文学。我们不需要那玩意儿!在有清泉流出的地方,谁都不愿要陈啤酒。这里有一股清泉,还没有得到开发,还没有在报纸上宣传,没有什么外国朋友、作家把它带到国外去,让它在欧洲出名。我这是发自肺腑的话,丹麦人应该习惯于听老实话,他作为我们斯堪的纳维亚大家庭的一员来到我们那骄傲的山国,来到世界最古老的石山的时候就会习惯的。”“这样的话我们丹麦布块是永远讲不出口的!!”丹麦布块说道。“那不是我们的天性。我了解我自己,也了解和我一样的这些碎布块。我们极其善良,我们很谦逊,我们觉得自己微不足道。这确实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可是我很喜欢这样。我觉得这样很美好。顺便说一句,我可以向您保证,我充分地了解我的优点,不过我不谈论它,谁也不会因此而指责我的。我很温和,也很随和。什么事都能迁就,不嫉妒任何人,对谁都讲好话,尽管别人实在没有多少好处可讲,随它们去吧!我常常为此发笑,因为我是如此有天赋!”
“别拿这种平原国家软绵绵的语言跟我讲话,我听了恶心!”
它们两个都被造成了纸。巧极了,挪威布块造成的那张纸写成了最忠贞的情书寄送给了一个丹麦姑娘;丹麦布块造成的纸写了一篇歌颂挪威威力和美景的诗歌。
碎布块在离开了碎布堆后经过真与美的改造,也变成某种好东西。它们彼此有了充分的了解,这种了解中有幸福。故事就是这样,它很有趣,谁也没有得罪谁,除了——
碎布块之外。
①斯堪的纳维亚三国(丹麦、挪威、瑞典)的语言本是同源的,只是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产生了差异。但三国的语言还是相通的。
从前有一位国王的儿子,谁也没有他那么多美丽的书: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在这些书本里他都读得到,而且也可以在一些美丽的插图中看得见。他可以知道每个民族和每个国家。不过天国花园在什么地方,书上却一字也没有提到。而他最想知道的正是这件事情。
当他还是一个小孩、但已经可以上学的时候,他的祖母曾经告诉他,说:天国花园里每朵花都是最甜的点心,每颗花蕊都是最美的酒;这朵花上写的是历史,那朵花上写的是地理和乘法表。一个人只须吃一块点心就可以学一课书;他越吃得多,就越能学到更多的历史、地理和乘法表。
那时他相信这话。不过他年纪越大,学到的东西越多,就变得越聪明。他知道,天国花园的美景一定是很特殊的。
“啊,为什么夏娃①要摘下知识之树的果子呢?为什么亚当要吃掉禁果呢?如果我是他的话,这件事就决不会发生,世界上也就永远不会有罪孽存在了。”
这是他那时说的一句话。等他到了17岁,他仍然说着这句话。“天国花园”占据了他整个的思想。
有一天他在森林里散步。他是单独地在散步,因为这是他生活中最愉快的事情。
黄昏到来了,云块在密集着,雨在倾盆地下着,好像天空就是一个专门泻水的水闸似的。天很黑,黑得像在深井中的黑夜一样。他一会儿在潮湿的草上滑一脚,一会儿在崎岖的地上冒出的光石头上绊一跤。一切都浸在水里。这位可怜的王子身上没有一丝是干的。他不得不爬到一大堆石头上去,因为这儿的水都从厚青苔里沁出来了。他几乎要倒下来了。这时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嘘嘘声。于是他看到面前有一个发光的大地洞。洞里烧着一堆火;这堆火几乎可以烤熟一只牡鹿。事实上也是这样。有一只长着高大的犄角的美丽的牡鹿,被穿在一根叉子上,在两根杉树干之间慢慢地转动。火边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女人,样子很像一位伪装的男人。她不断地添些木块到火里去。
“请进来吧!”她说。“请在火旁边坐下,把你的衣服烤干吧。”
“这儿有一股阴风吹进来!”王子说,同时他在地上坐下来。
“我的孩子们回来以后,那还要糟呢!”女人回答说。“你现在来到了风之洞。我的儿子们就是世界上的四种风。你懂得吗?”
“你的儿子现在在什么地方呢?”王子问。
“嗨,当一个人发出一个糊涂的问题的时候,这是很难回答的,”女人说。“我的儿子各人在做着各人自己的事情。他们正在天宫里和云块一道踢毽子。”
于是她朝天上指了一下。
“啊,真有这样的事情!”王子说。“不过你说话的态度粗鲁,一点也没有我周围的那些女人的温柔气息。”
“是的,大概她们都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吧!如果我要叫我的儿子们听话,我得要厉害一点才成。这点我倒是做得到,虽然他们都是一些固执的家伙。请你看看墙上挂着的四个袋子吧;他们害怕这些东西,正如你从前害怕挂在镜子后面的那根竹条一样。我告诉你,我可以把这几个孩子叠起来,塞进袋子里去。我们不须讲什么客气!他们在那里面待着,在我认为没有必要把他们放出来以前,他们不能出来到处撒野。不过,现在有一个回来了!”
这是北风。他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冲进来。大块的雹子在地上跳动,雪球在四处乱飞。他穿着熊皮做的上衣和裤子。海豹皮做的帽子一直盖到耳朵上。他的胡子上挂着长长的冰柱。雹子不停地从他的上衣领子上滚下来。
“不要马上就到火边来!”王子说,“否则你会把手和面孔冻伤的。”
“冻伤?”北风说,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冰冻!这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不过你是一个什么少爷?你怎么钻进风之洞里来了?”
“他是我的客人!”老女人说。“如果你对于这解释感到不满意的话,那么就请你钻进那个袋子里去——现在你懂得我的用意了吧!”
这话马上发生效力。北风开始叙述他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工夫到了些什么地方去过。
“我是从北极海来的,”他说。“我和俄国猎海象的人到白令岛②去过。当他们从北望角开出的时候,我坐在他们的船舵上打盹。当我偶尔醒过来的时候,海燕就在我的腿边飞。这是一种很滑稽的鸟儿!它们猛烈地拍几下翅膀,接着就张着翅膀停在空中不动,然后忽然像箭似的向前飞走。”
“不要东扯西拉,”风妈妈说。“你到白令岛去过吗?”
“那儿才美哪!那儿跳舞用的地板,平整得像盘子一样!
那儿有长着青苔的半融的雪、尖峭的岩石、海象和北极熊的残骸。它们像生满了绿霉的巨人的肢体。人们会以为太阳从来没有在那儿出现过。我把迷雾吹了几下,好让人们可以找
到小屋。这是用破船的木头砌成的一种房子,上面盖着海象的皮——贴肉的那一面朝外。房子的颜色是红绿相间的;屋顶上坐着一个活的北极熊,在那儿哀叫。我跑到岸上去找雀窠,看到光赤的小鸟张着嘴在尖叫。于是我朝它们无数的小咽喉里吹一口气,教它们把嘴闭住。更下面一点,有许多大海象在拍着水,像一些长着尺把长牙齿和猪脑袋的活肠子或大蛆!”
“我的少爷,你的故事讲得很好!”妈妈说。“听你讲的时候,我连口水都流出来了!”
“于是打猎开始了!长鱼叉插进海象的胸脯里去,血喷出来像喷泉一样洒在冰上。这时我也想起了我的游戏!我吹起来,让我的那些船——山一样高的冰块——向他们的船中间冲过去。嗨,船夫吹着口哨,大喊大嚷!可是我比他们吹得更厉害。他们只好把死的海象、箱子和缆绳扔到冰上去!我在他们身上撒下雪花,让他们乘着破船,带着他们的猎物,漂向南方,去尝尝咸水的滋味。他们永远也不能再到白令岛来了!”
“那么你做了一件坏事了!”风妈妈说。
“至于我做了些什么好事,让别人来讲吧!”他说。“不过现在我的西方兄弟到来了。所有兄弟之中我最喜欢他。他有海的气息和一种愉快的清凉味。”
“那就是小小的西风吗?”王子问。
“是,他就是西风,”老女人说。“不过他并不是那么小,从前他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他的样子像一个野人,不过他戴着一顶宽边帽来保护自己的面孔。他手上拿着一根桃花心木的棒子——这是在美洲一个桃花心木树林里砍下来的。这可不是一件小玩意儿啦。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妈妈问。
“从荒凉的森林里来的!”他说。“那儿多刺的藤蔓在每株树的周围建立起一道篱笆,水蛇在潮湿的草里睡觉,人类在那儿似乎是多余的。”
“你在那儿干吗?”
“我在那儿看一条顶深的河,看它从岩石中冲下来,变成水花,溅到云块中去,托住一条虹。我看到野水牛在河里游泳,不过激流把它冲走了。它跟一群野鸭一起漂流。野鸭漂到河流要变成瀑布的地方就飞起来了。水牛只好随着水滚下去!我觉得这好玩极了,我吹起一股风暴,把许多古树吹到水里去,打成碎片!”
“你没有做过别的事吗?”老女人问。
“我在原野上翻了几个跟头:我摸抚了野马,摇下了可可核。是的,是的,我有很多故事要讲!不过一个人不能把他所有的东西都讲出来。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老太太。”
他吻了他的妈妈一下,她几乎要向后倒下去了。他真是一个野蛮的孩子!
现在南风到了。他头上裹着一块头巾,身上披着一件游牧人的宽斗篷。
“这儿真是冷得够呛!”他说,同时加了几块木材到火里去。"人们立刻可以感觉出北风已经先到这儿来了。”
“这儿真太热,人们简直可以在这儿烤一只北极熊。”北风说。
“你本人就是一只北极熊呀!”南风说。
“你想要钻进那个袋子里去吗?”老女人问。“请在那边的石头上坐下来,赶快告诉我你到什么地方去过。”
“到非洲去过,妈妈!”他回答说。“我曾在卡菲尔人③的国土里和霍屯督人④一起去猎过狮子!那儿平原上的草绿得像橄榄树一样!那儿角马⑤在跳舞。有一只鸵鸟跟我赛跑,不过我的腿比它跑得快。我走到那全是黄沙的沙漠里去——这地方的样子很像海底。我遇见一队旅行商,他们把最后一只骆驼杀掉了,为的是想得到一点水喝,不过他们所得到的水很少。太阳在上面烤,沙子在下面炙。沙漠向四面展开,没有边际。于是我在松散的细沙上打了几个滚,搅起一阵像巨大圆柱的灰沙。这场舞才跳得好哪!你应该瞧瞧单峰骆驼呆呆地站在那儿露出一副多么沮丧的神情。商人把长袍拉到头上盖着。他倒在我面前,好像倒在他的阿拉⑥面前一样。他们现在被埋葬了——沙子做成的一个金字塔堆在他们身上。以后我再把它吹散掉的时候,太阳将会把他们的白骨晒枯了。那么旅人们就会知道,这儿以前曾经有人来过。否则谁也不会相信,在沙漠中会有这样的事情。”
“所以你除了坏事以外,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妈妈说。
“钻进那个袋子里去!”
在他还没有发觉以前,她已经把南风拦腰抱住,按进袋子里去。他在地上打着滚,不过她已经坐在袋子上,所以他也只好不作声了。
“你的这群孩子倒是蛮活泼的!”王子说。
“一点也不错,”她回答说,“而且我还知道怎样管他们呢!
现在第四个孩子回来了!”
这是东风,他穿一套中国人的衣服。
“哦!你从哪个地区来的?”妈妈说。“我相信你到天国花园里去过。”
“我明天才飞到那儿去,”东风说。“自从我上次去过以后,明天恰恰是100年。我现在是从中国来的——我在瓷塔周围跳了一阵舞,把所有的钟都弄得叮当叮当地响起来!官员们在街上挨打;竹条子在他们肩上打裂了,而他们却都是一品到九品的官啦。他们都说:‘多谢恩主!’不过这不是他们心里的话。于是我摇着铃,唱:‘丁,当,锵!’”
“你太顽皮了!”老女人说。“你明天到天国花园去走走也好;这可以教育你,对你有好处。好好地在智慧泉里喝几口水吧,还请你带一小瓶给我。”
“这个不成问题,”东风说。“不过你为什么把我的弟兄南风关在袋子里呢?把他放出来呀!他可以讲点凤凰的故事给我听,因为天国花园的那位公主,每当我过了一个世纪去拜望她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听听凤凰的故事。请把袋子打开吧!
这样你才是我最甜蜜的妈妈呀,我将送给你两包茶——两包我从产地摘下的又绿又新鲜的茶!”
“唔,为了这茶的缘故,也因为你是我所喜欢的一个孩子,我就把袋子打开吧!”
她这么做了。南风爬了出来,不过他的神气很颓丧,因为这位陌生的王子看到了他受惩罚。
“你把这张棕榈树叶带给公主吧!”南风说。“这树叶是现在世界上仅有的那只凤凰带给我的。他用尖嘴在叶子上绘出了他这100年的生活经历。现在她可以亲自把这记载读一读。
我亲眼看见凤凰把自己的窠烧掉,他自己坐在里面,像一个印度的寡妇⑦似的把自己烧死。干枝子烧得多么响!烟多么大!气味多么香!最后,一切都变成了火焰,老凤凰也化为灰烬。不过他的蛋在火里发出红光。它轰然一声爆裂开来,于是一只小凤凰就飞出来了。他现在是群鸟之王,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只凤凰。他在我给你的这张棕榈叶上啄开了一个洞口:这就是他送给公主的敬礼!”
“现在我们来吃点东西吧!”风妈妈说。
他们都坐下来吃那只烤好了的牡鹿。王子坐在东风旁边,他们马上就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请告诉我,”王子说,“你们刚才谈的那位公主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天国花园在什么地方呢?”
“哈,哈,”东风说。“你想到那儿去吗?嗯,那么你明天跟我一起飞去吧!不过,我得告诉你,自从亚当和夏娃以后,什么人也没有到那儿去过。你在《圣经》故事中已经读到过关于他们的故事了吧?”
“读到过!”王子说。
“当他们被赶出去以后,天国花园就坠到地里去了;不过它还保留着温暖的阳光、温和的空气以及它一切的美观。群仙之后就住在里面,幸福之岛也在那儿——死神从来不到这岛上来,住在这儿真是美极了!明天你可以坐在我的背上,我把你带去:我想这办法很好。但是现在我们不要再闲聊吧,因为我想睡了。”
于是大家都去睡了。
大清早,王子醒来时,他可是吃惊不小,他已经高高地在云块上飞行。他骑在东风的背上,而东风也老老实实地背着他:他们飞得非常高,下边的森林、田野、河流和湖泊简直像是映在一幅大地图上的东西。
“早安!”东风说。“你还可以多睡一会儿,因为下面的平地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好看。除非你愿意数数那些教堂!它们像在绿板上用粉笔画的小点子。”
他所谓的绿板就是田野和草地。
“我没有跟你妈妈和你的弟兄告别,真是太没有礼貌了!”
王子说。
“当一个人在睡觉的时候,他是应该得到原谅的!”东风说。
于是他们加快飞行的速度。人们可以听到他们在树顶上飞行,因为当他们经过的时候,叶子和柔枝都沙沙地响起来了。人们也可以在海上和湖上听到,因为他们飞过的时候,浪就高起来,许多大船也向水点着头,像游泳的天鹅。
将近黄昏的时候,天就暗下来,许多大城市真是美丽极了。有许多灯在点着,一会儿这里一亮,一会儿那里一亮。这景象好比一个人在燃着一张纸,看到火星后就散开来,像小孩子走出学校门一样。王子拍着双手,不过东风请求他不要这样做,他最好坐稳一点,不然就很容易掉下来,挂在教堂的尖顶上。
黑森林里的苍鹰在轻快地飞翔着。但是东风飞得更轻快。
骑着小马的哥萨克人在草原上敏捷地飞驰过去了,但王子更敏捷地在空中飞过去。
“现在你可以看到喜马拉雅山了!”东风说。“这是亚洲最高的山。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到天国花园了!”
他们更向南飞,空中立刻有一阵花朵和香料的气味飘来。
处处长着无花果和石榴,野葡萄藤结满了红葡萄和紫葡萄。他们两个人就在这儿降下来,在柔软的草地上伸开肢体。花朵向风儿点头,好像是说:“欢迎你回来!”
“我们现在到了天国花园了吗?”王子问。
“没有,当然没有!”东风回答说。“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你看到那边石砌的墙吗?你看到那边的大洞口吗?你看到那洞口上悬着的像绿帘子的葡萄藤吗?我们将要走进那洞口!请你紧紧地裹住你的大衣吧。太阳在这儿灼热地烤着,可是再向前一步,你就会感到冰冻般的寒冷。飞过这洞子的雀子总有一只翅膀留在炎热的夏天里,另一只翅膀留在寒冷的冬天里!”
“这就是到天国花园去的道路吗?”王子问。
他们走进洞口里去!噢!里面冷得像冰一样,但是时间没有多久。东风展开他的翅膀;它们亮得像最光耀的火焰。这是多么奇怪的一个洞子啊!悬在他们头上的是一大堆奇形怪状的、滴着水的石块。有些地方是那么狭小,他们不得不伏在地上爬;有些地方又是那么宽广和高阔,好像在高空中一样。这地方很像墓地的教堂,里面有发不出声音的风琴管,和成了化石的旗子。
“我们通过死神的道路来到天国!”王子说。
但是东风一个字也不回答。他指着前面,那儿有一道美丽的蓝色在发出闪光。上面的石块渐渐变成一层烟雾,最后变得像月光中的一块白云。他们现在呼吸到凉爽温和的空气,新鲜得好像站在高山上,香得好像山谷里的玫瑰花。
有一条像空气一样清亮的河在流着,鱼儿简直像金子和银子。紫红色的鳝鱼在水底下嬉戏,它们卷动一下就发出蓝色的光芒。宽大的睡莲叶子射出虹一样的色彩。被水培养着的花朵像油培养着灯花一样,鲜艳得像橘黄色的焰光。一座坚固的大理石桥,刻得非常精致而富有艺术风味,简直像是用缎带和玻璃珠子砌成的。它横在水上,通到幸福之岛——天国花园,在这儿开出一片花朵。
东风用双手抱着王子,把他带到这个岛上。花朵和叶子唱出他儿时最悦耳的歌曲,不过它们唱得那么美,人类的声音是决唱不出来的。
生长在这儿的东西是棕榈树呢,还是庞大的水草?王子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青翠和庞大的树木。许多非常美丽的攀援植物垂下无数的花彩,像圣贤著作中书缘上那些用金黄和其他色彩所绘成的图案,或是一章书的头一个字母中的花纹。这可说是花、鸟和花彩所组成的“三绝”。附近的草地上有一群孔雀在展开光亮的长尾。是的,这都是真的!不过当王子摸一下这些东西的时候,他发现它们并不是鸟儿,而是植物。它们是牛蒡,但是光耀得像华丽的孔雀屏。虎和狮子,像敏捷的猫儿一样,在绿色的灌木林中跳来跳去。这些灌木林发出的香气像橄榄树的花朵。而且这些老虎和狮子都是很驯服的。野斑鸠闪亮得像最美丽的珍珠。它们在狮子的鬃毛上拍着翅膀。平时总是很羞怯的羚羊现在站在旁边点着头,好像它也想来玩一阵子似的。
天国的仙女到来了。她的衣服像太阳似的发着亮光,她的面孔是温柔的,正如一个快乐的母亲对于自己的孩子感到幸福的时候一样。她是又年轻,又美丽。她后面跟着一群最美丽的使女,每人头上都戴着一颗亮晶晶的星。
东风把凤凰写的那张叶子交给她,她的眼睛发出快乐的光彩。她挽着王子的手,把他领进王宫里去。那儿墙壁的颜色就像照在太阳光中的郁金香。天花板就是一大朵闪着亮光的花。人们越朝里面望,花萼就越显得深。王子走到窗子那儿去,在一块玻璃后面朝外望。这时他看到知识之树、树旁的蛇和在附近的亚当和夏娃。
“他们没有被赶出去么?”他问。
仙女微笑了一下。她解释着说,时间在每块玻璃上烙下了一幅图画,但这并不是人们惯常所见的那种图画。不,这画里面有生命:树上的叶子在摇动,人就像镜中的影子似的在来来往往。他又在另一块玻璃后面望。他看见雅各梦见通到天上的梯子⑧长着大翅膀的安琪儿在上上下下地飞翔。的确,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都在玻璃里活动着。只有时间才能刻下这样奇异的图画。
仙女微笑了一下,又把他领到一间又高又大的厅堂里去。墙壁像是透明的画像,面孔一个比一个好看。这儿有无数幸福的人们,他们微笑着,歌唱着;这些歌声和笑声交融成为一种和谐的音乐。最上面的是那么小,小得比绘在纸上作为最小的玫瑰花苞的一个小点还要小。大厅中央有一株绿叶茂密、枝丫低垂的大树;大大小小的金黄苹果,像橘子似的在叶子之间悬着。这就是知识之树。亚当和夏娃曾吃过这树上的果子。每一片叶子滴下一滴亮晶晶的红色露珠;这好像树哭出来的血眼泪。
“我们现在到船上去吧!”仙女说,“我们可以在波涛上呼吸一点空气。船会摇摆,可是它并不离开原来的地点。但是世界上所有的国家将会在我们眼前经过。”
整个的河岸在移动,这真是一种奇观。积雪的阿尔卑斯山,带着云块和松林,现在出现了;号角吹出忧郁的调子;牧羊人在山谷里高声歌唱。香蕉树在船上垂下长枝;乌黑的天
鹅在水上游泳,奇异的动物和花卉在岸上显耀着自己。这是新荷兰⑨——世界五大洲之一。它被一系列的青山衬托着,在眼前浮过去了。人们听到牧师的歌声,看到原始人踏着鼓声和骨头做的喇叭声在跳舞。深入云霄的埃及金字塔,倒下的圆柱和一半埋在沙里的斯芬克斯⑩,也都在眼前浮过去了。北极光照在北方的冰河上——这是谁也仿造不出来的焰火。王子感到非常幸福。的确,他所看到的东西,比我们现在所讲的要多100倍以上。
“我能不能永远住在这儿?”他问。
“这要由你自己决定!”仙女回答说。“如果你能不像亚当那样去作违禁的事,你就可以永远住在这儿!”
“我决不会去动知识树上的果子!”王子说。“这儿有无数的果子跟那个果子同样美丽。”
“请你问问你自己吧。假如你的意志不够坚强,你可以跟送你来的东风一道回去。他快要飞回去了。他只有过了100年以后才再到这儿来;在这儿,这段时间只不过像100个钟头;但就罪恶和诱惑说来,这段时间却非常漫长。每天晚上,当我离开你的时候,我会对你喊:‘跟我一块儿来吧!’我也会向你招手,不过你不能动。你不要跟我一道来,因为你向前走一步,你的欲望就会增大。那么你就会来到长着那棵知识之树的大厅。我就睡在它芬芳的垂枝下面;你会在我的身上弯下腰来,而我必然会向你微笑。不过如果你吻了我的嘴唇,天国就会坠到地底下去,那么你也就失掉它了。沙漠的厉风将会在你的周围吹,冰凉的雨点将会从你的头发上滴下来。忧愁和苦恼将会是你的命运。”
“我要在这儿住下来!”王子说。
于是东风就在他的前额上吻了一下,同时说:“请放坚强些吧。100年以后我们再在这儿会见。再会吧!再会吧!”
东风展开他的大翅膀。它们发出的闪光像秋天的麦田或寒冷冬天的北极光。
“再会吧!再会吧!”这是花丛和树林中发出的声音。鹳鸟和鹈鹕成行地飞起,像飘荡着的缎带,一直陪送东风飞到花园的边境。
“现在我们开始跳舞吧!”仙女说。“当我和你跳完了,当太阳落下去了的时候,我将向你招手。你将会听到我对你喊:‘跟我一道来吧。’不过请你不要听这话,因为在这100年间我每晚必定说一次这样的话。你每次经过这样一个考验,你就会获得更多的力量;最后你就会一点也不想这话了。今晚是头一次。我得提醒你!”
仙女把他领到一个摆满了透明的百合花的大厅里。每朵花的黄色花蕊是一个小小的金色竖琴——它发出弦乐器和芦笛的声音。许多苗条的美丽女子,穿着雾似的薄纱衣服,露出她们可爱的肢体,在轻盈地跳舞。她们歌唱着生存的快乐,歌唱她们永不灭亡,天国花园永远开着花朵。
太阳落下来了。整个天空变成一片金黄,把百合花染上一层最美丽的玫瑰色。王子喝着这些姑娘所倒出的、泛着泡沫的美酒,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幸福。他看到大厅的背景在他面前展开;知识之树在射出光芒,使他的眼睛发花。歌声是柔和的,美丽的,像他母亲的声音,也像母亲在唱:“我的孩子!我亲爱的孩子!”
于是仙女向他招手,向他亲热地说:“跟我来吧!跟我来吧!”
于是他就向她走去。他忘记了自己的诺言,忘记了那头一个晚上。她在招手,在微笑。环绕在他周围的芬芳的气息越变越浓,竖琴也奏得更好听。在这长着知识之树的大厅里,现在似乎有好几个面孔在向他点头和歌唱,“大家应该知道,人类是世界的主人!”从知识树的叶子上滴下来的不再是血的眼泪;在他的眼中,这似乎是放亮的红星。
“跟我来吧!跟我来吧!”一个颤抖的声音说。王子每走一步,就感到自己的面孔更灼热,血流得更快。
“我一定来!”他说。“这不是罪过,这不可能是罪过!为什么不追求美和快乐呢?我要看看她的睡态!只要我不吻她,我就不会有什么损失。我决不做这事,我是坚强的,我有果断的意志!”
仙女脱下耀眼的外衣,分开垂枝,不一会儿就藏进树枝里去了。
“我还没有犯罪,”王子说,“而且我也决不会。”
于是他把树枝向两边分开。她已经睡着了,只有天国花园里的仙女才能有她那样美丽。她在梦中发出微笑,他对她弯下腰来,他看见她的睫毛下有泪珠在颤抖。
“你是在为我哭吗?”他柔声地说。“不要哭吧,你——美丽的女人!现在我可懂得天国的幸福了!这幸福现在在我的血液里流,在我的思想里流。在我这个凡人的身体里,我现在感到了安琪儿的力量,感到了永恒的生命。让这永恒的夜属于我吧,有这样的一分钟已经就够丰富了。”
于是他吻了她眼睛里的眼泪,他的嘴唇贴上了她的嘴唇——
这时一个沉重可怕的雷声响起来了,任何人从来都没有听见过。一切东西都沉陷了;那位美丽的仙女,那开满了花的乐园——这一切都沉陷了,沉陷得非常深。王子看到这一切沉进黑夜中去,像远处亮着的一颗小小的明星。他全身感到一种死的寒冷。他闭起眼睛,像死去了似的躺了很久。
冷雨落到他的面上,厉风在他的头上吹,于是他恢复了知觉。
“我做了些什么呢?”他叹了一口气。“我像亚当一样犯了罪!所以天国就沉陷下去了!”
于是他睁开眼睛。远处的那颗明星,那颗亮得像是已经沉陷了的天国的星——是天上的一颗晨星。
他站起来,发现自己在大森林里风之洞的近旁,风妈妈正坐在他的身边:她有些儿生气,把手举在空中。
“在第一天晚上,”她说,“我料想到结果必定是如此!是的,假如你是我的孩子,你就得钻进袋子里去!”
“是的,你应该钻进去才成!”死神说。这是一位强壮的老人,手中握着一把镰刀,身上长着两只大黑翅膀。“他应该躺进棺材里去,不过他的时间还没有到;我只是把他记下来,让他在人世间再旅行一些时候,叫他能赎罪,变得好一点!总有一天我会来的。在他意料不到的时候,我将把他关进一个黑棺材里去,我把他顶在我的头上,向那一颗星飞去。那儿也有一个开满了花的天国花园。如果他是善良和虔诚的,他就可以走进去。不过如果他有恶毒的思想,如果他的心里还充满了罪过,他将和他的棺材一起坠落,比天国坠落得还要深。只有在隔了一千年以后我才再来找他,使他能有机会再坠落得更深一点,或是升向那颗星——那颗高高地亮着的星!”
①根据古代希伯来人的神话,上帝用泥土创造世界上第一个男人亚当;然后从亚当的身上抽出一条肋骨,创造出第一个女人夏娃。上帝让他们在天国花园里幸福地生活着,但是不准他们吃知识之树上的果子。夏娃受了一条蛇的愚弄,劝亚当吃了禁果。结果上帝发现了,把他们赶出天国花园。基督教徒认为:因为人类的始祖不听上帝的话,所以人一生下来就有“罪孽”。
②白令岛(Beeren-Eiland)是太平洋北端的白令海上堪察加半岛东部的一个海岛。过去是一个猎取海豹的场所。到1911年差不多所有的动物都被猎取光了。
③卡菲尔人(Kaffer)是南非的一个黑人种族,以勇敢著名,曾和英国的殖民主义者作过长期的斗争。
④霍屯督人(Hottentot)是西南非洲的一个黑人种族。
⑤这是非洲的一种类似羚羊的动物。
⑥阿拉(Allah)是伊斯兰教中的真主。
⑦在古时封建的印度,一个女人在丈夫死后,就用火把自己烧死,以表示她的“贞节”。
⑧这个故事见《圣经·旧约全书·创世记》第二十八章第十一节至第十二节:雅各“到了一个地方,因为太阳落了,就在那里住宿,便拾起那地方的一块石头,枕在头下,在那里躺卧睡了。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
⑨这是澳洲的旧称。
⑩这里指埃及金字塔附近的狮身人面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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