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毕业,分到漫川邮政所,就熟悉了老王。他四十岁左右,胡子拉碴。所长介绍:“这是老王,以后,他带你。”他们这个所,有个规定:新来的职员,要选老职员做老师,叫拜师学艺。
我很不爽,因为,这样一个土里吧唧的人,怎配做我的老师呢?
老王却搓着巴掌,呵呵地笑,一点儿也看不出我的不满。
跟着老王,每日,我们骑着自行车到处送信。他的车很烂,咣咣地响,引来一路的眼光,让人很不美意思。可是,他却仿佛没感觉到,一路走,一路指着,这是王跛子家,那儿是张桂花家,她的信特别多,因为,她男人在外打工。甚至,哪一条路上有泥塘,大概有一条阴险的狗,他都能一一道来。难怪所长说,这个老王,是本辖区一张活地图,有不清楚的地方,问问他。
这家伙的负责,也让人难以接受。
一次,是晚上了,我另有一封信没送出去,因为,信封上的字迹非常潦草,根本就看不清。我呢呢喃喃细语地叨咕着,一顺手把信扔在桌上。
他刚返来,看到了,问:“谁的啊?”
我说看不清地址,鬼知道啊。
他拿起信一撂,很一定地说,是洪垣村张老汉的儿子石根的。我很惊讶,他险些都没细瞅一眼啊。看我迷惑的样子,他笑了,很自豪地道:“几十年了,谁的字一眼还能看不出来?”说完,拿起信,就往外走。
我道:“还送啊?”
“石根在矿上,最近受了点伤,张老汉很急,收到儿子的平安信,他不就心安了吗?”说完,骑上自行车,叮叮当当,消逝在夜幕中。
望着他消逝的身影,我感到有一种无言的愧疚,袭上心来。
年终,所里评优秀,众望所归,都选老王当。老王笑了笑,推脱了,说:“给小于吧,小伙子大学毕业,从城里到我们乡下,不轻易啊。”
我听了,红了脸,出了一头汗,说什么也不美意思要。真的,和所里人比,和老王比,我总感觉到,自己还没扔掉城里人的脾气。
慢慢地,我和老王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有时想想,一出来,就碰着这样的人,是自己的福气。可是,谁想到,半年后,老王却离开了我。
那是一场大雨之中,镇长有一个迫切电话,要给一个叫两岔村的。可是,电话怎么打也打不通。镇长急了,脑门子直流汗:镇上干部都派完出去了,让别的单位的人去,没几个知道地方。镇长就想到了老王,写了一封信,来到镇政府旁边的邮局,交给他道:“老王,状况迫切,干系人命。可我守着电话,又离不开,请你走一趟,怎么样?”
老王笑笑,接过信,披了雨衣,推上他那辆破自行车,就出去了。我忙拉住他,说雨停了再去。他说不敢,人命关天。
我说我去吧。
他摇摇头,两岔村偏僻,路难走,依然他自己去。
我想想,也确实的,我还不知路朝哪儿走呢。
他骑着车,呵呵一笑,一路叮当地走了,消逝在雨幕中。只有哗哗雨声,逐步遮没了一切。
去了过后,白天他没返来,晚上仍没返来。
我们急了,第二天天刚亮,全所出动,去寻找他,最终,在挨近两岔村的一条路上,发现了一处泥石流。他的车子,倒在路边。
我们心一凉,忙跑已往,在泥石流中发现了他,不,应当说是他的一只手,在泥里伸向外面,手里捏着一封信,而他整个人都被掩埋了。
那信,是村长回的,大意是,他接到通知,已把全村人都转挪到安全地方了。
看样子,他是送信返来的路上碰到泥石流的。
泥石流并不多,但却严严实实地掩埋了他。被扒出来时,他早已没了呼吸。我们一个又一个男人都会在雨里嚎啕大哭起来。
事后,我把他的自行车推回所里,在上面挂了一个牌子,写道:老王的自行车。每次返来,看到那辆自行车,就仿佛看到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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