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高原上一匹最鲜艳的母狼(wolf)。全身黑油油的皮毛如缎子般平滑,额头上一抹新月般的白毛,让她成为狼群中至高无上的皇后。
那天她被一头还挂着脐带的鲜美小鹿(fawn)所吸引,从山峰追过树林(wood),奔到了澜沧江边。走投无路的小鹿奋力一跃,跳到了伴伴随着江水漂流而下的一捆柴草上,新月绝不迟疑地也跃了已往。绝望中,小鹿竟然转身投进了翻滚的江水。新月正待转身上岸,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漂浮的柴草堆已静静远离了江岸,到达江心了。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圆了又缺。新月已经不记得自己顺着澜沧江漂流了多久、漂流了多远了,只是安安静静地趴在柴草堆上,等候死神的来临。
然而,一阵振荡让已经神志不清的新月苏醒了过来。原来,柴草堆已经搁浅在了一片沙滩上。
新月不知道,澜沧江的急流已经使她远离故土上千公里了。她上岸的地方,叫西双版纳。
西双版纳从来没有过猛兽的存在,新月捕猎植物就如同摘下路边的一枚野果一样轻松。不到半个月,新月的身体状况就完全规复到了巅峰状况。
一日午后,新月正躺在树荫下小憩,前方的树丛里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出现了一张诟谇交杂的脸,来的是一条狗。
新月纹丝不动地躺着,看着对方一点点挨近。花狗停住了脚步,上下打量着新月,呼吸越来越重重的。突然之间,他转身冲进了树丛,过了不一会儿,他又气喘吁吁地返来了,把嘴里叼着的一根鸡腿骨放在了新月的面前,并拖着舌头绕着新月转来转去。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在新月的背上试探性地舔了一下。
新月顿时浑身一颤,来自异性的久违接触让她迷离起来,那瞬间,她不知道面前是熟悉的狼王依然陌生的花狗了。
花狗,现在该叫他阿夏了。阿夏得寸进尺,最终,终于开始温柔地用自己的下颔摩擦新月的额头——这是犬科植物最亲昵的表白了。阿夏的喉管完全暴露在了新月的眼前,她只需要抬头轻轻一口顺应潮流就可以切断毫无防备的阿夏的喉咙。可是,她却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定,她实在很需要阿夏陪她一路度过寥寂。
最终,阿夏终于与新月在树荫下缠绵起来……
当新月腹中的胎动越来越显明的时候,她变得越来越焦躁,阿夏是一只善解人意的狗,但他怎么能和狼王相比,怎么能与自己相配——不行,我一定要保证自己儿女的血统,果断不能让他们成为低贱的狗的儿女。
于是,当新月吃完阿夏送来的半只新鲜鸭子,趁着阿夏温柔地摩擦着自己额头的时候,她闭上眼,冲着阿夏的喉管用尽全身的力量咬了下去。阿夏没有收回半点声息,便瞪着眼睛断了气。
很快,第一个孩子诞生了,新月细心地舔舐干净他的身体,一身黑毛让她写意无比,他叫修罗;第二个,一身黄毛,新月叫他加罗;第三个,新月一呆,一身诟谇相间的花毛?这怪不了他,阿夏本就是一只花狗,他的孩子,就应该是这个颜色,可是新月无法忍受自己的队伍里出现这样的异类,狼的孩子,就该只有黑黄两色,别的,都不能存在。于是,可怜的老三还没来得及吸上一口母乳,就被新月绝不迟疑地吞进了肚子。
在新月乳汁的喂养下,幸存的修罗和加罗如同被打气一般一日日壮大起来。为了早日让他们学会捕猎,新月到村里的猪圈里偷回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猪(porket)崽,而他们却像见到了最爱的玩具一般,撵得小猪崽(piglet)惨叫着逃窜,却始终未在小猪崽身上留下一道伤痕。
新月的眉梢皱了起来,这哪里有涓滴狼的风范啊!
新月摇摇头,冲已往一把按住小猪崽,咬断它的脖子,用利爪刷地撕开猪的肚子,满心期待地抬起头,看哪个儿子能先冲过来大快朵颐。“汪!”一声凄厉的狗叫顿时让新月如被雷击一般,她森然望去,加罗竟然很灵活地将尾巴夹在两腿之间,望着她收回恐怖的狗叫声。
新月怒吼一声,飞扑已往,将加罗的“汪汪”声咬断在了他的肚子里,然后,她转头冷冷打量着修罗,只要他收回一声狗叫,她也会绝不犹豫地结束这个狗儿子的性命。
修罗看着母亲严寒的眼光,里面有一种死亡的味道。满地的鲜血和兄弟的尸体蓦然激起了他体内的兽性。他突然之间疯了般地扑向加罗的尸体,用刚刚成型的尖牙利爪撕开加罗的肚子,拼命吞吃加罗的狗心狗肺。当他终于从加罗的肚子里抬起头时,眼中的童真纯净完全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路无尽的空洞和残忍。
在新月的教导下,修罗很快就成为了西双版纳完美的最终杀手,他与新月横扫整个森林(forest)。
一次,新月与修罗将一只岩羊逼到了一处悬崖上,当修罗闪电般地一口咬住岩羊咽喉的时候,垂死挣扎的岩羊竟然拖带着死不松口的修罗一路跳下了深不可测的悬崖。新月一路惨嚎着绕行数十公里下到山谷的时候,谷底只留下一片血迹,修罗与岩羊都已经无影无踪了……
当修罗睁开双眼的时候,发觉自己的两条腿被绑得死死的。眼前,是一张粗暴的笑脸:“好一条勇敢的小猎狗,一定是追岩羊的时候从山崖上摔下来的吧?我叫贡嘎,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给你起个名字,叫扎西吧!”
随后的日子里,尽管修罗很想马上逃走去找母亲,可腿伤让他寸步难行,只有乖乖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每日,贡嘎都会在他面前摆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拌饭:“吃吧,这是你猎的岩羊哦!”
当修罗第一次咽进滚烫的人间烟火,他晓畅,自己不再是修罗,而是扎西了。
一个月后,扎西的腿伤完全康复了。
此时的新月已经不眠不休地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山川河谷,终于慢慢挨近了以往不敢轻易挨近的村庄……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贡嘎吩咐扎西蹲在场坝上看管晾晒的谷子,自己背起背篓上山去了。在蘑菇遍地的草甸上,新月没有任何征兆地跳了出来,扑向了贡嘎。贡嘎虽然从未见过狼,但看新月气势汹汹的架式,也下意识地抽出了砍刀。一人一狼顿时在草地上翻翻滔滔地扭打作了一团,贡嘎情急之下大叫起来:“扎西——!”
当扎西听到主人的召唤奔跑到战场的时候,眼前的景象顿时让扎西惊呆了,主人和自己的母亲正扭打作一团。自己到底是扎西依然修罗,他已经不知道了,狼的血液占上风的时候,他站在新月身后,冲着贡嘎收回嚎叫;狗的血统复兴的时候,他冲着新月汪汪地咆哮不止。新月与贡嘎持续缠斗着。
终于,战斗结束了,草地上一边躺着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主人;另一边躺着,独眼缺耳、身上刀口纵横,气若游丝的新月。
扎西冲已往,呜呜地低哼着,舔着主人的脸,用力咬起贡嘎的衣领,拖着他,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新月的一只眼睛在淌着血,另一只眼睛淌着泪。她没想到,自己苦心打造的儿子,最终依然变成为一条狗。她安安静静地躺着,等待着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她又听到了熟悉的吼声。面前返来的,是那个曾经狼味十足的修罗。他的尾巴又再次僵直,喉咙里收回阴森的低吼。他舔舐着母亲身上的伤口希望她能晓畅,自己依然她的狼儿子。
可是,新月已经看到了会摇尾巴会汪汪叫的扎西,她不会再相信自己的修罗是一匹狼了。当修罗小心地舔着新月眼睛的伤口的时候,新月用她生命最终的一股力量,干净利落地切断了扎西的喉咙。她的修罗,从摔下悬崖那天就已经死了!
西双版纳本没有狼,已往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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