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边陲小城。高二的时候,班上转来一个男生,他不爱笑,一脸的英气,有点酷。我所在的班级是当地一所名牌高中的尖子班,一个班有七八十人,而且成绩不好的总要被其他班级上来的学生挤掉,能记取一个新面孔,也不轻易。起初的时候,没有在意过他,直到期中考试,他的成绩名列前茅,我才彻底记取了他的名字。也许因那次考试让他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开始肆无忌惮的施展自己的个性与才华。第一次看见有人在操场上光着脚踢足球,他说那才叫真正的锻炼。第一次看见一份打着满分但是字迹奇丑无比的作文答卷。第一次看见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经许可就冲上讲台,拿起数学老师的粉笔,把老师黑板上的题目用另一种更简朴的盘算方式写出来,令老师当场尴尬无比。我和同学们在唏嘘他的无礼和之余,无不钦佩他的才华不和质。我就那样静静的被他吸引了。
他不偏科,文理科都相当优秀。但是班主任说,学校只能有一个去清华的理科状元,所以2001年高三的时候他被劝说进了文科班。而我,本来就对理科不感兴趣,自然也进了文科班。刚进文科班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时候。虽然面对高考的压力生活的很镇静、很清苦。但是因为有他,我真的很快乐。作为一个勤学、勤奋的女孩儿子,我的成绩虽比不上他,但是在文科上依然比较有优势。再加上心里已经暗暗的喜欢上了他,所以就更不想比他差,在许多事儿上都会在与他较劲。第一次月考,他第一,我第三。慢慢的,他也发现了我在态度上对待他的不一般,喜欢和他挑起一些争论。上课的时候,我总是不经意的看他,又被他不经意的发现,然后就是彼此都张皇失措的低头大概转头。那个时候的我,对待感情就像一只刚出洞的小兔子(rabbit)一般,总是张皇失措的嗅嗅,又小心翼翼的移开。
慢慢的,我发现喜欢耍酷的他,在我的面前逐步流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和笑脸,似乎他也很喜欢与我发生争论大概争执。发卷子的时候,他常常有意无意的抓到我的头发。下楼梯与他相遇的时候,我们相让频频都依然堵住了对方,我们不言不语,却分明看到彼此嘴角上露出的笑意。课间排队倒水的时侯,站在我身后的他面对着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满脸绯红的低头小声说了些什么,我们离的那么近,虽然也没听清他的话语,但是感觉的到我们彼此迅速的心跳。太多太多让人现在想到来都怦然心动的细节,这些是我这一生都永远无法忘记的。虽然我们从没有向对方吐露一个关于“喜欢”大概“爱”的字眼,虽然我们险些都不用语言来表达,那些生动的眼光、那些小心心翼翼的肢体语言、另有那些动人的表情已经能够证明一切。这就是我的初恋,干干净净的,动人心魄的初恋。
快乐的时光在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之间消逝了,消逝的无缘无故、令人费解。从没有经历过爱情的我,甚至因此而以为,转变无常就是人的常态。
一天空上晚自习,班主任笑眯眯的出去,径直走到他的面前,和他小声说着什么,他立马起身,和班主任走出了教室。这些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学校的尖子生历来都是各个老师的宠儿,常常被独自叫去办公室也是太平常不过的事儿了。但是没想到,那天晚上是他一生的转折,也是我和他之间那段说不清道不明,但却刻骨铭心的感情的转折。
我们的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有着一个6岁儿子的女老师。她虽然其貌不扬,满脸的因青春痘留下的坑坑洼洼,但是她似乎总是想在肢体行为上、思想上和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孩子保持一样的年龄。时常能听到课间她和同学们一路讨论,究竟张柏芝、张曼玉、另有林青霞哪个更漂亮(那时候张柏芝的《心语心愿》很火);常常也能看见她和几个男同学在一路开怀大笑;文科班的女生许多,周末的时候她还给我们开了频频女生会。一次女生会上,她的脸拉的很难看,对我们说道:“女孩儿子要有自知之明,不要以为你们和男生撒野,他们就是喜欢你们”。前面的话说的很难听,我不晓畅她为什么这么说,也不知道她在说谁,但我没有太在意,因为我自己是一个喜欢安静、敏感而非常自重的女生。
看的出,班主任是非常的喜欢我心中的那个他,甚至有的时候会亲切的用:“我的才子”来称呼他。“才子”两字和他的名字发音相近。起初我不以为然,因为那是老师,哪个老师不爱优秀的学生,而他,不仅优秀、仪表堂堂,而且非常有个性。他似乎也对于老师对他的好也感觉很得意。那段时间,他真的很灿烂,灿烂的耀眼。
之后才知道,那个晚自习,他被班主任叫去,介绍他结识了事先学校里人人都称呼“德高望重”的马创建老师。对与马姓的老师,我们此前没有接触过,只是在学校有大的运动时候,他才会被人请出来发言。永远都记得大会上报幕员介绍:“下面有请德高望重的马创建老师发言”,我想,他一定是个大人物。偶尔也能在校园里看见他,他50岁左右,一头的卷发,个子不高,体态偏胖,一张脸也和我们的班主任有异曲同工之处——满脸的坑坑洼洼。不过他眼睛很大、很圆,虽然带着厚厚的眼镜,也能看到他锐利的目光,让人不敢和他对视,似乎,一对视,他就能洞悉你心里所有的秘密。他最引人瞩目的地方是他走路的姿态,行走时,全身上下运动幅度最大的,莫过于他的腰肢。比女人还女人。
那次晚自习,他经班主任的介绍,结识了马老师。此后的一段时间,他的学习劲头都像往常一样足。又一次月考,他的成绩比第二名高出了近一百分,真的是太夸张了!那次考试过后,他开始出现异常,他逐步旷课,晚自习也不来文科班了,而是回到了原先的那个班(现在是理科尖子班),再往后,白天他是根本不来学校了。常常见不到他,我心里很担忧,也有些惆怅,但是又不敢走到他的面前去问他怎么了,甚至傻傻的嫌疑,他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我?这样我就更不敢走进他了。现在想来事先自己的嫌疑是多么的幼稚。那个时候,我和他都是很自律的人,而且都非常晓畅,高考在即,什么都没有考试主要。我那些小小的压制不住的心理运动,就算被他洞悉了,又怎么可能对他造成影响。如果他不喜欢我,大可不必在意我,就当我不存在而已。他不在班里的那段日子,我每日都会在胡思乱想,情绪越来越高涨,成绩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那个时候,他家在外县,因次就住在学校的宿舍,而我的家虽然就在本市,但有点远,学校的宿舍又只提供给家在外县的学生,所以我就住在了学校附近的一个老百姓自建的宿舍楼里。那家人自己盖了个由三栋两层楼围起来的四合院,里面一切是都是用于出租给学生的宿舍,住的人也多是我们高中的学生。当家的阿姨是我小学同学的母亲,我们干系比较好。我就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家。
他不来上课一段时间后,就从学校的宿舍里搬了出来,住进了我住的那个校外宿舍楼里。他来的时候由一高个的年长一些的女性陪着。看年龄,应该不是母亲,可能是姐姐,大概其他的亲戚。经过特别的交代,他被安排在二楼一个独立的房间里,从我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他的门。原先里面住的两个男生也被移出来搬进了四人间。他真是特别啊,如此的优待,事先我这样想着,但是心中却真的很开心。我又能每日见到他了。
虽然他换了一个居住情况,虽然陆陆续续,他的家人也来看他。他依然一样不去学校上课,现在连晚自习也很少去了。对于他能搬过来,我很开心,但是心中的结却没再打开。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他了。看见我的时候,他不再微笑,一脸的漠然,更没有了曾经让我无数次心动的眼光,眼里有的只是嫌疑和迷离。有的时候我都会在困惑,偶尔与他目光交织,他是否真的看到了我?依然在看我背后的东西。我事先是个自尊心强的有些愚蠢的人,纵然小小的心都已经容不下那些翻江倒海的感情,已经被他的转变无常折磨的要死要活了,自己依然要装出一副平静而绝不在乎的摸样。如果他并不喜欢我,我又何需要去招惹他,又何需要作茧自缚?。。。那时候的我真的太小,太不成熟。没有去寻找他发生转变的根本原因,而只是一味的以为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发生了什么变故。他对我冷漠,我也不再对他热情,心中对他充满了埋怨,有的时候活像一个刺猬(hedgehog)。那段日子过的真的太痛苦了。高考在即,自己心里还要承受那么多感情的压力。
有天夜间,大家都会在睡梦中,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我听见他的门“砰”的一声打开,短促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跑了出来,从我房间旁边的楼梯口跑下去,然后就是大门的打开的“吱吱”声。我马上披上衣服跟了出去。大门开了一条缝,夜色很黑,没有月亮,都没有星星。他已经跑远了。远方传来凄厉的叫喊声,那是他的声音。我站在大门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黑乎乎的看不到他的影子,只感觉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再之后,他的行为越来越独特,他不去上课,不上晚自习,现在连宿舍门也很少出了。已经是2002年的春天了,高考越来越近,天也越来越热。他的门永远紧闭,他的窗户永远拉着厚厚的窗帘。房东阿姨组织女同学去给他打扫房间,我也只去了一次。那段日子,我依然固守着自己的无知和愚蠢,摆着骄傲的姿态,嫌疑他所有独特的行为都只是出于他独特的个性,大概,他只是想借此来炫耀自己的个性。打扫房间那天,他不在屋里。满屋子都乱七八糟,满地都是从《泰戈尔诗集》中撕下来的碎片。偶尔有同学去看他,其中有个女生,他就狂笑着光着上身去拥抱她,她尖叫着跑出来,大喊说他疯了。老师让我带试卷给他,我才有了正当的理由又一次走进他的宿舍。轻轻的敲门,他不应,我推门出来。大白天的,他还拉着窗帘,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他半裸着身子,只是让被子盖到胸口。看到是我又将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裸露的肩膀。“这是老师让我带给你的卷子”。他一言不发,又转过头去。我把试卷放在他的桌子上,看着他,站了一会儿,许多话想说,但是说不出口,于是又退了出来。
又有一次,我刚从外面返来,宿舍的同学惊慌的通知我,刚才那个女班主任来了,看望他,结果他像发疯一样,拿根棍子把老师赶了出来,嘴里骂她是条狗,骂她不得好死。这些情景把其他的同学都吓坏了。现在所有人,估计全校的人都认为他疯了。我很诧异。虽然他行为怪癖,但是还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为什么他会这样恨这个那么喜欢他的老师呢?
再之后,我们还能见到彼此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对于他,同学们的各种言论也越来越多。我不想让他就这样“疯”下去。我想了解他的一切,我想听他的真心话,所以我想,也许我能打破我们之间的僵局。于是,我鼓足勇气,给他写了一封信。蜻蜓(dragonfly)点水般的透露了我的心机。第一次这样的表白,简直难以想象。我把信塞入他的门缝后,就逃离了那里,回家住了一天。心里真的好畏惧,怕他的拒绝,怕他小看我。第二天我再次回到了宿舍。舍友通知我,昨天他来找过我许多次,他和往常完全不一样了,他很开心,出去买了许多吃的,另有啤酒,请大家一路喝。他还在众人面前唱歌。听到这些,我有些欣喜若狂。一定是因为我的表白,让他这样的。但是没有人会知道是这个原因。我听了朋友的话,一刻都不愿停留,跑去找他。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那么开心。可是当我推开门的时候,我发现他依然那样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
“你来了”他坐起身来。
看着他依然冷酷的表情,我的阳光顿时消逝殆尽。
“你给我的信,我已经看到了。”他面无表情的说道。“但是我现在自己的事儿都处理不了,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你的问题!”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之间,我感觉自己的自尊心被深深的刺痛,无比的羞愧,再没有任何勇气去听他说下去,转身跑开了。回到宿舍,我倒在床上,伤心的痛哭,可是又不敢哭出声来,因为里屋另有几个舍友。一会儿我听到有人推开了我宿舍的门。借着窗外的余光,我看到是他。他拉了几下灯绳,幸亏灯坏了,只有我的台灯能用,这样他就看不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了。他站在门口,轻轻的对我说:“马上就要高考了,你依然好好的考试吧,不要想太多,也许以后。。。”没等他说完,我就大声对他叫喊:“出去!以后我的事儿不用你管”,并把一本书向门口扔去。他有点无奈,又轻轻的关门离开了。
多么愚蠢的自己啊,也许那个时候我自己心理也有问题!
前面所剩无几的日子里,我们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偶尔碰到,虽然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但是我都不再看他。
他依然持续发他的疯,我也持续痛苦的备战高考。最终一次模拟考试,我考得不好,他也不是第一名了。
终于,在那个炎热的炎天,我们结束了这次艰巨而痛苦的长跑。考完试,他显得很轻松,向所有人宣称,北大非他莫属。马上要填自愿了,我很矛盾,我自己发扬的很一般,不过大学还应该能上的。我心里暗暗在等待。如果这两天他希望,我会选择和他去同一个城市。可惜他没有表示。心理有些绝望,于是我选择了南方,离北京最远的地方。
一个月色明媚的晚上,房东阿姨在院子里摆上了最终的晚餐。同学们围坐一圈,有的欢笑,有的哀愁。他和我面对面坐着,彼此都不愿说话。他很安静,就像是又回到了高三刚开始那段平静而快乐的日子。当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站起说要唱歌,我们都接待。他深情的唱着“遥远的地方有个姑娘,名字叫做耶利亚...为了这个鲜艳的相传,我一定要找到她...”动情之处,他张开双臂,向上伸展,久久不肯放下。
我和大家一样,对于他发疯的原因有着各种各样的猜测,纵然高考过后,我明明知道,我们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我依然无法忘记他,无时无刻不在思考,那个时候,他到底怎么了。终于他回他所在县城过后,我才从房东阿姨和之后的一些知情人士那里了解到真相。那是一个谁都想象不到的痛苦的遭遇。那个年龄段的我们,都不可能想象的到。
原来那个所谓的德高望重的马创建是一个性变态,一个同性恋。在我们的班主任介绍他和马相识的之前,马早就已经盯上他了。班主任通知他:“马老师在教育界很有声望,他很看好你,他以后可以给你特殊辅导,让你能顺利进入全国最好的大学。”他在我们的眼里是个天才,纵然没有老师的辅导,一样都会是最优秀。可是那个时候,我们也都只是没有见过世面,不知人情世故的孩子,而且他也不了解自己的潜质,出于一贯对老师的尊敬和信赖,他又怎么可能不为之所动?于是,他就那样轻而易举的掉进了陷阱中。前面的一小段时间,马先是和他有许多言语上的交流,再之后就溜进了他的宿舍...至于到底发生怎样的性骚扰,到什么程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要强的他又怎么可能对人说?之先人们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的家人请了律师,马彻底离开了学校。据说,他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只有他才采取了法律的措施。但是又有什么用?年轻的心灵已被污染,成为他永远挥之不去的阴影。
另有那个女班主任。我不知道她是否了解马的为人?不知道她是有意为虎作伥依然蒙在谷中?但是我知道,她和我们原先理科班的一个男生谈恋爱,结果被老公发现,然后离婚了,儿子留给了父亲(father)。想到这些,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感觉班主任曾经对他的喜爱,也许也是别有效意。这些让我感到恶心,更为自己在那个时候还去添乱而羞愧难当。
他如愿以偿的去了北大国关学院。而我也收到了南方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那个暑假真的很难熬。我很懊悔,越了解实情就越是懊悔。我真的不应该赌气,不应该对于这段感情就此放弃。那个时候他那么辛苦,我如何又能用正常的眼光来看待。发生那种难以启齿的事儿,换做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真心喜欢自己的人。
于是,我又做了一个艰巨的决定,撕掉了录取通知书,决定明年再考一次,这一次,我一定要走到他的身边。没有人知道我心里所想,只是以为我另有更高的追求。家里人也都支持我。
复读的那一年,我换了一个学校,心中有实实在在的目标,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来干扰我,我的日子过得很充实,成绩也越来越好。我从朋友那里得到了他在北大的地址,于是又给他写了封信,通知他,我已经了解到他已往所遭遇的一切,为自己事先没有给予足够的体贴而道歉,并通知他我的近况。信写的很平实,就像最普通的朋友之间那样。我都赞叹自己,终于能和他说一句正常的话了。信收回后,我另有些担忧,怕他根本不会理我。但是不管怎样,我已经下定决定,没有什么能再影响我学习的心态了,总有一日,我会站到他的面前,平平静静的通知我对他的感受,而不再去在乎结果。
没想到,两周以后我就收到了他的复书,而且是一封接一封。那天的雪很大,但是我感觉好温暖。他连着三天都会在给我写信,一天发一封,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还给我寄来了他在北大门前照的照片。相片里的他清瘦、英俊,但是脸上没有笑脸,目光中依然透漏着淡淡的哀愁。不管那么多了,我现在有了更多的动力去预备考试,我确定,我们一定会在一路。
来年的春天,我又给他写了两封信,但是都石沉大海了。虽然有点惆怅,但是想想晤面的日子不远了,就没有想太多。2003年的炎天,我接到了北京一所语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这个假期依然难熬。我每日都盼着开学,期待着北京,甚至做梦都会在一遍遍想象着与他再次重逢时的情景。
终于,经太长途跋涉,我到了北京。一打理好自己的宿舍,我就情不自禁的朝北大走。我循着曾经寄信的地址找到那里,那是他所在的宿舍楼。我没有找任何人去打听,只是在楼前站了一天,只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可惜那天我没有看到。怀着失落感,我回到了自己的学校。然后给他写了一封信,告知他我已到北京,并附上自己宿舍的电话。3月份的时候给他写的信他都没回,也不知道他这次还回不回。也许,他根本不想见我。我又这样猜测。但是我已经和他只有咫尺之远了,见不见,都只是个时间的问题。我这样安慰自己。第二天,我便和其他的新生一路去昌平军训了。
军训返来,已是十多天以后了。一天晚上,我终于接到了他的电话。听到他的声音,我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通知我说,他得了抑郁症,确诊已经有半年的时间了,现在和妈妈住在学校安排的隔离宿舍里。没有及时给我打电话,也是因为搬了地方,同学刚刚才发现我的信。
于是,我们约定第二天晤面,我去看他。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抑郁症”这个词。事先都没有去查阅这是个什么病症,更不知道它的严重性和危害性。
那是一个多么鲜艳的早晨啊,老远我就看到他站在北大的大门口等我。看到他的时候,我笑了,他也笑了,那么自然。眼前的他和照片里的有点不一样,才半年的时间,他就变得微微有些胖。之后才知道那是药物的作用,我还以为是因为大学的炊事过于丰盛呢。
那天的他完全就是一个正常人,我想象不出他说的“抑郁症”是个什么样的症状?难道就是不开心吗?因此我想,我一定会让你开开心心的。
我们在鲜艳的校园散步,那么惬意,那么自然。那天我在他面前说了许多无关紧要而且轻松的话,我想我们以后另有庸常的日子来慢慢交谈,现在他在生病,依然不提那些不开心的事比较好。他和我提及已往,我就对他说:“已往的事儿都已经已往了,我们要面对新的生活。”听了我的话,他沉默不语。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依然很无知。
他的妈妈我是第一次见到,她是个非常善良而且开朗的母亲。看的出她很喜欢我,她不断的拉着我的手说,“我不会长期在北京的,希望你以后常常过来陪他,以后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我很开心,大方的通知她:“阿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的。”然后我和他相视而笑。
傍晚要离开北大的时候,他送我出来,似乎很开心的通知我:“我休学了一年,以后我们可以一路毕业了”。然后他就认真地板着手指数着我们一路毕业的年份。看着他的样子,我真的好开心,仿佛我和他还拥有今后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那天,我依然没有来得及背后向他表白,我以为他是懂得。
第一次晤面过后的那个周末,我和舍友去了香山。返来的第二天,我接到高中同学的电话,得知了他离世的噩耗。那是我们晤面后的第三天的凌晨。他趁妈妈去打早餐的机会,静静登上教学楼五楼,纵身一跃......
我真的很不晓畅。为什么?!!!!!
我真的很自责,很懊悔。
他是我这一辈子永远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和痛苦......
得到他死亡的新闻,我仿佛被雷击中,还从没有体会过那种痛苦,深入骨髓。
在我看来,无论是大学没考上,依然说失恋,都不会让人完全毁灭希望,你总想着事儿可能另有好转,也许还能找到补救的办法,因此你可以忍着痛苦去等待,去饱受折磨。但是这一次,根本就没有一个渐变的历程。一刹那间,什么都没有了,让我理想一下都不可能。
这就是生命,那么脆弱。
学校给他举行了葬礼。看着他的遗像,我只能哭!多么清秀的脸庞啊。他曾经那么耀眼,那么出众。为什么上天精心创造这样一个人儿,又要那么残忍的将他毁掉?!。。。
对于他这样不顾一切的离去,我真的很不晓畅,因此就想一探究竟。我从他的遗物中找到他的日记,另有曾经我写给他的那些信。
日记里记述了许多他自己对自己说的话,总是在不断的问自己:“你现在生活的多好啊,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彷徨?那么焦虑?那么痛苦?”此外,他还常常写到曾经那两个伤害过他的人,用的字眼都是非常的愤恨、懊悔和羞愧。
他的舍友通知我,刚来学校的时候,他依然很不错的。学习也很自动,还参加各种各样的运动。但是没有几个月他就很异常。晚上睡不着觉,到处闲逛,而且还用拖把在水池中疯狂地搅拌,很长时间都停不下来。再之后,他就严重干扰到别人的生活,比如在宿舍乱扔东西,再比如半夜去敲别人的门......说这些的时候,那个男生显示出反感和不屑,并通知我,他们现在都会在申请换宿舍,只因为他曾经在那间宿舍呆过......
听到他的描述,我真的很惆怅,真的没有想到已往的事儿会对他产生如此大的影响。更对那个同学对他不好的评价而生气,可我也不想对他做任何的注释。
他走后的那段日子,我陷入深深的绝望,吃不下饭,夜间睡不着,人消瘦的很快,生活对我来说变的毫无意义。长期的痛苦让我更加理解他,有的时候甚至在想,干脆和他一路走吧,不想再让他那么孤独。但是寻死的心始终没有占上风。
因为没有出现其他的症状,我想自己大学那几年只能算是抑郁,而没有发展成抑郁症。大学过后,我离开了北京,心情才逐步平静下来。虽然心中忘不掉他,梦里永远有他存在,但是自己终于能够平静而康健的生活了。
对于逝者,他走了已经近八年了,除了他的家人,另有谁能记得他存在过?
逝者:北京大学国际干系学院2002级本科生邓才智,曾于2003年7月30日因“幻觉妄想状况”在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安定医院住院治疗。其间,我院将邓母安置在学校以便予以照料。10月16日,遵医嘱,邓出院。医院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出院后学院安排邓与其母同住一室,同时办理休学手续。10月30日晨,邓在其母外出买早餐时,独自到四教五层跳楼自杀。经北医三院抢救无效,不幸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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