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女

　　水女
　　
　　文 晴帆 插图 大仙儿
　　
　　1 夜泣
　　
　　午夜12点，冷冽的空气在丁立冬脸上肆意游走，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立冬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工作，险些每日下班都是午夜。他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座桥，这座桥架在护城河上。护城河到了晚上，黑得宛如彷佛一碟墨。每次走到这里，丁立冬都会放慢步伐，试图以最快的速度走过。
　　
　　明天，他如既往放慢了脚步，然而，他却隐约看到桥上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丁立冬对自己说：“别看了，只管往前走就对了。”可是，心中另一个好奇的念头却促使他向那个模糊身影望去。
　　
　　一阵低沉凄凉的啜泣声伴伴随着寒风飘来，丁立冬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他再细细一听，原来是一个女子在打电话，正用哭腔对电话那头说着什么。
　　
　　丁立冬看到她消瘦的身影往桥头移动了一下。过后，他仿佛听到女子的手机里传来狠心挂断的声响，因为他看到她握着手机的手，徐徐从耳边垂到了腿旁。
　　
　　接下来，丁立冬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那个消瘦身影从桥上纵身一跳，坠入了河中。
　　
　　丁立冬冲向女子跳下去的河面，也跳了下去。他在阴郁的水底寻找那个女子，然后用尽气力将她拖上了水面。将女子抱上岸后，丁立冬让她平躺在地上。女子周身已湿透，长长的头发水淋淋地遮住了大半张脸。
　　
　　“你这么年轻，何必这样呢？”丁立冬半是恻隐半是责备地对她说。这女子，让他隐约想到了以前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
　　
　　“谁走都一样。”女子说。
　　
　　“什么‘谁走都一样’？”丁立冬脑中的某处影象此刻像是被电流猛然击中了一般。
　　
　　“我们两个谁走都一样，你留下！”原本躺着的女子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坐立起来，声音尖厉刺耳。她水湿的长发滴下一颗颗水珠来，嘴唇自得宛如彷佛张纸。丁立冬随即惊惧失控地大叫起来。
　　
　　“柳伊伊，是你！你……”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柳伊伊在两年前就已经去世了。丁立冬看着浑身水淋淋的女子，心脏突突直跳。他脚步颤抖着渐次向后移动，一个不小心险些跌倒，然后扭身朝家的方向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他逐步感到什么都听不到了，嗡嗡的耳鸣将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掩盖了。丁立冬的耳中，就如同他的心里一样，一片杂音。他身后的湖面一片死寂，那个浑身是水的女子，消逝了。
　　
　　2 水颜
　　
　　这夜，又是丁立冬在超市值班。超市门被推开了，在幽静的深夜收回一声清楚的响声。
　　
　　“您好。”丁立冬没有转身说，持续整理着货架，但当听到身后并无任何回答后，他好奇地转头看去。
　　
　　柳伊伊的脸赫然出现在他面前，离他那么近，险些要贴到了他的脸上。她漆黑的长发是湿的，水珠顺着惨白的面颊滴下来，在地板上收回“嗒嗒”声。天很冷，她却没穿鞋，赤脚站在那儿，身上是她生前最钟爱的一袭夏日白裙。丁立冬感到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柳伊伊露出了一个疹人的笑脸，煞白的脸在超市灯下泛着幽幽水光，嘴巴似要笑裂开一般，红得可怕。滴答、滴答……水珠滴落在地的声音越发的清楚，丁立冬的衣服已被汗浸透了。
　　
　　这时，超市内的灯不知何因灭了，四周瞬间转为 团阴郁。丁立冬扶着货架向灯开关处摸索已往，他感到身后被一片冰凉的潮湿所围绕。
　　
　　他站在阴郁里，手足无措。这时，超市后方的某个货架上传来了一片叮叮咣咣的声音。丁立冬循声判断方向，摸索着朝那个货架走去，他想知道那里发生了些什么。走了几步，他感觉自己脚下像是踩着水，于是蹲下身，伸手向地上触去。
　　
　　真的是水！仿佛有一条浅浅的溪流在超市里悄然流淌着。阴郁中，丁立冬虽然什么也看不到，可他能感觉到：他的两只手，已被这水一切浸湿。
　　
　　就在此刻，超市里的一切，重归于明亮的白炽灯下。丁立冬四下环顾，超市里已不见了柳伊伊的鬼影。他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正要拾起地上刚才脱掉的毛衣重新穿上，这时，他停住了。他看到最终一排货架上所有的矿泉水瓶子都散乱地滚落在地，瓶盖被打开，水正从里面不断地流出来，汇成一条清且浅的小溪(brook)流，水光晶亮、诡异。
　　
　　3 诡夜
　　
　　一周后是丁立冬生日，他刚好不用值夜班。晚上，女友何玫陪他庆生过后，他独自回到了家里。躺在床上，丁立冬试图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中，可他竟了无睡意。这一周以来，他在超市碰到的一些蹊跷事儿，总是让他失眠。
　　
　　“12点还没到，你的生日还没过完呢，干吗要睡啊？”一个女人的声音飘然而至。丁立冬打了个寒噤，从枕上别过头来，顿感毛骨悚然。
　　
　　又是柳伊伊！她那一头长发依旧湿漉漉的，她穿着一件血白色的晚制服，玲珑有致的曲线身材在晚制服的包裹下，尽显无限美感。只是在这件华丽的红裙上闪烁着粼粼水光，晶晶然一片，在深夜间仿佛一条鲜白色大鱼跳上了岸，来到了丁立冬面前。
　　
　　“我预备了生日蛋糕给你。”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摆上了一只漂亮盒子。柳伊伊走到桌前，将盒盖忽地掀开。丁立冬嘴巴随即张成为“O”形，因为他看到，在那盒子里是一大块血白色的蛋糕。它造型诡异地躺在那里，隐约散收回一种可怕气息。
　　
　　“生日快乐！”柳伊伊语气阴沉地说着这句本应开心地说出来的话，她拿起蛋糕刀，切下一片血蛋糕来，用血白色的指甲捏起那块切好的蛋糕，放到丁立冬嘴巴前。
　　
　　其间，她身上的水一向持续不断地滴在木地板上。而她身上那袭红裙，颜色越发刺眼。血蛋糕、血白色晚制服、周身滴水的柳伊伊……
　　
　　丁立冬猛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场梦。他看一看钟表，时针正好指向12点。他发觉天花板像是在滴水，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他起身来到阳台，地上原本只有水的衣盆里，多了～个木头相框。他的表情瞬间凝固了！相框里照片上的人是柳伊伊，她在笑，笑得那么美，却又那么诡异。丁立冬疯也似的将木头相框用很大力气扔出窗外。他努力平复惊惧的心情，回到床上躺下。
　　
　　丁立冬去看了医生。医生说他是睡眠不好导致神经有点敏感和紊乱，开了些安神的药给他。这天夜晚，丁立冬在超市值夜班。他正玩着手机，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听到货架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放下手机，起身朝货架走去。那里有一只老鼠(mouse)在啃一袋已被啃开了包装纸的饼干，他抄起一把扫帚向老鼠打去。丁立冬转身向收银台走去，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他看到柳伊伊就坐在收银台前面，眼睛泛着幽怨的绿色光芒看着他。这一次，她头发上滴下来的不是水，而是鲜红的血！
　　
　　丁立冬倒吸一日冷气，猛地转身跑去拉开超市的门。他踉跄着跑出超市，镇静地奔到马路上，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在暗夜公路上照向丁立冬。伴伴伴随着短促的车呜声，他下意识捂住了眼睛……
　　
　　4 照片
　　
　　丁立冬租住的房间人去楼空。一个墨镜女子将一把钥匙和一沓钞票放在丁立冬房东的桌上，说：“谢谢您这把房门钥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房东将墨镜女子给的钞票塞进包里。
　　
　　墨镜女子问：“丁立冬一向没再出现过了吗？”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房东答。
　　
　　几天后，墨镜女子漫步在公园湖边，正若有所思，却被不远方传来的人声打断了思绪，她望已往，看到一个中年妇女推着一个轮椅，在大声斥骂轮椅上的人。
　　
　　墨镜女子好奇地走上前去。在与推轮椅的中年妇女的闲聊中，墨镜女子得知：轮椅上的人在上个月遭遇了一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太过严重的机器性眼外伤导致他的视网膜脱落，双目也失明了。大概是接受不了自己成为双重残疾这个事实，他的精神紊乱了，常常颠三倒四。中年妇女是他家人为他请来的护工，她常常斥骂他，因为她开始并不知道自己要照顾的人竟是个疯子，所以现在对这份工作抱有强烈的不满，总拿这个轮椅上的人出气。
　　
　　“这疯子太难伺候了！这份工作我顶多再干一个月！”中年妇女向墨镜女子抱怨道。过了会儿，她就推着轮椅离开了，因为轮椅上的人开始不断收回焦躁的声音。
　　
　　墨镜女子在与中年妇女聊天的历程中早就摘下了墨镜。此刻，她望着坐在轮椅上的丁立冬离去的背影，表情有些复杂，她是柳伊伊。
　　
　　柳伊伊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是两个大学生。女的是柳伊伊，而男生，却不是丁立冬。这男生穿格子衬衣，十分清瘦，看上去很帅气。
　　
　　望着照片，柳伊伊的表情瞬间变得伤感，她轻抚照片上的自己，说：“你安心睡吧。”久久凝视着照片上的自己，她的眼眶变得红红的，又说，“你知道吗，我很想你。”
　　
　　回忆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搅，肆意灼烧她悲痛的心。这本是两个人的回忆，现现在已合二为一。
　　
　　5 回忆
　　
　　三年前，照片上的两个大学生刚毕业。大学时他们是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毕业后又一路应聘进了同一家广告公司工作。照片上那个搂着柳伊伊的人，叫陈熙。
　　
　　之后在公司，柳伊伊又熟悉了丁立冬，柳伊伊的美让丁立冬痴迷，他对她展开了一番疯狂的追求。柳伊伊最终被爱情的甜蜜所俘获，接受了丁立冬。然而，有天，经理发现了这段恋情，两人被叫进了经理办公室。经理板着脸说，公司是不许可员工之间谈恋爱的，他们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所以两个之间必须走一个。
　　
　　丁立冬满脸镇静。看得出来，丁立冬根本不想走，于是，柳伊伊对经理说：“我辞职。”
　　
　　当柳伊伊把东西都收好，预备离开时，丁立冬刚从经理办公室里走出来，他一脸怅惘，虚伪地说：“伊伊，其实你不用这样的，该辞职的人是我。”柳伊伊包容地笑笑说：“我们两个谁走都一样。你留下，好好工作。”
　　
　　柳伊伊走到公司门口，陈熙拉住了她，问：“你为了他，值得吗？”
　　
　　“我没盘算那么多，谢谢你体贴我，陈熙。”说罢，柳伊伊走出了公司。然而，一个傍晚，陈熙却在一家咖啡厅看到丁立冬和另一个女生坐在一路。陈熙生气地走上前去质问丁立冬，可丁立冬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和柳伊伊已经别离了。陈熙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狠揍了丁立冬几拳，匆匆冲出了咖啡厅。
　　
　　陈熙跑到柳伊伊家，柳伊伊诧异地看着陈熙说：“我们没别离啊，昨天才刚见过面的，你在讲什么啊？”陈熙通知她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可柳伊伊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伊伊，他在骗你！”
　　
　　“我不想听了，陈熙，我知道你总是对阿冬有偏见。不过我很相信阿冬，他向我求婚了，我要嫁给他，我爱他。”柳伊伊说。
　　
　　“你别傻了！阿冬不是个大暴徒！”陈熙的表情激越。
　　
　　“他不是大暴徒？那么你是……”柳伊伊的表情也很激动，“你为什么要这么体贴我的事？拜托你不要总是来管我的事儿！你知不知道，以前公司里有许多同事都会在议论我们，讲得很难听！”
　　
　　“伊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陈熙难以置信地看着柳伊伊，无法相信她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对不起，大概我不该这样说。”柳伊伊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有些太过了，“但我很想通知你，别再总是像个男生一样了，陈熙。”
　　
　　像个男生一样？没错，因为陈熙不是男生，她是个女生，一个总是打扮成男生的女生。
　　
　　“陈熙，我和你之间是没可能的。虽然我也喜欢你，但只是朋友之间的那种喜欢，不是你认为的那样。”柳伊伊看着陈熙，认真地说。
　　
　　“我认为什么？伊伊，难道你就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友情的吗？”
　　
　　“你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爱的人是阿冬。我不和你说了，阿冬还等着我去跟他一路过生日呢。”柳伊伊走出了屋子。陈熙追出去，但没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柳伊伊走下楼梯，在朦胧的光芒里逐步消逝。
　　
　　6 真相
　　
　　就在柳伊伊为丁立冬庆生后的第二天，他俩又提起了结婚的事儿，丁立冬通知柳伊伊：“我现在不能和你结婚。”三天后，柳伊伊站在丁立冬门前，看到一个陌生女人从他家里走出来。柳伊伊生气地问丁立冬：“原来你不和我结婚，就是因为她？”
　　
　　“对。我和她在一路也好久了，我没有办法和你结婚。”丁立冬冷着脸说。
　　
　　深夜，柳伊伊伫立在护城河桥头，她像一个谢幕后的旦角，鲜艳而又哀伤。柳伊伊捏着电话说：“对不起，我不该误会你。”泪滴从她眼睛里落下来，“我也很想重新开始生活，可是，我不想再让痛来折磨我了，陈熙，再见！”
　　
　　柳伊伊消逝在了护城河的桥头。她的手机里，陈熙拼命地喊着：“你别冲动啊伊伊！”一声巨大的“扑通”声传进了陈熙的耳朵，接下来，手机里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水声。
　　
　　丁立冬永远也不会知道，在他变成双重残疾的年前，韩国手术台上， 个女子躺在那里。手术台旁的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大幅脸部照片。那是柳伊伊的脸。
　　
　　陈熙心甘情愿地闭上了眼睛。躺在手术台上的她，表情欣然，又带有一丝诡异。伊伊，你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永远。手术刀从陈熙平滑白皙的脸上划过，划出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鲜血汨汨地从那些刀痕里流出来，像是残忍的真相一般，刺人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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