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社会里,富人们过年欢天喜地,又是买花又是买肉,给小孩子买新衣服,可穷苦人家过年就大不一样了,就像是过关似的。因为一到过年,一个一个的债主会逼上门来,让人不得安宁,所以有“年关”这样的说法。二十年前的我们家,不知父亲(father)为什么欠了人家那么多的债,爸说,“就是你们这帮小崽子给吃穷了”,妈却通知我们,“是因为咱们家里有个长年卧床的爷爷,把家都给掏空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吧,反正一到过年,来我家讨债的人就像走马灯似的,刚打发走油盐店的黑五爷,米粮店的赵三叔又赶来了,都是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爸妈无钱还给他们,只得躲出去不敢回家。应对债主的责任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我们兄妹三人的身上,而我又是大哥,那就责无旁贷了。不管债主好说歹说,嘴皮子磨破,只要不放火烧房子,我们就大气也不出一声。三个年龄加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孩子躲在角落里,眼皮也不眨一眨,望着凶神恶煞的债主,可怜巴巴的。
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爷爷看在眼里,痛在心里。想当初,他也是东寨西营十八村有头有脸的人物。尤其是他的一手毛笔字,征服了所有的人,只要是见过他写字的人,没有一个不说漂亮的。所以不论谁家婚丧嫁娶,总是少不了爷爷的身影。现在不行了,爷爷自从得了一种莫名的病,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年,再都没有站起来。吃喝都要别人送,大小便也要从腰间的一个窟窿里排出,让人见了就心寒。爷在床上说,“娃啊,这只躲不是办法,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为你爸你妈分担些重任了。谁家的父母把孩子拉扯大都不易。我在床上写对子,你们趁着过年,拿到县城也换些钱,好把这个年给过了。”我说:“爷,你这个样子能行吗?”爷爷长叹了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也该做些事了,老看着孩子为我躲债,心里惆怅啊!你放心,爷爷能行,你不信天不信地都可以,可不能不信你爷爷啊!”听爷爷说得有理,我连考虑都没考虑一下,说干就干开了。幸亏笔墨都是现成的,对子纸又要不了几个钱。“小妹,你们帮我找些破书破本子,我要装起来,拿到成品收购站里去换钱来买对子纸。”我发动起两个小妹,一路动手干了起来。好家伙,不找不知道,一找吓一跳,我们家竟另有这么多值钱的宝贝,平时积攒的破书破本子整整装了一袋子,我背起来都有些费力了。收成品的麻叔见我这样吃力,心痛地摇摇头,“孩子,你这是干什么?爹妈躲出去还没返来过年?难啊,难啊,穷苦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话说得一点不错。”我兴奋地通知麻叔,“我和爷爷要做大生意了,可我们没本钱,找些成品来你这里换些钱。”麻叔没有像做别人的生意那样――先是仔细地把成品分类,讨价还价后,再用木秤秤一秤,最终才能付钱。他随手把我的成品扔已往,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大方地给了我五块钱。我像拾了一个金元宝似的,欢天喜地地往家跑,好把这个好新闻尽快通知爷爷和妹妹。
我去买写对子用的大红纸,两个妹妹分头去找写字用的桌子和椅子。等我把纸张买来了,她俩却还在院子里团团直转,像是热窝上的蚂蚁(ant)。“你们这两个笨猪,让你们找个桌子都这么难!”我生气地骂她们。大妹妹委屈地说:“哥哥,我们没偷懒,你走后我和小妹把整个院子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一张桌子,咱家有桌子吗?”小妹这么一问,倒真把我给问住了。是啊,我们家连一个像样的板凳都没有,哪里来的桌子!“小妹,是哥不好,哥不该向你们发火,我是怕耽误了爷爷写字,咱们的生意就不好做了。别着急,再找找,一定能找到。”最终在爷爷的指点下,我们终于抬来了一张少了两条脚的木凳子,调好啦高度,放在爷爷的床头,不高不矮,正适合爷爷写字。把纸铺开,刚预备动笔,问题就又出来了。因为天气太冷了,整瓶墨汁冻得死死的,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把瓶子打开。“别急,慢慢来,小心点,别把手指划破了。”爷爷在旁边干着急也帮不了哪些忙。数九冷天里,我和妹妹三个小脑袋凑在一路,急得满头大汗。小妹妹说,“哥哥,哥哥,你把瓶子用砖头砸破,墨汁就会流出来了。”“你真傻,瓶子破了,墨汁不也流走了吗?”大妹妹不赞成她的意见。“那怎么办,没有墨汁我们就写不成字,写不
成字就没有钱,没有钱他们还会骂我们‘穷光蛋’的!”小妹妹的小脸急得通红。“不急,不急,哥哥有办法!”我索性把瓶子放在我的棉袄里,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它,边暖边吹气,还真灵,这次没有费多大的劲,就轻易地把瓶子给打开了。在平时爷爷一定赞扬我几句,可这次他没说一句话,那张油黑的脸上有几条皱纹动了动,发白的髯毛收回明晃晃的光,他是心里惆怅啊。
爷爷的手微微颤动了几下,才把毛笔插进散发着我体温的瓶子里,然后很吃力地写下了“福星高照”四个大字。“真是老了,老了,手不听使唤了,字也写得不成样子了。”爷爷对自己的字不写意,摇了摇头,有点失望地看着我们。小妹却在一旁跳着、叫着。“爷爷写得好,写得好,可以卖大价格了!”我也说,“爷爷,你的字写得漂亮着呢,别看你是躺着,咱们这东寨西营十八村还不是没有一个人能赶上爷爷你的字!”“傻小子,只会哄爷爷开心罢了。”爷爷在床上写字,显显著得不大方便,他每写几个字就要把身子翻转一下,我和两个小妹就吃力地帮他转身。“爷爷,不急,你慢慢写,要不歇息一下再接着写?”我和妹妹心痛爷爷拖着病体还要干活,劝他歇息一下。“不行啊,时间不等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写迟了,过了旺季就再也卖不出去了。”等写完了所有的纸张,他的腰间竟流出好多白色和黄色殽杂的东西来。小妹吓得要死,大声喊叫“爷爷的肠子出来,爷爷不能活了,怎么办啊!爸爸你在哪啊,求你救救我们吧!”爷爷却不紧不慢地说:“傻丫头,爷爷哪能这么快死掉,爷爷还要吃你哥哥的喜酒,抱我的曾孙子呢!不要紧,不要紧的,你们拿纸帮我擦一擦就好啦。”我和妹妹看爷爷这么平静,就也不再畏惧了。因为本钱有限,我们不能写得太多,恐怕写多了也卖不出去,反倒折了本。“这次先去看一看行情,要是好卖,下次咱们就多写一点。你们快点出发吧,耽误了就不好买了。记取,如果是穿得体面的城里人来买,就把‘云现祥瑞、竹报平安、福星高照’这几张拿给他们;如果是穿得和咱们差不多的乡下人来买,就把‘多福多寿多须眉,大富大贵大祥瑞’这几张买给他们。”我们一句句都记在心里,摇头就像小鸡(chick)吃米一样。“另有,一定要听爷爷话,城里的人多,不要东瞅西看,万一迷了路就问人。跟着人群走,别人往哪里走,你们就跟着走,别占小便宜,别相信不熟悉的人说的话。你是大哥,要有主心骨,看好你的两个妹妹。”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过后,总算觉得万无一失了,才让我们兄妹三个出门。
县城离家只有七八里,可我们都依然第一次出门,所有的东西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幸运的是,我们很顺利地跟着人群到了县城。“城里和咱村里有啥不一样?”我问两个紧紧拉着我的手的妹妹。“县城的车多、人多,讨讨饭的也多。”“城里楼好高,灯好亮,厕所不好找。”听着两个妹妹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我们都大笑起来。一开始我们不知道在哪里摆摊子,爷爷也没通知我们。“就在这里吧,这里没有风,不会把我们的对子吹走。放这里,来买的人一定会许多。”大妹妹一定地说。“好,听你的,咱们的生意就在这里开张了!”我大声说,像是在通知所有的人。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有一个人过来,都没有人来问我们是干什么的。正当我们不知无何是好时,一位年老的婆婆过来了。“你们这几个小孩子,这么冷的天,我看你们在这里站了好久了,还拿这么多对子,在干什么啊?”“我们是卖对子的,新年来了,你要卖对子吗?”我见有生意,急不可耐地说。“傻子才来这里买你们的对子!这么冷的天,谁来这个死胡同干什么?”美意婆婆劝我们换个地方摆摊,不然会白白浪费时间,也做不成生意。“我看你们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这样吧,我把你们带到专门买卖字画的巷子去,看你们怪可怜的。”我们兄妹三人半信半疑,远远地跟在这个婆婆的后边。等到了字画小巷子,我们才放宽了心。最终,婆婆还买了几张我们的对子。这是我和妹妹掏到的第一桶金,甭提有多高兴了。大妹妹说:“爷爷说的话不对,爷爷不让我们相信不熟悉的人说的话,婆婆就没骗我们,婆婆是大暴徒。”“婆婆不是不熟悉的人,婆婆跟我们说话了,婆婆是我们熟悉的熟人。你问哥哥,我说的对不对?”小妹妹与大妹妹相互争吵着,都把目光都投向了我。我笑笑,不知道该给她们怎样说。
换了地方,我们的生意竟出奇的好,别的几个摊位还没怎么卖,我们就销售一空了。看着手里的十几块钱,我和妹妹差点儿哭出来。“我们有钱了!我们也是富人了!”我们兄妹三人大声地叫着,跳着。现在想想,我们的生意只所以好做,也许是别的摊子主人看我们几个孩子太可怜了,不忍心与我们争生意,把客户都介绍给我们了;也许是那些不打算买对子的人看到我们的惨样,也伸出了援助之手吧。小妹望着我手上的钱,又望了望一个烧饼铺子,怯生生地说:“哥,我饿了?”我把她的头转过来,“妹妹最听话,有了钱,咱不让妈在外边躲债了,返来和咱们一路过年,让妈给你做这么大个的烧饼!”我不想让刚到手的钱又飞走了,边比划着边劝小妹。小妹听了我的话,使劲地点摇头:“烧饼不好吃,没妈做的香。”话虽这样说,可她的眼睛却不肯离开人家的烧饼铺子。
接下去的几天里,我们写的对子一天比天多,生意一天比天红火。就这样,在家中要账的在紧锣密鼓进行时,我们的对子摊生意却正兴隆着。卖了足够多的钱,我就让两个小妹看着摊位,自己气喘吁吁地跑回家,“还给你们钱!我们不是‘穷光蛋’,我们也可以有钱的,不许你再来烦我爷爷!”我义正词严地把钱扔给他们,也好让爷爷过点安心的日子。现在想来,那时已不仅仅是我们祖孙四个人在为新年还债而辛勤,更像是四个人被紧紧地绑在一路,在生活的罗网中挣扎,在与贫困作着费力的斗争。爷爷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你们一定要记取,日子会红火起来的,会的。只要你有一双勤劳的手,明天就一定会比明天好!”我们兄妹三人都深深记取了爷爷所说的话,也记取了爷爷说这话时那刚强的神情。
当然,斗争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三个出外奔波的人常常是冻得鼻子、脸颊、小手和耳朵都红肿肿的,开春时会奇痒无比,把肉都挖破了。衣服上,小脸上全是一块黑的墨迹,一片红的纸色,在别的孩子穿新衣服戴红花的时候,我们却像演员一样,化妆成“黑头红脸”。最糟糕的是,我的白天时间全被占用了,只得利用晚上来完成老师布置的暑假作业。而一坐在阴晦的油灯低下,我就又累又困地睡着了。当“嗞嗞”的声音把我惊醒时,油灯已把头发烧焦了。不管怎样,那段时光我们都是快活的。当还清了债主的债,我们的收获是桌子上多了个纸糊的鼓涨涨的钱箱,里面有了一堆非常可观的硬币和零钞。更令我们高兴的是,多余的钱,我们还可以给爷爷买几包香烟,给小妹买一朵油纸做的小花,另有几斤白面和两棵大白菜――年夜饭,我们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顿香喷喷的饺子了!我跑到爷爷的跟前,把红肿的小手伸进他的被窝,“爷爷,往年我们有饺子吃了!是咱们自己挣的钱买的饺子,一定会很香。明年我一定好好练字,这样就不用你亲自来写对子了!”爷爷微笑着说,“好,好,咱们说好啦,明年我说对联你写字!”可说这话时,我却在爷爷的被窝里触摸到了一片湿漉漉的东西――是一滩我从没见过的血水殽杂物,冰凉冰凉的!
爷爷没能吃上我们用卖春联换来的饺子,这是我永远的伤痛和遗憾。以后的几年里,都是我和妹妹一路写对子卖对子,就像是爷爷在我们身边时一样,爸妈也不再出门躲债了。这些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然而,每到过年过节,万家团圆的日子,我总是回忆那在瑟瑟寒风中站着的三个孩童,回忆爷爷躺在床头写“福星高照”的样子,回忆爷爷说过的话――日子会红火起来的,会的……
是的,日子红火起来了!爷爷,你老人家看到了吗?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03级语言学系 陈昆鹏
邮编:4300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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