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生春草

春草往年十三岁，是月牙小学六（1）班的班长，少先队大队长。月牙小学背后，有一个鲜艳的水塘，叫月牙塘，这就是春草家刚承包的养鱼塘。堤埂上，各种各样的野花五彩斑澜，像一片彩色的星星簇拥着弯弯的月牙，很美很美。
春草喜欢画画，她画过一幅《我家的养鱼塘》：一片片荷叶撑开一把把绿伞，鱼儿藏在伞下，避雨又遮阳，连伞柄也不用举；青蛙(frog)则把荷叶当做舞台，呱呱呱，正在举行歌咏大奖赛；一朵朵荷花像白色的小房子，花瓣如阳台，住户有蜜蜂(bee)、胡蝶(butterfly)和蜻蜒……这幅画被在文化馆工作的舅舅带进县城，贴进文化馆办的"文化橱窗"，受到好评。
春草心中的理想，就是长大了也像舅舅那样当个画家。舅舅说，想当画家，首先要学会捕捉美。所以，春草放了学就常常蹲在水塘边，瞪大眼晴"捕捉"：瞧，水塘多美，有静有动，有条有理，风儿一吹，花草随风摇动，摇得水塘生气勃勃。瞧，一队小鸭(duckling)子游过来了，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咚，一块石头砸进水中，破坏了春草的思绪，惊散了鸭群。
春草转头一看，原来是阿爸！阿爸怒气冲冲，又抓起一块石头扔去，打中了一只小鸭子。嘎--嘎！鸭群收回惨叫，仓惶逃命。春草赶紧揪住阿爸的衣袖："爸，别人家的鸭子，打不得打不得！"阿爸横眉一竖，吼道?quot;别人家的鸭子，吃咱家的鱼，你就看不见？你没长眼吗？"
春草一个劲儿地为鸭群辩护："鸭子……笨，逮不着鱼。"阿爸的火气更大了："你比鸭子还笨！我养鱼是喂鸭子啊？从明天起，你放了学就给我守鱼塘，见了鸭子，狠狠打！"
春草哪敢违抗阿爸的命令？每日放了学，她只得来守鱼塘，不过决不打鸭子。她坐在水塘边画画，看见阿爸来了才故意虚张声势几声，通知鸭群快跑！鸭群上岸后，总有一只落在前面，一瘸一拐，嘎嘎直叫，不用说，这只鸭子准是被阿爸打瘸了腿的！
炎天到了，春草碰上了比鸭群更大的麻烦事：一群小男孩天天跑到水塘里来游泳，一个又一个煮饺子似的扑通扑通往下跳，弄断荷叶，掐走荷花，翻起一阵阵污泥浊水。春草追到东边，小男孩们跑到西边，春草追到西边，小男孩们又跑到东边。春草不会游水，他们索性游到水塘中心，不把她放在眼里。
春草气得直跺脚，直到阿爸风风火火跑来，才把这群捣蛋鬼吓跑了。一气之下，阿爸在水塘里插了一块木牌：禁止游泳，违者发款！阿爸一走，小男孩们照样来，而且更加义正词严："王春草，你爸真大方，游泳还发钱哪？我们都是'违者'，快发钱呀！"春草这才发现木牌上那个"发"字，真是有苦说不出，
一声口哨，喧闹的水面静了下来，小男孩中领头的牛牛仰起脑袋，叫道?quot;王春草，你爸打瞎阿婆的鸭子，好狠心！"
春草一楞，啥，鸭子是瞎阿婆的？瞎阿婆是村里的"五保户"，原先眼睛好好的，她惟一的儿子去年在抗洪抢险中不幸庆幸牺牲，她哭了三天三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全村人谁不敬重瞎阿婆啊？春草顿时觉得矮了三分。
牛牛叫道："你家承包的鱼塘有什么了不起？依然大队长哩，呸！我们就是要跟你家作对！为鸭子报仇，打！"伴伴随着一声喊，瓦片、污泥、草团、破胶鞋纷纷向岸上飞来，同时飞来的另有嘻嘻哈哈的笑声。春草捂着脸跑了，委屈的泪水流个不停……牛牛他们原来是为瞎阿婆打抱不平啊！
春草还发现，因为阿爸打了瞎阿婆的鸭子，连女伴也不跟她玩了，见了她眼一斜，理也不理。你想，连瞎阿婆的鸭子都要打的人，谁不恨呀？春草去碾米，就会有一个小男孩拦住她："我家承包的，不给你碾！"春草去买盐，柜台后就会探出一个小脑袋："我家承包的，不卖给你！"春草成为孤家寡人，心里真不是滋味。
阿爸见木牌不起作用，干脆在水中打了十几棍木桩，拉起一圈铁丝网，把水塘围得像个水牢，鱼儿花儿草儿都成为囚犯。铁丝网两侧还撒上了许多玻璃碎片，水下闪着可怕的凶光，像是暗藏着无数只阴冷的白眼球。鲜艳的水塘，变成为可怕的监狱！牛牛他们再也不敢往水里跳了，但铁刺却挡不住那群鸭子，对它们来说，像是只是多装了几道门，一低头一侧身，照样进进出出，方便得很。天气闷热，水中缺氧，常有鱼儿晕头转向漂上水面，成为鸭群的美食。
阿爸看见鸭子吃鱼，气得骂骂列列，抓起石头拼命追打鸭群。可是，鸭子们早已练就出一套躲避飞石的非凡本领。它们能判断飞石的落点，轻轻一闪就让开了，还冲着岸上"嘎嘎"直叫，像是在说："想赶我们走，没门！"
阿爸恼羞成怒，买来几包老鼠(mouse)药，拌在油炒饭中，捏成鸡蛋大的饭团，放进一个木盒。第二天一早，他静静来到水塘边，将木盒盖上青草，放入水中，用一根长竹竿把木盒推到一片荷叶下，冷冷地说?quot;来吧来吧，初级早点，免费，随便吃。"说完，他镇静地看了看四周，匆匆地走了。这时，从柳树后闪出一个人影，不是别人，是春草！她早就猜出阿爸的心思，小侦察员似的跟着阿爸，阿爸一走她就发现了荷叶下的木盒：阿爸真狠心，竟然想毒死瞎阿婆的鸭子！这可怎么办？
春草正焦虑不安，一群鸭子摇摇摆摆走上堤埂，扑通扑通跳下水，张开大扁嘴，见什么啃什么，活像一群馋鬼！春草一边大吼"嘿--哧"，一边抓起石头乱打，真打，狠狠打。鸭群像是饿坏了，知道荷叶下有"早点"，勇敢地向木盒游去。要是让鸭群吃到饭团，那可就槽了！可是，木盒在水塘中心，够不着啊！用石头将木盒打翻？不行，这样会把鱼儿毒死。要是有一根长竹棍就好啦……哎，用柳枝试试行不行？
春草很快折来一根柳枝，一试，短了一点。鸭群已发现了木盒，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向它游去……春草不顾一切跳下水塘，咯，像秤砣落水一样溅起水花。池水淹到她的胸脯。她有些畏惧，一只手紧紧抓住岸边的杂草，不敢动弹。好半天，她才用另一只手将柳枝伸出去，可借柳枝太短，离木盒还差一米多远，要扒到木盒，还必须往前走。
鸭群见春草不动，又开始朝木盒游去。春草急得大叫?quot;嘿--哧！回去！回去！"她束手无策，解下红领巾，系在柳枝上，一边甩动一边叫嚷。鸭群被红领巾唬住，停在离木盒不远的水面，朝春草低声叫唤，像是在恳求：你，让我们去吃"早点"吧。我们饿坏了，求求你，让我们去吃"早点"吧。
这样对峙下去可不行！春草小心翼翼向前迈了一步。脚下越陷越深，一米多的距离，却走了好长时间。池水逐步漫过双肩，铁刺狠狠扎了她几下，指尖渗出殷红的鲜血。她扶住木桩，身子向前一倾，甩出柳枝，刚好扒到木盒，往后一拖，木盒马上像小船一样向她漂来。啊，鸭群得救了！
春草抓起木盒，咬紧牙关一挥臂，用尽全力，将木盒抛上了堤埂。没想到用力过猛，她脚下一滑，陷入淤泥中，脚背扎进碎玻璃，
她"呀"地叫了一声，一仰身倒入水中……本来她完全有可能站起来，可铁刺挂住了她的衣袖、裤子，她越是挣扎，铁刺越是往肉里扎，越扎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春草不再挣扎。水下静静静，成千上万条鱼儿向她游来，荷花荷叶向她漂来，鸭群在水面"呷呷"哭泣……当人们发现春草、将她抬上岸时，她还睁大着双眼：这个世界她还没看够，还想"捕捉"人间美景！阿爸扑通跪在春草身边，从她身上取出一片片碎玻璃，声泪俱下："阿草，你痛不痛？痛，你就喊，就说一声痛……我糊涂，我忘八！我撒的碎玻璃，我拉的铁丝网，我害了你！"
牛牛率领小同伴们跑来了，哭着喊着："春草，上我家碾米去！""春草，上我家买盐去！"瞎阿婆也拄着手杖来了："闺女，我的好闺女！你帮我做过多少好事，我眼瞎心不瞎，记得清清楚楚！好闺女，你怎么为了鸭子连命也不顾啊？"
舅舅闻讯从县城赶来时，春草已长眠在一座高高的山岗上，从这儿能够看到月牙塘，可以尽情"捕捉"大自然的鲜艳景色。舅舅在坟头插了二十闹，阿草，这些画笔随你画，画完我再给你买……你准能当上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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