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天使

　　爸在矿井下遇难后，后爸带着一个大我两个月的闺女(daughter)来到我家。她跟着后爸来的那天，妈让我叫她姐姐。

　　她高高的个子，身材特别悦目。可穿着却土得掉渣。她很不幸，***死得早，为了能让她到城里条件好的学校读书，她爸当了井下工人。晤面的瞬间，我对他们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与厌恶，于是我低着头，不肯开口。

　　妈叹息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请求。后爸搓搓手，敦朴地对妈笑笑：“别为难孩子了。”

　　看我没开口，她狭隘不安地看着我，目光里流露出理解与宽容。

　　家里地方小，后爸买了一张有上下铺的床放在我的屋里。她个子高，爬上铺困难。我想睡上铺，可妈冲我使眼色，不让我说话。

　　冬天逐步到了，气温下降得很厉害。妈拿着家里惟一的鹅毛褥子，犹豫一下，看了她一眼，可依然铺在了我的床上。她扭过头，后爸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头冲他爸微微笑了。那一瞬间，我觉得妈妈有点太过了。

　　家里添了人，我特别不习惯。看着陌生的后爸，我想到了亲爸。一次梦中哭醒，我看到她坐在我的床边。

　　“我妈刚死那会儿，我也像你一样。”她温柔地用毛巾帮我擦脸上的泪水。这一次，我没出息拒绝她，可依然不肯跟她说话。

　　我舅舅是教育局副局长，她被分到了我班，这也是妈的念头。我性格内向，平时不喜欢说话，很少与同学来往。我爸死后，妈惟恐我有什么闪失，总想找个人照顾我。

　　妈给她买了几件城里女孩儿的衣服，她笑着接过来，一个劲儿地谢谢。妈的脸上很不自然，和我相比，她的衣服太土了。

　　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可我险些不跟她说话。她不在意我的态度，每日都跟在我的身后一同上学。回到家，她抢着帮妈妈做家务，从来不让我伸手。她对妈说我是娇小姐，身子弱，干不了重活。妈笑着附和她，可我知道妈是疼我，不想让我干活。其实他们父女都是忠实疙瘩，后爸每日的活儿很重，工资全交给妈，却从不抱怨。妈把我爸的赔偿金牢牢地攥在手里，对后爸只字不提。我知道妈的心思，妈是想用那钱供我上学。

　　她聪明勤学。回回考试都是全班第一名，而我只能屈居第二名。我不服气，暗暗跟她较劲儿。频频较量后，我迫不得已承认，她的智商确实比我高出许多。

　　高三那年，我喜欢上了班里那个很酷的男生。得知那个男生喜欢另一个女生时，我冲动地给那个男生写了一封情意绵绵的情书，静静地放到了那个男生的书桌里。

　　那个男生看完了信，惊讶地看着我这个丑小鸭(duckling)，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把信摔在了地上。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捡起了信，痛哭失声。她从外面回到教室，问清了缘由，冲到了那个男生面前，声音不高却冷气逗人：“道歉！给我妹妹道歉！”

　　那个男生态度很傲慢：“不！”

　　她猛然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那个男生的脸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拊膺切齿的样子！那一刻，我想开口叫她姐，可还没说出嘴，眼泪就化成为河。

　　羞辱感如死亡一样牢牢地抓住了我，我不敢再去学校。我畏惧同学的眼光，畏惧大家在我的背后指指点点。妈妈看着赖在床上的我，哭着求我。后爸来到了我的床前，想开口可又摇摇头。

　　她把后爸推出了屋子，粗暴地掀开我的被，一会儿把我拉了起来，命令我妈给我穿上衣服。接着她拿出梳子，三下两下就把我的头发梳好，然后把我的书包背在她的身上，领着我往学校走。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她的身后，原来那种反感和厌恶不知哪儿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的依赖，我觉得她就是我的亲姐姐。

　　那个男生终于在同学们和老师的干涉下向我道了歉，可我却淡然了。经历了这场恋爱风云，我成熟了许多。以后的日子，虽然我依然不叫她姐姐，可我有的她也不能少，这是我对妈下的通牒。

　　我们同时考上了一所异地大学。高考结束，我打算着跟姑妈去北京玩，可她跑到饭店当一时工，说是给自己挣学费。看着她每日疲倦的样子，我很惆怅，就跟妈商量，想让妈拿出我爸的赔偿金供她上学。妈果断不赞成：“不行！那是你的学费和妆奁。”妈的果断让我的眼睛发酸。为了我，妈宁愿背上自私的坏名声。

　　临行前，她送我上车。火车开动时，她对我喊：“妹，放心玩，家里有我呢！”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有种想叫她姐的念头，然而，我还没开口她就远远地成为一个斑点。

　　为了她的学费，后爸回老家农村去凑钱。炎天屋子热，我妈开窗睡觉(sleep)，着了凉，昏昏沉沉中摔倒，脑袋碰到了桌子角。

　　电话打到她工作的饭店，她匆匆地把妈送到了医院。妈脑出血，急需抢救。她跑到饭店，在她的苦苦请求下，饭店老板伸出了援手。

　　旅行返来，跟着姑妈回家时，只有妈一个人在家。妈通知我，后爸用她的学费钱救了自己。妈能这么快康复，全凭她的精心照料。

　　姑姑哭了：“嫂嫂，两个都是亲闺女啊！”

　　妈也哭了，连连摇头。感动的潮水一浪接一浪涌过我的心头，我向妈伸出了手，妈晓畅我的意思，从柜子里取出存折递给我。

　　那天晚上，后爸和她回了家。我打开了旅行袋，拿出姑姑事先帮我买好的刮胡刀，小声地叫道：“爸！”

　　后爸眼睛红了，接过刮胡刀却不说话，只是笑。两年来，我第一次叫他“爸”。

　　我又把一件漂亮的裙子递给她，脱口叫道：“姐，给你！”

　　她笑了，没接裙子，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抱住了我，放声哭了起来。后爸擤了一下鼻子，走了出去。妈踉跄地走过来，抱住了我们俩，三个人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

　　那一年，我和她都是十八岁。那一年，天格外地蓝，蓝天白云的上面住着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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