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哥常被我称作“天空上掉下个小白哥”,因为纵然拿大棒槌敲破我的头,我也想不起当初如何与他结识的,这也实在是信息时代的灵异事件了!问他,也是一脸茫然,说:“不知道啊,大概是你在街上卖洋火,我看你又冷又饿怪可怜的,就把你捡回去了。”我举起杯子砸已往,他威武立可屈:“妹妹,投降了!”
吃饭
我最喜欢小白哥带我去吃饭。可我这食神一流的人物跟他鼓鼓的钱包像是没有什么缘分,第一次他带我去王府井吃小吃,我半夜间吐了三回,心都要呕出来了,才将那一堆油乎乎的完全没有消化的芋头饼吐出来,折腾得一宿没睡,可怜我辛辛苦苦补了两天的觉全完了。第二回吃暖锅,小白哥生在重庆,非辣不能下咽,我也逞强,况且我能吃辣也是比较闻名的,于是我们要了一锅红汤,吃的时候还连连称爽,吃完了又是翻江倒海的一晚。
偏偏这两次盛宴都是在周日,正赶上第二天周一班级例会,我坐在班主任的对面睡得东倒西歪,会一开完我就醒了,听见他说:“我最畏惧有的同学对学习没有热情……”
再带我去吃川菜,小白哥一定逼我在吃饭前喝一个生鸡蛋,说这样可以在胃里形成一层保护膜,再吃辣就不会那么刺激了。他也是吃成精了!
我大学同一宿舍的那帮姐姐们见我与他好成那样,就对我“情同兄妹”的辩白嗤之以鼻:“都21世纪了,还拿兄妹蒙人?当我们都傻啊?忠实交代!”最终也没有什么可交代的,疑云最重的老大却在一路吃过饭后立即深信不疑了。我问起缘故,老大说:“你看你在他面前那副吃相!”
暗恋
圣诞前夜,和同事逛街,看到一家卖罐装星座花卉的小店。我给自己挑了一罐石竹,给最好的朋友挑了一罐葡萄风信子。小白哥是双鱼座,对应的是怕羞草,想想那么一个粗枝大叶的男孩子养这样一株娇弱羞怯呵口气就能化掉的植物,委实可笑,其他的花花草草又都很常见,就选了一罐据说能随音乐跳舞的音乐树。
送给他的时候他还很没良心地说:“怎么是射手?妹妹啊,把我的生日都忘了?”我绝不虚心地反击:“双鱼座是怕羞草,你能养吗?你要是把它羞死了怎么办?”
他白我一眼,打开栽培说明,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哈哈大笑起来:“妹妹啊,暗恋我就直说么,不用这样暗箭伤人的吧,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啊……”我满头雾水地听他念:“音乐树又名跳舞草,爱情草……”我差点晕死已往,暗恨自己没有看清说明书,让他占了个大便宜,怒极反笑:“嘿,别说它叫爱情草这样动听的名字,就算它叫魔鬼花、断肠草,你还敢不要?”
最让我郁闷的是,从此以后,他就随时随地向人张扬:“这小丫头暗恋我!”遇人不淑,只有认命,逢此时我只好作出一副痴呆相,让别人看一看,暗恋他的都是何等人物,可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空口白说的,古人诚不我欺!
那罐爱情草至今也没收回芽来,他倒比我还要遗憾,因为不能让人看见我暗恋他的铁证了。
笨笨
小白哥他们单位养了一条狗,叫笨笨,遍体金黄,威猛帅气,见了生人就呜呜发威,却跟我这个自古以来与狗族互不待见的人十分投缘,头一回见我就摇头摆尾往腿上蹭,温顺得像头小绵羊(sheep)。我到小白哥那里去过四五次,已与笨笨难舍难分了。
笨笨的狗龄已算是大龄青年了,于是我叫它“笨笨哥”。小白哥大张了眼睛:“它也是你哥?那我算什么?”我说:“你拿什么跟他比?他是大哥,你是二哥……”他忿忿然:“等哪天我把它宰了,我就是大哥了。哈!哈!哈!”
没过多久,他来看我,进门就说:“笨笨死了!”我说:“不会吧,大不了让他做二哥你做大哥好啦,用得着那么小肚鸡肠么……”看着他独特的神情,不像在开玩笑,惶惶地问:“你真把它杀了?”他赶忙辩解:“不是我杀的,他们知道我跟笨笨好,就趁我不在的时候杀了吃肉,我返来时只剩下皮和爪子了。狗爪子是暖胃的,你肠胃那么不好,一点油腻也不能吃,我就带了两个爪子来给你炖汤喝……”
他从包里掏出两只爪子,我一眼就认出正是笨笨的两只前爪,一只上面有个月亮型的伤痕,另一只金黄的毛丛里杂着星星点点的雪白。我的眼泪立马就下来了。小白哥被我哭得手足无措,不停地拍着我的背:“好妹妹,别哭了,别哭了,一条狗而已,过完年我再养一条……”我火了,腾地把爪子扔到他面前:“你还说一条狗而已,还要我拿它炖汤喝?你平时那么喜欢狗,感情都是装出来的了!笨笨死了你还不是照样吃肉?”
他急了,说:“我发誓我一块肉也没吃!我也没办法啊,等我到时都已经这样了,都是很好的哥们,我还能说什么呢?要不这样,我把笨笨的皮拿去硝了,给你缝个坐垫,它就可以整天陪你了,好不好?你的屋子又这样冷。”
这个温暖金黄的坐垫现在就在我眼前。我抱它在怀里,想着那双黑葡萄一样精灵的眼睛,轻唤着“笨笨哥笨笨哥”,眼睛常常湿透。
压迫
从来都认为女孩儿子只应该有哥哥——不应该有弟弟妹妹,女孩儿子生来是要被人照顾,不应该去照顾别人的;也不能有姐姐,姐妹俩是要争宠的,万一姐姐更漂亮,妹妹只好去跳楼了。目光放长远一点,如果姐妹俩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怎么办?
而哥哥的用处是很大的,代闯祸的妹妹挨鞭子啦,替妹妹教训欺负她的人和狗啦,做她的挡箭牌出气筒啦。而慧质兰心如我者,居然只有一个只会开口向我要钱的弟弟,命运何其不公!最要命的是,这样一个弟弟依然一张姐姐我养不大的癫痫病证明换来的!
没有哥哥的不同,我还没上幼儿园就深有体会了。只要我的小女伴们和我斗气,就坐上她们哥哥的肩头,夸张地尖声大笑,因为她们知道,只要祭出这个法宝,我必然会扁扁嘴巴下起大雨。所以当她们中最嚣张的一个去念了心理学硕士,我一点也不吃惊。年纪轻轻就天赋异秉了嘛!
可是自从有了个小白哥——这话怎么说得跟“自从有了个马县令”似的——哈哈,爽啊!他第一返来看我就是奉命来的。那阵子我的合租者刚搬走,我想撤一张床,顺便把屋子重新归置一下,免得转个身都碰东碰西的。于是给他打电话:“明天来帮我干活。别忘了带上钱请我吃饭。”
他见了对生活常识贫乏如白痴的我,赞不绝口:“傻妹妹啊……”他教我将牛奶炖热了再喝,这样就不会拉肚子;教我用牙膏糊墙纸,用泡沫板隔音;给我换爆了的灯泡,修摔坏的随身听和漏水的龙头;把我乱得贼窝似的书堆码放整齐……干完活还要挖空心思带我去吃些新奇的玩意儿,他被我欺负得紧了就犯嘀咕:“我怎么会熟悉你这样一个妹妹的?”我说:“你命好我也没办法。”他说:“你去看一看别人家的妹妹,有这么对待哥哥的吗?”我说:“我要是想要个哥哥来跟我耍威风,哪还轮得到你?我通知你,哥哥就是用来给妹妹敲诈、欺负、剥削、压迫……”
束缚
可现在我已经不能随便欺负他了。原因我不说你也能晓畅,他有女朋友了。给他打电话,就说“你嫂嫂在看电视呢”或“你嫂嫂在玩游戏呢”。我万分恼火:“我嫂嫂在,我就不能跟你说话了?我依然你妹妹呢!”明知道这个时候妹妹最招人嫌了,就是亲妹妹也要乖乖让道,况且我这个不知从哪里杀出来的野丫头。他又赶紧过来安抚:“这个嘛……呵呵,小妹妹,将来你会晓畅的。别生气了,哪天我跟你嫂嫂带你吃饭去。”我咬牙切齿:“你敢带她来我就把她杀掉!”
气呼呼地摔上电话,我心里却感慨蔓生,知道什么叫重妻轻妹吗?来看一看小白哥此时的样子……
其实纵然我有了嫂嫂,再碰到什么减缓不了的难题,也根本不需皱一下眉梢,拨个电话,叫一声“小白哥!”听他一句:“别着急啊,我马上过来!”则不管这个深深似海的城市抛来多少已知的磨难和未知的孤独,心也马上就安了。
可是小白哥,我多么吊唁我们那段亲密无间的兄妹岁月。因为知道漫长琐碎的生活会在我们中心生出许多遥远和疏离,所以面对命运附着的如恒河沙数的模糊与苍茫,因了你的存在,我学会了祈祷,向那些隐迹于宿命各个缝隙的神祗,一遍遍地祈祷,希望他们听见我惊骇的悲心,请求他们保佑彼此关爱的兄妹,让我们在这尘世的旅途上,能陪伴彼此多一些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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