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蝎大王”袁新利：我的一切都是爷爷给的

　　30年前，不满一岁的他被遗弃在公交车上，是没有任何血缘干系的“爷爷”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二十余年相濡以沫的生活尽显祖孙真情，他正要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却因故意伤人而身陷囹圄。爷爷没有等到孙儿出狱的那一天，但是这个善良的老人，却再一次倾其所有，谱写了一曲沁人心脾的纯情挚爱之歌。

　　

　　好爷爷，又当爹爹又当妈

　　

　　我叫袁新利，是河北省邯郸市人，因为有一手养蝎的技能，在当地被人们称作“养蝎大王”。

　　 1974年的一个冷气袭人的春夜，不足一岁的我被狠心的亲生父母丢在邯郸市的一辆公交车上。一个刚刚下班的老师傅在终点站下车时被售票员叫住，说他丢失了东西，老师傅回过头来，见到了棉布紧裹着的我。他说，这不是我的东西。售票员说，不是你的是谁的！就这样，老师傅抱起了我，从此他成为我的爷爷。

　　在我到来之前，爷爷独自一人生在世，那年他已经51岁了。爷爷终身未娶，没有正式工作，遇见我时他正在一家玻璃工厂看门。

　　我小草般的一天天长大，爷爷却古树似的一天天变老了，没有了工作，他就自己摆摊设点。每日早上我背着书包去上学，爷爷就推起小车到另一所小学校的门口售卖杂货，挣些辛苦钱。他对自己是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对我却无微不至，尽心庇护。

　　有一次，我一个要好的同学过生日，请我去他家吃饭。吃饭的时候，同学的母亲问我什么时候过生日，我没有回答，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生于什么时候，事先我的心里别提有多委屈了。回到家来，爷爷问我为啥不快活，我道出原委。爷爷低头沉吟了一会，说：“你的生日是3月6号啊。”这不正是我来到爷爷家中的日子吗？

　　冬去春来又一年。这天午后，爷爷没有像往常一样推车出门，对我说：“晚上叫几个要好的同学到咱家来吃饭吧，明天是你的生日啊。”我高兴极了，可是，爷爷辛勤地操持着那小小的生意，一天挣不到块八毛钱，我哪忍心过什么生日。爷爷笑着说：“别的同学过生日邀请你，你也得邀请邀请人家呀，叫他们来吧。”晚上放学，我叫了两个最要好的同学来到家中，一进家门，就闻到了鱼肉的浓香，爷爷烧了五、六样菜，好丰盛的一桌，其中有我最最爱吃的煎带鱼。看着我们吃得欢乐雀跃的样子，爷爷的脸上满是温温的笑脸。

　　这以后，每年这个时候，爷爷都要预备一桌佳肴给我过生日。另一个他一次也不拉的就是参加家长座谈会。每次他去学校之前总要刻意地把自己整理一番，髯毛详尽地剃了，穿上平日舍不得穿的衣裳。有时候我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等爷爷，从窗户向教室里望去，我那一头白发的爷爷在众多年富力强的家长中显得那么突出，他是那样的谦卑，那样的心神专注。好频频，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刷刷地流淌下来……

　　转眼间，我从小学升到了初中，新的学校离爷爷摆摊的地方远了，但我仍然像以前一样，一放学就跑去找爷爷，在他的身边站一会，说一会儿话。有一日，我去找爷爷，看到一个叫“梭子”的坏小子把一块口香糖扔贴到爷爷的后背上。梭子比我高半头，腿粗拳大，平时我对他有几分惧怕，可这天我仿佛胆小如鼠，喝令梭子立即把我爷爷身上的东西拿掉。梭子扭头就走，我扑上去抓住了他，两人厮打在了一路。爷爷吓坏了，却又劝阻不住。我像一头愤怒的狮子(lion)，越战越勇。梭子逐步败下阵来，拔腿奔逃，我追了一程，还捡了块石子掷在了梭子后脚跟上。爷爷拉我回去，为我敷伤抹药：“没见过你这么厉害。”我英雄气十足地说：“谁要是敢动您一根毫毛，我就跟谁拼命。”爷爷的眼角湿润了。

　　

　　一失足，墙里墙外两凄然

　　

　　1993年炎天，我考进上了河北省一所农业专科学校的生物科学系。学校离家700多里路。远走前的那个晚上，爷爷先是絮絮不休说这讲那，尔后就一言不发，他频频掉头，用衣袖擦拭眼里的泪花。

　　爷爷已经70岁了，但是为了我，仍挺着被岁月压弯了的脊梁。大三暑假，我回家过年，到家那天是腊月二十九，爷爷卖了一天的苹果，很晚了才疲惫地走回家来。（寒暑假间学校门口没有生意，爷爷只能改做别的。）大年初二一早，爷爷就又要出门，外面冷风飕飕，冰封雪冻，我没有权利阻止爷爷出门，因为要吃要花的我还没有获得保障自己基本生活来源的能力，我执意跟爷爷一同出去。

　　那天，我和爷爷守着半筐苹果站在街口，爷爷因哮喘的老病不住地咳嗽。节日的爆竹远远近近响起，串亲戚，回娘家的人来车往。这天，我亲眼看着爷爷将苹果一个又一个卖出。他那高拎秤杆抖抖索索的手上一个又一个鼓鼓的冻疮，如纷飞的弹雨，把我的心都打碎了。

　　返学后，我努力找寻工作，只要与学业没有大的冲突，多苦多累的活我也干。之后我在一家制版公司谋了份职，工作是晚上去公司校对打印出来的初稿。我干得很卖气，常常深夜一两点钟才预备歇息。学校回不去了，就在公司旮旯一角和衣蜷上一宿，天明再匆匆赶去上课。两个月下来我形销骨立，但想到可以拿到1200元钱，心里非常高兴。我早早地对这笔钱做了预想的支配：为爷爷买一批治哮喘的良药，再给他买一条漂亮的毛皮围巾，在下一个严冬到来之前送到爷爷的手上。

　　然而，事儿却没能如愿发展。老板原本讲好出书后就发工资，但过后却以种种原因推脱，拒绝给我们发工资，还声称想要钱就得持续在他这儿干两个月。老板的无赖行为使我拊膺切齿，在他的办公室里我们吵闹了起来，他的几个属下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我被打出了门外。气昏了的我稍稍喘息了一会就猛然冲回屋中，抡起一把木椅照着无赖老板的脑壳用力砸去，老板栽倒了，头撞在了暖气管上，血流如注……

　　老板被送进了医院，脑骨破裂颅内出血神经损伤，法医判定为严重伤残。事先正在“严打”期间，我被判处12年有期徒刑。天塌地陷的事实使我的精神彻底溃散，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刚刚临近黎明的曙光，竟这么轻易地毁于一旦？我的生命轻于鸿毛，就让它随风飘走吧，我惟一舍弃不下的是爷爷，20多年来老人家在我的身上浇灌了那么多的心血，我还没有来得及做涓滴的回报，怎能一走了之呢？

　　我给爷爷寄了一封信，报告了我惹下大祸的历程，但没有通知他深藏于我心的关于围巾和药品的念头，怕他衰老的身心承受不住太重的伤感。当狱警让我振作起来去迎见爷爷的时候，我的心即将跳出了胸膛。会面室里，我见到了铁栅栏那边的爷爷，爷爷越发的苍老了，他把一包衣物和一袋苹果推送过来，我又看到了那双枯瘦如柴布满沧桑的手，我一把抓住了这只手，眼泪奔涌了出来。苹果又红又亮，分明经过爷爷逐个的擦拭，不由地我想到了和爷爷站立街头凄声叫卖的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我说：“爷爷，等我出去了再好好孝敬您吧。”11年，爷爷您能等着我吗？

　　

　　黄尘路，人去曲未终

　　

　　我不能糟踏自己了，我得好好的在世。监狱里有一座农场，开展着养殖项目。我在农业大学学过一些知识在这里可派上用场。我被委派担任了培育、养殖种蝎的技能工作。

　　爷爷每个月总会有一封信给我，每一封信里总会违反邮规夹上几张钞票。爷爷话讲得很少，有时只寥寥的三行两句，而且话的内容总是那么大同小异：我的孩子，爷爷好想你啊，爷爷一定要等你返来的。

　　我也至少每月给爷爷写一封信，向爷爷报告我的进步，所有烦恼和忧伤都深深藏在心底。然而，爷爷却能在数百里之外感受到真实的我。1999年5月的一天凌晨，我因劳累太过，在蝎厂调查实验的时候不知不觉倒在地上睡着了，蝎池的盖子被我碰开，成群的毒蝎爬到了我的身上……我在疼痛中醒来，迫切自救，但依然受了重伤，被送进了医院。一住竟是一星期。爷爷来信了，他的语调凄惶：“迩来夜间常有噩梦，白日坐卧不安，血压也高了起来……你那边有什么事儿吗？”

　　

　　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收到爷爷的音讯，一连去了两封信也没得到回应。我一天比一天焦虑，实在按捺不住了，就经请示赞成给我家邻居郑婶挂了个电话。郑婶通知我说，爷爷病了，住院了。我问什么病，郑婶吞吞吐吐，最终道了实情，肺癌。我像当头挨了一棒，懵了。自打得到这个阴险的新闻，我的精神几近崩溃，爷爷一旦有个好歹我的生存另有什么意义呢？

　　我有点半癫半疯了，找狱领导提出要求——回家看望爷爷，得不到批准我大闹情绪，早上不起，晚上不睡，顶撞干警，敷衍工作，破罐子破摔不想得什么好儿了。就在我意志消沉自暴自弃的当儿，突然之间收到了爷爷的来信，我小心翼翼地把信展开，爷爷那熟悉的字迹跳荡在了眼前：

　　“亲爱的孩子，我最最亲爱的小新利：

　　爷爷在这个世上活得已经太久了，活得很累了，要非常自私地去歇息了。爷爷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有你在身边，你给爷爷带来的悲哀是无法用语言说明的。

　　爷爷要去歇息了，可难以安心的是最终阶段用医、用药所欠下人家的6710元的债务，这笔债爷爷无力偿还了，只能留给你了。爷爷一生克勤克俭自食其力清白做人，没有欠缺过别人什么东西，而最终这笔债务实属迫不得已，不管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帮助爷爷弥补掉这份遗憾。欠条在你郑婶手上，出来后务必找她，了我心愿。

　　咱家的两间老房留给你返来安身。你要好好改造，争取早日自由。”

　　这封挟带着晴天霹雳的来信较往常长，字也歪歪斜斜失去了昔日的挺拔，像是用心尖一点点刻出来的。我意识到这是爷爷的绝笔，是我今生收到的爷爷的最终一封信了，不禁涕泪交流。

　　这天，我的头脑杂乱不堪，语无伦次地给爷爷写了一封长信。我说，您还不老，一点也不老！我知道您累了，可是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啊，爷爷，再等一等我吧……我神昏智迷，一连几天，茶不思，饭不香，我请求狱方放我出去一回。我说，让我看一眼爷爷，返来马上杀了我都行；我不停地问监友问狱警问医生，问他们知不知道治肺癌的偏方；然后一封接一封地给爷爷写信，如同夜半泣血的子规，声声喊，句句唤，想用这凄厉的呼唤招呼缠住爷爷的脚步……

　　我没有能力挽留爷爷的生命，都没有办法尽奉送终的孝道，我依然只能呆在狱中。但是爷爷最终的嘱托是一道不可抗拒的令牌，我要担负起这个责任。

　　我逐步清醒过来，自消沉中昂起头，开始发奋工作，那时我只有一个心思：只争朝夕地完成爷爷交给的义务，这是今生今世我惟一可为爷爷做的事儿。
　　

　　出狱后，更知爷爷良苦用心
　

　　2001年，我培育研发的东南亚钳蝎与东北黑蝎的杂交品种因繁殖率高、抗病性强、生长迅速而得到省农科部门的一定，狱方给予重奖，我的刑期被减去1年零6个月，此后又有两项成果被社会认可，我再次减刑1年。

　　2004年3月9日我走出了呆了8年的大墙。某闻名养蝎厂的桑塔纳轿车早已经停在了围墙外面接我，随即我被聘为该厂技能指导。

　　在蝎厂安顿妥当，我奔回故乡找到了郑婶。接纳了爷爷的骨灰，谢了郑婶，我对她说，爷爷欠她的6710元钱半年之内我将一切还清。郑婶没有接话，从橱子里取出一张存单，交给我说：“这是你爷爷留给你的，你刚出来，怕一时找不到工作，用它暂作支撑吧。”我细看存单，户名栏写着我的名字，上面5年期存着6710元人民币。我愣了，郑婶说：“这是你爷爷替你存的钱。”“我爷爷不是欠着您的债吗？”郑婶说：“傻孩子，那是你爷爷哄你的呀！”晓畅了，恍然间我全都晓畅了，我的为我操劳了半生的爷爷用他最终的力气编织了一道虚幻而鲜艳的景色，在这景色的托举中我那枯萎的生命才得以升华。

　　现在的我，已经是蝎厂的副厂长，拥有蝎厂30%的股份，也算得上事业有小成。但是我一刻不敢骄傲，不敢懈怠，我总能感觉爷爷的目光一向在追伴伴随着我。我的最大心愿是办一家大型福利院，让那些孤寡老人和失亲儿童有依有靠，为了这个目标，我将不懈地奋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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