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县城上学的时候,家里预备让我去当兵,父母有了这种念头后,没有先跟我说,而是先征求算命先生的意见。先生根据我的生辰八字,算出我至少也要当个团长。这让我父母对我充满希望。 我那个时候对当团长的熟悉太少,因而觉得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首先我认为,团长就可以指挥千军万马了,是个了不起的将军。这是我从所看不多的电影里得到的熟悉。再则邻居杨老爷子已往当过民兵排长。他常说“县团级县团级”就是团长如果回到地方,就可以当县长或县委书记。我进一步推断的结果是:我有可能被写进县志中。 这怎么得了。所以,刚到部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少做一些不着调的事,万一以后被人记到县志里不就遗臭万年了吗?非得干的好事,大概是一时忍不住干的好事,事后都百般遮盖,任何人都不通知。但是之后,两次参加军校招考都没有成,我就对当团长的事不那么上心了。干起不着调的事,想到的是瞒过领导一时就可以了,县不县志的已经限制不到我了。 当不了军官,在部队老闹着也不是事,就开始写稿子。那时候我还没有电脑,都是在稿纸上写,写了一摞又一摞,我都整理好,连修改历程都留着,就是某个稿子的一稿、二稿、三稿以至终稿,全都留好。 事先有两个念头:一是将来有孩子了,给孩子看,算是反动传统和励志教育的活教材;二是以后我万一成为作家,可以做文献用。 离开部队的时候,那些东西处理起来实在很难,就先放我姐家,她就在同一驻地的另一个部队。我跟她说,等我回去安顿好过后,就把这些文献弄走。但是之后谋生太艰巨就把这事忘了。去年炎天带着儿子去我姐家,大姐还指着那些整整齐齐的稿纸对我儿子说呢:看你爸多辛苦,写了这么多没用的。给我弄得极不美意思。我说,算了算了,有收破烂的来卖了换两罐啤酒吧。 可是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间,我发现身边居然有朋友已经开始出文集了。有个家伙,没看见宣布作品,结果一会儿出了六卷,虽然没有等身,但差不多等膝了。过了不久,我又发现一个更猛的,光是日记都出版了八九卷,每卷都有两寸来厚。我的第一念头是:这太不低碳了。 为了不让研究我的人麻烦事,我也曾下大力气记过日记,一度写得很长,就像小说中主人公独白那样的,但写了几天就写不下去了――因为懒散,实在保持不下去,不过倒是养成记鲁迅式日记的习惯:把日记写成账单。这账单现在很有效处,现在钱跟日子一样,一不小心就发现没有那么多,而且都不知道是怎么没有的。 为了完美自己,我们可以有点儿惊骇心情督促自己,但不停地为自己塑金身的确有点可笑:随便抓块漂亮的布就往身上缝,最终发现自己穿的其实是百衲衣。 我们都是普通人。有些人神乎其神,除了他们确实制造了“神迹”,更多的缘由恐怕依然因为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没有那么多相关文献留给我们。洪堡大概说过这么一句话:一个作家,不应该老是去写那些文献性的东西。这话说得太过俏皮也太过刻薄,但相当透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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