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生故事中这个人物的时代,牦牛(yak)(yak)已经被役使,马与野马(mustang)已经合并。在相传中,这以前的时代叫做美好时代。而此时,天空上的星宿因为种种疑虑已彼此不和。财富的多寡成为衡量贤愚、决定高贵与卑下的标准。妖魔的帮助使狡诈的一类人力量增大。总之,人们再也不像人神未分的时代那样正直行事了。
这时世上很少出现神迹。
阿古顿巴出生时也未出现任何神迹。
只是之后相传他母亲产前梦见大片大片的彩云,颜色变幻无穷。而正确无误的是这个孩子的出生却要了他鲜艳母亲的性命,一个接生的女佣也因此丢掉了性命。阿古顿巴一生下来就不大受当领主的父亲(father)的宠爱。下人们也尽量不和他发生接触。阿古顿巴从小就在富裕的庄园里过着孤独的生活。冬天,在矮小寨楼的前面,坐在平滑的石阶下享受太阳的温暖;夏日,在院子里一株株苹果、核桃树的荫凉下陷入沉思。他的脑袋很大,宽广的额头下面是一双郁闷的眼睛,正是这双沉静的、早慧的眼睛真正看到了四季的开始与结束,以及人们以为早已熟知的生活。
当阿古顿巴之后声名远播,成为聪明的化身时,庄园里的人甚至不能对他在任何一件事儿上的显示有清楚的影象。他的童年只是森严沉闷的庄园中的一道隐约的影子。
“他就那样坐在自己脑袋下面,悄无声息。”打开门就可以望到后院翠绿草坪的厨娘说。
“我的奶胀得发疼,我到处找我那可怜的孩子,可他就跟在我身后,像影子一样。”当年的奶娘说。
“比他更不爱说话的,就只有哑巴门房了。
另有许多人说。而恰恰是哑巴门房知道人们现在常常在谈论那个孩子,记得那个孩子走路的样子,沉思的样子和他微笑的样子,记得阿古顿巴是怎样慢慢长大。哑巴门房记起他那模样不禁哑然失笑。阿古顿巴的长大是身子长大,他的脑袋在娘胎里就已经长大成形了。因为这个脑袋,才夺去了母亲的性命。他长大就是从一个大脑袋小身子的家伙变成为一个小脑袋长身子的家伙,一个模样滑稽而表情严厉的家伙。门房还记得他接连好几天弓着腰坐在深陷的门洞里,望着外面的天空,列列山脉和山间有渠水浇灌的麦田。有一日,斜阳西下的时候,他终于起身踏向通往东南的大路。阿古顿巴长长的身影怎样在树丛、土丘和苯波们作法的祭坛上滑动而去门房都记得清清楚楚。
临行之前,阿古顿巴在病榻前和临终的父亲进行了一次深入的交谈。
“我没有好好爱过你,因为你叫你母亲死了。”呼吸困难的领主说,“现在,你说你要我死吗?”阿古顿巴望着这个不断咳嗽,仿佛不是在呼吸空气而是在呼吸尘土的老人想:他是父亲,父亲。他伸手握住父亲瘦削抖索的手:“我不要你死。”“可是你的两个兄长却要我死,好承袭我的地位。我想传位给你。但我担忧你的沉默,担忧你对下人的同情。你要晓畅,下人就像牛羊。”“那你怎么那么喜欢你的马?父亲。”“和一个人相比,一匹好马更加值钱。你若是晓畅这些道理,我就把位子传袭给你。”阿古顿巴说:“我怕我难以晓畅。”老领主叹了口气:“你走吧。我操不了这份心了,反正我都没有爱过你,反正我的灵魂就要升人天堂了。反正你的兄长晓畅当一个好领主的所有道理。”“你走吧。”老领主又说,“你的兄长们知道我召见你会杀掉你。”“是。”阿古顿巴转身就要走出这个充满羊毛织物和铜制器皿的房间。你走吧,父亲的这句话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像闪电样照亮了他的生活前景,那一瞬间他清楚地看到了将来的一切。而他挟着愤怒与悲伤的步伐在熊皮连缀而成的柔软地毯上没有激起一点反响。
阿古顿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和他那副滑稽个人形象十分相等的调侃的笑脸。
“你返来。”苍老威严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阿古顿巴转过身却只看到和那声音不相等的乞求哀怜的表情:“我死后进入天堂吗?”阿古顿巴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听到了自己的笑声。笑声有些沙哑,而且充满了调侃的味道。
“你会进入天堂的,老爷。人死了灵魂都有一个座位,大概在地狱,大概在天堂。”“什么人的座位在天堂?”“大暴徒,老爷,大暴徒的座位。”“富裕的人座位在天堂,富裕的人是大暴徒。我给了神灵无数的供物。”“是这样,老爷。”“叫我父亲。”“是,老爷。依理说你的座位在天堂,可是人人都说自己的座位在天堂,所以天堂的座位早就满了,你只好到地狱里去了!”说完,他以极度恭敬的姿势弓着腰发展着出了房间。
接下来的许多时间里,他都坐在院外阴凉干爽的门洞里,心中升起对家人的无限依恋。同时,他无比的聪明也通知他,这种依恋现实上是一种渴望,渴望一种平静而慈祥的亲情。在他的构想中,父亲的脸不是那个垂亡的领主的脸,而是烧炭人的隐忍神情与门房那平静无邪的神情糅合在一路的脸。
他在洁净的泥地上静坐的时候,清新澄明的感觉逐步从脚底升上头顶。
阿古顿巴望见轻风吹拂;株株绿树,阴凉水一样富于启迪地动荡。他想到王子释边牟尼。就这样,他起身离开了庄园,在清凉晚风的吹拂下走上了漫游的旅程,寻找聪明以及真理的道路。
对于刚刚脱离庄园里闲适生活的阿古顿巴,道路是太丰厚也太崎岖太漫长了。他的靴子已经破了,脚肿胀得难受。他行走在一个气候温顺的地区。一个又一个高山牧场之间是乎整的栽种着青棵、小麦、荨麻的坝子,另有由自流的溪水浇灌的片片果园。不要说人工栽种的植物了,甚至那些裸露的花岗岩也散收回云彩般轻淡的芬芳。许多次了,在这平和鲜艳的景色中感到身躯像石头般重重的,而灵魂却轻盈地上升,直趋天庭,直趋这个世界存在的深奥秘密,他感到灵魂已包裹住了这个秘密。大概说这秘密已经以其浑沌暗昧的状况盘踞了他的脑海,并散射着幽微的光芒。阿古顿巴知道现在需要有一束更为强烈的灵感的光芒来穿透这团浑沌。但是,饥饿使他的内视力越来越弱。那团被抓住的东西又逐步消逝。
他只好睁开眼睛重新面对真实的世界,看到凝滞的云彩下面大地轻轻摇晃。他只好起身去寻找食物,行走时,大地在脚下晃动得更加厉害了。这回,阿古顿巴感到灵魂变得重重的而身躯却轻盈起来。
结果,他因偷吃了奉祭给山神的羊头被捕坐牢。他熟悉这种牢房,以前自己家的庄园里也有这样的牢房。人家通知他他就要死了。他的头将代替那只羊头向山神献祭。是夜无事,月朗星疏,他又从袍子中掏出另有一点残肉的羊齿骨啃了起来。那排锋利的公羊牙齿在他眼前闪着冷光,他的手推动着它们往返错动,竞划伤了他的面颊。他以手指触摸,那牙齿有些地方竞像刀尖一样。他灵机一动,把羊齿骨在牢房的木头窗根上往返错动,很快就锯断了一根手腕粗的窗棂。阿古顿巴把瘦小尖削的脑袋探出去,看见满天闪烁的群星。可惜那些羊齿已经磨钝了。阿古顿巴想要是明天就以我的头颅偿还那奉祭的羊头就完了。他叹口气,摸摸仍感饥饿的肚子,慢慢地睡着了。醒来已是正午时分。狱卒通知他,再过一个晚上他就得去死了。狱卒还问他临死前想吃点什么。
阿古顿巴说:“羊头。”“叫花子,想是你从来没吃过比这更好的东西?”狱卒说:“酒?猪肉?”阿古顿巴闭上眼,轻轻一笑:“煮得烂熟的羊头,我只要。”他得到了羊头,他耐心地对付那羊头。他把头骨缝中的肉丝都一点点剔出吃净。半夜,才用新的齿骨去锯窗棂,钻出牢房,踏上被夜露淋湿的大路。大路闪烁着天边曙色一样的灰白光芒。大路把他带到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那时,整个雪域西藏还没有锯子。阿古顿巴因为这次越狱发明了锯子,并在漫游的路上把这个发明传授给木匠和樵夫,锯子又在这些人手头逐步完善,不但能对付小木头,也能对付大木头了。银子之后甚至成为石匠、铜匠、金银匠的工具了。
这时,阿古顿巴的衣服变得破烂了,还染上了虱子。因为阳光、风、雨水和尘土,衣服上的颜色也褪败了。他的面容更为消瘦。
阿古顿巴成为一个穷人,一个自由安闲的人。
在一个小王国,他以自己的聪明使国王受到了惩罚。他还以自己的聪明杀死了一个不遵戒律、大逆不道的喇嘛。这些都是百姓想做而不敢做的。所以,阿古顿巴聪明和正义的声名传布到遥远的地方。人们甚至还知道他以一口锅换得一个贪婪而又小气的商人的一切钱财加上宝马的一切细节,甚至比阿古顿巴自己事后能够回忆起来的还要清楚。人们都说那个受骗的商人在拉萨又追上了阿古顿巴。这时,阿古顿巴在寺庙前的广场上手扶高高的旗杆。旗杆直指蓝空,蓝空深处的白云飘动。阿古顿巴要商人顺着旗杆向天空上望,飘动的白云下旗杆仿佛正慢慢倾倒。阿古顿巴说他愿意送还商人的一切财物,但寺庙里的喇嘛要他扶着旗杆,不让它倒地。商人说:只要能找回财物,他愿意替阿古顿巴扶着这根旗杆。
阿古顿巴离开了,把那商人的一切钱财散给贫苦百姓。又踏上了漫游的道路。
那个商人却扶着那根稳固的旗杆等阿古顿巴带上他的钱财返来。
他流浪到一个叫做“机”的地区时,他的故事已先期到达。
人们通知他:“那个刁滑但又愚矗的商人已经死在那根旗杆下了。”他说:“我就是阿古顿巴。”人们看着这个状貌滑稽,形容枯槁的人说:“你不是。”他们还说阿古顿巴应有国王一样的雍容,仙人一样的风姿,而不该是一副乞丐般的样子。他们还说他们正在等待阿古顿巴。这些人是一群在部落战争中失败而被放逐的流民,离开了赖以活命的草原和牛群难以为生。这些人住在一个被瘟疫毁灭的村落里,面对大片肥沃的正被林莽吞噬的荒地在太阳下捕捉身上的虱子。他们说部落里已经有人梦见了阿古顿巴要来解救他们。
阿古顿巴摇头叹息,他喜欢上了其中的一个美貌而又郁闷的女子。
“我就是你们盼望的阿古顿巴。”始终沉默不语的女子说:“你不是的。”她是部落头领的闺女(daughter)。她的父亲不复有以往的雄健与威风,只是静待死亡来临。
“我确实是阿古顿巴。”他固执地说。
“不。”那女子徐徐摇头,“阿古顿巴是领主的儿子。”她用郁闷的眼光远望企盼救星出现的那个方向。她的语调凄楚动人,说相信一旦阿古顿巴来到这里就会爱上自己,就会解救自己的部落。叫人吃上许久都未沾口的酥油,吃上煮熟的畜肉。
“我会叫你得到的。”阿古顿巴让她沉溺于鲜艳的理想中,自己向荒野出发去寻找酥油和煮肉的铜锅。他在路旁长满野白杨和暗绿色青绿树丛的大路上行走了两天。正午,他的面前出现了岔路。阿古顿巴在路口犹豫起来。他知道一条通向自由、无拘束无责任的自由。而另一条将带来责任和没有希望的爱情。正在路口徜徉不定的阿古顿巴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看见两只画眉(thrush)飞来。鸟儿叽叽喳喳,他仔细谛听,竟然听懂了鸟儿的语音。
一只画眉说那个瞎眼老太婆就要饿死了。
另一只画眉说因为她儿子猎虎时死了。
阿古顿巴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一些自由了。听着良心的召唤而失去自由。
他向鸟儿询问那个老太婆在什么地方。画眉通知他在山岭下的第三块巨大岩石上等待儿子返来。说完两只画眉快乐地飞走了。
以后,在好几个有岔道的地方,他都选择了叫自己感到忧虑和重重的的道路。最终,他终于从岭上望见山谷中一所孤零的断了炊烟的小屋。小屋被树丛包围掩映,轮廓模糊。小屋往前,一块卧牛般突兀的岩石上有个老人佝偻的身影。虽然隔得很远,但那个孤苦的老妇人的个人形象在他眼前变得十分清楚。这个个人形象是他目睹过的许多贫贱妇人个人形象的组合。这个组合而成的个人形象像一柄刀子(knife)刺中了他胸口里某个疼痛难忍的地方。在迎面而来的松风中,他的眼泪流泻了下来。
他听见自己叫道:“妈妈。”阿古顿巴知道自己被多次纠缠的世俗感情缠绕住了。而他离开庄园四处漫游可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又有两只画眉在他眼前飞来飞去,啁啾不已。
他问:“你们要对我说些什么?”“喳!喳喳!”雄鸟叫道。
“叽,叽叽”雌鸟叫道。
阿古顿巴却听不懂鸟的语言了。他双手捧着脑袋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之后哭声变成为笑声。
从大路的另一头走来五个年轻僧人,他们站住,好奇地问他是在哭泣依然在欢笑。
阿古顿巴站起来,说:“阿古顿巴在欢笑。”果然他的脸干干净净的不见一点泪痕。年轻的和尚们不再理会他,坐下来歇脚打尖了。他们辨别拿出最终的一个麦面馍馍。阿古顿巴请求分给他一点。
他们说:“那便是六个人了。六个人怎么分三个馍馍?”阿古顿巴说:“我要的不多,每人分给我一半就可以了。”几个和尚欣然应允,并夸他是个公正的人。这些僧人还说要是寺里的总管也这样公正就好啦。阿古顿巴吃掉半个馍馍。这时风转了向,他怀揣着两个馍馍走下了山岭,并找到了那块石头。那是一块冰川留下的碛石,石头上面深刻而平滑的擦痕叫他想到某种非人亦非神的巨大力量。那个老妇人的哭声打断了他的遐想。
他十分清楚地感到这个哭声像少女一样美妙悲切的瞎眼老妇人已不是她自己本身,而是他命运中的一部分了。
她说:“儿子。”她的手在阿古顿巴脸上尽情抚摸。那双抖索不已的手逐步向下,摸到了他揣在怀中的馍馍。
“馍馍吗?”她贪馋地问。
“馍馍。”“给我,儿子,我饿。”老妇人用女王般庄严的语调说。她接过馍馍就坐在地上狼(wolf)吞虎咽起来。馍馍从嘴巴中心出来,又从两边嘴角漏出许多碎块。这个人形象叫阿古顿巴感到厌恶和畏惧。想趁瞎老太婆饕餮之时,转身离去。恰在这个时候,他听见晴空中一声霹雳,接着一团火球降下来,销毁了老妇人栖身的小屋。
阿古顿巴刚抬起的腿又放下了。
吃完馍馍的瞎老太婆仰起脸来,说:“儿子,带我回家吧。”她伸出双手,揽住阿古顿巴细长的脖子,伏到了他背上。阿古顿巴仰望一下天空中无羁的流云。然后,一弓身把老妇人背起来,面朝下面的大地迈开重重的的步伐。
老妇人又问:“你是我儿子吗?”阿古顿巴没有回答。
他又想到了那个骄傲而鲜艳的部落头领的闺女。他说:“她更要不相信我了。不相信我是阿古顿巴了。”“谁?阿古顿巴是一个人吗?”“是我。”适宜播种的时节很快来临了。
阿古顿巴身上已经失去了以往那种诗人般悠然自得的情调。他像只饿狗一样四处奔窜,为了天赐给他的永远都处于饥饿状况中的瞎眼妈妈。
他仍然和那个看不到前途的部落生活在一路。
部落头领的闺女对他说:“你,怎么不说你是阿古顿巴了。阿古顿巴出身名门。”说着,她仰起漂亮的脸,眼里闪烁迷人的光芒,语气也变得像梦呓一般了,“……他一定是英俊聪敏的王子模样”。
真正的阿古顿巴形销骨立,垂手站在她面前,脸上的表情幸福无比。
“去吧,”鲜艳姑娘冷冷地说,“去给你下贱的母亲挖几颗觉玛吧。”“是,小姐。”“去吧”。
就在这天,阿古顿巴看见土中的草根上冒出了肥胖的芽。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想出了解救这个部落的办法。他立即回去找到头领的闺女,说:“我刚挖到一个宝贝,可它又从土里遁走了。”“把宝贝找返来,献给我。”“一个人找不返来。”“一切落的人都跟你去找。”阿古顿巴首先指挥这些人往宽地挖掘。这些以往曾有过近千年耕作历史的荒地十分轻易开掘。那些玄色的疏松收回醉人的气息。他们当然没有翻掘到并不存在的宝贝。顿巴看新垦的土地已经足够宽广了,就说:“兴许宝贝钻进更深的地方去了。”人们又往深里挖掘。正当人们诅咒、埋怨自己竞听了一个疯子的指使,他们挖出了清洁温湿的泉水。
“既然宝贝已经远走高飞,不愿亲近小姐,那个阿古顿巴还不到来,就让我们在地里种上青稞,浇灌井水吧。”秋天到来的时候,人们彻底摆脱了饥饿。不过三年,这濒于灭绝的游牧部落重新变成壮大的农耕部落。部落头领成为领主,他美貌骄傲的闺女在新建的庄园中过上了尊贵荣耀的生活。阿古顿巴和老妇人依然居住在低矮的土屋里。
一天,老妇人又用少女般美妙动听的声音说:“儿子,茶里怎么没有牛奶和酥油,盘子里怎么没有肉干与奶酪呀?”“母亲,那是领主才能享用的呀。”“我老了,我要死了。”老妇人的口气十分专横,而且充满怨愤。“我要吃那些东西。”“母亲……”“不要叫我母亲,既然你不能叫我过上那样的好生活。”“母亲……”“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想说什么?”“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那你,”老妇人的声音又变得柔媚了,“那你就叫我过上舒心的日子吧,领主一样的日子。”“蠢猪一样的日子吗?”阿古顿巴又听到自己声音中调侃的味道,调侃的味道。
“我要死了,我真是可怜。”“你就死吧。”阿古顿巴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用以前弃家漫游前对垂亡的父亲说话的那种冷峻的腔调说。
说完,他在老妇人凄楚的哭声中跨出家门。他依然打算替可怜的母亲去乞讨一点好吃的东西。斜阳西下,他看见自己瘦长的身影先于自己的脚步向前无声无息地滑行,看到破烂的衣衫的碎片在身上像鸟羽一样凌风飞舞,看到自己那可笑的尖削脑袋的影子上了庄园矮小的门楼。这时,他听见一派笙歌之声,看见院子里拴满了配着各式珍贵鞍具的马匹。
也许领主要死了。他想。
人家却通知他是领主闺女的婚礼。
“哪个闺女?”他问,口气恍模糊惚。
“领主只有一个闺女。”“她是嫁给阿古顿巴吗?”“不。”“她不等阿古顿巴了吗?”“不等了。她说阿古顿巴是不存在的。”领主的闺女嫁给了原先战胜并驱赶了他们部落的那个部落的头领。以避免两个部落间再起事端。这天,人不分贵贱都受到很好的招待。阿古顿巴喝足了酒,昏沉中又揣上许多油炸的糕点和奶酪。
推开矮小土屋重重的的木门时,一方月光跟了出去。他说:“出去吧,月亮。”月光就停留在原来的地方了。
“我找到好吃的东西了,母亲。”可是,瞎老太婆已经死了。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睁得很大。临死前,她还略略梳洗了一番。
黎明时分,阿古顿巴又踏上了浪游的征途。翻过一座长满白桦的山岗,那个因他的聪明而创建起来的庄园就从眼里消逝了。清凉的露水使他脚步迅速起来了。
月亮钻进一片薄云;“来吧,月亮。”阿古顿巴说。
月亮钻出云团,跟上了他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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