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抬脚发现皮鞋前面豁了一个口子,我就满大街溜达寻找补鞋人。有人通知我说,街头市宾馆旁有一个“博士机”补鞋店不错。店主是个小胡子。我走出来问道:这里鞋子怎么补?他看了看说,你把鞋子放这里吧。我问多少钱?他说,15块。我正要脱鞋给他,他说你放这里下午来取。听完这话,心里就觉得有些不爽。收费贵是一个方面,补鞋这事立等可取,为什么要把鞋子脱了放这里!
于是掉头去寻觅另一家。不远四五百米处,我发现了另外一个补鞋人。那是个老者,围着个灰布围裙,在小弄堂口。我上前打探行情,他盯着我的鞋子看了一会儿说,小口子,三块钱可以。我心中一喜,问要多少时间?他说十来分钟吧。
他取了个马扎示意我坐,我安心坐下来。老人身边是一个木头箱子,箱子打开着,里面摆放着钻子、胶水、剪刀、锉刀、钢锯、针线之类,最多的依然各种尼龙线和麻线,其中有颜色区别和粗细之分。看得出来,有些是买的,大部分是自制的。我脱下鞋子,老人一把接过,从身后口袋里取来一张干净的报纸,搁在我的脚底,方便我那只光着的脚着陆。
老人取过我的鞋子,先用一块打湿的布抹了抹灰,而后掉个头,老花镜凑到鞋子破口处,张望了一番,取来一把錾刀,把我的鞋子破口处用錾子錾齐,而后由外往里塞进一块狭长的鞋皮底子。
底子塞好后,再把鞋子架上他身边的那台补鞋机。补鞋机是那种老式手摇的,不像我刚才去的那家补鞋店是电动的。其实我不知道,称呼那个类似于缝纫机,但又比缝纫机小得多的呆板叫“补鞋机”对不对。
老人从木头箱子里拽出一卷和我鞋面颜色吻合的尼龙线圈,插到机头线柱上,然后将线头引到补鞋机针头的针眼里。虽然老人戴着花镜,但穿针引线这个细活,他却是几秒钟搞定。老人一手掌鞋,一手摇着机臂,咔哒咔哒,声音匀称有力,举措舒缓娴熟。
我左右无事,一眼瞥到老人箱子里有一个铁刷子。这种刷子一般是给胶鞋刷毛糙,方便粘胶的,我小时候看过,主要是给人补雨鞋的时候才用得上。我哈哈一笑说,老人家,您还会补雨鞋呐。
老人回视了一下箱子说,岂止补鞋,打铜补铁,修伞锔碗,我哪样不会,哪个没干过!
老人说的这些行当,我小时候都亲眼见过,知道是怎么回事。比如给锅碗瓢盆修缺补漏。村子里常来常往的都是那些修铜补铁的手艺人,一声吆喝,他们就会走进家门,摆开阵势给家里所有的破烂搞一次聚聚会会议诊。
我摇头道,您说得没错。我记得小时候,穿的凉鞋破了就用烙铁烫好;雨伞坏了,搪瓷盆漏了,找个修铜补铁的给修补修补,还能接着用个三五年。
以前,这些家常物件都是要传三代的,不像你们当今,破了就往门外一扔。老人打断我的怀想,跟我唠叨上了。我那时候可吃香咧。我六三年初中毕业,家里七八个孩子,我是老大,弟弟妹妹吃用和家里开销,我全包了。嗨,我老太婆依然那时看上我的呢。现在老了,就在家门口摆个修鞋摊子……
可能是对已往的时光和岁月起了伤感,他叹了口气,低头从架子上取下鞋子,用剪刀将多余的线头剪掉。我以为这样就好啦,伸手去接。
老人摆了摆手。把鞋子搁在膝盖上,转身取来一把小钢刀,划开我的鞋帮,用钻子绕上麻线,把鞋子豁口处用线密密地扎了一圈。刚才补鞋的线马上就隐匿在了鞋帮深处。
我估摸着这下已经好啦,再度伸手去接。老人又摆了摆手,把鞋子立在掌心,打开一瓶胶水。胶水未及开封,老人随手拿了剪刀,铰了个口子,而后胶水吱吱地注入我鞋子刚刚修补好的地方。老人把鞋子对着太阳,用嘴吹一吹,晾一晾,待胶水完全渗入,胶合牢固了,才把鞋递还给我,道了一声,小伙子,等久了吧!
虽然是新补的旧鞋。那一刻,我双手接过,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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