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一:不过如此
祝英台
梁祝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凄美的爱情故事,因为它不是墓穴阴森森地合上,故事就带着凛冽之气地结束,它化了蝶,象征着高尚的爱情摆脱封建主义牢笼,以另外的方式得到自由,双宿双飞去。这个开放式的尾巴使整个故事变得抒情而唯美,无限开拓了想象空间。
整个梁祝的故事,其实是祝英台一人在独撑,而梁山伯更像是芭蕾舞中的男伴,起的是陪衬作用。要么是祝英台演技太好,要么是梁山伯实在迟钝。三年来,对于祝英台的性别从不嫌疑,十八里相送时,祝英台的种种借物喻人,都像是对牛弹琴,搞不好,梁山伯还以为祝英台有断袖之癖。
其实马文才也很委屈,他连面都没露,就成为第三者,在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妻子竟跳进了别人的坟墓,叫他怎么不郁闷。
梁祝这样的悲剧是一定不会再有了,现在的女子有了更多的自由,求学的,工作的,婚嫁的,想要嫁给须眉,都没有封建主义这座大山压着,而父母的权威性也沦落为参考意见。可我们这些祝英台真的如愿以偿嫁给了梁山伯,却苍凉地发现,其实梁兄不过如此。
案例二:燕子(swallow)楼的悲剧
关盼盼
关盼盼原是徐州名妓,后被徐州守帅张愔纳为妾氏。白居易远游徐州,张愔设宴款待他,席间,还让宠妾关盼盼歌舞助兴,白居易大为赞赏关盼盼才艺,写下了“醉娇胜不得,风嫋牡丹花”一诗。 两年后张愔病逝,姬妾们作猢狲散,只有关盼盼难忘恩情,移居旧宅燕子楼,矢志守节,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晃,十年已往了。 白居易听闻了关盼盼守节一事,认为她既已保持这么久,何不索性以死殉夫,留下贞节烈妇的名声,成就千古美谈呢。于是提笔作诗,托人转交关盼盼——黄金不惜买娥眉,拣得如花四五枚,歌舞教成心力尽,一朝身去不相随。关盼盼看到这首诗,马上大哭一场。她之所以不死,是唯恐别人误会张愔自私,让爱妾殉身,反辱没了张愔名声,所以苛延残喘,偷生了这些年,而白居易竟以诗作讽,逼她殉夫,怎不悲愤?性情贞烈的关盼盼在十天后绝食身亡。 关盼盼也是死于扼杀过阮玲玉的那四个字——人言可畏。伴伴随着时代的发展,女人已经越来越不惧流言袭击,比如璩美凤、木子美。
走我的路,让白居易说去。
案例三:找到那棵树
红拂
仅有一双妙目是不够的, 须得像红拂那样,目光如矩,一抬眼就能识辨庸才与英雄。红拂,隋末唐初的奇女子,出身风尘,却身居一品诰命,这般的直上青云,恐怕泱泱数千年,只有她一人做到了。 当然,红拂的鲜艳也功不可没,如果不是美女,深更半夜去敲陌生须眉的门,他怎么肯冒着被杨素追杀的风险收留?如果不是美女,大丈夫虬髯客怎么会惊艳一场,以致于不能自拔,还对李靖爱屋及乌? 一个女人,既鲜艳又聪明仍然不够,像柳如是,那么的人秀于群,依然不得善终。她也曾像红拂那样大胆追求真爱,走到钱谦益面前去。从某种程度上说,嫁人,就是嫁给了一种命运。 一个有聪明的美女,如果不想下半辈子太凄凉,那么,她的最大义务就是找到那棵树。
案例四:不安于室
步非烟
唐朝美人也不尽是丰满型, 也有步非烟这样轻盈纤弱的,步非烟工于音律,精通琵琶,更敲得一手好筑,堪称事先一绝。 步非烟由父母作主,嫁给了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公业。武公业身为武将,虎背熊腰,性情骠悍。与心思细腻的步非烟完全是两种人,根本无从沟通。故而,步非烟常常郁郁。 有一日,她在院中赏花,神情萧索,柳眉微蹙,正好被隔壁舞剑时腾跃而起的赵象瞥见,赵象年方二十,长相俊秀,正在家里攻读科举课业——他的朗朗读书声,也曾掠过步非烟的心波,使她伫足墙下,凝神谛听。 惊鸿一瞥后,赵象再不能忘记步非烟,他重金买通武家的守门人,恳求转达渴慕之情。守门人让自己的妻子去试探步非烟口风。赵步两人经仆人之手,对诗数首,定了情分。终于,机会来了,武公业在公府值宿,赵象逾墙而过,自此过后,武公业不在家过夜,赵象便与步非烟欢会。 就这么过了两年,事儿再也瞒不住了,风声传到了武公业的耳中,他拷打守门人妻子,逼她道出始末。强压怒火,佯称值宿,伏于墙下,于二更时分抓住了赵象一片衣角,赵象本人跌回自家院落。武公业冲回房内,对正在梳妆打扮的步非烟怒吼,步非烟见事儿败露,淡淡说了句,生既相爱,死亦何恨。武公业扬起马鞭,活活打死了步非烟。最终,以暴疾而亡的名义葬了她。 整整两年,作为一个男人,满足于这样的偷情之中,无所作为,甚至连私奔的念头都没有,私奔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不知,那女子淡定从容,不置一辩,任凭毒打,始终不开口求饶,承担了这场孽情所有的悲哀与不幸,她用自己的生命赎了罪。
案例五:永不原谅
霍小玉
霍小玉是唐朝的歌舞伎,
那年,十六岁,喜欢上了李益的诗,李益状元及弟,正在等待官职。长安城中,才子才子初初重逢,一见钟情,说不尽的缠绵,道不尽的缱绻。 而后李益负心,霍小玉将死,长安城人人皆知,有一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门口。霍小玉抱病起身,泼酒在地,以示覆水难收,然后,说出了那句凄厉的诅咒——我死过后,必成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 历来弃妇总是悄无声息的死,比如苏小小,崔莺莺,就算杜十娘,也不过是抱了一大堆金银珠宝自寻短见,不曾想过要报复谁。 霍小玉不是,她以命相酬,但绝不自认倒霉,善罢干休。亦没有像三流小说那样,见到情郎来了,回光返照之际,头上笼一层圣洁的光,原宥他的背叛,体恤他的难处,十指交握,约定来生再聚,凄美地死去——比如张国荣最终一部电影《异度空间》,正是女鬼念及旧情,放弃了索命。
原谅,这么一个高尚伟大的词,不是那么廉价的,比如《被欺侮的与被损害的》一书中,有原谅,也有永不原谅,这与自尊有关。
案例六:识人不明
杜十娘
杜十娘是一个鲜艳而工于心计的女人, 不然,无法在七年货腰生涯中悄然积下如此巨资。她本来就是京中名妓,怎样骗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她有本钱从良时,将终身托付给了忠实人李甲,可偏偏就是这个怯懦无能的男人,给了她最狠的一刀。在孙富的几句浮言下,就客串了人贩子,把刚刚获得自由的她,重新推向火坑。 这是她平生最看错的一个人,也是最致命的。这场怒沉百宝箱的悲剧,本可以避免,只消她打开箱子,李甲的嘴脸马上会转变。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玉石俱焚的终局,因为心碎,因为绝望,不想再活了。 杜十娘曾经如此接近过幸福,她打算浮居苏杭,逍遥度日,她什么都有了,金钱,自由,青春,爱情——只可惜,她的爱情是假象。面对李甲的背叛与残忍,已不愿斗争,洞悉了人性的丑陋与自私,曾经步步为营小心郑重的杜十娘选择了死亡。 遇人不淑是女人最大的不幸,而识人不明更是自动犯下的错。无论时代怎么进步,女人依然会看错人,选错郎,因为,恋爱中的女人是瞎子。
案例七:嫁与富贵
绿珠
一向以来, 晋代的梁绿珠都得到了很高的评价。石崇为她得罪了孙秀,四面楚歌之际,她纵身一跃,以酬石崇。这样的贞烈,连士大夫也不一定能做到,比如洪承畴、钱谦益。 绿珠是白州人,石崇去越南出差途中,带回了她,身价明珠十斛,擅吹笛。彼时石崇已是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了,当然,他也非碌碌之辈,二十多岁就当上县令,在荆州做刺史时,瞅准机会,靠劫掠富人而暴发。从此过上了浪费糜烂的生活,天天开PARTY,纵情声色,结交显贵,是上流社会的中坚分子。 但之后,石崇的靠山陆续倒了,而敌人司马伦却掌握了实权。在那么关头的时候,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反复索要绿珠,石崇仍然坚拒。 整个故事里,最无辜的就是绿珠本人,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只是天生丽质,天姿聪颖,随石崇来到长安,死心踏地伺奉主人。她是一只金谷园里的笼中鸟,没有自由,连死都是石崇所暗示的。他们都说,这是以死报答石崇之恩,有什么恩呢?享了几年福,然后香消玉殒,倒不如在白州无拘无束,嫁一个人,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嫁与富贵权势,不一定是幸事,比如戴安娜王妃。
案例八:只羡鸳鸯不羡仙
白素贞
故事发生了苏杭, 西湖,断桥,烟雨。百年修得同船渡,然后,以一柄伞延续了重逢,再然后,做了人间夫妻。 白素贞的理想很简朴,只是是做一个寻常的人,她本是妖,如果努力,是有可能修炼成仙的。成仙,是多少妖精梦寐以求的事,但白素贞对许仙一见钟情,竟摒弃了灼烁大道委身做人。 但最终素贞死在心爱男人的手里,现出原形时,兀自昂头看着许仙——是什么样的眼光呢?在这桩传奇里,雷峰塔起先只是法海令人搬砖运石所砌,之后,许仙化缘,砌成七层宝塔,将白素贞永镇塔底。 不过是爱一个人,却被他亲自修理。曾对他百依百顺,温柔体贴,一心做他贤淑的妻,在其他版本里,甚至怀了身孕,白素贞的付出是勇往直前的,便为他冒犯天条又如何? 可许仙,犹豫,惊慌,防范,最终终于要躲避了,也许并不能一味指责许仙,换作任何男人,都不能明知是妖,仍恩爱如常。比如《聊斋》里那些书生与妖,相爱一场,但从来就没有终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可视作午夜艳遇,天亮说别离。
除非爱得很深,很深,深到不隐讳非我族类,深到无论你是什么都一样,深到巴不得我亦是妖,与你共背了罪。
妖不知道,想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是多么困难,纵然给了他全世界,他依然会嫌你出身不好。
那一日,在断桥,白素贞选错了人,大概说,错的是她自己,她没有妖的决绝,竟有人的痴缠。
案例九:鱼玄机的杀气
鱼玄机
玄机,字幼微,晚唐女诗人,出身微贱,十六岁嫁与李亿为妾,为其原配裴氏所不容,只得入咸宜观修行。李亿携裴氏转赴扬州任官后,鱼玄机在墙上贴一纸公告,鱼玄机诗文候教。从此大开艳帜,咸宜观车水马龙,她本人从弃妇变成为荡妇,过上了半娼式的生活。
鱼玄机在诗的名义下,结交显贵名士,如温庭筠、李郢,艳名远播,但命运随即出现悲剧性的转变,她嫌疑侍婢绿翘与情夫陈韪私通,笞杀绿翘,埋于后院的紫藤花下。 在某个夏夜,有人发现苍蝇(fly)聚于花下浮土,暗召官衙勘查,事儿败露,二十四岁的鱼玄机亦被处死。 女诗人不过廖廖几位,而手染血迹以身试法的只有鱼玄机。是什么使一位曾饱受正室欺凌的弱女子,变成对侍婢痛下杀手的泼妇,是什么使才貌双全的鱼玄机,一瞬间血脉贲张,理智全失?
遭受了个人生活的种种不幸,鱼玄机性情中的恶已经被激起,她残忍,狂暴,压抑——诚然,开门纳客,看上去更自由,但女人真正想要的,绝不是频换舞伴的自由。她不甘心长伴孤灯,无声无息地过,于是,走上烟花路。
鱼玄机短短一生并没有很好的爱情,李亿已老,且惧内,裴氏虐待鱼玄机时,他并没有挺身佑护,鱼玄机甚至无法在丈夫的羽翼下,做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像大多数妾氏那样。
女人,特别是鱼玄机这样鲜艳且聪明的,一旦感情受挫,难免会偏激,乖戾,对生命充满了憎恶,这是极度的自暴自弃,也是带有自毁性质的怨恨,一经触碰,便转化成腾腾的杀气。
案例十:十八春
王宝钏
女人能有几个十八年呢,
最好的时光怎么过的呢?
王宝钏,唐代的闻名牌坊,被男权社会用虚无的光环,借以掩饰自私与卑劣。
隐约有一种声音在浮现——女人要像王宝钏那样,十八年保持同样的姿势,一定会有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王宝钏的终局是传统式的大团圆,与薜平贵夫妻相认,和代战公主同事一夫,简直就是千古美谈——可惜,十八天后,王宝钏死了,没能将这种虚伪的美满进行得更为天长地久。
而这十八天的荣华富贵,对薜平贵来说,是卸下来了良心上的一个桎梏,如果他另有良心的话。
他们都说,王宝钏摆脱了封建牢笼,反抗家长权威,追求自由爱情,可歌又可泣。我觉得,歌就不必了,泣倒是必然的。怎么不哭呢,以为自己找到了良人,却误了终生,他确实成为气候,但不属于她,她牺牲了自己,到头来,不过是场梦。
她的死,绝对不是愿望得偿后的含笑合眼,而是,发现自己服从的信仰可笑地碎了。
现在,仍然有留守女士的悲剧,赠了钱财送情郎去他国求学,一年半载后,那边捎话来,对不起,我有了新欢,你不必再等。
时代果然在进步,至少通讯的便利,使女人等待的时间再不用十八年那么久了。
案例十一:始乱终弃
莺莺
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名句的是才子元稹。我要说的是以元稹为原型的《莺莺传》,与王实甫改写的才子才子大团圆的喜剧不同,这是一出元稹始乱终弃的悲剧,更让人不齿的是,元稹还在文章里为自己开脱。他说莺莺是尤物,不祸害自己,定祸害别人。我只有战胜自己的感情,跟她断绝干系。
莺莺并没有拯救自己注定成灰的爱情,她知道自己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该抱枕而去,以至再不能灼烁正大做人妻,但她没有露出恨意,甚至去信,嘱元稹好好生活,不用悬念她。
这是一种悲凉的清醒,她愿赌服输,另嫁他人,终身不再见张生,她看着自己的爱情成为废墟,掩埋了这些,淡出了。倒是元稹还很无耻地追忆着,因为这个女子没有纠缠他,很安静地走开了。有一些类似于张爱玲对胡兰成的态度。
无论是封建社会的唐朝,依然公元2003年的明天,同居对于女子始终弊大于益,除非一开始就不想要结果,否则,最好依然不要在没有任何保障的状况下,与一个须眉诠释现代版西厢记。
案例十二:芸娘的胸襟
芸娘
将《浮生六记》译成英文版的林语堂说,芸娘是中国文学中最可爱的女人。
芸娘姓陈,夫君沈复,字三白。芸娘自幼丧父,擅女红,全家生计都凭她一双巧手。生性聪颖,自学诗文,亦能写出“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这种句子来。削肩长颈,瘦不露骨,牙齿有微瑕,更有缠绵之态——沈复说的,估计是情人眼里的西施。
沈复是一个寒士,做过幕僚,经过商,会一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写写诗,赏赏画,另有爱花癖。封建社会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真有什么伉俪情深,也属于瞎猫逮着死老鼠(mouse)的侥幸,而且,就算一见钟情,也会有《孔雀(peacock)东南飞》这样的惨剧。
芸娘因为男扮女装随夫君出游,失去了公婆的欢心,乃至于闹到分家,其实就是逐出家门。幸亏夫妻感情甚笃,于苦中作乐,依然和和美美,竟然没有应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套路。
芸娘之所以为人称道,更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她实在太大度了,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绞尽脑汁想给沈复纳一个妾,而且要求还很高,美而有韵。
在两人生活水平只是温饱的状况下,芸娘竟自动考虑沈复的其他需求,纵然沈复谢绝,她依然微笑着物色。
听闻名妓温冷香,便拉沈复去看,结果认为冷香已老,其女憨园正中她意,送了个翡翠钏给憨园,之后憨园给有权有势者夺去,芸娘便大病一场,最终,竟死了。
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强烈要求夫君纳妾的正室,而且她看上去极其真诚,纵然没有钱,也宁缺勿滥。是对自己与沈复的感情太有信念,不怕失宠,依然因为太爱沈复,巴不得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拿来给他?
无论是唐朝宁死不让丈夫纳妾的房玄龄妻子,依然写下《白头吟》的卓文君——闻君有二意,故来相决绝。译成口语就是你如果讨小妻子,我们就玩完。
对比这些态度强硬的原配,再看温柔的芸娘,怎不叫男人怦然心动神往之。但芸娘始终是一个奇特的个案,大概说,她的爱已经超脱了男欢女爱的狭小桎梏,到了那种你好我也好的高尚境界。
芸娘的情操其实是不真实的,爱,说到底不能与人分享,许可我阴晦地猜测一把,这类似于一种强迫症,我就是要找个比我好的女子,看一看你会不会变心——仅仅是考验。
芸娘要替夫君纳妾,是一种姿态,依然确有其心,值得商榷,总之,男人依然不要对女人的胸襟抱有太多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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