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是一颗残缺的种子

　　暗恋是一颗非常藐小的种子，如果先天营养不良，就无法发芽生枝，久而久之，在心里一点点枯死，留下一生也无法磨灭的影子。

　　1

　　姜芸在寻找一种淡蓝色的孔雀(peacock)鱼，尾巴有玄色小点，夜间会收回蓝色的荧光。

　　姜芸第一次养的孔雀鱼，是她暗恋的男生转学之前送给她的。此后，她一向养着这种被叫做马赛克的孔雀鱼，给它们另起名叫做“蓝波点”。一年后的一天早晨，它们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死在鱼缸里，是寿命到期。

　　鱼缸空在那里许多年了，有一日姜芸在网上收到陌生的信息，是那她16岁暗恋的那个男生发来的，他要返来了，想晤面。姜芸浑身充满了力量，她把空鱼缸壁上的青苔都刷干净，放了清洁的水，买了水草和电氧气，一切看起来如当初一样，只缺两条鱼了。

　　水族店里只有一个人，蹲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前，弯着嘴角目不转睛盯着鱼缸里游来游去的仙人鱼，他回过头，看到站在门口的姜芸，笑了。小小的水族店，被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占满，各种形状颜色的鱼儿在水缸里游来游去，少年像置身海底。有一瞬间，姜芸觉得他像《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的夏雨，被晒成棕色的皮肤，瘦，高，灿似旭日的面庞。

　　“嗨，买鱼吗？”他另有两排整齐皎白的牙齿。

　　“有没有蓝色的尾巴带玄色斑点的孔雀鱼？”姜芸问。

　　“我带你看一看。”男生朝姜芸走过来，依然满脸笑意。姜芸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过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

　　哗啦一声，水族店后门的铁门被拉开，一个穿着雨鞋胖胖的中年男人提了两个水袋出去。

　　“阿亮，你又在泡妞是不是？你要的鱼我拿来了。”中年男人提着袋子走过来。叫做阿亮的男生回过头对姜芸耸耸肩，被揭穿也不在意。

　　2

　　两天后姜芸开门，发现一个白色小桶放在门口的地垫上，垫子上另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写：两条蓝色的马赛克，送给你，那天的事，我不是有意要逗你，想请你看电影。

　　署名阿亮，前面画一个大大的笑脸。

　　阿亮是怎么知道姜芸家的地址不得而知，但姜芸决定去赴约，她第一次独自和男生看电影。

　　姜芸在电影院门口，看到阿亮手里抱着一只硕大的泰迪熊，熊和阿亮一路成为众人焦点。他抱着熊站在那里对姜芸招手，等姜芸走近，阿亮就把大熊塞到姜芸的怀里。

　　“送给你的赔罪礼物。”阿亮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真诚。

　　“抱着这么大的熊要怎么看电影？”姜芸红着脸把熊推已往，又被挡返来。阿亮顽皮地扮个鬼脸，从口袋里掏出电影票挥了挥说：“你放心，我买了三张电影票。”

　　看完电影阿亮送姜芸回家，姜芸问他：“好啦，现在你可以通知我你是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了吧？”

　　阿亮笑了笑说：“我每日早上都给你家送牛奶，在你未睡醒之前。”

　　在水族店里第一次晤面，阿亮就认出了姜芸，他知道姜芸早上六点半出门，站在门口打开奶箱，喝光一瓶牛奶然后去学校，长期以来都是如此。

　　阿亮没有上学。他不仅送牛奶，还在玩具厂工作，给玩具厂里的布偶分类，可以用很便宜的价格买下一只硕大的泰迪熊送给姜芸，玩具厂的员工都拥有这种低价福利。

　　3

　　之后阿亮带姜芸去玩具厂，姜芸看到了制作玩偶的历程，太空棉为芯，花布为皮，扣子为眼，组合在一路，似乎就有了生命般。

　　“起初是她喜欢玩偶，我们才一路到玩具厂工作。”阿亮说起他的初恋，是个很不安分的女孩儿，时而喜欢这个，时而喜欢那个。

　　“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种喜爱呢？而且每种都非要拥有或尝试不可。”他说。

　　最开始，阿亮和女孩儿一路在玩具厂工作，之后，女孩儿攒够了钱，就去印度做义工。女孩儿还给阿亮寄过照片，照片里她被一群印度老人围着，笑得那么开心，那些老人也笑得那么开心，可他们都是身患重病的垂死之人。再之后，女孩儿去了非洲，从此再无音讯。

　　“你想念她吗？”姜芸问阿亮。

　　“时常想念，但在一路是两个人的事，一个人强求不来。”阿亮说。

　　姜芸喜欢阿亮的故事，阿亮有着让人喜欢的某些特质，那个去了非洲的女孩儿，一定也是喜欢他的。姜芸总觉得这个世界上，爱情才是最美妙的东西，只是阿亮的女朋友还没有意识到。

　　阿亮对姜芸说：“我第一次见你就忍不住想要熟悉你，你长得很像她。”

　　阿亮喜欢他现在的生活，依靠自己得到的小快乐，虽然女朋友离开他，但并不是痛苦地离开，而是去追逐更多的快乐。他喜欢随意做着喜欢的工作，没有太大的理想，小理想也足够。现在他正在存钱去西藏，并邀姜芸一路去。

　　姜芸的年龄和阿亮差不多，可是他看起来充满了年轻该有的活力。

　　姜芸喜欢什么呢？活了二十几年，在一个二流大学毕业，找了二流的工作，早九晚五上下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姜芸找不出自己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儿，甚至来不及好好喜欢一个男生。

　　噢，那个男生，16岁时姜芸暗恋的男生，他约姜芸晤面。

　　姜芸犹豫着要不要去赴约。她畏惧，她是一个没有信念都没有勇气的女孩儿，她一点自信都没有。男生约姜芸在高中母校晤面，去赴约之前，姜芸翻出16岁那年写的那封信，写给男生的告白信。

　　16岁那年，男生转学离开的前一天，姜芸发了一场高烧，她保持要把信拿给男生，却错过了火车。

　　4

　　姜芸决定去赴约，她翻出漂亮的长毛衣，兔毛靴子，还精心把头发扎起来，涂了淡淡的眼影。

　　高中毕业后，姜芸没回过母校，虽然很近，在一个城市里，偶尔也会经过，但那里像是没有什么值得她吊唁。

　　姜芸到学校的时候，男生还没有来，她在校园里转了一圈，突然之间觉得伤感。校门重新上了漆，还弄了一个漂亮的花坛，操场上种上了草，再也不像以前满地黄土。姜芸曾经在操场上遇见男生，下雨天，他和一群同学在黄泥里踢足球，每个人满身污泥，开心大笑，他把脏兮兮的球踢到姜芸身上……

　　逐步地，校园里出现一个又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都是姜芸的高中同学。

　　先是A同学，然后是B同学，接着是C同学……陆陆续续来了许多同学没错，这是那个男生发动的高中同学聚会，包括姜芸，每个他熟悉的同学他都约到这里。

　　“他从英国返来。”A说。

　　“他现在世界闻名的律师事务所工作。”B说。

　　“他的女朋友，是大学校花。”C说。

　　你有没有像姜芸这种经历，暗恋过学校里风头最劲的男生，成绩好，长相好，性格好，万人迷。

　　这种暗恋是一颗非常藐小的种子，先天营养不良，无法发芽生枝，久而久之，在心里一点点枯死，留下一生也无法磨灭的影子。

　　当年这个男生离开时不止给姜芸送了孔雀鱼，他给所有熟悉的人都送了孔雀鱼。

　　姜芸没有等男生来，就离开了。那封信她捏在手上，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男生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如斯。

　　再见，如斯。姜芸对自己说。她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想到了阿亮。

　　5

　　姜芸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过阿亮，那个让她重新熟悉自己的男生。

　　据说玩具厂开张了，阿亮离开这里，去了别的地方。

　　一个月后，姜芸收到了阿亮寄来的明信片，在西藏，背后是覆满白雪的布达拉宫。

　　阿亮在一年中最冷的时候去了布达拉宫，照片中的他裹着厚厚的羊皮毯子，半边脸裹在脏兮兮的围巾里。

　　“春天即将到了，我在西藏等你。”阿亮在明信片上再次邀姜芸去西藏。

　　阿亮得了哮喘，可是他说他不怕。他还说：“我都不怕了，你还怕什么？我可以当你的左腿，带你翻山越岭，看尽世间美好。”

　　原来被人告白是这么美好。姜芸的心里被注入了一股暖暖的气流。

　　姜芸的左腿，在多年前，拿着告白信追逐男生时被车子碾过，她没能赶上火车，也失去了一条腿。她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藐小的一颗种子，残缺的种子，却原来每颗种子，都有发芽的春天。

　　姜芸在等待春天，什么都可以逝去，但春天总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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