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那年冬天,我刻骨铭心。
那是我刚上初一的时候,正全力以赴备战全国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一个周末的下午,辅导老师委婉甚至是轻描淡写地通知我赶紧回家一趟。我从她那不易察觉的神情当中领悟到了什么。于是我拔腿就跑。我家的状况一向很糟糕,多年以来,父亲(father)卧病在床,一家四口全凭母亲那孱羸的身躯苦苦硬撑着,一向摇摇欲坠。幸亏我们兄弟二人勤学上进,品学兼优,让父母引以为傲。尤其是我的哥哥,16岁那年,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取了全省最好的一所中专学校……
狂奔到家后,等待我的竟然是与哥哥永别的噩耗。天啊!我两眼一黑,险些昏死已往。原来哥哥在返校途中因车祸遇难。我那可怜的母亲,原本就因生活所迫常常失眠、头痛、神经虚弱,哪能禁得起这致命的一击?不久她就成为轻度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在美意人的帮助下,母亲被送往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春节将至,正是万家团圆的时候,我一个人静静地搭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我要去看望日夜思念的母亲。在医院咨询室的窗台上,我领到了一张登记卡,这是看望病人的必须手续。我拿起笔,小心地填写着。当目光挪到“与病人干系”一栏时,我迟疑了。是的,毫无疑问,我与病人是母子干系,我是她全身心爱着的儿子,她是我日思夜想的母亲,可是,我的母亲住在精神病院,旁人会怎么看我?一种无缘无故的羞愧感爬上我的心头,我的手不由自立地颤抖起来,心跳也放慢了。我抬起头来看了看工作人员,他们并没有注意我,于是,阴差阳错地我越过了这一栏,将它“漏”掉了。纸上留下了一个永远的空白,可是,我的心也像同时被剜空了一角,有一种难言的痛。
看过我填写的登记卡,那位戴着眼镜、满脸慈祥的阿姨细细地打量着我,然后若有所思地说:“出来吧,孩子。”我的鼻子一酸,热泪夺眶而出。为什么我没有勇气义正词严地写下“母子”两字呢?我有什么理由诳骗这位善良的阿姨?我又有什么理由背叛我那伤痛的母亲呢?我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可是我竟然不敢承认和她的母子干系。天阴沉沉、雾蒙蒙的,在这弥天大雾里,我撒了一个弥天大谎,我的手背叛了我的心,我的心背叛了我的感情。那一刻,那一“漏”,从此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我不能原谅自己。
凝视着脸色苍白、目光有些呆滞的母亲,我心如刀绞。我打来一盆热水,生平第一次帮母亲洗了脸,梳了头,并绞尽脑汁说了些宽慰她的话。母亲终于勉强挤出了一丝笑意。我坚信,母亲不久就会痊愈的。
不知不觉地,我要与母亲道别了,她执意要送我到门口。当我最终一次转头与母亲挥手再见时,却惊讶地发现刚才那位咨询室的阿姨正在与母亲亲切地交谈着什么。我不敢往下想。一路上,我失魂落魄,落荒而逃。
半个月后,母亲奇迹般地回到了我们身边。
参加工作以后,我从故乡到了千里之外的城市,远离了父母,一个人努力生在世。我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父母,让所有自己感激的人生活得更好。
许多年已往了,我一向没有勇气把这件事通知任何人,包括我的母亲。也许那天那位戴着眼镜、满脸慈祥的阿姨根本就不知道这件困扰着我许多年的心事,而那张小小的登记卡也早已不复存在了。直到明天,我依然将它写出来了。因为我坚信那一刻“漏”下的“母子”两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而那些善良的人们,一定会原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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