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心

　　母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住在乡下很少进城。我也因为工作忙很少回老家，更多的是电话里问候一下母亲。去年夏日，母亲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进城来了。我以为有什么急事，风风火火赶回家。母亲笑笑说：“没啥事，就是想心心了，有半年没见了，怪想的，来看一看。”

　　 听着母亲的话，我心里酸酸的。可不是？细细算来，现在距春节我和闺女(daughter)心心一路回老家已半年有余！只是自己每日忙忙碌碌不觉得时间过得有如此之快而已。

　　 晌午吃饭了，天太热，我让母亲脱去外面的衣服凉快凉快。母亲有些迟疑。我说在自己家中怕什么。我替母亲挂好衣服，猛转头看见母亲贴身穿的背心有几个洞。我走上前，摸着背心问：“妈，你怎么穿着烂衣服？”“这衣服烂是烂了，可穿时间长了，贴身穿还蛮舒服的，舍不得扔。再说，我老太婆了，也不那么讲求，有衣服穿就可以了。”

　　 母亲在我心中是最漂亮的。小时候，我一向把母亲与样板戏《龙江颂》中的女主角相媲美。猛一听母亲称自己是老太婆，心中怪怪的。

　　 我坐在母亲对面，细细看着母亲。母亲确实老了，头发斑白，肌肤松弛，再加上那旧背心，十足的乡下老太太。看着上年纪的母亲，我暗暗问自己：“母亲确实衰老了，自己怎么竟没有发现？母亲穿着烂背心，自己为母亲买过频频衣服？想想，这些年来，自己对母亲的体贴太少了，对母亲太疏忽了。也许一件好的衣服能让母亲年轻几岁。”

　　 我越看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鼻子有点发酸。母亲也发现我有些异样，问我怎么了。我说：“吃过饭，我陪你到商场买件衣服。”母亲连说：“不用了。乡下的衣服便宜。”

　　 午饭后，我强拉着母亲走进商场的老年服装区。母亲试了一件又一件，总是问一问价格又放回原处。时间一分一秒已往，母亲一件没有看中，倒吸引了不少来此购物的老太太的目光。她们指着我问母亲：“大姐，买衣服呢？这是谁呀？”母亲看一看我，自豪地说：“这是我大孩子！”旁边老太太啧啧地说：“你看一看这位大姐多有福气，儿子亲自陪着买衣服。”

　　 听着老太太的话，母亲脸上更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而我此时，愈是看着母亲微笑的脸庞，心中愈不是滋味。三十多年来，自己对母亲少有付予，更多的只是索取，想不到仅仅一次相陪，就让母亲如此满足。

　　 母亲终于在试完一件衣服后赞成买下来了。我问服务员多少钱。服务员说三十元。三十元！天呢！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商场里竟有卖三十元一件的衣服！母亲竟为买一件三十元的衣服，转了近两个小时的商场！想想自己第一次为母亲买衣服，竟买只有三十元的衣服，我果断不赞成，说：“这几百块的衣服你不挑，怎么挑这三十块钱的烂衣服！”

　　 母亲一听不高兴了，说：“三十元怎么了？那也是钱！你相不中，我相中了！”一看母亲认真了，我感到刚才那句话说得不太符合，赶忙注释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给你买一次衣服，怎么能买三十元一件的呢？我现在也不是给你买不起好衣服！”母亲说：“我知道你的心意。衣服吗？能穿就行。你们在城里不比农村，花消大。再说，心心上学还要费钱，依然省着点好！”

　　 转眼一年已往了。前不久，因为电力部门的原因，导致我家中的电器意外起火，酿成为火灾。面对烧成一塌糊涂的家，我真有点一筹莫展。找电力部门理论，“电老大”的作风令我伤透了脑筋。我正预备起诉，母亲打来电话，说她从别人那儿听说我家中着了火，非常着急，想进城来看一看。着火后，我对母亲严密封锁新闻，怕母亲知道为我操心。可没有不透风的墙，母亲最终依然知道了。为了不让母亲操心，我轻描淡写地给母亲说没烧什么，再简朴装修一下就可以了，并通知她预备和电力部门打讼事。谁知母亲一听打讼事更急了，说：“打讼事最劳神了，你装修吧，妈有钱，装修完了，妈给你钱！”为让母亲放心，我连说是是是。

　　 房子一装修完，我就领着妻子孩子回老家，想通知母亲，让她老人家放心。

　　 母亲见我们一家子返来非常高兴，非亲自下厨房做饭，我和妻子拦也拦不住。

　　 不一会儿，母亲就汗出如浆，把外面的衣服脱了下来，又露出了那件背心，只是背后打了几个补丁。我一见不禁问：“妈，这背心怎么还穿着呢？”母亲说：“在农村，能穿就行！”妻子说：“下次返来，给妈买件好的！”母亲说：“别破费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下午，我们要走了，母亲突然之间叫住我，说：“文，来，妈这儿有一千块钱，你拿走，弥补弥补你的损失！”我一时呆在那儿，不知道说什么好。妻子在旁接过话说：“妈！我们有钱，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接着说：“妈，我都这么大了，怎能还要你的钱，再说我也不缺钱。”母亲拿着钱硬往我的口袋里塞，我使劲往外掏，在推推搡搡中，只听“嘶”的一声，母亲的背心裂开了个大口子。母亲停住了手，我的眼泪下来了。

　　 我拉着母亲说：“妈！我都快四十的人了，怎么还能要你的钱！”母亲轻轻帮我擦着泪水说：“傻孩子，妈没病没灾，用不着钱，你拿着吧。再说，你再大，也是妈的儿呀！拿着吧！”

　　 我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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