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 偶

　    我是一个木偶。

　　我有眼睛，可是那看起来很空洞。我有生命，可是那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总是在人们的手掌之间被传来递去。

　　从我成型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流浪。有时候在明亮的玻璃橱窗里，那是个好地方，有明媚的阳光照射出去，暖暖的。有时候在阴晦的抽屉角落里，空气很浑浊，偶尔抽屉被打开的时候，我总是大口呼吸新鲜的氧气。

　　我有许多回忆，有些是完整的，有些是细碎的。

　　我有过许多主人，他们大多是不经世事的孩子。

　　我的第一个主人是一个小女孩儿。她有大大的眼睛，甜美的酒窝，另有微卷的头发。

　　刚开始的时候，她很喜欢我。不管到哪儿，她都把我带在身边。那些小火车小积木都引不起她的兴趣。

　　小女孩儿的小手很可爱，肉鼓鼓的，粉嫩粉嫩。原先她要用两只手才可以拿住我，之后只用一只手也行。我喜欢她看着我咯咯地笑。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日，小女孩儿的爸爸从外洋带往返一个金发的漂亮娃娃。自那以后，小女孩儿再也不带我溜达，她乐呵呵地抱着她的洋娃娃到处炫耀。

　　之后，她把我送给了她的幼儿园小朋友。于是我有了第二个主人。

　　我的第二个主人也是一个小女孩儿。只是，她是一个安静的孩子。于是我心里就叫她静静。

　　静静很乖，不爱哭，也不吵闹。她把我放在床头，睡觉(sleep)的时候会摸摸我。

　　除了我，静静没有其他的玩具，也不像其他女孩儿那样有许多漂亮衣服。

　　有时候静静的爸爸来看望她，她会显得很高兴。常常被爸爸的胡茬扎地哇哇叫。可是如果静静的妈妈也在，她就只会灵巧地坐在一边，低着头摆弄我。

　　静静的妈妈脾气不好，常常会责骂静静。起先，静静的眼泪总是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之后，逐步地习惯了。于是静静不再哭，只会用手紧紧地握着我，握得我很疼。

　　可能是积劳成疾的干系，静静的妈妈很仓促地离开了静静，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静静便要回到她爸爸的身边去。

　　那天，静静的爸爸来接静静，身边有一个陌生的阿姨。静静的爸爸让静静叫***妈，可是静静不肯。

　　收拾屋子时，静静的爸爸只带走了很少的东西。而我，被拉在了床头。

　　我觉得很累，所以我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在完全陌生的地方。我很畏惧，我怕他们又用小刀在我的身体上刻刻划划。也怕他们随手把我仍到臭哄哄的垃圾箱里，在那里，只能与蚊子(mosquito)做伴。也可能他们有一日会把我丢到熊熊烈火里，那么我就会死掉。

　　想着想着，我又沉沉睡去。就这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过了好多年好多年。

　　有一日，我突然之间觉得厌烦了这样的生活。于是我睁大眼睛，重新开始对身边的一切起了兴趣。我发现，我和一大堆杂物一路住在一个纸盒子里。我想，我大概是被人遗弃了。

　　不过，幸运的是，有个小男孩把我救了出来。

　　小男孩似乎很写意他的重大发现。他把我拿在手里左瞧右瞧。

　　喂，我就叫你木头人吧。

　　我的心突然之间通通地跳，小男孩竟然和我说话。影象中，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一句话。于是我认定了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就叫他不不吧，我对自己说。

　　不不很调皮，生气的时候会把我重重地摔到地上。然后又会突然之间良心发现地把我捧在手心里说，木头人，对不起。

　　不不还会把许多许多心事都通知我。被小朋友欺负了，大概是没听老师的话被罚站了。每次，我总是暗暗地怅恨自己为什么不会说话。如果我可以说话，我就可以安慰不不。

　　不不一天天长大，我的恐慌也一天天加深。我很怕他长大了，不需要我了，就会把我重新扔回那个纸盒子里。幸好这样的事一向都没有发生。

　　我看着不不进学校读书，考高中，然后进入大学。那时候不不已经很矮小了。每个礼拜只有周末才回家。

　　不不变了许多。可是每次不高兴的时候，他依然会像小时候那样眼睛直直地看着我，然后把心里所有的不快都发泄出来。不不像是交了个女朋友，许多时候的不高兴似乎都和那个女孩儿有关。我心里暗暗地憎恶那个女孩儿子。不不满脑子都是那个女孩儿，她要把我的不不给夺走了。我很伤心地想。

　　有一次，不不把那个女孩儿子带到家里来玩。她看到我的时候说，哎，你怎么还留着这种小孩子家的东西啊？不不听了，竟然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那个时候，我发现我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希望自己可以开口说话。

　　机会终于来了。有个调皮的天使到人间来玩的时候，正悦目到了我。她觉得很好奇，于是想要来摸摸我。我变得很兴奋，我对她说，美意的天使姐姐，你可以让我说话吗？天使姐姐被我吓了一大跳。原先她一向都不肯答应我的要求，之后看我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终于赞成了给我三分钟的时间，可以和人类说话。我很开心。

　　周末，不不和往常一样回到家里。当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地说，不不，不不，我是你的木头人，我可以和你说话啦！

　　不不的表情很新鲜，嘴巴张得大大的，拼命地眨眼睛，还用手指挖挖耳朵。

　　我知道三分钟很短，于是我顾不得注释，只好持续说，不不，我没时间了，我只想通知你，我很喜欢你，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把我扔掉。

　　不不拼命摇头，跑了出去，然后我看到不不的妈妈被不不拉了出去。不不似乎在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走近的时候，我听到不不的妈妈说，傻孩子，木偶怎么会说话呢？不不见我不再说话，便点摇头，沉默下来。

　　我很郁闷，不不明明听到我说话了啊，他为什么不敢相信呢？可是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对不不来说，那只是个幻觉，应该一笑而过。

　　我又重新回到无声的世界里。看着不不工作，成家。不不结婚了，自然不会再住在家里。他搬去新房的时候，我又一次被拉下。

　　有一日，不不的妈妈整理房间，又把我放回了那个纸盒子里。

　　我只能又过着昏昏沉沉的日子。

　　有时候想想我的那些小主人，心里像是很开心，又像是开心不起来。

　　其实我早该晓畅。终究，我只是一个没有声音，没有表情，没有生命，都没有灵魂的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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