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事儿了。事先我和哥哥还小,都是鼻涕虫,没有上学的我们整天只知道到处疯玩。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差,这便让年幼的我们注定要与饥饿为伴。我和哥哥对于顿顿窝窝头和地瓜干充满了刻骨的仇恨。我们每日做的事儿,就是看能否搞到一点儿属于一日三餐之外的美食,而父亲(father)的包子则是我们最望眼欲穿的期待和最爽口的“零食”。
父亲是一名石匠,在离家三十多里路的大山上开山采石。每日早晨,父亲骑着家里惟一的一辆破自行车出发,晚上再骑着它返来。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母亲都要从她视为宝贝的面粉袋里摸索出一点面粉,点着油灯为父亲做两个包子。管这叫“包子”,实在有辱“包子”的个人形象——灰灰的面团里没有一丝肉末,只有两滴猪油和少许白菜帮子而已。
那两个包子就是父亲的午饭。父亲早上不吃饭,正午就靠那两个包子充饥,晚上回家吃饭。他身体不好,常常咳嗽得厉害,每日的工作就是把五十多斤重的大锤摆荡几千下。这样两个名不副实的“包子”,能否提供给父亲持续摆荡大锤的能量尚不可知,可是,父亲却把它们省了下来,带返来给了我和哥哥。
为了顺利拿到这两个包子而不至于被母亲发现后责备,我和哥哥每日总是按时地跑到村口去“迎接”父亲。每当破自行车“丁丁当当”地载着父亲熟悉的身影出现时,我们就会高声欢呼着冲上前去。这时,父亲就会微笑着从他的挎包里掏出本是他的午饭的两个包子,我和哥哥一人一个。
包子的味道虽然并不可口,但仍然可以让嘴馋的我和哥哥得到很大的满足,我们一个劲儿地狼(wolf)吞虎咽。这时父亲总是站在一旁慈祥地看着我们。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这件事成为我们和父亲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母亲每日仍然天不亮就点着油灯做两个包子——那现实上已经成为我和哥哥的零食的包子。
之后,家里终于可以顿顿吃上白面了,我和哥哥也逐渐对父亲的两个包子失去了兴趣,这时包子才又重新属于父亲。那时我和哥哥已经上小学了。
之后我和哥哥都考上了大学,都会在大城市里谋得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儿时的这段影象,就像是躲在墙角的蛐蛐,小声而固执地呜咽着。多年来,我一向觉得对不住父亲。
终于,往年过年回家的时候,我与父亲谈及此事,父亲却给我报告了他的另一种心酸。父亲说,其实他在工地上也是吃饭的,不过只是买个硬窝窝头而已。记得有那么一天,他为了多干点儿活儿而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事先已经买不到窝窝头了,父亲饿极了,就吃掉了本来就属于他的两个包子。之后当他走到村口的时候,我和哥哥照例去“迎接”他。听到我们高喊着“爹返来了,爹返来了”的一刹那,他搓着自己的双手非常内疚,因为自己无法满足儿子们小小的愿望。
父亲哽咽着对我说:“我为什么要吃掉那两个包子呢?其实我是可以保持到回家的。我记得那时你们很失望,事先,我差点儿就落泪了。”
父亲说,为这事,他内疚了二十多年,觉得自己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让幼时的我们受了太多的苦。
其实这件事我早已忘记了。大概我事先的确很失望,但世上哪有一个小孩子会因为一次没有满足口腹之欲,而久久地怨恨自己的父亲呢?现在想到来,我只记得自己年幼的无知。其实我们并不真的需要那两个包子。然而我们的父亲,他为了那仅有的一次未能满足自己的儿子们,却足足内疚了二十多年。
那一次我流泪了,是的,在如山的父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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