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笑声,搀杂着阵阵怪叫,轰然炸开,十分刺耳——
教室的中心,一只肥硕的屁股扭来转去,课桌被撞得东倒西歪,崭新的书本撒落了一地。这是隔壁班上那个长得像黑熊(bear)的豁嘴,又乘着午休老师不在,纠集了本地一班臭气相投的地痞们来闹事。桌上坐的,凳上站的,一个又一个满脸的坏笑,满嘴的流而言,张牙舞爪的,在逗弄一位新来的大辫子女生。那位女生气不过,低着头跑了出去。又是一阵轰笑。
早就听说当地人邪门!外村来的走读生们,一个又一个像被黄鼠狼(wolf)(weasel)惊住的小鸡(chick),两腿发软,呆在一边,吱声不得。
升入这所初级中学还不到十天的时间,班上大多数人的名字还没有叫得出来。班主任闻讯赶来时,豁嘴等一伙人早散了,只逮住其中本班的一个“小喽罗”,命他鼻子靠墙站着。老师让春正去找回那个被气跑的女生,春正有点为难,迟疑了一下,但依然去了。
只有两个初中年级、各两个班的学校并不大。绕了一小圈,春正发现操场前小河边的树阴下,有个大辫子在晃动。跑上去喊了一声:“大辫子!上课了!老师叫我喊你!”
转过来的脸,秀气,悦目,白净,羞涩地散布着朝霞一样的红云。嘴微微地撅着。春正佯装不知情,问道:“要上课了,还抓紧时间盯着河面,数鱼数虾啦?!”
“数你!”
先是一个抢白。继而又“噗哧”一笑,扑闪着一双黑汪汪的大眼睛,露出两排齐整整的牙齿。强健的身影,风一般从春正身边掠过,留下一股很好闻的气息。让春正好呆了呆……
阳光灿烂的午后,教室外的露天广场上坐满了师生,学校举行期中总结表彰大会。
“第二名,庞春正,上台领奖!”
如潮的掌声,光着双脚,卷着裤管,快步走向领奖台的春正,两条腿似乎有些不稳。从校领导手上接过半尺见方的一张小奖状,一只小小的铁皮文具盒,在手上高高举起。这是生平第一次获奖,第一次拥有这样精致的文具盒,春正的心“怦怦”地跳着,激动的脸涨得通红。会场那堆起哄的人群里,分明有两条大辫子在起劲地摆荡,充满笑意的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柔柔的,怯怯地谛视着……
不知何故,从此以后,不论是放松的课余时间,依然疲惫的考试过后,或操场一角,或窗口一隅,春正总能够有意无意地找寻到那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得到回应,便偷偷地对视一刻,说不出的无限快意就会从心底荡漾开来,很快传遍全身,整天便会有使不完的劲头。于无人静寂处,再回味一番的话,春正的脸上马上就会淌满笑意,嘴里也总会有咽不完的甜液……
清亮的一条大河,静静东去。河堤上的林荫道是放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春天里,头顶上飘落着数不完的片片榆钱。夏日里,胸口前挤满了挥不去的朵朵葵花。秋风中,水边的芦花,漫天飞洒,如诗如画,令人出神。冬雪中,白色的野外,万里冰封,银装素裹,倍感凄清。河的那边,永远看不够的是那飘扬的大辫子,一向到天的终点,消逝。河的这边,总是迷恋的视线,磨磨蹭蹭的脚步。朝朝暮暮,日月如梭,这条狭长的河堤上,仿佛就处处都浸染了一个青春年少暗藏心底的一个苦涩的秘密,一个忧伤的困扰,一份甜美的期待,一份清丽的孤独。
同村的同伴们,看出点苗头。灼烁的土路上清楚地留下“庞春正喜欢王家村的王××!”“庞春正与王××好上了!”的粉笔字,随处可见。春正没有反映。直接就写:“庞春正喜欢王兰花!”依然没有动静。变换形式,干脆改用口号,边走边喊——
一人高呼:“庞春正!”
众人应答:“王兰花!”
……
声音高亢,一路上不知惊扰了多少栖息的鸟儿。听得人心烦。忍无可忍了,春正疯一般地跑回家,抽出了一根扁担,隐藏在村口的草堆后。生气难平。进村时如果这帮狗蛋胆敢再喊一声,老子就不活了,跟他们拼了……
临快毕业前夕,儿的心思,娘不知从哪儿知道了。饭桌上通知春正,他有个表姐就嫁在王家。
拿完录取通知。大辫子笑脸如花,含情脉脉——
“你跟我走吗?”
“我去王家。”
“干吗?”
“到我……我表姐家去!”
头晕目眩,口干舌燥,春正第一次如此接近地和王兰花发言。鼻子跟前,盈满了袭来的那种香气,令人沉醉。
阳光下,河水泛着粼粼波光。对岸兰花收回的清脆的“咯咯”笑声,很远还能传来。在他们的身后,伴着那笑声的,有两条长长的玄色的影子,在轻歌曼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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