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车子愈往南驶，我愈觉得不对劲，司机始终不怀美意地透过后视镜盯着我，有频频似乎再忍不住了，居然微偏着头，眼睛向后掠。
　　恐怕我是上了贼船了。实在不应该冒冒失失搭乘这辆野鸡(pheasant)计程车。趁着星期日到韶关处理一些事儿，原本打算搭火车回深圳的，谁知东拉西扯，一赶到火车站时，那班火车已经开走了。怎么办呢？星期一还要上班，不赶回去怎么行？
　　真是的，就算一定得搭野鸡车，也应该睁大眼睛啊，居然司机一说是转头车我就上了车，居然司机说载不载客都无所谓我就让他开了。为什么我事先没有考虑到旅途的安全问题呢？
　　果然，车子开出没多久，我就感到异样了。就如同我前面所说，司机一再从后视镜瞅我，瞅得我心底发毛。当然，我身上的钱不多，又是一个大男人，实在不必畏惧，可万一他带了家伙呢？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他的右手从方向盘挪开，往下伸，不知在摸什么东西，大概是扁钻或刀子(knife)吧？车窗外一片漆黑，正是高山峻岭，匪徒下手最理想的所在。要动手了吧？我下意识坐直身子，冷汗开始往外冒。
　　什么事也不曾发生，他的手又伸了上来，放在方向盘上，没有拿什么东西，一定他看出我有了警戒，不敢轻易下手，在等待更恰当的时机吧？难道我就这样束手待毙吗？也许我可以想想办法，化解这场危机，比如我可以试着和他聊聊天，动之以情，让他不美意思动手。
　　于是我吞了口口水，和他搭讪：“生意好吗？老乡。”
　　他似乎吓了一跳，过了好几秒钟才回答我：“不好啊，险些连油钱都跑不返来。”
　　“不会吧？你不是转头车？刚刚另有客人包了你的车去韶关，不是吗？”
　　他不再回答，我一镇静，舌头打结，也沉默下来。沉默最适于培养镇静的气氛。
　　为什么他不跟我聊天呢？是不是怕暴露他的口音或其他特征，增加警方缉拿他的可能？好聪明狡诈的家伙！我咬了咬牙，他又从后视镜缓慢地掠了我一眼。
　　这一眼非常毒辣，我有生以来不曾看过更毒辣的眼光，使我再度直冒冷汗，再度懊悔自己的莽撞。纵然赶不回深圳上班，多请一天假又有什么大不了，何必一定要搭野鸡车冒险？
　　算了，如果他真的要抢，就给他吧！铁汉不吃眼前亏。财物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人要就给他，犯不着因此打斗伤身。不行！这么一来，岂不助长了恶人的气焰？无论如何，都应该和他拼斗一番，给他一点教训。
　　两种念头交兵缠斗，还没有分出胜败，深圳居然到了。可爱的深圳！当计程车在华强北一停，我立即打开车门，冲了下去。松了一口气，才想到还没付钱，便绕过车后，走到司机窗口，伸手到旅行袋里掏钱。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车子往前一冲，迅速拐弯，消逝在不远的街上。我最终看到的，是司机无比惊惶的神色。
　　我怔怔地站在凌晨三点冷冷清清的深圳街头，无缘无故地把车钱再放入旅行袋，才看见旅行袋的右方开口突出一截枪管，那是我在韶关专程为孩子买返来的玩具枪，枪管太长，无法一切塞进旅行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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