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年之前,我们这些业主大都是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没两年的穷孩子,靠着家里给凑上的这一二十万元钱首付,来到北京东五环这块荒蛮之地。
而她呢,在故乡忍受不了19岁就嫁人的命运,跟着姐妹出来学了3年美发,然后辗转于中国各大二线城市,最终于2004年来到了北京,在一家美发厅打工。
那年,她路过这个新开发的小区,发现底商门面的租金不贵,便实现了自己当老板的念头。那时的我们,大都刚刚二十三四岁,每月的工资除了房子的月供,所剩无几。
工闲时间,有女朋友的进城去约会,王老五骗子们就在这小区的周围晃悠。我们那时候都没钱,整个小区里有私家车的也就十之一二,大家都是标准的贫苦房奴。我们总爱去的地方是小超市、涮肉馆和她的美发厅。
特别是周五、周六的晚上,她店里的人特别多,简直就是小区这些准白领小男生啸聚的地方。
她也真爽快,容忍我们在她的里屋摆上一桌麻将,打得晚了,还给我们煮上一锅热面条。她有时也会跟我们打上几把,总喜欢对着我们这些比她小两三岁的男孩说:“要是我弟弟在世,也大学毕业了,也像你们这样可劲儿地疯。”她的弟弟,不知道怎么没的,只是常听她念叨,像祥林嫂似的。
记得有一次,我们在她的店里打麻将打得很晚,直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才趴在牌桌上相继睡去。
醒来的时候,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发现每个人的身上都披着一件她的衣服。
我清楚地记得,披在我身上的是一件白色衬衫,上面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道。
我曾经看到过她在附近的小杂货市场,和卖散装香水的猛烈地讨价还价,然后竟然买了有400毫升护发素那么大的一瓶,我事先真是乐不可支,觉得她买这么多真的可以用好几年呢。我问她,你就不怕逾期。
她说,香的东西永远不会逾期,就像我老家门外的茅房里就常常点上一根香,苍蝇(fly)永远不会来,那些都是祖传下来的。但是,事先闻着这廉价的香水,我确实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真爱聊天,也真把我们当弟弟看。
你第一次到这里剃头,她马上就会把你的老家、职业特别是有没有女朋友记得清清楚楚。如果没有,她就会说帮你留意。
她还帮你分析,说这里是新建的小区,单身的女住家许多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要么是在学校就没谈过恋爱,要么是毕业时刚和男友别离,总之,都寥寂着呢。而且,能买房的,家里条件应该还不错哦。
在她的撮合下,我们单元的一个兄弟和前面楼的一个姑娘还真成双入对了。她说,我这美发店可以再挂一个婚姻介绍所的牌子了。
我们跟她开玩笑说,应该算是皮条所吧,你就像《水浒传》里的王婆,专爱给人拉皮条。
她说,王婆怎么了,西门庆和潘金莲其实就是很般配嘛!再说,我有那么老吗?我真的有那么老吗?
她的店卫生情况不敢恭维,理发水平非常一般,主要顾客都是我们这些邻居。忠实说,要不是当初那些友谊,谁还当转头客啊。
其实,自从小区有了第二家美发店,她的经营危机已经开始显现。
果然,没多久,附近就又开了一家闻名的美发品牌的连锁店,客流一会儿被分流了不少,毕竟大家都是理性的人,也逐渐变成注重自己脸面的人了。
这几年,许多邻居都逐渐开始事业有成,坐骑由电动车换成宝马、奥迪的也大有人在,这样的人是不会再到临她的店了的。
她也确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不知道与时俱进,把门面也装修一下,跟小区里这些成功人士一路提升一下境界。
我常常看到她在店门口晒太阳,其实她是在招呼客人,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熟客。
一次,我低着头从她店前走过。她不知道从哪里蹿了出来,说:“大兄弟,头发长了啊,让姐姐给你好好剪剪。”
看着她落寞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了,说:“姐,我明天累了,帮我干洗个头吧。”
她很欣慰地应了一声:“哎!”冲洗头发的时候,我看到她眼角已经有了显明的鱼尾纹。
我说:“姐,要是当初不从老家逃离来,孩子也该上小学了吧。”
她说:“是啊,这北京我也玩够了,爹娘也老了,过一阵就回老家结婚去。”她说话的时候,我突然之间之间之间看到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那瓶400毫升装的大瓶香水,竟然被用得快见了底,眼角竟不禁涌出了一滴泪,但很快就被洗头的水冲走了。
据说,常常使用香水的人,绝对是不会为了一日三餐而烦恼的。所以,她要快把巨型香水用完,重新出发,持续跟生活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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