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那最动听的声音

在山巅，在荒野，在水畔，在汪洋大海上……一个身形纤瘦的女子，挂着耳机、拿着毛茸茸的大麦克风，默默记录着大自然的声息。她名叫吴金黛，十年来，走遍全球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来寻找最动听声音。她将青蛙(frog)的情歌、鸟儿的欢唱，甚至是风声、流水声、雨的滴答声融分解一曲又一曲动听的音乐，用天地间最悦耳的呢喃唤醒了人们的耳朵。原本工作稳定、生活富足的她，为何会有如此令人赞叹的灵感，并愿意放弃所有去将其实现？其实，她在追逐最动听声音的同时，也在找寻着那个人……

　　人海中遇见你

　　1992年，22岁的吴金黛从美国杨百翰大学音乐系毕业。她家景优渥，父母一心想让闺女(daughter)嫁个大暴徒家。因此原本想去音乐之都维也纳深造的她，只能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回到台南当了一名音乐教师。一年后，她和修建师闵琦订了婚。

　　1994年7月，吴金黛被台南市教育局委任了一个主要而独特的义务——跟随学者们研究原住民，并搜集他们的音乐。临行前，闵琦却在她面前露出了不兴奋：“你依然别上班了，返来做个全职太太不好吗？家里又不缺你那点薪水。”吴金黛十分反感，在和闵琦大吵一架过后，飞往了花莲。

　　踏入人迹罕至的高山后，吴金黛深深体会到，少数民族淳朴的生活方式、秀丽的大自然风光，涤荡和抚慰了自己喧嚣已久的心灵。一天，他们来到阿美族酋长家采风。工作间歇，吴金黛信步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海边。海浪拍打礁石的哗哗声、海鸥(gull)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另有远方船只的汽笛声，让她的心情变得如海水般宁静澄澈。她久久沉浸在冥想中，冷不防一阵大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她赶紧跑到了村头的大榕树下躲雨。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勾起了她的好奇。

　　这是种什么声音呢？时而清亮悠扬，时而低回婉转，让她想到了小时候，蝉(cicada)在树上声声鸣唱的老家炎天；想到爸爸给她买的风车，在窗台上高兴地奔跑……这声音有种魔力，穿透了她的心房。吴金黛绕到树后，发现村里祠堂的门槛上，坐着一个头发胡子乱蓬蓬的年轻人，嘴里含着一片树叶。啊，原来那样动人的声音，竟然是用简朴的树叶吹出来的！吴金黛好奇又佩服，她走到年轻人身边，问道：“能教教我吗？”两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一个教，一个学，在树叶口哨声中，雨停了，风住了，月亮静静挂上枝头，将他们的背影印在了祠堂的墙上，也印在了吴金黛心上。

　　交谈中，吴金黛知道了年轻人叫林郁文。虽然他天生视力有缺陷，却喜欢背包旅游，一边把听到的声音谱成乐曲，一边吹奏陶笛谋生，迄今已走遍了欧亚大陆。

　　“你知道吗？”林郁文神情兴奋，侃侃而谈：“在台湾，有一种非常奇特的爷蝉，它不仅个头华丽，而且叫声也是同类当中最响亮有力的。每年炎天，我都争取回台湾，听一次爷蝉的叫声……”尽管看不见，林郁文依然侧过脸对吴金黛说，“声音，就是我最美的世界。”

　　此时吴金黛看到的，则是一双清亮如水、无欲无求的眼睛。谁说他看不见东西呢？他的心里分明繁花如锦。吴金黛生平第一次有了心动的感觉，她感到刹那间潜藏在生命中的鼓点惊天动地地响了起来，难道这就是爱情？再过半年，她就要和闵琦结婚了，可是，她有些惊骇地发现，那些都已很遥远，反而是眼前的陌生人，才是能敲响她心灵的鼓手……

　　很快，在林郁文的帮助下，工作组在阿美族、马太鞍部落的录音工作都顺利完成为，他们的下一站将要前往兰屿岛，采访泰雅族群。临行之前，吴金黛对林郁文万分不舍，她已经习惯了每日和他一路分享异彩纷呈的声音世界，在大自然的度量里尽情享受海风、落日、晚霞和潮音……相比之下，在闵琦身边那些华而不实的生活，是多么苍白啊。

　　终于，她鼓起勇气，向林郁文表白了。经过一晚漫长的等待，第二天一清早，吴金黛如约来到村头祠堂，只找到放在几案上的一支熟悉的录音笔，她按下播放键：

　　“金黛，我不忍诳骗你，说我对你没有感情；但我更不忍打扰你当下的生活。请把掠过你身旁的每一缕风声、把听到的每一声鸟叫虫鸣，都当做我对你的问候吧！再见……”

　　听到这里，吴金黛的眼泪一颗颗滑过脸庞，她奔回村里，老酋长通知她，林郁文去非洲了。她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寻找爱的声音

　　命运是一双无形的大手，它让一阵树叶吹出的口哨声促成为吴金黛和林郁文的相识，也为她踏上寻找声音之旅刻下了一个浪漫的起点。

　　六个月后，工作组完成为一切录制工作，踏上归程。吴金黛却没有一路返来，她写了两封电邮，一封写给闵琦，消弭婚约，坦言自己碰到了心爱的人；一封是自己的构想，写给挚友，风潮唱片公司总监游学志：她要跑遍全世界，录制最美的、大自然的声音，和所有心中有爱的人一路分享。

　　幸运的是，两封信都赢得了收件人的谅解和支持。吴金黛目标刚强地走上了寻声之旅。拥有最美声音的地方，也将会是林郁文出现的地方。她要找到那个人，哪怕不能和他携手前行，也要在心灵上达到共振，一同聆听大自然的召唤！

　　从此，吴金黛的工作场所不再是温暖舒适的室内，而是瞬息万变的大自然；她沟通的对象也不是灵巧可爱的小孩，而是随性的情况，风吹、日晒、雨淋、虫袭成为了家常便饭。

　　林郁文提到过的台湾爷蝉，一年只鸣叫一次，吴金黛专程跑到扇平，第一年、第二年全都碰到了南台湾罕见的雨季，一向等到第三年，才等到了爷蝉独特的叫声。

　　为了收录候鸟的声音，吴金黛在库页岛自然公园扎营，匍匐在严寒的湿地里整整七个小时，她一动也不敢动，十分困难水鸟慢慢挨近，远方却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传来一阵雷声，刹那间鸟儿全都飞走了！她停住，好一阵懊恼的泪水才呆呆地流下。

　　她曾在好望角录制鲸(whale)豚的声音——鲸与海豚的爱情结晶，船行至茫茫大海，才发现忘了拿录音带，就在她万分懊恼地放下设备、抬头之际，竟与飞跃在船边的海豚四目相交，那个瞬间让她感动莫名，甚至掉下了眼泪。

　　尽管条件费力异常，但吴金黛却乐享其中，并收获了许多有趣的故事。一次，一大群到了交配期的树蛙从水边欢叫着跳上了岸，有两只已经抱在了一路，旁边另有一只第三者绕来绕去，焦虑地咕咕叫。一会儿，第三者扑到了情敌背上，拼命用腿把情敌的肩膀往下扒，结果却因为太用力，自己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掉到水里去了。当它再次爬上岸来的时候，叫声听起来相当落寞，像是唱起了悲哀的歌。吴金黛抓住时机把歌声录下来，为青蛙的失恋作了完美记录。

　　逐步地，吴金黛在大自然的鲜艳旋律中，感受到了更多生命的脉动和情感的转变。把耳朵打开，各种声音纷纷进入到感官中来，带来的不仅仅是听觉的盛宴，还包括视觉、温度、嗅觉、触感……一种多么奇妙的感受！她不禁想到，也许，此时的林郁文正享受着这样一份上苍恩赐的礼物吧。

　　五年的时间已往了，在吴金黛和同伴们的努力下，1999年，全球第一张大自然音乐唱片《森林(forest)狂想曲》在台湾发行，专辑录制了鸟类、蛙类、蝉类、虫类、山羌、猕猴、飞鼠、溪流……等等近100种大森林的自然声音。专辑一上市就被抢购一空，吴金黛也因此得到了“荒野探险家”、“自然录音专家”的称号，备受瞩目。

　　但在收获荣誉的同时，每晚伴随吴金黛入眠的，却不是给她带来荣誉的唱片，而是录音笔里林郁文清朗的声音：“金黛，也许某一天，我们会在台湾或是别的什么地方碰面，到那个时候，如果你还需要我，我再为你吹响树叶口哨……”

　　生命能更广阔

　　一路行来，吴金黛的视域更加宽广，她不仅关注声音，也关注产生奇妙声音的大自然生灵们。而最让吴金黛伤心的，无疑是眼睁睁看到情况遭到破坏。她曾经在美国俄亥俄州一片湿地上巧遇成千上万的和尚蟹，数量多到可以很清楚地录到它们齐刷刷走路的声音，就像一支小小的军队。然而时过五年，吴金黛旧地重游，却遍寻不着小大螃蟹(crab)们的身影。原来海岸上建起了水泥防波堤，湿地就这样干涸了。吴金黛把当年的和尚蟹走路的声音调出来，一边收听，一边伤感地想，五年前自己录到的声音，竟然已经成为“遗音”。

　　为了让更多的人体贴自然生灵，她结合自己的工作，请公司的技能人员帮忙开发了一套叫做“声音图鉴”的CD软件，里面收录了各种植物的叫声。有一次，吴金黛顺路帮同事接孩子放学，一路上，她发现5岁的小朋友竟然能脱口说出黑冠麻鹭、白腹秧鸡这些艰涩的鸟类名称。她好奇地问孩子怎么知道的，小朋友说：“我们幼儿园老师在学校放过你的专辑。”吴金黛在那一刻，得到了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很快，吴金黛又有了新的设想：高出欧亚大陆的林郁文，有没有可能接下来选择在大海上乘风破浪？于是她想录下陆地的声音。第一次出海，她碰到一群弗氏海豚。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之间，她就哭了，她觉得自己也变成为鲸豚群体的一部分：“谢谢你们，给了我和生命相遇的感动。”

　　再之后，当吴金黛和她的录音对象面对面接触的时候，都常常会有这种触及心灵的感动。她在给林郁文的未寄出过的信中写道：“一只鸟，可能这一分钟，它把你当敌人，可当它习惯你后，可能就会飞到你身边，为你唱歌；郁文，谢谢你，指引我知道这所有……”

　　2001年，吴金黛凭《我的陆地》专辑获金曲奖传统暨艺术类最佳制作人奖。领完奖，工作人员请她到背景接电话，拿起听筒，赫然是那个每日晚上都会在耳边响起的声音：“金黛，祝贺你！”“郁文……”刚喊出一个名字，吴金黛就激动得泣不成声，就这样，她抱着电话，在背景一讲就是一整晚。只是，他们谁都没有开口邀约下一次晤面。他们心照不宣地选择接受命运的安排：就让声音来指引他们的缘分吧！

　　一晃就是十年已往了。已往那个羞怯如邻家小闺女的吴金黛，现在已是一个成熟娴雅的自然记录者，她走遍全球五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无心插柳地引领了全世界“聆听大自然声音”的潮流。然而，她最珍视的奖项，却是在每年6月17日准时寄达风潮唱片公司的一张生日明信片，邮戳上的地址来自世界各国，姓名一栏却是不变的缩写：LYW。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专属吴金黛的奖项，就像一座灯塔，照亮她不断向前，去追寻最美的声音，追问生命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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