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薪“洋打工”的得失

　　金钱不是幸福的惟一，超强的付出，枯燥的生活，牺牲亲情、延误婚姻的损失，无时不在冲击高薪的收益。

　　昨夜11点到明天午后，他的手机一向沉默。那是他在香港起飞和到达多哥的时间，晚点了或是安检上发生什么，应当通知我才是!惟一的可能是手机不能用了，但临走前它是充满电的，莫非遭人绑架或扒窃?我越发不安，凤凰卫视没有飞机失事的新闻，电脑上都没有他的邮件!

　　又过了一晚，我的忐忑加剧，网上找到他单位的总机仓促报案，接电话的小姐答应帮我查找。又过了一天，终于收到他的E－mail，说是登机后不许开手机，在巴黎停留时接到迫切调往加纳的通知，到加纳后原有的银行卡不能用了，无法联系。

　　我吁了口气。打从儿子出国工作那天起，我的惦挂就没休止过。两年前求职，某国企拿出非洲的岗位，要他立即表态，他二话没说就签下条约。儿子说：“机会难得，稍一犹豫岗位就给了别人!”

　　我心目中的黑非洲，蛮荒落后，但他一会儿就认可了，像去旅游那样简朴，他的心理素质让我惊讶。

　　之后细想，白领的外洋职位，高薪而稀缺，多少人想去还去不了!机会总是与风险同在，时代已发展到全球经济一体化，年轻人出去闯一闯，总是好事。

　　但他毕竟是远赴贫穷的异国。首先想到抱病，为他配备了大摞中西成药，注明肠炎吃啥，中暑吃啥，发热和疟疾该如那边理。其他安全问题，只有靠他自己小心注意了。

　　事实比我的预想要好得多，他的办公、住宿、炊事和出行，单位都有妥善安排，外出工作也有专车。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国内的挚友向我透露，他转往某国边检时，被扣了老半天。我疑虑顿生，不是说到坦桑尼亚吗，怎么另有别的国家?老板骗了他?显而易见，儿子对我是报喜不报忧。发邮件询问，他说那里的海关很腐败，扣他是为了敲诈小费，“我手续齐全，没需要使冤枉钱。”儿子有自己的原则，又说他的客户除了“坦桑”，另有埃塞俄比亚、肯尼亚和刚果(布)等，“我还想多跑一些地方呢，这样才开眼界，长见地。”我不知说什么好，只能表示理解和支持——没需要让他平添一份“慰父”的负累。

　　独安闲外，对父母的心理承受能力有了更多的了解，儿子跟我们的对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我这才知道，他的工作其实真不轻易。老板注重的是业绩，不大理会工作历程的困难和艰辛，他和同事们每日工作十几小时，有人高烧验血3个“+”，才迫不得已住院歇息。在“埃塞”，内乱的状况很骇人，他们半夜关了灯睡觉(sleep)，子弹不时在窗外飞，幸好道路破烂通不了车，叛军才打不到他们的驻地。路况好一点的国度，交通秩序有时也很糟糕，身边的同事因行车意外已死掉几个。“看着昨天还活蹦乱跳的同事一会儿没了，真是悲哀透顶。”

　　我极吃惊，儿子开车可是个新手，技能不精。幸亏其公司已聘用当地司机，不再让员工自己驾车外出。

　　条约上说好有探亲年假的，但一年满了，儿子说正做着项目，很难得到年假。但这项目做完后就要调往科特迪瓦。

　　我怕影响他的情绪，不敢多说什么。稍感放心的是科特迪瓦属于西非，西方国家对西非投入较多，历史较长，经济发展显明优于“埃塞”等东非国家。果然，没多久他就有机会出差法国，对地中海的鲜艳赞叹不已。

　　然而世事多巧，恰有一法国大型航班失事坠毁，凤凰卫视说机上有他们公司的员工，亲友们因此纷纷来电问询。

　　儿子也懂事了，自动报告说已回到科特迪瓦，叹息那名遇难的员工运气太差，到欧洲工作还不到一年。

　　虚惊一场，想想还真的后怕。

　　他并没意识到，把他调往西非并非领导看护，而是“临危授命”：金融危机到了，要强化重点区域。业绩难做，有的员工被炒，有的挨不住辞职，所留下的空缺全由在职者填补，他和同事们忙得每日只睡四五个小时。

　　科特迪瓦的业务刚刚稳住，他就被调往几内亚，然后是贝宁、多哥，像一头开荒牛。邮件也越来越简短、沉闷——“躺在床上我总是问自己，撤退依然服从?”“公司每日考验着我的耐力，也许明天……得失进退总是人生不可避免的选择。”“现实不会让人活得轻松，人生没有遗憾也就不完美，应当追求生命的深度和厚度……”

　　幸好半年后，工作有了起色。

　　两年下来，他跑了10个国家，终于获准返国休假。

　　他说担忧非洲的食水卫生有问题，我忙安排他体检。总胆红素偏高让医生嫌疑是黄疸肝炎，最终虽然排除了，依然把他吓了一跳，表示“干满三年返来算了”。

　　我想，外洋的历练会让他返国后，更轻易选择和应对新的工作。

　　然而情形并非如此，回非洲后不久他就“变卦”了，说外洋的收入其实不算高，三年下来要买房子也只够交个首期而已，但国内的月薪七八千元就了不起了，更难以接受，“返来嘛，真怕到时说服不了自己!”

　　这念头也许没错，收入反差如此巨大，何不在外洋多干几年?可是，就怕呆得越久，就越难与国内员工同甘共苦，得“低薪恐惧感症”。我应当赶早开导他，金钱不是幸福的惟一，超强的付出，枯燥的生活，牺牲亲情、延误婚姻的损失，无时不在冲击高薪的收益。

　　可是，这些道理他难道不懂?我不由忧心难释：他要真为那份薪金在非洲迷而恐归，这趟洋打工的得失，就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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