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国

　　“抓住夕阳最终的尾巴，你就能去天空上国！”

　　“抓住夕阳最终的尾巴！”

　　这些声音像小沙子摩挲着里树的耳朵，她像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去，想“抓住夕阳最终的尾巴”。瞧啊，发生了什么？她居然抓住了！那束光像丝线一样柔软，温柔地躺在她的手心。

　　红枫小镇上有一条六月街，长长的坡道，弯成漂亮的弧形。每当夕阳的金色光穗笼罩六月街时，便是红枫小镇上孩子们放学的时间。他们最喜欢骑着带铃铛的自行车咕噜噜从坡顶一冲而下，比谁骑得更快,比谁的铃铛叫得更响。这在大人看来是挺无聊的事儿,可是孩子们却对此无比认真。

　　“里树，你依然回去吧!你一定冲不下六月街的。”一群推着自行车的男孩对着一个女孩儿说。

　　那个女孩儿穿着天蓝色小洋装,一头长长的卷卷的黑发垂下来贴在耳边。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望着叫她回去的男孩们,脸颊憋得红通通的就是不说话。她骑上自行车，使劲按着车铃。

　　男孩们只好投降:“好吧！好吧！里树，你待会儿不行也可以停下来。”

　　这次,所有人都上了车。旁边看热闹的孩子们喊了声“开始”,哗啦啦一片的自行车向六月街冲下去。坡道越来越陡,男孩子们按响车铃,嘴里收回“哟呵——”的欢呼声,放开脚蹬子让自行车自动滑下去。

　　可是有一辆自行车却持续蹬踩，全速向下冲去,一个人跑在老前头。那是里树。她蓝色的小洋装在风中飞舞,卷卷的黑头发飘起来,弯成半只月牙的眼睛透着笑意。她的车铃铛响起来,“丁零零——丁零零——”,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声音落在六月街的每一处。

　　里树抬起头,从云层透出的最终一束光打在她脸上。阳光金穗般的颜色全化成叮叮咚咚跳个不停的颗粒,白色、橘色、白色……漂亮极了。

　　“我们要去天空上国啦,去啦……去啦……”

　　“抓住夕阳最终的尾巴，你就能去天空上国！”

　　“抓住夕阳最终的尾巴!”

　　这些声音像小沙子摩挲着里树的耳朵,她像着了魔似的伸出手去，想“抓住夕阳最终的尾巴”。瞧啊,发生了什么？她居然抓住了!那束光像丝线一样柔软，温柔地躺在她的手心。

　　“里树，危险，危险！快停下来——”

　　前面像是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里树想转头看一看，可她的目光却舍不得离开手上这束漂亮的夕阳的尾巴。

　　“去天空上国啦——”

　　“去天空上国啦——”

　　数不清的金穗簇拥着里树向天空上飘去。飘过梧桐树的树冠，飘过向日葵的花丛，飘过蓬蓬裙般的云朵,一向这样飘啊飘啊。然后，里树看见天空的终点有一座被光芒笼罩的金色城堡,那便是天空上国。

　　“哎呀，好疼啊！”

　　里树刚踩到白云搭成的云路上，就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落中听朵里。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女孩儿。她整个人明亮得像开在原野上的大波斯菊，一头栗色的头发扎成羊角小辫，有一边正捏在里树手里。

　　“对不起！”里树赶忙放开手里的羊角小辫。明明捏住的是夕阳的尾巴,什么时候变成为羊角小辫呢?

　　“来的路上被你捏得死紧,好疼啊！”

　　“真是对不起。”那一定很疼。妈妈有时给里树梳头发会扯到头皮，也让里树疼死了。

　　小女孩儿嘟起嘴，眼珠子一转:“光说对不起怎么行啊!说句对不起就不疼了吗?”

　　“啊……那我……”里树绞着手指，脸颊变得通红。要是有松子糖就好啦！凝着蜜糖汁的松子糖，又香又甜，把它给女孩儿吃就不疼了。每次被梳得头皮疼的时候妈妈都是给松子糖吃的。早上出门时带了好多，可惜都吃掉了。

　　“啊,我想到了。你就陪我玩，一向陪着我,怎么样？”

　　“可是,我还要回家去啊。我另有好多事要做呢！要上学，要去篱笆里收扁豆，还要和明天那帮坏小子再比自行车……不过，我歇息时可以到你这儿玩，你也可以去我那儿……”

　　“可是明天学校不是放假吗？篱笆地里的扁豆还没有挂果吧？而且你不是第一个冲下六月街的人吗？所以，留下来吧。天空上国有许多好玩的哦！我保证，你会很喜欢这儿的，会比喜欢任何地方都喜欢这里的。呵呵……”小女孩儿捂着嘴偷偷笑，仿佛笃定里树一定会答应似的。

　　“像是是这样呢!”里树想，在上学之前回去好啦。反正妈妈明天已经去了小阿姨家，周末都不返来。上学之前回去也没干系,只要不通知妈妈就好。里树望着那座隐在云雾里的城堡,眼睛亮闪闪的。真的好想去看一看呀。“去看一看,去看一看吧,一眼也好!”这个声音不停地在里树心里反响。

　　“好吧，我留下来。”里树点摇头,又赶忙加上一句,“可是上学之前一定得回去啊。”

　　“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伸出小手指搭成一个约定,两个小家伙嘻嘻哈哈笑作一团。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哦！小女孩儿牵起里树的手，踩着软绵绵的云朵向天空上国走去。

　　“说起来真是失礼,居然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里树一边小心翼翼地用脚尖尖踩着那些白云一边说。要是一不小心在穿着漂亮蓬蓬裙的白云上留下脚印子那可糟糕了。

　　小女孩儿的身子像是轻得很，她从这朵云跳到那朵云上，不一会儿就飘出好远。她听到里树的声音便回过头去在原地等她。“我的名字叫金，金色的金。我还知道你的名字，是里树。”像是知道里树的名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金的模样神气极了。

　　“金？真是适合你的名字。”她们说着，终于走完了长长的云路，步入了天空上国。

　　这是一个你用什么美妙的词语都形容不了的地方。仿佛世界上所有鲜艳的事物都聚集在这里，无论谁到了这儿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

　　“里树很喜欢这里吧？对吧？”

　　“嗯!天空上国事很美的地方呢!”

　　“嘿嘿,我就知道!里树,另有许多好东西你没看到呢，看完你一定会更喜欢这里的。我们接下来去天空上国的花店吧。不过,有点儿远。”

　　“花店?太好啦!远也没干系,快走吧。”

　　里树最喜欢花儿了,可是红枫小镇的花店老板娘太凶啦,谁都不准去摸,连闻都不可以。她总是尖着嗓子说:“我们这儿的花,可值钱呢!”

　　金的小羊(lamb)角辫在前面一上一下，里树连忙跟上去。转过身那会儿，天空、原野，都变成为水雾一样的淡蓝色。两个人就这样走啊走啊，大概走了一天，大概只走了一会儿，然后，她们在一个大圆玻璃罩前停了下来。

　　里树抬起头，看见玻璃罩上面隐约约约写着几个字:“天空上国花店”。透过玻璃罩能看见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花朵儿，再挨近一点儿还能闻到空气中浮动的花香。

　　“走吧，里树。出来吧！”金的话音刚落，正对她们的地方出现一道门，从里面走出来一朵闪耀着珍珠白的百合花。百合花扭着翡翠绿的枝干，左一扭右一扭地向她们走来:“快请进吧！客人！”

　　呀……说话很温柔呢，仿佛秋日微风的呢喃。如果红枫小镇的花店老板娘也这样温柔该多好！进入到“天空上国花店”里，花香味儿更浓了。空气中潇洒着嫩叶与花的清香，甜美得像个梦。蓝色的鸢尾、金色的向日葵、胡蝶(butterfly)斑点的兰花、粉红的沙漠玫瑰……

　　“要选一朵戴上吗？戴上哪朵花就会得到哪朵花的魔法，变得跟那朵花一样漂亮哦！”原来是这样。里树看着金别在手腕上那朵半开的波斯菊，原来金用的是波斯菊的魔法。

　　里树在花丛里穿梭，寻找。这里有太多花啦,而且每一朵都那么漂亮,都不知道该选哪一朵了。正这么想着,里树的腿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使她不由自立地向角落走去。那里,是一朵盛放中的淡紫色花朵儿,小小的,挺拔着身子,花瓣周围似乎还汇聚着星星点点的亮光。在看到它的那一刻,里树的呼吸、脚步一瞬间都轻下来。要小心些摘，里树叮嘱自己。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地把那朵不知名的淡紫色花朵儿摘下来捧在手里。

　　“选好啦吗?真是难得会被挑中的小家伙。”百合花店长接过这朵花，惊讶地抖了抖花瓣。

　　“魔法开始喽!”百合花店长将花朵儿插在里树玄色的卷发间，然后，和金一路唱起好听的歌来。没想到，百合花店长温柔的声音和金活泼的声音交织在一路，竟不可思议的协调。

　　光和热的篱笆外

　　抛下一粒种子

　　发芽吧发芽吧

　　抽出你的嫩叶

　　成长吧成长吧

　　露出你的蕊蕾

　　绽放吧绽放吧

　　吐出你的芳华

　　光和热的篱笆下

　　你已经开花

　　全身烫得厉害,特别是别着花的地方。里树想收回声音,一张口却吞进一片花瓣。涩涩的，泛着那朵淡紫色小花的清香。紧接着,一片又一片的淡紫色花瓣飘落下来,堆积在里树的手上、脚上、脸上,最终,把整个里树都掩埋了。

　　“客人……客人……”

　　“里树……里树……”

　　里树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见百合花店长和金担忧的脸。

　　“金，我刚才做了个被花埋葬的梦呢。”里树小声说着，心里那面小鼓“咚咚咚”地响。

　　金看到里树清醒过来，露出一个放心的笑脸:“呵呵，那是花的魔法的缘故。每一种花的魔法产生的感觉都是不一样的哦!”

　　“客人，请您看一看吧。”百合花店长伸出她翡翠绿的细长叶子，递过来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真是新鲜，那么小的露珠怎么可能照出人的样子呢？可里树往露珠里一看，不仅是自己的模样，连全身都照出来啦。露珠里的里树依然里树的样子，可是眉毛变长了,眼睛更明亮,皮肤也变得更加细腻,整个人似乎都会在收回淡淡的灿烂。

　　里树看着露珠里的自己，真是感激极了:“真是太感谢您啦。我该拿什么做谢礼呢？”

　　百合花店长微笑着说:“只要在明天的广场晚会上通知那些姑娘们，你用的是天空上国花店的花就可以了。”

　　里树露出不解的表情:“广场晚会？”

　　金笑着注释道:“只要有客人来到天空上国，我们就会召开广场晚会接待他。现在时间还早，我们先去看马戏表演吧！”

　　金和里树向百合花店长打过招呼，便从来时的门出去。里树以为又要走好久的路，没想到下一秒她们已经坐到了马戏团的观众席上。

　　马戏团圆木搭成的舞台上有一只橘黄与白色相间的猫正在表演。这只猫长着两只虎魄色的眼睛，耳朵长长尖尖的。它戴着高弁冕，脖子上系着一只玄色的大胡蝶结，穿着苏格兰式的绿格子斗篷，十足像个绅士。它一边用肉球般的猫爪在银色的手风琴上弹奏动听的乐曲，一边用蹬着皮靴的脚在地上高兴地踢踢踏踏。猫的喉咙里收回一种细细尖尖的颤音，唱起了这样的歌:

　　瞧啊

　　拉手风琴的猫

　　在风的森林(forest)里

　　唱啊　喵喵

　　跳啊　喵喵

　　等花瓣凋落

　　等果实成熟

　　瞧啊

　　拉手风琴的猫

　　奇妙的事发生了。马戏团的圆木头舞台跟着猫的歌声有了生命，那些叮叮咚咚的音符一落下，圆木头就开始冒出绿芽，长成树冠，开出银闪闪的小花。风一吹，花瓣纷纷而下，一颗颗褐色的果实挂在枝头。不停伸长的藤蔓打落猫的高弁冕，从里面飞出一只只小鸟将果实啄食干净。最终，小鸟化成数不清的白色羽毛漫天飞舞，等落入地面却像雪花一样消逝不见了。

　　“你们好！鲜艳的小姐们。”猫取下高弁冕，单脚向后，微躬身子行了个礼，“这是一个伟大的表演，请献上掌声。”

　　金和里树马上使劲鼓起掌来。太棒了！里树敢说，这是她出生以来看过的最好的马戏表演，好得让里树觉得自己学过的词语实在太少，以至于无法形容。

　　猫满足地眯着眼点摇头:“谢谢,谢谢。为了庆祝猫的美意情第九十九次，有些怀念品要送给各位。”说完，一个挨一个的银闪闪小花从树上飘下来，落在金和里树的脖子上，串成为一条项链。两个小姑娘高兴得手舞足蹈。

　　“看来这个礼物得到了你们的喜欢。那么,明天的马戏表演到此结束。再见,喵。”

　　圆木头舞台、猫、另有整个马戏团一会儿消逝在逐步弥漫开来的雾气中。看不清的地方传来人的脚步声、歌声、另有聚在一路的大笑声，五色的灯光透过朦胧的雾气显出迷幻的色彩。

　　广场晚会已经开始了吗？里树和金顺着声音寻去，发现那是从一个一望无际的广场上传来的。广场上别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不停跳舞的人群。

　　“里树，待会就要在广场晚会上介绍我们的新客人了。我想问你:你愿意留在天空上国吗？你愿意从客人变成居民吗？”金玄色的眼睛盯着里树，像一个漩涡要把人吸出来。里树突然之间间有些畏惧，可是，在天空上国经历的美好的一切如同电影胶片一格一格在她脑海里回放。她的舌头一会儿变得不是自己的似的——

　　“我愿……”话还没说完，一群小鸟飞过来聚在金和里树身上。是项链！猫送的项链！银闪闪的小花串成的项链不知道什么时候结出了褐色的果实，引得小鸟们都聚了过来。里树取下项链丢在一边，小鸟也随之散开。　可是，金和里树已经被人群挤散到不同的地方。人潮涌动，实在太难找到金了,里树只好先找了个角落坐下。

　　“你是傻瓜吗？”突然之间之间之间，里树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

　　“是谁？”太没有礼貌了，怎么能随便说人傻瓜呢？

　　“手伸上来，再往上，对了。”里树顺着声音的指示伸手向自己头上摸去，摸到一朵小花。原来是那朵在天空上国花店选中的淡紫色小花。

　　“金巫婆的话你也相信?”淡紫色小花说。

　　里树吃了一惊:“什么?金巫婆?”

　　“是啊，她总是变成小孩的模样诳骗女孩儿子。只要女孩儿子答应留下来，她就把她们变成天空上国花店里的花，大概是马戏团里的小鸟，大概是别的什么。运气好点，说不定会把你变成她床上的洋娃娃。”

　　“天啊，那你也是？”

　　“不是，我可是真正的花啊。我是……”

　　淡紫色的小花还想再说，一个人的到来打断了它。里树的肩被人拍了一下，她吓坏了，如果是金怎么办？难道她也会被变成花大概是别的什么吗？她哆哆嗦嗦转过头，是一个带着猫面具的小伙子，他拉起里树向舞池走去，两个人开始跳起舞来。

　　这真是太谬妄了，我不应该在这里跳舞，应该回红枫小镇去！里树一想到持续呆在这里会和金相遇，就不停地颤抖。

　　握住里树的双手柔软得像个面包团儿,一点儿也不像人类的手。里树看向对面的小伙子,橘色的头发，玄色胡蝶领结，另有绿色的苏格兰斗篷——天啊，一定是……

　　“是猫先生吗？”

　　戴猫面具的小伙子斜眯着眼,嘴巴勾出一个诡异的微笑:“鲜艳的小姐，为了庆祝猫的美意情第一百次,往西边跑，抓住最亮的光,回家去。”

　　说完，猫先生轻轻一推，里树像小鸟一样飞起来越过人群，落在了舞池的最边缘。里树脚一沾地便不敢停留地向西边跑起来，金的嘶吼声在身后响起:“你想逃吗？里树，你要抛弃我吗？你忘记我们拉过勾吗？”

　　她追过来了，她追过来了！里树一边跑一边转头，她看见别在金手腕上的波斯菊在奔跑中掉落，金的身子逐步拉长，腿变得像杆子一样细长，她的嘶吼声越来越沉，终于只听得见“嘭——嘭——嘭——”像雷一样的敲打声。

　　太可怕了。里树的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出来。快点跑啊，里树，快点……金巫婆的长指甲就要抓到自己啦！里树撒开脚丫子使劲跑，当西边最亮的光出现在她眼前时，里树绝不犹豫地抓住它，从云层中跌了下去。

　　“里树，醒一醒。里树……”从摇晃中醒来的里树看了看四周，是六月街上的圆弧坡。返来了呀，从天空上国返来了……

　　“说了不要比的，你偏要。这下可好，从坡上摔下来了吧！你还好吗?要不要去看一看医生?”之前和里树一路冲下坡的男孩子担忧地问。

　　里树还沉浸在返来的喜悦里，她匆匆起身，连衣服上的灰尘也来不及拍，便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骑上它，缓慢地向家里驶去。该回家啦！学校布置的作业还没做完。对了，还得给篱笆里的扁豆浇水。已经有花骨朵儿啦，也不知道开出的会是什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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