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的爸爸很威严,他之所以威严,是因为他有值得威严的资本,他既不会哭,也不会笑,他那威严的脸上似乎永远写着:正在思考,请勿打扰。
当然,他决不思考吃饭、穿衣、睡觉(sleep)这类的小事儿。他想的只有人类的命运、彗星的轨道或是宇宙的前途。
另外,爸爸从来不吃零食。妞妞非常惊异地看到面对一盘盘让人咽口水的杏话梅、奶油瓜籽、五香花生米,爸爸居然不咽口水,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他自己不吃,也不让妞妞吃,这可馋坏了妞妞。
“人要学会控制自己,包括情感……”爸爸时常这样教导妞妞和妞妞的妈妈。
当然,爸爸所以威严,另有一条最主要的原因:他是情况保护专家。他能用肉眼看见妞妞手指的上细菌,他能用耳朵判断噪音的分贝数,他能用一种药粉让植物园里的所有的植物都收回小羊(lamb)羔一样的咩咩声,他也能用一种气体让一座工厂安静得像座敬老院……因此,尽管他虽然不曾和邻居们说过一句话,但这不妨碍大家常常在电视里看到他。
妞妞的爸爸个子很矮,也很胖,还令人遗憾地长着一双小眯缝眼和一个圆鼻头。这种相貌若是放在别人的身上那一定显得很滑稽,但,放到妞妞爸爸的身上,不但丝绝不能损害他的威严,反而使他愈发显得与众不同、出类拔萃……
但,总不能事事尽善尽美,想不到的事儿发生了。
一个月以来,每日天不亮,大楼里响起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一会儿像火车喘气,一会儿像小公鸡(cock)打鸣,一会儿像老头儿唉哟唉哟地哼哼,一会儿像老奶奶没完没了地唠叨……都没有了规律——时大时小,忽高忽低,低下去像狗熊叹气,高起来就好比救火车来了,再高上去就近似猫爪在抓玻璃,直闹得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
住在大楼里的二百户居民一路醒了,尽管他们不愿意醒,可是毫无办法,只能睡眼惺忪地咒骂。大家晓畅,这是水管子出了毛病。只要有一户人家打开水龙头,那水管便抽疯似地开始哆嗦,接着便是痛苦的呻吟。一家水管子开了头,全楼的水管子便一路响应,就像是水管子里流出来的不是水,而是它们的眼泪。
都知道水管子有毛病,可是得了什么病,谁也闹不清,自来水公司修了一个星期也毫无用处。
大楼里的居民平时互不来往,这次却一路想到了妞妞的爸爸。爸爸闭着眼想了一会儿,又睁着眼想了一会儿,然后沿着水管线路走了一趟,最终断定这是水管里跑进了空气。他宣布,明天早晨7点整,全楼二百户人家的四百个龙头同时放水10分钟。
全大楼的人顿时觉得阴云四散,阳光普照。
第二天早晨7点,200户居民都用棉花堵上耳朵,400个水龙头一路开动。顿时,各种噪音同时响起,只闹得雷声滔滔,天昏地暗,就像全楼的居民一路跳起了踢踏舞,吸引了上千位过路人个人围观,谁也不知道这座大楼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大楼的居民们知道,这是水管子“垂死”的挣扎,10分钟过后,一切都会平静下来。
10分钟已往了,水管子的叫声不但涓滴没有减弱,反而像吃饱了饭、睡足了觉,变得更加疯狂,更加劲头十足。妞妞的爸爸的畏惧了,他率先关闭了水龙头……
滔滔雷声虽然休止了,但水管子却间或收回一两声挑衅似的尖叫,它们仿佛是打了胜仗,正在进行长久的休整。这令人难堪的10分钟,对爸爸的威严无疑是个重重的的打击。
俗话说,福不双降,灾患丛生。
水管子没修好,妞妞却得了一种新鲜的病,从那个发疯的早晨起,她便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哭。
妞妞本来是个很乖的孩子,从不见她下楼,更见不着她淘气,当然更谈不上和别人吵架,她总是按照爸爸的要求,安安静静地坐在家里看书。可现在,她却像是要把6年里没有哭够的时间补返来。更令人新鲜的是,只要水管子一叫,妞妞就休止了哭泣,愣愣地、痴痴地倾听,但是水管子只要一安静下来,她就接着哭,谁哄也哄不住。
这一天,爸爸把自己关在家里,他要进行思考。妞妞在一旁又像伴奏一样地哭起来。
“为什么哭?”爸爸问妞妞。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哭总要有个原因吧!”爸爸烦躁起来。
“……”
“说呀!”爸爸的小眼睛蹬得很圆,像两珠亮晶晶的葡萄。
“哭着玩的……”
“乱说,哭能当玩吗?”爸爸真的急了,他的眼睛变得更小了,圆鼻子也开始发红。
妞妞瞪大眼睛。
“说呀!”爸爸大声吼起来。
“哇”地一声,妞妞又哭了,话也连不成句了。
爸爸没有办法,他不能把给植物吃的药粉给妞妞吃,只好带妞妞去医院搜检。
“一切正常,智商还挺高。”医生说。
爸爸心里有了数。“再哭,把你关到厕所里去!”爸爸说。
要是以前,这个办法十拿九稳,还没等进厕所,妞妞已经达到爸爸的要求。可这次,妞妞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哭得却更厉害了。
“你就不能给我歇息一会儿吗?”爸爸气急败坏地说。
“不累……”妞妞边哭边说。
听见这话,爸爸简直要发疯——毫无疑问,这是妞妞故意和他捣乱!于是,妞妞真地进了那间狭小的黑黑的厕所。
不知是谁家正在用水,水管子又开始叫唤起来,那声音并不大,就像有人在隔壁的房间说话。
妞妞不哭了,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可什么也听不清。妞妞想到了厕所里的水龙头,她静静凑已往将水龙头扭开一点——尽量不让爸爸听见。新鲜呀!不但没有水流出来,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
妞妞又将水龙头扭开一点,依然没有声音,都没有水。
妞妞失望了,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水管子收回“噗——噗——噗”的声音,像是许多空气从里面跑出来。
“妞妞,你要多吃点盐才行。”一个很低很慢的声音,但非常清楚。
妞妞吓了一跳:“你是谁?”
“我是水管子呀!”
“我为什么要多吃盐呢!”妞妞问。
“眼泪里是有盐的,你这样没完没了地哭,身体里的盐分太少了,人就会虚脱——就会晕倒。”
“可是不哭就憋得慌……”
“我可以给你唱歌!”
“你会唱歌吗?”妞妞鼓足勇气问。
“当然会,现在你把水龙头往前拧三圈,再往回拧两圈。”
妞妞照着做了,马上,厕所里响起了黑管纯静而温柔的声音,居然另有旋律,水也从水管里平静地流了出来。
“好听吗?”
“好听!”
“你再往前拧一圈半!”
妞妞淘气地把水龙头拧来拧去,于是,一会儿她听见圆号的声音,一会儿她又听见二胡的声音。
妞妞笑了起来,她觉得水管子很可亲也很可爱。
“趁着你爸爸没有发现,我带你到各家玩玩好吗?”
“去哪儿玩?”
“到各家去玩玩。”
“各家的门都是关着的。”
水管子笑了:“各家的门虽然关着,可是我们水管里的水都是相连着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可是,水龙头那么细,我怎么钻出来呢?”
“你知道四维空间吗?”
“不知道!”
“你知道时间隧道吗?”
“不知道!”
水龙头叹着口气说:“好吧!现在你把我拧到最大,然后再往回稍稍拧一点,听我收回萨克管的声音。”
“萨克管?就是那个像大烟袋一样的乐器吗?”
“对!一听见这个声音,你就马上说:什么也不能阻挡妞妞。”
“什么也不能阻挡妞妞?”
“对!”
妞妞兴奋地拧着水管子,一股壮大的水流从水管里喷射出来,水管子响了。声音挺好听,但是不是萨克管,妞妞可没把握。
“什么也不能阻拦妞妞!”妞妞大声喊起来。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妞妞觉得自己失去了重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还没容她思考,她发现自己已经在一个黑咕隆咚的管子里缓慢地、柔软地滑行起来。真好玩呀!不断地有五彩的光环从眼前掠过,那是无论什么样的滑梯、或是游乐场的“过山车”都无法比拟的……妞妞镇静地闭上了眼睛。
滑呀,滑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妞妞突然之间之间之间觉得眼前一亮,睁开眼,她已经从另一个水龙头里喷了出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眼前是一个妞妞从来没见过的小院子,头顶的蓝天,像用水洗过的,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只小鸟在啾啾地叫,那小鸟很小很小,羽毛是翠绿色的,要不是它在树上跳来跳去,妞妞会把它当成一只没有成熟的小果子。那小鸟停在一株很大的李子树上,通红通红的李子挂满枝头,每个都有核桃那么大,妞妞觉得牙根发酸,喉咙里就像伸出了一只小手。她很想吃一个,但这是别人家的东西。
妞妞回过头,她看见两间低矮的平房,水龙头就在院子的中心。
妞妞好奇的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胡同里空空荡荡。妞妞很想遇见一个人,问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妞妞看见有人从胡同里向这边走来。
妞妞追上前去,原来是一个和妞妞差不多高的小男孩。男孩手里托着一个碗,里面盛着半碗甜面酱,一面走,一面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舌头尖舔头溢出碗边的甜面酱。妞妞觉得很可笑。
“你能否通知我,这是什么地方?”
小男孩抬起头,看了妞妞一会儿,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吃惊地说:“妞妞,你怎么跑到这儿来啦?”
妞妞看着小男孩新鲜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叫妞妞?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嘿!我是你爸爸的小的时候啊!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当然没见过我。”
“你说什么,我不晓畅!”妞妞听不懂。
“这有什么不晓畅,谁都有小的时候呀!你爸爸也有小的时候啊!”小男孩显出一副不屑的神色。
“你说你是我爸爸的童年,对吗?”
小男孩点摇头。
妞妞仔细地看一看小男孩的眼睛和鼻子,想了一会儿说:“像倒是有点像,但这不可能,我爸爸小时候怎么会舔甜面酱?这多不卫生、多难为情呀!”
小男孩不再理妞妞,只是用手将碗里的音小心地晃来晃去。那酱有点不情愿地在碗里慢腾腾地运动着。
“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小男孩依旧心神专注地摇他的酱碗,直到那酱越过他刚才舔过的地方,沉没了他刚才舔过的痕迹,他才松了一口气,停了下来。
妞妞正要和他说话,只见从另一个院门里走出一个胖胖的孩子,他手里拿着一只黄澄澄的大桔子。他吹了吹台阶上的尘土,像一口袋面粉似的坐下来,开始剥桔子。
“妞妞的爸爸”看见了,顾不上和妞妞说话,慢慢凑了已往,坐在那个孩子旁边。
“这桔子真大呀!谁给你的?”爸爸称赞说。
那个孩子像是没听见,正在一点一点地扯桔子瓣上的细筋。
“那个其实也可以吃……能败火。”爸爸持续说。
“……”
“虼子,吃甜面酱吗?”爸爸把碗举到虼子的眼前。
虼子摇摇头,眼看见一瓣桔子已经跳进了他的嘴巴。
爸爸想了一会儿说:“我要是你,我就把桔子分给你一半!”
“可惜你没有桔子。”虼子干脆地回答。
爸爸叹了口气:“真不够意思,以后我有东西也不给你吃……”
妞妞在一旁忍不住了,她觉得爸爸很可怜:“干嘛那么小气,给他一点嘛!”
虼子瞪了妞妞一眼:“他们家的李子为什么不给我吃!这会儿还没你呢,少插嘴……”
“那李子是爸爸留着卖钱的,我摘一个他就揍我!”爸爸申辩道。
“那就留着卖钱好啦!”
爸爸无可奈何,只好拼命地咽口水。当虼子把最终一瓣桔子扔进嘴里的时候,妞妞看见爸爸的眼泪已经聚集在眼眶里了。
虼子的最终一片桔了吃了足有一分钟,然后拿起桔子皮使劲一挤,许多晶亮的小雾珠从桔子皮里喷射出来。这一刹那,空气清香清香的,连妞妞也不禁抽动了一下鼻子。
爸爸再也忍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虼子畏惧了,赶紧站起来,掸掸屁股说:“我又没惹你……”说着一溜烟跑进院子。大门在爸爸身后“砰”地一声关闭了。
妞妞走已往拍着爸爸的肩膀说:“别哭了,不就是一个桔子吗,下次我给你好多好多……”
爸爸哽咽地说:“这会儿你还没生出来,你都不存在,你怎么有桔子呢!”
妞妞没办法,只好不停地说:“别哭了,别哭了……”
可怎么哄也哄不住。
这时,身后的门“吱吜”一下,又重新打开了,妞妞看见一个和爸爸差不多高的女孩儿从门槛里跳了出来,手里拿着个玻璃瓶子,她的额头宽宽的,有一双驯良的大眼睛,脑后梳着一个长辫子。妞妞一看她,心里就觉得很高兴。
“虮子,你干嘛哭啊?”小姑娘问。
爸爸小时候原来叫虮子!虮子是什么?妞妞不知道。
爸爸不回答,依然哭,不过已经没有了眼泪。
小姑娘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圆圆的、中心透出一个方孔的东西,像钢镚儿,不过是古铜色,上面已经被摸得又光又亮。那是铜钱,妞妞从那些时装的电视剧里看到过。
“来,我们转铜钱玩吧!”
爸爸摇摇头。
“你爸打你了?”
“没有!”
“没有就玩吧!”
爸爸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又顺便抹了一把鼻涕:“好吧!就玩一盘。”
“我也玩!”妞妞说,尽管她还不知道究竟怎么个玩法。
爸爸理也不理她,那个小姑娘微笑地看着妞妞说:“这会儿,还没有你,你不能玩……看着我们玩吧!”
妞妞点摇头。
小姑娘的手可真巧,她用手指将铜钱放在地上,然后轻轻一拨,那钱就缓慢地旋转起来,就像妞妞玩的陀螺……
轮到爸爸了,他蹲着向前面挪了挪,看样子是想拉开架式。可惜,他忘了放在他脚后的那只甜面酱碗——啪的一声,爸爸像只小蚱蜢(grasshopper)似的跳开去,但已经晚上,那酱碗歪倒着,甜面酱全都流了出来。爸爸本能地用手去捧流在台阶上的酱,然后再抹到碗里……
“不成啦!”小姑娘说。
爸爸举着沾满甜面酱的双手,呆呆地站在那里,面色变得苍白。
小姑娘从衣袋掏出一张妞妞根本没见过的绿色的小纸票说:“虮子,这是我打醋的五分钱,给你吧!”
爸爸依然呆呆地站着。
“快去买吧!”
“不要!”爸爸喃喃细语地说。
“拿着吧,我就说钱丢了。”
“你娘不骂你啊?”
“骂,不打!”小姑娘把钱递了过来。
爸爸默默地接过钱:“小五,你吃李子吗?”
“不吃——”小姑娘轻轻摇摇头。妞妞这才知道,她原来叫小五,有意思!
“吃吧!我去给你摘!”爸爸说。
“嗯。”小五低下头,轻轻地答应着。
爸爸带着小五和妞妞进了自家的院门。妞妞又看见了那棵令人垂涎的李子树。爸爸四下看了看,然后“嗖”地一下像猴子(monkey)一样灵巧地爬上去。妞妞看见爸爸的手正伸向一个又紫又大的李子……
这时,平房的屋门开了,一个大人从屋里叫着跑出来。
爸爸见了,缓慢地树上溜下来,他的手里攥着一只鲜红中透出黑紫的大李子,向小五跑来。
那个大人却从半道截住了他:“把李子给我!”
爸爸不说话,也不抬手。
那个大人一巴掌打了已往,把爸爸打了个趔趄。“给我!”
爸爸定住身体,仍然不松手。
那个大人转过身来,对着门口这边说:“你们都出去!”
妞妞看一看门外——没有人,才晓畅他指的是自己和小五。妞妞把目光转向小五。
小五愣了一下,转过身怏怏地走了。爸爸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叫起来:“小五,你的铜钱儿还在我这儿!……”
那个大人却牢牢地抓住了他:“我叫你馋……”
妞妞看见爸爸又哭了,这次却没有声音,只是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潸潸地流了下来,他的手松开了,那个李子像个小红皮球和那枚小铜钱一路掉在地上;那铜钱像一只耀眼的车轮带着声音在他脚下滚了好远好远……
“这不公平!”妞妞大声地喊起来。
没有人理她,像是人家根本没有听见她的话,妞妞只看见那个大人带着“小时候的爸爸”向屋子走去。
“这不公平!”妞妞持续大声地喊。这时,吹来一阵秋风,李子树哗啦啦地响着,好幽静。
“没有效,他们听不见你的声音,那时候还没有你。”一个很低很慢的声音说。
谁?妞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来。她转开身,看见了院子中心的水管子。她记起来,她本不该在这里的,她应该回家。
“快返来吧!呆会儿,就没有水了,没有水你就回不了家了。”水管子又说。
妞妞只好走向水管子:“什么也不能阻止妞妞!”
妞妞家的厕所门口站着妞妞的爸爸,水管子吵得他既不能思考、又不能看书,况且厕所里还关着妞妞。
“还哭不哭了?!”他一边问,一边在门口踱来踱去看一看表,妞妞已经被关了10分钟了。
没有回答。
“没见过这么拗的孩子。”爸爸狠狠心,又等了5分钟。
“还哭不哭了?”爸爸尽力让自己的声音懈弛一些。
里面依然没有回答。
爸爸忍不住了,他打开厕所的门,“还哭……”话还没说完,他就停住了,厕所里空空的,根本没有妞妞的影子。
一定是刚才在他没看见的时候,妞妞静静地从厕所里溜了出来。
爸爸走出厕所开始在桌子底下、沙发背后搜寻起来。
“妞妞,妞妞,妞妞,你在哪儿?”
没有回答。
他的额头开始了出汗了,他的双手开始颤抖了。
现在,他已断定,妞妞不在房间里。他穿好衣服,走出大门。
正在这时,他听见了妞妞的叫声:“爸爸!”
这一声差点让爸爸激动得流下眼泪。
他转过身,厕所的门开了,妞妞从里面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
妞妞的失而复得使爸爸忘记了刚才的惊恐,马上又规复了以往的威严。
看见爸爸的样子,妞妞也只好把脸上的笑脸静静收了回去。
爸爸在椅子上坐好,镇静了一会,轻轻咳嗽一声,然后说:“你刚才上哪儿去啦?”
“我到水管子里去啦!”妞妞按耐不住兴奋的心情。
“乱说!”
“没乱说,我还看见你小时候了呢。”
“越说越不像话!”爸爸心里暗暗担忧妞妞的神经真的出了问题。
“你原来不叫现在的名儿,你叫虮子。”
“虮子,谁通知你的?”爸爸一会儿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个小名连妞妞的妈妈也不知道。
“我听小五这么叫你的。”妞妞说。
爸爸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你在哪儿看见她了?”
“在你们家,另有一株李子树,上面结着好多好多李子。”
爸爸顿时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他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就像一个孩子的听阿姨讲故事。
爸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听妞妞发言。
妞妞受到了极大鼓舞,于是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她看见,爸爸一会儿微笑,一会儿伤心,当讲到最终的时候,她看见爸爸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爸爸的目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温顺,这样善良。
“最终那个李子和铜钱一路摔在地上……”
“之后呢?”爸爸问。
“之后,我就返来啦!”
爸爸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里,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睁着小眼睛。
“爸爸,这都是真的吗?”
“真的……”
爸爸再一次从沙发上跳起来,一会儿搂住妞妞说:“带我到水管子去好吗?”
“好!”妞妞高兴极了,有爸爸跟她一路去,她就可以在那儿玩好久好久了。
爸爸和妞妞一路来到厕所,妞妞打开水龙头,水管子又叫了起来。
“等水管子收回萨克管的声音,我就说‘什么也不能阻挡妞妞’,你就说‘什么也不能阻挡虮子’……”
“记取了,记取了!”爸爸激动地说。妞妞看见爸爸的嘴唇在颤抖。
水从龙头喷出来,萨克管的声音出现了……
“什么也不能阻挡……”
就在这时,水不流了,爸爸急了,他用手狠命的拍打着水管——里面传出叮叮当当金属撞击的声音。爸爸持续拍着,只听当啷一声,水龙头里吐出一枚亮闪闪的铜钱。
爸爸将铜钱捡起一看,他吃惊了,那铜钱在手里逐步失去了光芒,当他使劲攥紧铜钱时,却感到手里隐约有一股弹力。他松开手,一会儿呆住了,他发现手里握着一个水龙头上的胶皮垫!
“妞妞,看见铜钱了吗?”
妞妞摇摇头,她只看见了胶皮垫,她知道那个东西叫眼钱儿。
就在水龙头里摔出眼钱儿的时候,水管子的声音休止了。整个大楼的水管子也都不再叫了。
“什么也不能阻挡虮子!”爸爸大声喊道。
周围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发生。
爸爸愣了一会儿,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嚎啕大哭起来,伤心得就像个孩子。妞妞长到6岁,看见爸爸第一次这样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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