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

　　他是组织车队的一名司机。

　　刚进车队时，他被分配开那辆大客。大客能坐50人，是组织车队中载客量最大的汽车，平时接送一些普通组织工作人员上下班，遇有大型运动时，负责往返拉客。领导对他说了，在这个车队中，你手上的方向盘可掌握着几十个人的生命安危，岗位最主要，责任最重大，好好干，争取进步。手握方向盘，坐在高高的驾驶台上，他热情澎湃，领导将这么主要的工作交给自己，一定得干好，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在整个组织车队中，自己开的那辆大客，其实是地位最低，工作量最大，而又最得不到正视的。每日准时发车，准时归队，永远奔波在同一条流动的线路上。虽然乘坐的人最多，但基本上都是普通的工作人员，说话不算数的，当领导的都有自己的小车接送，谁坐大客啊。碰到节庆，或有什么大型运动，需要往返拉客，他和他的大客，往往被迫切调援，一趟趟奔波，接送完了，人家只派发他一份盒饭，就打发了，而这时候，那些开小车的，正酒足饭饱后，往后备厢里装礼品呢。开小车的司机，被人家尊称为“书记”，虽然这个“书记”，只是个把握方向盘的，但大小也是个“书记”啊。“书记”们也送了他一个雅号——“司令”，因为他的车最大，拉的人最多。但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光杆司令，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司令。

　　几年过后，车队里终于又出去了一名年轻司机，领导将大客的钥匙，交给了新司机，而他因为任劳任怨，显示不错，被领导安排换开一辆中巴。领导拍拍中巴车对他说，这个车坐的，可都是组织里的精英，未来的领导阶层，让你开这个车，是领导对你的信赖，好好干，争取更大的进步！他郑重地点摇头。中巴车有十几个座位，往往是领导带队考察，大概其他一些重大运动时使用，乘坐的人员往往是随领导考察的中层干部。线路是不流动的，只要跟住前面领导的小车，它上哪儿，自己跟到哪儿，就可以了。他再也不必像开大客时那样，只是跑跑龙套了，领导们下车考察、调研、开会，参加各种运动，他和“书记”们也被妥善安顿，精心安排。吃饭的时候，也不再是盒饭了，而是和“书记”们坐在一路，用餐。有意思的是，领导们就餐时，会被按照职务大小就座，他们这些“书记”，也会自动向领导桌看齐，辨别找到自己对应的座位，绝不逾越。他坐的是服务员上菜的那个位子，也就是最次要的位子，但他已经很满足了，终于忝列“书记”的行列了。而接待单位发放的礼品礼券什么的，也终于有了他一份。他心写意足，专心致志地服务好乘坐他的中巴的官员们。他的车越开越稳。

　　又过了若干年，曾经坐过他的中巴许多次的一名干部，被提拔到了领导岗位。这位领导，点名要他做自己的司机。他终于开上小车了。那天，车队里的司机们聚会，为他庆祝。给刚刚退下来的领导开车的司机老张，第一次亲热地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卷着舌头说，在我们这帮司机中，你的进步最快了，才开了几年车啊，就升到明天这个主要的位子了。今后，你就是我们的书记，我们都跟着你混了，别忘了弟兄们啊！众司机端起酒杯，一路恭敬地向他敬酒，他第一次感觉到有点飘飘然。自己的车技，并没有什么提高，倒是自己的车，越开越小了，难道这就是进步吗？他不知道。老张喝得有点醉了，他一次次拍着他的肩膀，书记啊，你的好日子，从此开始了！

　　他偷偷瞥了一眼后座上的领导，紧紧地握住手上的方向盘，心想，自己从为几十人开车，到为十几人开车，最终只为领导一个人开车，他终于完成为一个组织司机最大的进步。我进步了！他的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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