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叮铃铃……”闹钟吵醒了我。我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满屋的阳光。哈,老天可真善解人意呀!
奔到卫生间,我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地哼着:“早晨好啊早啊好……”“安琪,你饶了我吧!我要被你唱出心脏病了!”爸爸在餐厅里喊,“从明天开始,你就是中学生了,还这么疯疯癫癫的。”“NO!”我大声抗议,“明天我就要去报名了,所以,从明天起我就是中学生了。”
望着镜子里的我,圆溜溜的脸,挺直的鼻梁,另有那簇顽强地翘着的头发,我笑了。指着镜子里的自己的鼻尖,我细声细气地说:“就是你吗?陆安琪,你这个样子像中学生吗?”“安琪、安琪——”爸爸又在催促。我连忙束好头发,跑进餐厅。
坐在椅子上,望着一桌丰盛的饭菜,我一边欢呼一边吃了起来。“慢点!”妈妈瞪了我一眼,“没有一点女孩儿子的斯文。”我吐吐舌头。
“听着,安琪。”爸爸咬了一口面包说,“上了中学,可得更加注意了。小心成绩滑下来。”“另外,”妈妈补充道,“还得注意……”“男女同学之间的干系!”我不耐烦地接口,还歪着身子侧着脑袋晃了晃。妈妈诧异地望着我:“你这是干什么?”“把你们的话倒出来一点。要不,我的耳朵就要被堵住了!”妈妈苦笑着摇了摇头,爸爸用筷子轻轻敲了我一下。
二
匆匆结束了我的早餐,把昨天整理过几遍的书包重新整理了一遍,打量着它,我侧着头微笑:“嗯,等我返来它一定是胀鼓鼓的了。”
“爸爸妈妈再见!”我摆摆手带好房门。抬起头来,望着灿烂的太阳、轻盈的白云、叽喳的小鸟,我微笑着。阳光、白云、鸟儿呵,来分享我的喜悦吧!
蹦蹦跳跳走在路上,望着叫嚷的小贩、匆匆的行人、忙碌的交通警,我歌唱着。小贩、行人、警察呵,来分享我的喜悦吧!哼着“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我加迅速度朝A中跑去。
“喂,前面那位女同胞,请等一等!”一个男高音在我身后响起。停住脚步,我扭头看一看四周,除我之外没有别的“女同胞”了。是叫我吗?我诧异地转过身。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的男孩儿跑了过来,手里扬着一张纸片:“嗨,你的东西掉了。”“呀,是录取通知书。”我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真粗心。”
接过录取通知书,我正想打量他,突然之间想到了妈妈的后。我无缘无故地脸红了,居然连“谢谢”也忘了说就忙不迭地跑了。
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男孩子就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是我中学史上的第一个同桌。
三
明天早晨,我到校很早,因为是开学第一天。
刚推开教室门,我听见有人喊:“Hello,女同胞!”要命,是我那位同桌阁下。妈妈的话再次在我耳边响起,我下意识地缩缩脖子。
把书包放在桌子上,我看一看四周,居然只有我们两个人。同时,我看见我的同桌正在勤劳地擦桌子。我好奇地问:“喂,你在干什么?劳动改造吗?”“差不多。”他苦着脸,却隐藏不住目光中闪烁着的狡黠。“爸爸说让我给同学们留下个好印象,所以只好起了个大早跑来献殷勤了。”他冲我做了个鬼脸,“哎,可别通知别人啊!”这句话无疑表示他这么做并不仅仅是为了“留个好印象”。我失笑了,他却还在不明所以地叮嘱着:“听见没有?”我“嗯”了一声,转身溜出教室。
四
第一节是英语课。对于这门新增的课程,我有一点新奇感。我那同桌也听得全神贯注。
课上到一半,他站起来说:“严老师,您念错了,您把[feis]念成为[fis]。”严老师那挂在脸上的笑脸对峙了几秒钟,而后消逝了:“你,咳……你听错了吧!我……我,我念得明明是[feis]。”他怔住了,搔搔头说:“嗯,可能是我听错了。老师,对不起。”
我看着持续领读英语革词的严老师,静静对他说:“新鲜,我听老师念的是[fis]呀!”他睁大眼睛看我:“这是你第一次自动对我说话。”“哦?”为了掩饰我的脸红,我又问,“你学过英语?”“爸爸逼我学了一年了。”我吐吐舌头,暗叫惭愧。
“宁翔、陆安淇,注意听讲!”严老师敲了敲桌子。我再次吐吐舌头,有点儿脸红。
一下课,我就冲我的同桌——他的名字叫宁翔——大声嚷起来:“都怪你!害得我头天空上课就挨老师指斥。”“还怨我呢!”宁翔跳起来绝不示弱地喊叫,“是你先说话的,老师却先点我的名字,这公平吗?”我瞪着他,他瞪着我。最终,我不禁莞尔一笑,他也笑了。
我觉得有一股小溪(brook)徐徐流过我的心田,冲毁了我心中一堵厚厚的墙,妈妈的话,也被它冲到了九霄云外。
五
尽管开学第一天我们就被老师点名指斥,但是我们两个的“真才实学”依然不能被埋没的。不久,我被提拔为文娱委员,宁翔也成为学习委员。
时间过得好快,转眼快到元旦了。学校要举办一个“诗歌朗诵比赛”,这个庆幸而又困难的义务自然而然地落入了我的头上。
严老师刚下达“做好预备”的命令的第二天,我就找出了高尔基的《海燕》。放学后,我钻进了学校附近的小树林(wood)。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我席地而坐,翻开书,大声朗读起来:“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唉!”我叹息道,“这该死的《海燕》,怎么如此长!总是背不会。”“像你这种背法,能背会才怪!”伴伴随着话音,宁翔从一棵树后探出头来。“什么!你,你敢跟踪我!”一句话说完,我的脸骤然发烫。“什么?跟踪你?”宁翔一蹦三尺高,“这本来就是我背英语的地方。”我扬起下巴,想从他脸上找出说谎的痕迹,可是他那清亮眸子里闪烁的光是不容我嫌疑的。我自我安慰地“哼”了一声,持续我的背诵。
“喂,你这一句读错了。”宁翔不知趣地又插嘴。“错了?怎么错了?”我不服气地问。“略,这句‘轰隆隆的雷声就把他们吓坏了’读时声调应该越来越低,而你却读得越来越高了。”我扬起下巴,想找茬不接受他的进谏,但细思量他这话不但不错,反而“对极了”。于是,我不作声了。
“宁翔,你看这一句该怎么读?”我开始纳谏了。他瞅着我笑了,黑亮的眼睛里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这就对了,要接受别人的意见嘛!”我瞪起了眼睛:“哼,尾巴翘上天了!”他吐了吐舌头。
比赛的那一天。
“下面由一(4)班陆安琪同学朗诵,题目是《海燕》。”我忐忑不安地走上讲台。尽管昨天演习时,宁翔一再告诫:“勇敢是成功的一半。”并传授了万一背错时的补救方式,但我依然慌得不行。看见台下黑糊糊的一片,我的腿直抽筋。站在发话器前,我瞥见宁翔冲我扮鬼脸。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我仍能想象到他的目光。我无缘无故地镇静了下来,开始我的朗诵。
“雷声轰响,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唤……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沫……”背到这儿,我卡壳了。下面是什么?我急得直冒汗。装着调整情绪,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到台下。马上,我看到宁翔指手画脚地冲我做口型。灵感飞回我身边,我又接着背下去:“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玄色的闪电……”
“现在宣布比赛结果:第一名,一(4)班,陆安琪……”报幕员话音刚落,我们班的同学就欢呼起来。我和宁翔更是激动,都蹦了起来。我看见宁翔笑逐颜开地冲我挥拳头。
夜深了,我仍毫无睡意地坐在台灯下,望着面前的日记本——这是诗歌比赛发的奖品。我想,嗨,把它送给宁翔,但总鼓不起写赠言的勇气。捶一下脑袋,十分困难提起笔在日记本上写下:日记本也有你的一半。写完,赶快扔下笔钻进被窝。因为我的脸又在发烫了。
六
早晨,我到校很早,只想偷偷地“处理”掉日记本,没想到宁翔依然捷足先登了。我正在思考怎样脱手,同学们陆陆续续到了。我心中暗暗着急,有些慌了。
这时,宁翔从书包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我面前,依旧操着他的男高音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说:“嗨,给你!”一瞟之下,我看见那是张拜年卡。我暗暗扫了扫四周,觉得别人似乎都会在注意我。我静静抬起头,接触到宁翔的眸子,那样清亮,那样真挚。我挺直了脊背,堂而皇之地接过。看那画面:一个漂亮可爱的白天使,扬起它那小巧的翅膀,带着一个舒适甜蜜的笑,仁立在缥缈的、白色轻纱般的薄雾中。“哇!好棒!”我叫道,忘记了顾忌。宁翔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喜欢。”我斜睨了他一眼,哼了一声:“你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掏出日记本,我大大方方地递给他。他看了赠言,笑了。我也笑了。
我又一次觉得,有一股小溪潺潺地流过我的心田。它是那样清醇,那样甘甜,那样纯净。我终于晓畅了,这股小溪的名字叫——友谊。
“哇,陆安琪!”前面的方眉在大呼小叫:“多棒的拜年卡!”一时,我有一种想把拜年卡收起来的冲动。但一想到宁翔那深邃而清亮的眸子,我不怕了,把拜年卡递给方眉:“怎么样,漂亮吗?”
方眉把贺牢卡抓在手里翻来弄去,还嚷嚷着:“真漂亮啊!程黛竹、于雅……你们快来看,多美的白天使!”一会儿稀哩哗啦围上来一大群女同学,一个又一个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叽叽喳喳,像没见过拜年卡。
“安琪,在哪儿买的?真漂亮!”
“安琪,送给我好不好?”
“不好!”方眉在怪叫,“你也不瞧瞧,这是人家学习委员赠的哪!能给你吗?”
这是什么话!我皱了皱眉。幸好上课铃响了,及时地帮我解了围。
七
次日早晨,一来到学校,我就觉得气氛不对。几个女同学本来是围在一路,叽叽喳喳说着什么,见了我,一下住了嘴,一个又一个冲我撇撇嘴,轻视地笑着。特别是方眉,指手划脚,不怀美意的,那样子就像她连着五次考试得了全班第一名似的。
“安琪,昨天你刚走严老师就来找你。严老师让你明天一来就到她的办公室去。”程黛竹说着,还美意地加了一句,“严老师看起来很生气,你要小心点啊!”我感激地点摇头扔下书包。方眉怪声怪气地说:“宁翔已经被老师叫走了!”“哈哈……”一阵大笑,其中还夹着方眉的尖叫与几个男生的口哨。我哼了一声,轻视和怒意在我心中扩大。
推开办公室门,我看见严老师坚目横眉地坐在那里,用一枝笔敲着桌子。宁翔站在她对面,双手插进裤兜,正望着窗外。
看见我出去,严老师“嚯”地站起来:“好,陆安琪,你来的正好!把宁翔送给你的东西给我拿出来!”我抬起头扬扬眉毛,我受不了这种审讯犯人似的口气与神态。“忘家了。”我淡淡地说。“忘家了?”严老师冷笑一声,“好,那你说说上面写了些什么?”“没有什么!”我义正词严地回答。
严老师一拍桌子,大声说:“你给我放忠实点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哼,年纪轻轻,就相互赠送信物,像什么话!宁翔,你倒挺体贴她呵,她得了个第一名,你高兴得……”“老师!”宁翔沉沉地喊。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可言喻的威严。严老师陡然停住了。
宁翔从窗外调回目光。我看见他的大眼睛里,烧灼着一丝被人误解的痛苦,跳跃着一种无法诉说的愤怒:“请您不要妄下断语!请您不要欺侮我们的人格!您不了解我们!您根本就不知道,男女同学之间并不都是你说的那种干系!另有一种更真挚更纯洁的东西!”
我愕然了。没想到宁翔这么善于辞令。看得出严老师也很诧异。没等她回味过来,宁翔已经跑出了办公室。我望着老师,说了句深奥的连自己都不懂的话:“老师,您错了!”说完,我也跑了出去。
回到家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严老师的话语,同学们的神态,方眉的怪叫……又在我眼前闪现。我叹了口气。谁理解我?我好渴望好需要理解呀!
电铃响了,我听见妈妈匆忙地去开门:“您是……”“我姓严,是陆安琪的班主任。”“噢,是严老师,请进,快请进!”
妈妈和严老师说了些什么,伴伴随着,我听妈妈说:“是嘛!安琪她,怎么如此不像话!”接着,就听妈妈提高声音喊:“安琪,你给我出来!”
我咬了咬嘴唇,再次叹了口气。望望窗外,天阴下来了,快下雨了。我想。
一阵风吹起,摆在桌上的白天使拜年卡跳动了几下,终于被风卷走了。我很少哭过,但此刻,我流泪了。我失去了老师的信赖,失去了同学们的崇拜,失去了妈妈的宠爱,而今,我又失去了我最最心爱的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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