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姐姐从城里到乡下来探望妹妹。姐姐嫁给了一个生意人,住在城里。妹妹嫁给了一个庄稼汉,住在乡下。姐妹俩一路品茗,聊天。姐姐洋洋自得,吹嘘她在城里生活怎样好:住得宽敞豪华,穿得干干净净,孩子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吃甜的,喝香的,而且,坐马车兜风呀,去游乐场呀,进戏园子呀等等。
妹妹听了老大不高兴,就想贬低生意人的生活,抬高庄稼汉的生活。
“我才不拿我的生活来换你的呢,”她说,“尽管我们过得平淡,但是不担惊受怕。你们过得很风光,可是要么赚得足足的,要么就赔光了老本。俗话道:折本是盈利的大兄弟。总是这样的:明天是阔老倌,明天是叫花子。而我们干农活的就踏实多了;庄稼人的肚子细,但活得久;我们不算富,却饿不着。”
姐姐说:“和猪啊牛啊在一块儿,这算什么温饱啊!家里没摆设,外面无朋友!你在家累死累活,一辈子都和猪牛粪打交道,将来孩子们还要过同样的生活。”
“那有什么大不了,”妹妹说,“这是我们的生活。我们安居乐业,不用求谁,也不用怕谁。你们城里人生活在众多诱惑之中,明天还好好的,明天就中魔了,不是勾引你们丈夫去赌牌,就是引诱他去酗酒,再不就是勾引他去嫖女人,一会儿产业全败光了。莫非不是常有这种事吗?”
妹夫帕霍姆躺在灶炕上听姐妹俩闲聊。
“这话不假,”他说,“我们农民从刚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在土地——母亲的度量里滚爬,脑袋里没有那么些谬妄事。叫我们烦恼的只是地太少!如果想要多少地就有多少地,不用说不怕人,连魔鬼我也不怕!”
姐妹俩喝完茶,又聊了一阵服装,就收拾茶具,躺下睡觉(sleep)。
魔鬼坐在炉灶前面全听见了。他感到得意的是,那农妇引她丈夫夸下海口,说什么如果有地,那就连魔鬼对他也奈何不了。
“行啊,”他想,“咱们来打个赌。我给你许多地,用地来治服你。”
二
这附近有一个女地主,她有……120俄亩地。已往她和农民干系融洽,不欺负人。之后她雇了一个退伍兵来当管事,农民就开始吃罚款的苦头了。不管帕霍姆多么小心郑重,不是他的马跑到女地主的地里去了,就是他的母牛(cow)闯进了别人家的园子,要不就是他的牛犊(calf)进了她家的草场,每次都被罚款。
帕霍姆付了罚款,回家就打骂家里人。一个炎天,帕霍姆就被管事罚了好频频。牲口圈起来了过后,帕霍姆反而高兴起来,虽说没有青饲料喂很可惜,但不用畏惧挨罚了。
冬天,听说这位太太在卖地,大路边的一家客店老板决定买下来。农民们听了后暗暗叫苦:“完了,店老板买了这些地,将来罚起款来要比那位地主太太厉害多了。我们就住在这些地的附近,没有这些地便没法活的。”
他们一路到太太家去,请求她别把地卖给客店老板,而卖给他们,赞成出高价。太太赞成了。农民们在一路商量如何把太太的地全买下来。商量了频频,都没有统一意见。魔鬼使他们各抒己见,总说不到一块儿。
结果只好决定各买各的,谁能买多少就买多少。这个办法太太也赞成了。帕霍姆听说邻居买了太太的……20亩地,只交一半现钱,剩下的一半,太太赞成他一年以后交清。帕霍姆羡慕不已,心里想:“要是大伙把地都买走了,我就一无所有了。”
于是他跟妻子商量。
“人家都买地,”他说,“我们也得买……10来俄亩。要不没办法过日子,我们吃管事的苦头可吃够了。”
他们合算怎么买地。手头有存款……100卢布,再卖掉一匹马驹和一半蜜蜂(bee),再把儿子给人当雇工作抵押,再向亲戚借一点,就可以凑足一半款子。
钱凑齐了,帕霍姆看好啦一块地,有……15俄亩,外带一片小树林(wood),接着到太太那里去谈买卖,讲好买……15俄亩,击掌为定,预交了定金。他们又进城签了契约。他交了一半地款,剩下一半说幸亏两年内一切还清。
于是,帕霍姆有了自己的土地。他借到一些麦种,插在新买的地里,麦子长得很好。一年过后他就把欠太太和亲戚的帐都还清了。帕霍姆不再当雇农了,他种自己的地,在自己的地里割草、伐木、放牧。每当他翻耕永远属于自己的土地或是看到葱绿的麦苗和草场的时候,心里就无比快乐。在他的眼里,地里的花草也与别处的完全不同。已往他经过这里,地只是平常的地,现在却与众不同了。
三
帕霍姆快乐地过日子,本该事事称心,只是农民们常来糟践他的庄稼和草场。他好言劝阻,但毫无效果,一会儿牧童把母牛赶到他的草场来了,一会儿吃夜草的马又闯入了他的庄稼地。帕霍姆一遍遍把牲口赶走,原谅他们,没有告那些人的状。
最终他实在忍无可忍,就到乡里去告状。他以为,这都是因为农民的土地太少,谁也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可他又想:“也不能放纵他们,这样下去他们会把我的地糟践光的,得教训一下他们。”
他借法庭教训了老乡一两次,罚了一两个人的款。街坊们逐步地对他挟恨在心,有的时候还专门对他使坏。有人夜间钻进他的小树林,砍了……10棵小椴树,帕霍姆从树林里过的时候,发现那边白晃晃的一片。他走已往一看,剥过皮的小树干倒在地上,树桩一个又一个地立着。间插着砍也罢了,还能留下几棵,这个大暴徒却砍了一片,全扫光了。帕霍姆大怒,心里想:“等我弄清楚是谁干的,看我收拾他。”
到底是谁呢?他想来想去,认为不是别人,一定是谢苗。他跑到谢苗家去访查,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只吵了一架。帕霍姆却更加一定是谢苗干的。他就告了谢苗一状。传讯开庭审判,审了半天,被告被宣告无罪,因为没有证据。帕霍姆更加生气,同乡长、法官也大吵了一架。
他说:“你们袒护窃贼,如果你们公正的话,就不应该为窃贼开脱。”
帕霍姆和法官和左邻右舍的乡亲都吵了架。有人警告他,当心他的房子遭火焚。帕霍姆的地虽然大了,他的生活空间却越来越小了。
不久又有新闻说,许多人要迁居到新地方去。帕霍姆心想:“我没有需要扔下自己的土地到别的地方去,如果有人从这儿迁走,我们倒能更宽松一点。我把他们的地弄过来,和自己的地连成一片,生活会更好一些,现在还不宽松。”
一天,帕霍姆在家坐着,有个路过的农民进了门。帕霍姆留他过夜,招待他吃饭,和他闲聊,问他从哪儿来。乡下人说,他从伏尔加河下流来,在那里打工。你一句,我一句,乡下人就说起许多人在往那边迁移。还说人们迁居那儿以后,加入了村社,每人能分到……10俄亩土地。
“那儿的地可好啦,”他说,“种下黑麦以后,麦秸杆高得可以盖过马前,而长得那个稠呀,抓……5把就是一捆。”
他又说:“有个农民,穷得叮当响,空着手去的,现在已经有六匹马、两头母牛了。”
帕霍姆的心动了。他想:“既然那儿能过得那么好,我干吗挤在这儿受穷?我把土地、房屋都卖掉,到那里去用这些资金去另起炉灶。在这儿挤在一路,尽惹麻烦事。不过我得亲自去把状况打听晓畅。”
他收拾好行装,一到炎天就出发。先坐船顺伏尔加河往下走,到达萨马拉(城市名,1935年后改名为古比雪夫,省中心。
接着上岸步行……400多俄里就到达目的地。状况果然如此。那儿农民的地许多,每人分……10俄亩,村社接待新来的人参加。要是有钱,除了种份地,还可以买永远的私地,想买多少买多少,最好的地才只要……3卢布一俄亩。
帕霍姆把状况打听清楚以后,秋天回到家里,把房产和土地一切出卖,卖地还赚了钱,房屋和牲畜也卖掉了,退出了这个村社,等到开春后全家迁居到新地方去。
四
帕霍姆带着家人来到新地方,申请加入一个大村的村社。
他请村里的父老们喝了酒,领取了各种证件,村社正式接纳了全家。他家按五口人算分到……50俄亩耕地,地没有连在一路,牧场是公用的。帕霍姆盖了房子,买了牲口。现在单算他的份地就比以前多两倍,而且土质肥沃,日子过得比以前好十倍。饲料也有的是,养多少牲畜都可以。
开始帕霍姆忙于把家安顿下来,觉得一切都好;可日子一久,他又觉得地依然不够。头一年他在份地上种了小麦,收成很好。所以他想多种些,但是份地少,现有的地又不适合持续播种。
当地人种小麦都是种一年两年就闲着,让它长草,只在休闲地和熟荒地上种。这种地要的人非常多,不可能人人有份,为此常常发生争吵。那些殷实户想自己种,困难户却把地转租给商人,好弄些钱来交税。帕霍姆想多种小麦。第二年他向一个商人租地,租期一年。他又种了一些小麦,收成很好。可是那块地离村太远,驾大车去大约走……15俄里。帕霍姆看到有的兼做点小买卖的农民有自己的私地和庄院,生活很富裕。他就想:“如果我也买点儿私地,建一所庄院,那才好呢!附近的东西全是自己的。”
于是他开始盘算买私地的事。
帕霍姆就这样生活了三年。他租地种小麦,年年歉收,钱越存越多。他本来可以这样舒服地过下去,可是他厌烦了,不愿意每年为租地的事去奔波,为地而争夺:一听说哪里有好地,农民们马上飞也似的跑去,一会儿抢个精光;要是没租上,那就种不成。第三年,他同一个商人联合向几个农民租了一处牧场,而且已经翻耕过,哪知那几个农民为这牧场打起讼事来,耕地的活儿也白干了。”
要是这地是我自己的,”帕霍姆想道,“就不用求人,也不会出什么事了。”
于是帕霍姆到处打听,上哪儿能买到永远属于自己的私地。
他遇见了一个农民,那人有……500俄亩地破了产,要贱价出卖。
帕霍姆和他谈这笔生意,讨价还价,最终双方商定给……1500卢布,先交一半现钱。这事即将办成为,不料有个过路的生意人到帕霍姆家门口歇息喂马,便和主人一路品茗聊天。那人说,他从遥远的巴什基尔人聚居地(指乌拉尔山西南部别拉亚河流域地区。现为俄罗斯联邦的一个自治共和国。来,在那边买了……5000俄亩地,才花了……1000卢布。帕霍姆仔细询问了一番。生意人说:“只要把那些老爷子们打点好就行,我花……100多卢布买些长袍、地毯送给他们,再加上一箱茶叶,请能饮酒的饮酒。最终……1俄亩地才花……20戈比就买下来了。”
生意人说着,把地契拿出来让帕霍姆看,“地在河边,整个草原上都盖满了青草。”
帕霍姆又问了一些问题。商人说:“那边的地多得一年也走不完,都是巴什基尔人的。巴什基尔人像山羊(goat)一样头脑简朴,那地简直等于免费奉送。”
帕霍姆想:“我干吗出……1000卢布买……500俄亩地,还要背一身债?我拿……1000卢布到那边去能买多少地啊!”
五
帕霍姆问晓畅怎么个去法,刚送走商人就预备上路。他把家事交给妻子管,自己带一个雇工出发了。跟商人说的一样,他们先进城买了一箱茶叶、一些酒,以及其他礼品。走了大约……500俄里,第七天来到巴什基尔人聚居地。一切都和商人说的一样。巴什基尔人住在草原上用毡子搭的帐篷里,挨着一条河。
他们不种地,也不吃面包。草原上放牧着羊群和马群。马驹拴在帐篷前面。当地人一天两次把母马赶来喂马驹奶吃。他们挤马奶,酿马奶酒。女人负责搅拌马奶酒,做干酪。男人就知道喝马奶酒,品茗,吃羊肉(mutton),吹笛子。他们吃得胖胖的,乐呵呵的,整个炎天不所事事。这里的人完全没有文化,不懂俄语,但粗暴可亲。
他们一发现帕霍姆,就从帐篷里出来,把他团团围住,找来了一个翻译。帕霍姆对翻译说,他是来看地的。当地人听了很快活,拉住他的手,把他请进了一个华丽的帐篷,让他坐在毡毯上,垫着羽绒靠枕,人们围着他坐下,请他品茗,喝马奶酒。他们还宰了一只羊,请他吃羊肉。帕霍姆从大马车上取来礼品,分送给在场的巴什基尔人。巴什基尔人很开心,相互叽哩呱啦地交谈了一阵,然后叫翻译转达。
“他们叫我通知你,”翻译说,“他们喜欢你,我们的习俗是要想方设法让客人高兴,接了礼得回报。你送了礼品给我们,现在请你说,你想要我们的什么,我们就送给你。”
“我喜欢你们的土地,”帕霍姆说,“我们那边地少,而且都种完了。你们这里的地又多又好,这样好的地我从未见过。”
翻译转达了他的话。当地人又交谈了一阵。帕霍姆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是看得出,他们很高兴,又是叫嚷又是笑。最终他们安静下来,望着帕霍姆。翻译说:“他们让我通知你,为了回报你的美意,你要多少土地,他们就愿意给你多少。你只要用手指一指,那便是你的了。”
他们又交谈了一阵,像是起了争论。帕霍姆问,他们争执什么。翻译说:“有些人说,地的事得先请事头人,他不在场不行。另外一些人说,他不在场也可以。”
六
巴什基尔人正在争执不休的时候,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来了一个头戴狐皮帽的人。人们都闭上嘴,站起身来。翻译说:“这就是头人。”
帕霍姆马上拿出一件最好的长袍送给头人,外加……5磅茶叶。
头人接了礼品,在首席坐下。当地人便七嘴八舌地对他叽咕了一阵。头人听了一会儿,点了摇头,要大家安静,接着用俄语对帕霍姆说:“好吧,你喜欢哪儿就拿去好啦,地多得很。”
帕霍姆想:“我怎样才能把我想要的地弄到手呢?得设法定下来。否则的话,现在说’归你’,以后又收回去。”
“谢谢你们的美意,”他说,“你们的地许多,我只要一点。可我想知道,哪块地是我的,总得测量一下,定下来吧?不然,人的生死由上帝作主,你们这些大暴徒把地给了我,以后你们的儿女也许要收回哩。”
“你说的不错,”头人说,“能定下来。”
帕霍姆就说:“我听说有个生意人到你们这儿来过。你们也给了他一些地,双方还立了一份地契。你们也这样给我办好啦。”
头人全听清楚了。
“这些都能办,”他说,“这儿有一个文书,叫他跟你进城一趟,盖上一切印鉴。”
“价格是多少呢?”帕霍姆问。
“我们只有一个价格:一天……1000卢布。”
帕霍姆不懂。他说:“一天,这是什么尺子?一天是多少俄亩?”
“这我们可不知道,”头人说,“我们是按天卖地的。你一天能绕完多少地,那些地就归你,价格是……1000卢布。”
帕霍姆吃了一惊。
“一天绕下来,那地可多啦!”
头人大笑。
“都是你的!”他说,“但有个条件,要是你在一天之内不能绕回到出发处,你的钱就白丢了。”
“那么我走过的地方如何去做暗号?”
帕霍姆问道。
“我们到你挑中的地方站着,你绕地转一圈,拿一把铁锹,想在什么地方做暗号就在那儿做一个暗号,在拐弯处挖一个坑,把草皮堆出来,将来我们要从一个坑到另一个坑扶着犁走一遍。
你想绕多大圈就绕多大,可是日落前一定要回到原来出发之处。
你圈起来的地都归你。”
帕霍姆听了,高兴极了。双方谈好,明儿一大早去圈地。大家又聊了一阵,持续喝马奶酒,吃羊肉,品茗。天黑了。当地人安排帕霍姆在羽绒褥子上睡觉,说好第二天天一亮就聚集,日出前就开始走。然后才辨别散去。
七
帕霍姆躺在羽绒褥子上无法入睡,心里老想着土地的事。
“我要买下一大片,”他想,“我一天能走……50俄里呢。现在是白天最长的时节。50俄里绕成一个圈是多大的一片地啊!差一点儿的地我就卖掉,大概租给农民种。好地我自己种,买两头公牛(bull)来拉犁,雇两个长工干活。我只种……50俄亩,其余的做草场养牲口。”
帕霍姆一晚没睡着,天快亮的时候才打了一个盹儿。他刚一睡着就做梦,梦见他就在这个帐篷里躺着,听见外面有人狂笑。他想看一看是谁在笑,便起身走出帐篷。一看,原来是那个巴什基尔人的头人坐在帐篷前面哈哈大笑。他走上前去问:“你笑什么?”
却发现那人不是巴什基尔人的头人,而是前不久路过他家,跟他谈起土地的事的那个生意人。他刚张口问商人:“你早就在这里了吗?”
那人已经不是商人,而是那个路过他的老家,往伏尔加河下流走的乡下人。帕霍姆再一看,也不是那个乡下人,而是一个头上长着兽角,脚下生着兽蹄的魔鬼,是这个魔鬼坐在那儿捧腹大笑,而魔鬼的面前躺着一个人,赤着双脚,身穿一套农民的衣服。帕霍姆打量了一番以后,发现这个人已经死了,而且就是他自己。帕霍姆吓出一身冷汗,醒了过来。他琢磨道:“一个人什么梦不做啊!”
转头一看,从开着的门口望去,东方逐步泛白,天快亮了。”
得把他们叫醒,该走了。”
他想。他爬起来,叫醒了睡在大马车上的雇工,叫他套车,接着又去叫巴什基尔人。
“是时候了,”他说,“到草原上量地去吧。”
当地人纷纷起来,聚集在一路,头人也来了。他们又开始喝马奶酒,还要请帕霍姆品茗,可是帕霍姆等不下去了。
“说走就走吧,”他说,“是时候了。”
八
巴什基尔人来齐了,有的骑马,有的坐大马车,出发了。
帕霍姆和他的雇工坐在自己的车上,还带了一把铁锹。他们来到草原上的时候,朝霞已经染红了天边。爬上一个小岗,按当地人的称呼唤”土顶”大家才下车下马,聚集在一路。头人走到帕霍姆面前,用手指着,说:“看,你的眼睛能望得到的土地都是我们的。任你遴选。”
帕霍姆眼红极了:眼前的土地都是熟荒地,像手掌一样平坦,黑得像鸦片膏脂,低洼之处杂草丛生,长得齐胸高。
头人把狐皮帽子摘下来搁在地上,说:“这就是标记。你从这里出发,再回到这里来,你圈的地就归你了。”
帕霍姆把钱取出来放在帽子上,脱下呢袍,只穿一件腰部带褶的上衣,紧了紧腰带,把一小袋面包揣在怀里,把水壶挂在腰带上,拉了拉靴筒,从雇工手里接过铁锹,一切收拾停当。
他思考了片刻,不知该往哪方走,处处都是好地啊。最终他想:“我朝日出的方向走就是。”
所以他面向东方站着,运动了一下身子,等待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来。他想:“我千万要抓紧时间,趁天气凉快好走路。”
太阳才从天边露出脸来,帕霍姆就扛起铁锹朝草原走去了。
帕霍姆开始走得不紧不慢。走了一俄里左右,他停住脚步,挖了一个坑,把草皮堆了个堆,让人更悦目见。接着他持续向前走,现在他的筋骨运动开了,便放慢了步伐。走了一阵以后,又刨了个坑。
帕霍姆转头望了望。小“土顶”在阳光下能看得清清楚楚,上面站了许多人,大马车的轮子闪映出光芒。帕霍姆算他差不多走了……5俄里。这时,身子暖和起来了,他脱掉上衣,搭在肩头,持续往前走。大约又走了五六俄里,他感到身上热了,看一看太阳,已经到了吃早饭的时候。
“一气路(这是农民的土话。农民驾马耕地时,不用歇气能耕完的面积。过了一气路,就要让牲口歇息一下,喂饱牲口后,再持续耕地。已经走完了,” 帕霍姆在心中算计着,“一天要歇四气,这会儿转去还早,等我把靴子脱掉。他坐下,把靴子脱了,别在腰间,持续往前走。现在走起来轻松了不少。
他想:“我再走五六俄里就往左拐。这地方太好啦,不要可惜。真是越走越好啊。”
他又向前走去。等他转头看的时候,“土顶”只依稀可辨了,人像蚂蚁(ant)一般,黑糊糊的,另有个东西在隐约闪光。
“嘿,我朝这个方向走得够远的了,”帕霍姆想,“得拐弯了。而且,我出了一身汗,渴得很。”
他停下来,刨了一个大一点的坑,把草皮堆在坑里,解下水壶,喝足了水,往左转九十度。他不停地走着,这里的草十分兴隆,真是热极了。
帕霍姆有些累了,他看了看太阳,已是正午时分。他想:“我该歇息歇息了。”
于是他再次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吃了些面包,喝了点儿水,但是没有躺下,怕躺下会睡着。他歇了不多一会儿,又爬起身来向前走。因为吃了东西,添了力气,走起来轻松多了。只是天气太热,十分困倦,但他仍不停地走着,心想:忍耐一时,享用一世。
他往这个方向又走了很远,正想再向左转,即发现眼前是一片潮湿的洼地,不要可惜。他想:“在这儿栽种亚麻一定长得好。”
就又持续向前走去。走完这片洼地,他在那儿挖了一个坑,第三次拐了弯。帕霍姆看了看“土顶”儿,那里蒙上了一层热气,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空气中晃动,“土顶”上的人们被蒸气所遮盖,险些看不清。他们差不多在……15俄里以外。帕霍姆想:“那两边已经很长,这一边必须短一些。”
他走第三边的时候放慢了步伐。等他抬头望一望太阳,已经到吃午茶的时辰,而他在第三边才走了两俄里。第四边另有……15俄里。
“坏了,”他想,“就算是斜插已往,我得走直路往回赶。就要这么多算了,已经够多的了。”
帕霍姆马上挖一个坑,取直路朝小土岗走去。
九
帕霍姆径直朝土岗走去。他开始感到吃力起来,身上汗透了,没穿靴子走路,两只脚被划破好多处,两腿发软。他很想停下来歇一下,但是不能,怕日落前回不到终点。太阳不等人,越来越低。
“唉,”他想,“我也许做错了,要得太多?如果赶不回去,怎么办?”
他看了看前方的土岗,又看了看太阳,离终点还很远,而太阳已经快到天边了。
帕霍姆持续这样向前走,虽然他觉得十分吃力,但是还在不断地放慢脚步。他走着,走着,离终点还很远,于是他小跑起来。他丢掉了上衣、长统靴子、水壶、帽子,只带着那把铁锹
“唉!”他想,“我太贪心,把事儿全搞乱了,日落前一定跑不到。”
因为畏惧跑不到,他更加喘不过气来。
帕霍姆持续往前跑,衬衫和裤子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嘴干得发涩,胸膛里仿佛在拉风箱,心跳得像一把小锤子在敲击,两腿已经麻木。帕霍姆畏惧起来,心想:“可别累死啊。”
他畏惧死,可又不想停步。
“我已经跑了这么多路,现在要是停下来,人家准会叫我傻瓜。”
他一路不停地跑啊跑,逐步接近终点,甚至听见当地人在对他喊叫的声音了。他们的呼唤招呼声使他心中的火焰燃烧得越发旺盛。他拚出最终一点力气向前方跑去。太阳已经落入了天边,落进雾气中,变得又大又红,红得像一团血,马上就要沉下去了。太阳离地平线很近,终点也不远了。帕霍姆已经看见土岗上的人在冲他挥手,催他赶紧跑。他又看看法上的狐皮帽子和帽子上的线,看见头人坐在地上,两手捧着肚子。于是,帕霍姆想到昨夜的梦,心里想:“地是够好的,但不晓得上帝让不让我来这儿住。唉,我害了自己,我跑不到了。”
帕霍姆看一看太阳,太阳已经接触到地平线,而且开始下坠,形成一个弯弓的样子。他使出最终的力气向前冲去,两脚十分困难跟上,使身体不至于扑倒。当他跑到土岗子跟前的时候,天色突然之间暗下来。他抬眼一看,太阳落下去了。他惊叫一声,心想:“我的辛苦都白费了。”
他想停下来,却听见巴什基尔人还在喊叫,他突然之间之间之间想晓畅了:他现在在低处,便觉得太阳落下去了,从那个“土顶”上看,太阳还没有沉下去呢。他憋足一口气,冲上土岗,上面还挺亮。他一上去就看到那顶帽子,帽子前面坐着头人,头人正在哈哈大笑呢!帕霍姆又记起他的梦,啊呀叫了一声,两腿一软,扑倒在地,两手伸出去摸着了帽子。
“啊哈,好样的!”头人喊了起来,“你得到一大片土地了!”
帕霍姆的雇工跑已往,想扶他起来,而他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已经死了。
当地人都啧啧叹息。
雇工拾起铁锹,给帕霍姆挖了一个墓穴把他掩埋了。墓穴有……3俄尺长,刚好放下他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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