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生的走,让一切就此落幕。就像是看一场电影,屏幕上打出“END”,观众纷纷起身离开。而她,不肯走。执意不肯走。一个人留下来,从头看起。
回忆,就是这样的吧。
1她不是一个很有才情的女子,但她喜欢探究那些鲜艳东西的来处。所以,16岁那一年暑假,她报名参加了一个美术学习班。那一年,是1986年。
她与他就是那一年相识的。他是班里绘画最好的。那时的他已经工作,在一家提花设计厂做图案设计。那一年,他24岁。
她是班里最小的,也是最爱提各种问题的那一个,教绘画的老先生觉得她的问题实在太简朴,就指派得意门生他坐在她的身边,回答她那些刁钻幼稚的提问。她早已知他叫苏生,早已知他是绘画最好的,但她依然本着少女的骄傲说:“我叫杨梅,你呢?”
从此,他受尽她的恶作剧。不是一个转身后,画得好好的画变了样,就是刚刚画好的画不知怎么就署上了她的名字。她没见他发过一次脾气。他总是笑着摇摇头,持续做他自己的事。
也许他心里晓畅,她依然懂事的吧。画具买来都很贵的,她常在不经意间就带来双份,然后给了他。她知道他穷,家里瘫痪的父亲(father)和读书的弟妹都靠他一个人。
美术班她一学就是两年。高考落榜那天,她心里不是很烦闷,意料中的事儿,她一贯不是一个优秀的学生,但她依然按着他的嘱咐打电话到他的单位。她说:“都因为你,叫我保持学画画,现在好啦,我落榜了。”他愣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我供你重读。”
掷地有声的那种承诺。
她轻轻挂了电话。家里的情况同时供10个她重读都有余。而他,她太了解了。老先生曾私下通知她,以他的能力,早就可以不必再来学习的,他却宁愿每日不吃午餐也要省下学习的钱。若他再供她读书,他又要省下什么?
不用他说出来的,但她懂,他之所以一向读美术班,不过是想与她在一路。
18岁,心事猛长的年纪。她懂得他。
2她是懂得他的,但当老先生代他向她表白的时候,她生气了。她嘟着嘴说:“我刚刚18岁,刚刚高中毕业,还没有工作,我怎么能这样做呢?”老先生很有耐心,只让她记取一点:人生的机遇稍纵即逝,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她相信的是,那个为了她宁愿不吃午餐的须眉,可以等她一辈子。
得知她拒绝,他依然一副好脾气,他说:“你现在还小,我不想吓到你。我只是想通知你,等你长大后,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能记得我,能把我放在你的条件之中进行选择。”他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她是摇头的,摇头的时候,心里恨他太为她着想。她不是不想赞成的,但她要有足够的庄严。
她拒绝,只是希望他能亲口对她说。
一时找不到工作,她就呆在家里。每日她只做一件事,把买来的一大堆素描纸一张张合并,而后在上面细细刷上清油,拿到太阳下去晒。再然后,用纱布过滤从附近工地要来的粗沙,把细沙均匀地撒在上过清油的纸上。最终的工程就是把这些成品油画纸送到他那里。她说:“我闲嘛,这样很好玩。”
他只是看着她笑。很幸福很踏实也很坦诚的那种。
他们是彼此懂得的。
那是1988年夏。
3她最终凭着一手绘画本领被一家单位的团委招去,且从一开始就得到重任。因了工作原因,她开始四处出差。他的信总是四平八稳地等在她出差返来的日子。同一座城市,他们见个面不是很难的,但他一向保持着他说过的话,让她看到更多的天空,让她有足够的时间去享受青春。他或是太疼爱她了吧,他总希望她得到的是她想要的。
当她因为工作太忙,因为世界一会儿在眼前变大,因为身边的人一下多了起来,而压了两封信没有给他回时,他的信就不再来了。等她惊觉再写信已往,才知他已换了工作。新闻就是这样断的。
4她来不及伤心。身边的须眉围得太多,打发他们需要许多的时间和精力。他慢慢地就成为她影象中的哥哥。
1992年,她跟朋友去跳舞,玩得正欢的时候,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抬头,大叫:“苏生。”他走过来:“你还没忘记我的名字。”
他依然那个样子。而她,已出落得鲜艳异常。
他再次留下了她的地址。
见到他,她只是兴奋,久别过后与亲人重逢的那种兴奋。她的身边依然是那么多优秀的须眉。这是一个让她发愁的问题,她没想过让他再来凑这个热闹。
他写信来,依然那么的有分寸,不多问也不多说,倒是常有一些让她爱不释手的画夹在信中。他知道,她就是扔掉他写的信,也不会丢掉那些画。
而这一次的联系,并没有保持多久,她被调到外市任重职。为她辞行的人许多,那段日子时间总是不够用。等她到了新的城市,熟悉了工作与情况,才想到来,他的地址,她忘了带了。
纵使带了又如何?四年不曾相见,她正值青春,而他,已经老了。她才22岁,他,已经30岁了。
5常常以为生命中的人或事,就是这样消逝的。然而,她与他却不是。
1996年6月,她回到故乡。她已是一个月大孩子的母亲。身体规复得不是很好,她坐人力车去医院。途中,车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就坏了,她只好下车,却看到路对面有一个人很眼熟,想都没想,她脱口而出:“苏生。”
正是苏生。时值流行在玻璃上作画,苏生与朋友合开了一家玻璃制品公司。刚刚开张一个月。
苏生不顾同伴提醒客户正等着他,保持陪她去了医院,又把她送回家。苏生对她说:“你的闺女(daughter)真美,像你呢。”
她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之中,连谢都没有对苏生说一句。
苏生偶尔会约她品茗,偶尔也会打电话问候她的近况。她絮絮不休地向他说着闺女成长的每一个细节。苏生只是听。像10年前听她提问题那样,耐心地听。
1997年,苏生没有任何原因,离开了这座城市。走的时候,给她的闺女画了一幅素描。她不赞成他放弃经营得好好的公司,不赞成他背井离乡。她说:“你的家人怎么办?你妻子怎么办?”
直到这时,她才知,11年来,他都是一个人。一向都是一个人。
挽留的话,她再说不出口。
再次返来,相隔不到一年,他开着自己的凌志车,人也分外年轻。他在大连已经发展得很好啦。
她终于说出让他娶妻生子的事儿。他说:“婚姻就是一辆车,上晚一次,不怕上晚第二次。”
她再不敢开口。
6他不常打电话给她,但每两个月,有事没事,他总会开着车返来看一看她。每次相见的时间都不长,但给她的感觉很舒服,近30岁的女人了,有这样懂得尊敬她的异性朋友,不是不难得的。
但她,最终依然决定放弃。
那是1998年底。
当他打电话来,通知她新的手机号,她没有记。时值下岗风起,她和丈夫虽然可保住工作,但薪水已不再风光。她调到别的工作岗位,换了另外的城市,她没有通知他。
1999年夏,他依然打听到她的去处,打电话给她,说他出差在她的邻市,很快就过来看她。听着电话那端他清楚的“喂”,她恍如隔世般。
7又是三年。
2002年5月,长假,他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出了一点车祸,正在医院。等一出院,他就来看她。她问:“严重吗?我去看你?你住哪家医院?”她听得到他在电话那端的笑声:“不用,没有什么事。我妹妹在我这儿,有人照顾我。”她放下心,嘱咐他好悦目病。
第三天,有陌生女人来找她,女人说:“我是苏生的妹妹。我哥哥在给你打电话的当晚就走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东西。”是记录他们相识这16年来的5本日记,和一条珍珠项链。
她才知道因为她为人母的幸福,他才远离这个城市去了大连。才知道,珍珠项链是他在最流行珍珠的那一年在香港买给她的,却一向没有勇气送。才知道,就因为她一向通知他,她过得很好,他才一向对她没有别的要求。
她希望他得到幸福,他又何曾不是。
眼泪是第二天才流下来的。
她记得很清楚,从始至终,他没说过一句:我爱你。
她也没说过一句: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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