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甘做"钉子户"

　　作者： 宁静如我

　　（1）

　　莫小菲第一次到我店里来，我就认出了她。

　　几天前的晚上看电视，生活频道的直播，她一只手按在煤气罐开关闭，另一只手拿着打火机，指着面前拆迁办的人说："你们要是敢过来，我就和这所房子同归于尽！"那天她穿着白色T恤，蓝色牛仔裤，五官精致，像个清纯的女大学生，可表情却凶神恶煞一般，嘴里说出的每个字都恶狠狠的。那种强烈的反差，让我一会儿记取了她的脸。

　　对峙良久，拆迁办的人最终离去。随行的记者试图采访她，她一把将对方推开："我就是他们所说的钉子户，没有什么好说的！"

　　莫小菲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我也正预备关门歇息。她风一样飘了出去，问："老板，你这儿有蜡烛吗？"

　　蜡烛？我耸耸肩，"没有。这一年头，谁还用那东西啊！"

　　她"哦"了一声，神情有些沮丧。

　　她为什么买蜡烛？我很快晓畅了：上回她和拆迁人员的对峙，貌似取得了胜利，可接下来，她迫不得已面对断水断电的残酷现实。这样的伏天，没水没电，我实在无法想象她还能保持多久。

　　心中有些不忍，"我明天要去进货，有的话顺便给你带两捆。"

　　她露齿一笑，那麻烦事你了。

　　那天她还要了一箱方便面，两箱矿泉水。临走的时候，她将自己的手机号留给我，要我明天帮她一路送去家里。帮她的忙我自然是乐意的，哪个男人不愿意相助美女呢？更况且是有机会去她家。我有些好奇，是不是她的家装修得太豪华，拆迁办的条件又太苛刻，所以她才舍不得搬呢？

　　第二天，我将东西一切搬进了她家，又把一个充电的照明灯递给她，"蜡烛没有买到，这个就送给你吧，我已经充满电了，省着点用，可以保持一个星期。没电了，你就拿到我店里来充。"

　　她眼圈有些红，转身拆了矿泉水递给我，"实在太谢谢你了，你看我家里连杯水都没有。"

　　我一边喝水一边打量四周，她的家没有我想象中的豪华，毛坯房，墙壁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脱落了，地面依然水泥的，客厅里空荡荡的，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唯一能让我感觉兴奋的，是墙角放着的那盆富贵竹，苍翠间系着黄色的丝带。

　　而这，让我意外又有些许的愤怒。

　　（2）

　　我和莫小菲就是这样熟悉起来的。起初她只是我的顾客，买吃的，买用的，之后就有些友谊了，所谓的友谊就是我每日发短信给她，白天通知她有什么可疑的人进了小区，晚上通知她关好门窗，注意安全。

　　她有时候回短信，有时候不回。但她买东西的次数显明多了，两三瓶辣酱，几个面包，都要我跑趟腿。我想她是太寥寂太孤单了，需要人和她见晤面说说话，哪怕只是问问多少钱。

　　我开始给她送水，因为我发现她已经没衣服可换了，墙角堆了满满一大盆脏衣服。

　　每日店里没顾客的时候，我就透过窗户看对面的小区，那栋矗立在废墟中的楼因窗外晾晒的蕾丝花边内衣和各色长裙而活色生香起来。我想这就是我要的生活、我所追求的幸福吧，充满着女人的烟火气息。

　　莫小菲和拆迁办的对峙还在升级。尽管我给她放哨，但她依然不断地遭到恐吓：充满威胁口吻的短信和电话，门和墙上喷着触目惊心的红漆，甚至有人半夜在她门外走来走去，收回鬼一样的叫声。这样没凭据的事儿媒体不会感兴趣。终于，在一个雨夜，她打电话给我，颤巍巍地说："喂，你能来陪我吗？门外有人敲门，我实在畏惧。"

　　反正也没有什么生意，我便关了店门。可一向到莫小菲家，我都没有见到她说的可疑的人，而她闪烁其词的表情也表明，明天根本没有什么人。显而易见，她说了谎。

　　但我没有戳穿她，毕竟一个女人邀请一个男人上门是需要借口的。

　　我隐约地期盼能发生点什么，可什么都没发生。她睡床，我就窝在不远方的沙发上。就在我怀揣着心思预备睡觉(sleep)的时候，她突然之间喊我的名字："陈实，你睡着了吗？"

　　（3）

　　她和我说起她的男人黄大雷。

　　从艺术学院舞蹈系毕业直接进入市歌舞团，莫小菲一度觉得自己受到了幸运女神的青睐。她长得美跳得好，可跳来跳去也不过是伴舞。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大概没有机会，逐步地她开始懂了，是她没有理解透那些潜法则。

　　黄大雷就是在这种状况下出现的。那天下了班她正和一个男人在团门口纠缠，男人承诺给她机会，让她出名让她红，可条件就是做他的情人。

　　莫小菲自然是不愿意的。男人却以为她是故作姿态，动手动脚起来，纠缠中她狠狠掴了男人一个耳光，男人就怒了，甚至扬起了手。可他的手还没有落下来就被黄大雷给扭住了。

　　因为黄大雷的介入，莫小菲虽然没有得到出名的机会，但总算都没有遭到打击报复。

　　最终，她做了他的女人。

　　之后黄大雷对她腻了、冷了，开始打麻将赌博彻夜不归，她依然守着他。就像现在，黄大雷已经数月不归音讯全无了，她还为他留着门，这就是她不肯拆迁甘当钉子户的原因。她认为黄大雷不和她联系是弄丢了手机，忘记了她的手机号。她说："大雷去广州了，那个地方据说很乱不是吗？我要是迁走了，他回不了家，找不到我怎么办？"

　　我真的是无语了。做老公的，会不记得自己妻子的手机号码吗？我说："你真傻。"

　　她可不是傻吗，到现在为止，她都相信他们之间仍然有爱，只是婚姻久了，爱情就变成为亲情。她说："谁家不是这样呢？"

　　然后她又说："陈实，你相信爱情吗？"

　　（4）

　　那天晚上我装作睡着了，没有回答。

　　现实上我已经好久没有想过爱情这回事了，林青离开我过后，我的心就空了。因为房子，五年的感情和信誓旦旦成为浮云。林青让我晓畅，对于男人来说，有钱才是硬道理。痛定思痛，我之后辞职了。老人们常说"家财万贯不如有个破店",我就用部分蓄积兑下了这处小超市，因为老顾客多，而且老板急于出手，所以价格尚算公道。剩下的钱，我买了两台老虎(tiger)机，供年轻人玩。起初我并没有发现老虎机可以迅速致富，直到黄大雷到我店里来嫌钱赢得太少，我才洞悉里面的奥秘，并迅速引进了几台新的老虎机。

　　来玩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知道这些游戏机都是可以人为设定赔付率的，高额奖金让他们输红了眼，黄大雷甚至提出用他们家的房子做抵押。

　　我深知这种变相的赌博早晚会被取缔，我不贪，只要够一套房子的钱就够了。所幸的是我很快就达到了目的，并在政府大范围治理老虎机前，将老虎机处理掉了。

　　钱会让男人重新鼓起爱的勇气。比如现在，对莫小菲我就有了爱的冲动，虽然她对我若即若离。

　　干系有了实质性进展是在一个月过后。那天晚上，她委托我帮她看房子，说出去办点事。

　　第二天一早她才返来，拎着一瓶红酒，几样熟食。她说："陪我喝点吧。"

　　我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仿佛刚刚哭过。

　　莫小菲喝多了，从她暗昧不清的话语里，我听出些门道来。黄大雷骗了她，说是去广州，现实上却是傍了个富婆，结果被莫小菲以前的同事给撞见了，两个女人无比缺德地打电话来恭喜莫小菲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起初她不信，跑到富婆家门口蹲守，终于抓了个现行。黄大雷不肯跟她返来，还扔了离婚协议书给她。

　　莫小菲泪眼模糊地看我："你说得对，我真傻，什么都相信他。"

　　之后她怎么偎过来的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热辣辣的嘴唇，柔软滚烫的身体，空气里仿佛着了火，一碰就收回哔哔啵啵的声响，莫小菲像一株桃花，在我身下璀璨绽放。

　　几天后，我看着房子，莫小菲去领了离婚证返来。

　　我有些镇静："资产怎么分？房子归谁？"

　　"资产？另有什么资产啊！都被他花光了！房子这么破他说不要了，归我。"

　　连续许多天，她不吃不喝不说话，只是狠狠地要我。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陪着她用身体的快感祭奠她逝去的爱情。

　　看着睡熟的莫小菲，我心里五味杂陈。我想即便是和我上了床，但她依旧是不爱我的，她不过是被拆迁办折腾得畏惧了，需要有一个人和她共同守着这个家。

　　没有了黄大雷，她可能不会再保持了。我想，大概是到摊牌的时候了。

　　（5）

　　还没等天亮，等得已经失去耐心的拆迁队后半夜强行来拆房了。

　　我将瑟瑟颤抖的莫小菲搂在身后，拎出早就预备好的汽油桶，一手拿着DV机：我们想好啦，条件可以谈，如果你们强拆很快就会曝光。

　　有几个壮汉对我一顿拳打脚踢，将我摁在地下，试图抢我的DV机。这时莫小菲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把菜刀，冷不丁地就抵在了指挥的那个男人脖子上："放开我男人，否则我杀了你！"

　　她说"我男人"时，我看着她，眼睛里的担忧不是伪装的。大概领略了莫小菲的生猛，对方最终赞成了我们的条件，在拆迁条约上签了字。

　　莫小菲是第二天一早被警察带走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她前脚出来，我后脚就去把她领出来了。

　　她看上去有些高兴："你为什么不走？"

　　"走？"我纳闷："去哪里？"

　　"拆迁条约是你签的字，房产证也不是我的名字，你要是说是你的房子也没人知道啊！"

　　我笑："什么也没你主要。"

　　话音刚落，怀里就有了柔软的一团，"如果早点碰到你，那该多好。"

　　我说："现在也不晚啊！"

　　直到最终我都没有通知莫小菲，我才是这房子的真正主人。她那个赌博成性的老公背着她将房子抵押给了我，因为他不想让莫小菲知道，就迟迟没有过户。如果不是拆迁办的手段过于恶劣，她坚强外表下隐匿的柔弱让我心疼，我想恐怕自己依然乐于看一场鹬蚌(clam)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起初我对她的帮助，只是想进入那所房子。黄大雷果然是个忘八，他把房子形容成富丽堂皇的高档住所，结果却是破破烂烂的毛坯。这个忘八唯一做的好事，就是没说穿房子被抵押的事儿。

　　我是爱上莫小菲了，我喜欢她气质超凡的容貌，迷恋她软若无骨的身体，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守着她。我希望这个经历过不幸的女人能够重新得到幸福，而关于房子的真相是过于残忍了。

　　不止一次，她问我："拎着汽油和拆迁办对峙的时候怕不怕？"

　　我摇头："不怕。为了你，我什么都豁出去了。"

　　她就幸福地倚在我肩头笑："这一辈子，我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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