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命

 　　二十二年前，我六岁，还未念书。我妈打算送我去上学前班，我爸却说孩子太小，一个人在路上万一摔着碰着了怎么办?我妈想了想，觉得我爸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于是就放弃了送我上学的念头。

　　村里别的孩子六岁都会在学校上课，只有我六岁还成天在村里领着三岁、四岁的娃到处乱跑。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在那个年代，家里只有一个男孩，自然会被特别注重。

　　一日下午，父母上山劳作后，我就跑到周爷爷家去玩。周爷爷是我们那一地带的名人。他闻名村外并不是因为他经历了两个世纪，也不是因为他家很有富有，而是因为他的长寿。周爷爷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看起来却像个七十岁的老人。周爷爷虽然无子无女，生活却百无禁忌，烟该抽就抽，酒能喝就喝，丝绝不担忧无人送终的问题。

　　平日里，孩子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周爷爷家了。可能是周爷爷没有后嗣的缘故，周爷爷对待小孩特别的好。每次小孩去他家玩耍，他都会给孩子们一些糖果。所以，孩子们都乐意去周爷爷家玩耍。当然，我也特别喜欢去周爷爷家玩耍。

　　那日下午，我一向在周爷爷家玩耍到天黑。周爷爷捧了一些糖果给我后就躺在太师椅上抽旱烟，椅子一摇一摇，还不时地收回太师椅摇晃的细微声音，看起来甚是惬意。

　　我拿着糖果在周爷爷家随意玩耍着弹珠，也甚是惬意。

　　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不知怎的，我手上的弹珠滚到了周爷爷后屋里。后屋是周爷爷睡觉(sleep)的地方，他从来都不许孩子们进入后屋，只要孩子们一说要进后屋，周爷爷就会板起脸来，孩子们也理会周爷爷的意思，想吃糖果，就不能进后屋。

　　我瞟了一眼堂屋里的周爷爷，太师椅仍在一摇一摇，周爷爷似乎是睡着了。我庆幸极了，蹑手蹑脚地进了周爷爷后屋。可能是傍晚时候的缘故，也可能是周爷爷后屋窗户用报纸全都糊起来了的缘故，后屋里面的光芒异常的暗淡。

　　后屋里只摆了一张木床，一个箱子，一个坛子，一面大玻璃，另有一个尿壶。原来周爷爷的后屋是这幅模样的，我暗自得意我是第一个知道周爷爷睡觉屋子模样的小孩。

　　我趴在地上寻找着弹珠，却始终找不到弹珠。周爷爷的后屋可以说是一马平川，一览无遗，弹珠怎么就平白无故的不见了呢?我正纳闷儿，突然之间之间之间从镜子里看到周爷爷床底下竟然趴着一个小女孩儿!穿着红衣的小女孩儿!手上拿着弹珠，瞪着眼睛看着我!

　　我被吓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立马推开了后屋的门，撒腿就跑!

　　我刚撒腿跑出门，就撞到了什么东西，被撞翻在门口。我抬头一看，是周爷爷!

　　周爷爷板着脸，似乎一会儿老了不少，脸上的皱纹像是都即将掉到我脸上来了一样。我被吓得竟然哭不出声来!

　　周爷爷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收了脸上的严厉表情，把我扶起来，说：“不是说过不能进后屋的吗?”

　　我小心翼翼地说：“我，我弹珠滚到里面去了。”

　　“等着。”周爷爷说完就进了后屋，把门给关了起来。我就像个木瓜一样，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儿，周爷爷就出来了，手上还拿着我滚进后屋的弹珠。

　　“拿着，以后别再进后屋了，听见没有!?”周爷爷拿着弹珠就往我手里塞。

　　我点了摇头，没有出声。周爷爷招招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我转身离开，我感觉周爷爷就在身后看着我，我慢慢地走，慢慢地走，等出了周爷爷家门，一撒腿，飞似的跑回了家。

　　跑到了家，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父母见我这副模样，以为我又闯祸了，便追问我干什么去了。我一五一十地把周爷爷家的所见全都说了出来。父母却让我别再乱说，说是我看花眼了，让我以后不许再去周爷爷家拿糖果吃。我只好怏怏地点了摇头。

　　第二天早上，我全身不停地冒着冷汗，手脚无力。我是发烧了。烧了三天，父母也没去请医生，直接找了一个做法事的来给我看病，前两天法事者在祖上祠堂前诵经，却怎么也不见效果，第三天，让我硬着头皮喝了一天的符水，还果然好啦......

　　那次后我再也不敢到周爷爷家中去了。其他小孩依然一如既往的去周爷爷家拿糖果，都没有听说谁撞邪了，谁高烧了。只有我碰见了这样的事儿。我曾一度嫌疑是不是真的是我看花眼了。有好频频，我认定是自己看花眼了，打算再去周爷爷家拿糖果，但是每次走到周爷爷家门口，看见周爷爷后屋的门，我都会脊背发凉，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我每次想去拿糖果，都因为影象中的恐惧感而止步门前。直到周爷爷去世，我都没有再进入周爷爷家中。

　　周爷爷是在我病好三个月后去世的。听说死的时候极不安详，死相非常扭曲，眼睛一向死死地盯着斜上方，睁得老大，闭不下来;手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如同被人折断了骨头，坐躺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一摇一摇......

　　之后我年纪稍大些的时候，又从做法事人的口中听到关于周爷爷的一些事儿。

　　法事者说，周爷爷后屋的坛子里，装的是一个孩子的骨灰，很可能就是我从玻璃里看见床底下的那个小孩的骨灰。

　　法事者又说，这是续命的一种，道书上称之为阴法续命，也称养鬼续命。通过幽灵吸收小孩的阳气，再传入自己将死的躯体之中，以达到延寿续命的效果。与此相对，另有一种续命方式，叫阳法续命，也称七星续命。也就是相传一千七百多年前，孔明在五丈原自知天命已到，为了反攻大魏的事业，采用的七星灯大法来为自己续命的方式。无论是哪一种续命方式，都是违逆天意，有伤天和，只会让自己最终的死相更加悲惨而已。

　　无论周爷爷是不是真的在养鬼续命，这都已经无法再查实了。现在，周爷爷当年的那栋老房子已经倒塌，每次我经过那时，都会忍不住往后屋处瞟上一眼，但是每次都会觉得后背发凉，像是有一双眼睛在阴郁处盯着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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