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我蜜月里的一个早晨。很早,便有人敲门。
我穿着睡裙,蓬头垢面地打开防盗门。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略显憔悴却很有气质的女人。她拉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郑重地问:“是穆良家吗?”我摇头的时候,她又说:“我是那慧,可以出去吗?”
她脸上没有刻意的笑脸,礼貌而虚心,将我们之间本来就没有预热的气氛,保持在一个可进可退的临界状况。我没有想到与那慧的第一次相见,会是这样的情景,这样的仓促,我茫然地点着头,真诚地说:
“请出去吧。”
我当然知道那慧,她是我新婚丈夫穆良的前妻。两年前,他们因为性格不合协议离婚了。但偶尔也有电话往来,彼此间还保持着朋友般的悬念和问候。虽然,我相信离婚后能将干系处理成这样,是一种修养,更是一种境界。但这个未曾谋面的女人,依然让我心存芥蒂,毕竟,她做过丈夫一年的妻子。
我弯腰拿拖鞋的时候,那慧已经赤脚走进客厅。她站在那里,似乎很迷茫。我端上茶水的瞬间,她手里已经燃起了一支烟,然后问我:“可以吗?”我勉强笑笑说:
“可以。”两个干系尴尬的女人,在目光交错的瞬间,迅速地捕捉着彼此身上每一个细胞里透露出来的点滴信息。
眼前的那慧,描着淡淡的眼影,修长的手指上有豆蔻红甲,颈上闲散地挂着碎石项链。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仍然透着挡不住的优雅,那不是锦衣华服可以装扮出来的。
这是一个不俗的女人,外表冷艳,心里骄傲。她的特立独行,她身上那种知性女人的味道,跟我这样的住家女人显而易见是不同的。穆良在茫茫人海里,竟然先后遴选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女人做自己的妻子。看来,男人真的是愿意尝试不同梨子的味道。
穆良从卧室出来的时候,也很惊异。那慧坐在沙发上没有动,但却竖起右手掌迎向他,穆良迟疑了一下,与她击了一下掌,这可能是他们以前习用的晤面礼吧。我尴尬地站在一边,不知该说点什么。丈夫把我拉到身边,向那慧介绍:“这是我妻子,苏小乔。”那慧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脸:“恭喜你们!”
她起身到旅行箱里去取东西,她说:“我刚从西藏返来,一下早班飞机就赶过来了。这是从西藏带来的礼物,送给你们的。”她看一看穆良,然后把东西递到我手上。那是很特别的两样礼物:一样是藏传佛教的手绘卷轴画“唐卡”,另一样是信徒们使用的手摇转经筒,很精致的那种工艺品。毕竟是搞艺术的人,她的眼光很有品位。我谢过她。然后到卧室去易服服。
不过是一支烟的工夫,她便匆匆告辞了。看着那慧留在那里的还冒着热气的绿茶,我酸酸地对丈夫说:“那么有魅力的一个女人,你怎么舍得放手?”丈夫从身后抱住我的腰,将头贴在我的发间说:“看你,不自信了不是,什么样的女人,也赶不上我们家苏小乔。”我转过身对他说:“什么时候请她吃顿饭吧,算我谢她。”
那慧是一家杂志社的摄影记者,常常在全国各地东奔西跑。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约上她。
■ 二
两个月后,一个去过西藏的朋友到家里来做客,看到那幅宗教内容的画后大为赞赏,并对我们说:“这么大小的一幅唐卡,至少要四五千元才能买得来。”我和丈夫都很惊讶,根本不清楚那慧送了这么珍贵的礼物,我心里更是觉得欠了她的一份情。
一天夜间,窗外下起了大雨。穆良出差了,我刚想早早睡下,突然之间之间之间听到短促的电话铃声,一个焦虑、惊骇的声音传过来:“苏,我是那慧。我在东山路口出车祸了,能让穆良过来吗?”我心里一惊,马上对她说:“穆良不在家,他出差了。”那边“哦”了一声,我再喊:“你受伤没有?”却没有回答,不一会就断线了。再打已往,无人接听。
那慧出车祸了!我的心缩得紧紧的。我想,要不是出了天大的问题,那慧不会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打这个电话。也许此刻,穆良是她惟一可以求助的人,可是穆良不在家。
踌躇了片刻,我立即起身穿衣。当我打车赶到东山路口的时候,交警和救护车都已经在那里了。我看见两辆轿车碰在一路,一个伤员正被抬到救护车里。那慧像是没有受伤,她站在雨里,正在接受警察的调查。我的心怦怦地跳着,挤已往喊她。那慧看见我,很震动的样子,她一下抓住我的手,只说了一个字:“苏……”便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浑身抖个不停,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恣肆地在脸上流淌。我知道她在哭,她的惊吓和恐惧感也传染给了我,我也开始颤抖,眼泪也不由自立地流下来。
原来,因为雨太大,视线不好,那慧在左转弯的时候,与一辆直行的轿车撞在一路。她的车头,正好顶在那辆车的左门上,受伤的司机已被人拖出来送往医院。
我脱下风衣裹在那慧身上,她就那样一向抖着,一向紧紧地抓着我的手。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反反复复回答着警察的提问,有些语无伦次。勘查完现场后,她的车被拖走。我牵着已经麻木的那慧,搭了警车到医院,去看那个被撞伤的司机。一路上,那慧目光呆滞,她问了我两遍:“他会不会死?”我握着她冰凉的手说:“不会的,没有那么严重。”交警看见她那样惊恐,也有些不忍,转过头来安慰:“放松一些吧,问题不会太大。”
在医院门口,那慧脸色苍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不敢到急诊室去看究竟,她还在担忧:“他不会死了吧?”我只好把她放在门口,到急诊室去打听。
幸亏那个司机只是受了一些皮外伤,头部和手臂缝了十几针,并无大碍。那慧听后,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逐步有了一点血色。在医院里呆了快要两个小时,我替她与伤者的家属联络、周旋,等一切安排处理好,已经是夜间两点多了。这时,那慧才发现自己的包不在手里,在刚才的杂乱中,她已经记不起丢在什么地方了。
我安慰她不要着急,我先送她回家。那慧显而易见还没有从惊恐中规复过来,在给出租车司机指路的时候,她居然指错了两次。我们在阴郁的街头茫然地转着。终于到了那慧家的楼下,我对她说:“你回吧,我就不上去了。”车子掉转头过后,我看见她消瘦的身体站在楼梯口,那一刻,她看上去是那么无助又凄凉。
我的心软软地痛了一下,突然之间改变念头,放弃了回家的打算。从出租车里下来,我走已往对她说:“走吧,我们上楼。”那慧突然之间转过身,紧紧抱住了我,她依然只说了一个字:“苏……”便将头伏在我的肩上。
那天夜间,我们躺在她家温暖的席梦思床上,那慧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fawn)。天快亮的时候。她才浅浅地睡去。我因为还要上班,轻轻地起身,掩上门出去。快到正午的时候,我接到那慧的短信:
苏,我会记取昨夜你给我的温暖,而且,温暖一生。
晚上,那慧约我吃饭。神情已经淡定下来,甚至有些绯红了脸说:
“让你跟着担惊受怕,真是不美意思。”两个清心寡欲的女人,坐在菊花瓣的灯影里,细细地品着摩卡咖啡,谈那场车祸,谈网络和电影、衣服和首饰,当然,也谈穆良。两个看似不投缘的女人,一晚之间,心却走得那样近。
■ 三
过后,我便常常接到那慧的短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给我报个平安,穆良却逐步被她萧瑟了。我们上街购物,大概悠闲地喝下午茶。
有时,她也把电话打到家里,跟穆良说不到两句,便说:“叫苏来听电话。”穆良摇摇头说:“真搞不懂你们女人。”
又一年以后,初冬的一天下午,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来看,是一条波希米亚作风的披肩,有着长长的流苏、暗紫的水晶贴片、刺绣以及浅浅碎碎的图饰。包裹地址,竟然是北欧国家的一个城市,虽然没有落款,但我知道一定是那慧寄来的。触摸着披肩华丽的流苏,那慧的影子便时常会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爱极了那条披肩,此时的我已是一个将要离婚的女人,在那个严寒的冬天,一向将那披肩裹在身上来取暖。
那慧不知道,其时,我和穆良的婚姻已快走到终点。穆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被亲戚办理到加拿大定居,说好啦一年后接我已往。但世事沧桑,谁也难料,是穆良变了心,依然穆良无能为力,我说不清楚。
我清楚的是,穆良对我越来越淡,已经淡到几个月没有音讯。我知道那份感情留不住了,也不想强求。自私和个人利益,让穆良选择了卑鄙和放弃。曾经沧海,爱,却已无从说起。
春节前的一个周日,突然之直接到那慧的电话,叫我去品茗。
那慧也裹着一条同样的披肩,拥着她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她的快乐。她拿出一打照片给我看,兴奋地向我介绍着她的未婚夫。照片上那个挪威小伙子十分潇洒,我说:“比贝克汉姆还要英俊呢。”那慧说:
“我是返来办移民手续的,过几天,我便要嫁到挪威去了。以后,你和穆良到挪威来……”
她还没有说完,我的眼里已溢满了泪水。物是人非,情感沧桑,我和穆良已各在天边,哪里另有未来?等那慧听完我的叙述,愤怒让她涨红了脸。她执意要了穆良的电话,不顾那边天还未亮,急匆匆地打了已往。
她完全失去了优雅,险些是咆哮着说:“穆良你听着,你这个卑鄙的小人,连苏这么好的女人你都抛弃,你依然个男人吗?你另有灵魂吗?你的良心让狗……”我看见她的泪慢慢流出来,一滴一滴掉在碧螺春里。那是为我落下的泪水,无奈而酸涩。
我不知穆良说了什么,那慧一下掐了手机。她轻轻擦了一下眼角,对我说:“苏,他不配你,连跪下来给你擦鞋都不配!我们都高看了他。”我苦笑着说:“我早已在心里放下他了。”
走在清冷的街头,雪花温柔地落在我的掌心。身后雪地里,是我和那慧歪歪斜斜的一串脚印。想着那慧此去,又是一别经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不觉黯然。在十字路口,我和那慧别离,那慧紧了紧我的披肩说:“你一定要好好的,让我放心。”我摇头,泪,却飞坠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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