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树成精

 　　一.

　　在一片茂密的森林(forest)里，有一棵绝不起眼的橘树，橘树生长了数百年依然没有一颗果实，都没有周围晚生的树那么矮小繁盛。

　　它很安静的生长着，从不期求阳光能透过密集的枝叶洒向自己，不知又过了几百年，森林里突然之间来了一个人， 他把橘树周围的大树砍去了一大圈搭建了一座漂亮的木屋， 又把橘树围在前院中。

　　突来的阳光一下刺醒了沉睡多年的橘树， 失去大树遮挡的它有片刻的不安， 当了解到周围的变故后， 却没有庆幸自己的余生， 反而恻隐那些被砍去的大树， 它叹息着持续沉睡了。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橘树周围的大树又被砍去了许多做了木柴，这数百年未曾结果的橘树居然开出了一朵花，后知后觉的橘树被人的欢呼惊醒，看到他如获至宝的眼光才发现自己的不同，也发现他笑起来是那么的灿烂如阳光一样令它喜欢。

　　过后那个人每日来到橘树下调查那朵花的成长，悉心地照看橘树，有时会坐到橘树上喃喃细语自语， 橘树虽然听不懂却也知道他和自己一样的孤独。 在逐步了解到他的喜怒哀乐后橘树也变得多愁善感了。

　　它时常想自己如果能成为人陪伴他一路该多好! 像他一样有漂亮的眼睛和柔顺的头发该多好!

　　然而，过了好久好久，橘树依然橘树。 而那朵花已经成长为一颗色泽金黄透红的果实， 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油亮和清香。

　　橘树很快乐，因为人快乐的摘去了果实，

　　可是那个人并没有发现橘树的快乐， 当橘树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幸福的时候，无情的斧子砍断了它近千年的身躯， 橘树倒在地上， 痛苦的看着他度量果子远去的身影。

　　如果有来生，它不要再做一棵树。

　　二.

　　新家的前院子里有一棵橘树，枝叶芬芳，前房主说这棵橘树从不结果，但砍断多次都能很快长大，连根拔走来年依然会在原地发芽成长。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就不再理会它任由它了。

　　他事先还笑着说这是一棵有灵性的橘树，记得小时候看过一篇《独果》的文章，说的是一棵橙子树，常年不结果，有一年只结了一个果实，据说百年难遇，吃了能延年益寿。看来这棵橘树，不结果则已，哪一年结了果那才稀奇。于是他也为它做了围栏和旁边新种的梨树一路每日精心照料。期待它们都能开花结果。

　　橘树日渐兴隆，枝叶浓厚，而种在它旁边的那棵梨树很快叶子稀落没多久就枯萎了，他又种了一棵，更加悉心照看，每日浇水却没多久也干枯了，而橘树却在那几天里窜高了一截，他想他依然不会种果树吧，于是就在橘树周围洒了百里香的种子，这种香料他曾经种过，不用怎么照看就轻易成活，可等了大半月也没见发芽。

　　在刚搬进这个宅子的那段日子里，为了让院子显得美观，他种过许许多多品种的花卉，可却种什么死什么，连仙人掌都活不了，唯有这棵橘树，哪怕他出差在外好久返来，这棵橘树依然异常的兴隆，叶子都是绿油油的，没有半分枯黄的迹象。而它周围的土地都不用锄草，每次回家走进院子里看到它，他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有东西压在心上的那种重重的感，让他不自发的想远离它。

　　明天是他搬入新家后难得的歇息天，深秋的天气泛着丝丝凉意，午后的阳光另有些许暖意，他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中小憩，望着蓝天，听着音乐，惬意的逐步打起瞌睡。

　　“春去秋来的兴隆，却遮住了傍晚，寒夜只剩我一个人，等早晨……”阳台上的一切都沉静在阳光下，唯有音乐声悠扬。

　　“阿嚏!”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清醒过来，眼前的景象让他脑中一时短路，天黑了吗?这是哪里?他的眼前是一片深绿，四周也都是树叶，他的身子半挂在树干上，一动，差点摔下去。闻到那股橘叶特有的清香，他才意识到这是在橘树上，而这橘树竟长得那么高了。

　　他为什么会爬上橘树?回忆是空白的，看了看四周，橘叶兴隆，顶上的树盖险些密不透光，里面阴寒，他是冻醒的。他沉着找搭脚的地方想下来，他把脚移动到身旁的一个枝干，想蹲下身用手抓着它往下爬，不料这个枝干看起来粗实，却是非常柔韧，他一脚踩下去，像踩了空气一般，整个身体就往下坠，手虽然还抓着上面的树干，奈何脚下没有支撑，身体就悬挂在树上了，他不是那么爱好运动的人，整日在办公室里忙碌，身体也没那么强健，挂树上不到五秒，就自己掉下去了。

　　这一摔，可能他一辈子都没感受过这么锥心的痛，感觉身下的泥土都凹下去了几分。

　　他甚至来不及哼一声就眼前漫黑，意识聚集了。

　　三.

　　它不知道自己又活了多少年，或是死了多少年，对于它来说，失去了“心”，死了和在世没有什么区别。

　　这一年它又一次从长眠中苏醒过来，它的身边再一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身边的树林(wood)已经不见踪影，围绕着的是高楼林立，而它却是在高楼林立中，那稀少的几栋老式洋房中的一户院子中。

　　它又一次见到了他，那个曾经给它带来深深痛楚的男人，也是那个曾让它产生依恋的男人，他还像已往那样悉心照料它，只是他更体贴身旁的梨树，它就把梨树的汁水吸干了，他却又栽了一棵，同样，它又吸干了那棵树，它看到他脸上失落的表情，它觉得特别开心。

　　过后他种什么在院子里，它都不让它们能够生长。久而久之，他倒也不再种了，但逐步也不再照看它了。每日回家也都是笔直的走进屋里不在院子里停留了，即便出差几日返来也都只是瞟了它一眼就走了。

　　它逐步觉得无趣，不知道为什么还会面到他。虽然它恨他的绝情离去，可它醒来发现自己依然一棵橘树，并没有因他的砍伐而留下伤疤。也许它怅恨的是，无论苏醒频频它依然是一棵树囚禁在这一块地方，而他却依然潇洒，来去如风。今生的他是否知道曾经有棵橘树爱恋过他。

　　明天，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匆忙出门，却是很晚才起来，吃过午饭便在阳台上听歌小憩。没一会他就睡着了，他似乎每日很劳累，身体憔悴，睡觉(sleep)都是很沉。

　　它伸直了身子想凑近他，可它把躯干拉得再长也够不到他，无奈它伸长了一根枝干把他卷起到身体里。再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那双曾对它露出灿烂笑脸的脸上有的只是生活的疲累，这个人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让他不再那般清亮无虞，枝叶拂过他的短发，柔软芬芳。很想问他为什么要伤害它。为什么要绝情离去。可看到他那纵然沉睡也散不开的眉间，它气恼的是竟然还会为他心疼。

　　这时候他打了个喷嚏惊醒了，他的表情很诧异，眼光中有些茫然，最终张皇中跌了下去，它没料到他这么快醒来，也很惊慌，慌到没来得及缩转身体，让他从两层楼那般高处重重跌落。

　　看着他跌落在它身前，那一瞬间的苍白凝固在他脸上，他无助的望着它眼光聚集，终是头垂侧在一边，不再动弹。

　　四.

　　“你看这户人家，院子里的橘树长那么矮小，没有一个橘子。”两个骑车经过的男孩，停下车来在院子外张望。

　　“我家老宅院子里的橘树，从我太奶奶小时候有影象起就没结过果”其中一个男孩并不见怪，说道，突然之间想到什么，说：“不过，往年回去时，听我奶奶说开了一朵花。”

　　另一个男孩听说后，惊喜的说：“我听说，这样的果实，叫独果。橘树能活五十年已经不易，独果百年难遇，你家的橘树也有百年多寿命了吧。这独果，吃了延年益寿，能治百病。好东西啊!”但他突然之间神秘兮兮的又说：“不过，要是摘了独果，必须把树砍了，不然吸收百年天地精气孕育出的果实，被摘去后恐怕橘树成精……。”

　　“去去去，神神叨叨的，小说看多了吧你.”说着摇摇头骑车走了。

　　另一个男孩看了一眼橘树，便骑车去追赶他了。

　　五.

　　太阳已经西沉，留下一片彤霞挂在天边。夜雾来临，寒意更浓。

　　院子外是下班高峰的车流声，孩童放学归家经过的嬉戏声。接下来是劳碌了一天的人们享受天伦之乐的夜晚。

　　院子里，他孤单单的躺在地上，单薄的衣裳被夜风吹起一角，又落下，萧瑟凄凉。

　　“世间最毒的仇恨，是有缘却无分，可惜你从未心疼，我的笨……” 阳台上的音乐重复了一个轮回。

　　身前的他身体逐步变冷，它可以救他的，只需打开院门让人发现，可是它迟疑着，直到他起伏的胸膛逐步平静，呼吸逐步微弱，它都保持静默的姿态无动于衷的俯看他，看着他步入死亡的历程。

　　那一年，他砍断它的身躯，可曾回首看过它滴血的哭泣。

　　“咳咳咳……”一阵急咳，他醒了，五脏六腑没有一处不疼的，喉咙里的血伴伴随着咳嗽止不住的往外涌出。

　　华灯初上，一轮孤月挂在天际，无半点星辰相依。

　　十分困难休止咳嗽，他像被定住般直直凝视着眼前的橘树，树盖如云，银白的月光下，树上竟有一颗如拳般血色的果实，殷红得像是滴血的心脏。

　　他震动得无以复加，身体却无力逃脱，只能徒劳的挣扎着想往后挪，想大声喊，换来的只是又一阵猛咳。

　　他的身体逐步下陷，它甩出几条粗长的根须包裹住他，埋入了地面后逐步平息。

　　怀里的他如孩童般甜甜的睡，纷纷扰扰的世界被完全漠视。根须轻轻扫过他苍白的脸颊。

　　夜风吹过，橘叶婆娑，似哭似啸似有个声音在说：

　　“终于你不会再离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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